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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月下拜高人汲水烹茶成絕詣天涯共此夕雲鬟縞袂起遙思

黑孩兒 还珠楼主 44060 2018-03-12
前文徐元礽由香穀子背了上路,連同黑孩兒且談且行。元礽才知天門三老,頭一位是梅花老人梅隱君,第二位是師父柴寒松,三師叔石雲子,除武功劍術外,更練有不少絕技。 香穀子隨又談起,三老之師竹老翁偶往南疆山中,遇見一夥採伐肉桂的商人為惡獸所困,傷人甚多,一時仗義拔刀,除了大害。內中有一藥商周玉峰看出異人,格外禮敬。竹老翁回山不久,玉峰便尋了來,登門求助。據周玉峰說肉桂還在其次,那產樹之處各盤據有一條大蟒,兩樹相隔約有二里,以前山民便曾發現此樹,因內有一蟒頭生肉角,厲害無比,沒敢招惹,又恐官府知道,逼令採桂,傷害多人,事還難望其成,本不向外吐露。近一年來那蟒忽然犯性,離樹遠出為害。附近數百里內的眾南遭其吞噬者數已近千,人都逃光。那蟒近來越出越遠。眼看是個大害,為此山民齊向玉峰哭求,請其設法將竹老翁人請去除害,為此萬里遠來求救。

竹老翁最好義,明知那蟒厲害無比,非人力所敵,一則自負武功智計,來人詞意誠懇,帶來的禮物當中又有一件是成形首烏,恰值最心愛的侄孫正患弱症,非此不救,就仗自己丹藥靜心調治,為了不常回家,得信已晚,至多也只保得他多活十年,並還不能娶妻。自己童身未娶,老弟兄二人只此一條根,本就愁急,有此靈藥,立可起死回生,心想天下機緣哪有如此湊巧?不因上次救人,怎會送上門來?別的禮物可以退回,那首烏來人雖是內行,連根帶土一起掘來,畢竟路途大遠,靈氣已然減了一些。救人心切,惟恐遲延,到手不顧細問來意,便如法炮製,與愛孫服了下去。受人厚禮,事卻畏難,於理也說不過去,何況又是義舉。想了一想,把心一橫,決計前往,便把三個愛徒喚來,連指點了三日三夜,把平生所學一齊傳授,方始起身,由此便沒了音信。三老見他行時十分自負,說是手到成功,並且只消用計佈置,無需親手向前。又聽師父平日所說,以前在深山中遇到過的毒蛇猛獸不知多少,有的比蟒還厲害,均為所殺。竹老翁又未告知南疆毒蟒如何長大凶惡,素日信仰太深,只當無事,也未在意。

及至一年期滿沒有回來,又聽人說南疆毒蟒大得出奇,那最厲害長大的,便真是個飛仙劍俠,也未必容易除它。人在十丈左右,不必那蟒來追,一口毒氣噴將出來,一近人身便遭慘死。三老聞言,越發驚疑,仗著師門心法已全學會,立時起身趕去。尋到當地一問,周玉峰早已棄家出走,不知去向,去年雖曾除蟒取桂,主持的並不是他本人。蟒也十分長大,雖有奇毒,常時遠出傷人,但是行動不快,只由一位漢客用汁誘殺,山人一個未傷,便將那蟒燒死,連殘屍也用藥消化,深埋上中,不久玉峰便走,別的全不知道。又尋到當時主辦幾個藥商,挨個打聽,說漢客年貌極似竹老翁,可是事完先走。過了三四月,玉峰方入山採藥,一去不歸。怎麼想想不出個道理,於是尋遍山人,又在西南各省打聽。竹老翁多年盛名,相識人多,不知怎的,自從最後深山一現,更無一人再見到他的踪跡,三老懷念師恩,心終不捨,知道師父武功智計,無人能敵,耳目最靈,又精劍術,便是山行,遇見多厲害的蛇獸,老遠便自警覺,定能量力行事,除非和除蟒取桂一樣。非拼不可,就說不勝,也不致受什傷害,怎會杳無音信?又以師父素敦孝友,每年必歸掃墓,心疑去往別處,也許回家途中相左。當經議定,分出一人回家守候,下餘二人趕往各位師執家中以及素喜往來游行之地分頭尋訪。似這樣輪流尋找了八九年,把所有名山勝境,幾於踏遍,始終未得一點消息。

未了一次,三老中石雲子最有心計,機警過人,想起師父名滿天下,熟人甚多,自從那年深山除蟒便未再見,行時又將本門心法傾囊相授,大有從此不歸之意。如在人間,必還是在野人山一帶隱居,決計仍往山中,專擇那亙古無人的森林暗谷之中搜尋。這類森林往往數百里不見天日,其中蚊蟲大如黃蜂,俱有奇毒,什麼兇毒的蛇蟲猛獸都有,便是山中生蠻,都無一人敢於走入一步。石雲子念師心切,自恃智勇,卻不顧一切,對於蛇蟲、毒獸等物一毫不以為異,特用巧思,預製懸床面罩和一身別出心裁的防身睡衣。那件防身衣用百煉柔鋼所製,由頭到腳密布兩三寸長的毒刀鋼刺。睡前相好當地形勢,不是藏身皮囊以內高懸樹上,便是穿上這件千刃鐵衣,連頭帶腳一齊罩住,將用頭髮結成的網形懸床掛向樹枝之上,人臥其內。為防大群猛獸驟然來襲,或是寡不敵眾,又用苦功練成一手三暗器,能一舉手同時發出三樣連珠鏢弩鋼丸,曾在片刻之間打死三四十條白額青狼,另外還有幾枚特製的硫磺毒火彈,能放大片毒煙,多厲害的蛇獸遇上也被嚇退。就這樣,那森林也難進去。

幸仗吉人天相,機緣巧合,來時在山口內遇到大群野騾。這類東西,看是蠢然一物,生性猛惡無比,又最合群,內有兩個為首的,只一開步,後面騾群便潮水一般湧將上去,不問前途有何險阻,一味朝前猛衝,不論死活永無回顧,為數又多,走起來成千累萬。最多的大群,往往一兩天過不完,遠望過去,黑壓壓,密層層,佈滿山野之間,也看不清是多少,當時驚沙滾滾,霧湧沙飛,萬蹄踏塵,天鳴地動,聲勢猛烈異常,人當其衝,逃避稍遲,晃眼便成肉泥。遇救那人乃是一個山酋,走到山口的外面忽然遇上,兩邊高崖,躲避不及,地勢又狹,萬無生理,一路急喊狂奔,想要逃往口外,後面騾群已自追到。眼看首尾相銜,危機一發,野騾奔馳又猛又快,本來非死不可。石雲子恰在崖上,也因發現騾群,上崖躲避,見狀激動俠腸,將隨身飛抓套索擲將下來,剛將人套住往上提起,騾群已由山酋腳底猛衝飛馳而過,只下手稍緩,立被撞翻踏扁。山酋自是感激萬分,強行請往山寨款待,問知將入森林尋師,苦勸不聽,除多備食糧而外,又將家傳至寶一粒茶杯大小的雄黃珠送作防身避毒之用,有此一珠,無論多麼厲害蛇蟲決不敢挨近,離身三尺便即暈倒,聽人宰割。

石雲子仗此一珠,雖然不畏蛇蟲之害,但是別的險阻仍多,費了好些天的心力,僅僅走進了一二百里。後來簡直無路可通,又發現一處天險,地勢卑濕,瘴氣濃厚,如非身帶寶珠,早已身死。想來師父也不會到這等地方來,方始廢然而返,又費了好些事,走了十多天方始脫身出險。這日夜宿荒山古樹之上,醒來忽然發現離樹不遠倒著不少獨角犀牛,已經身首異處。這類野犀,皮最堅韌,刀斫不傷,猛惡非常,竟會死了那麼多,自己也毫無覺察,剛要起身下樹,覺著頭腦昏暈,有異尋常,再往四外一看,大片毒嵐惡瘴,正以那樹為中心,化成片片彩雲,浮沉地面之上,往四外散去,料知天明前連遇毒瘴與犀群合攻之險,不知遇何異人來此解救,居然平安無事。昨晚原因山行迷路,人又倦疲,分明已發現左側有一深壑,兩崖滿是各種果樹,鼻端隱聞腥腐之氣,這等地方瘴氣最重,無如心身交疲,無力行走,自恃身藏雄精、懸床精巧,不畏瘴毒與蛇獸之險,哪知這等厲害!對方既然救人,就當救徹,怎不將我喚醒,指點幾句再走?

正尋思間,猛想起睡前因當地形勢險惡,床罩放下將全身套住,怎會鬆開?心中一動,忙往身邊一摸,忽然摸著一個麻布口袋,內有一本絹寫的書。瘴氣尚未退盡,不敢下地,就樹上坐起,打開一看,乃師父以前說過那部最珍秘的《猿公劍訣》,外附白色的藥丸三粒,大如龍眼,還有一封師父親筆的信。大意是說那年約他除蛇的人,本是武當派名人之徒,因師父為人所殺,仇敵還在窮搜不已,沒奈何逃往西南邊境,隱姓埋名,藉著採辦生藥避禍,以免被仇人尋著,一面下苦用功,預備練就一身上好功夫,一心一意尋著仇人為師父復仇。這日因見自己誅殺怪獸,知是高人,當時傾心結納,想拜師恐露形跡,先未明言,問明住址以後,便將所營藥行解散,本要專誠登門,苦求收錄。不料機緣湊巧,偶在深山石洞之中得到這部劍訣,前半和自己所有一樣,後半不特有圖無解,並有好些奇書古篆,一字不識,心中大喜。正要起身,恰逢到山中發現毒蟒,藥商山人想起上年自己獨殺怪獸之事,正在商計如何訪聘這人,本愁孤身上路,恐與仇敵狹路相逢,身遭毒手,劍訣還被奪去,混在藥商山人群中,同來聘請,可以掩飾,同時又得到成形首烏,便趕了來。見面之後,互相密談了一夜,因見那人甚是誠謹忠義,那部劍訣更是生平夢想珍籍,當即應諾。惟求慎秘,故作勉強應聘,一面把三門人召來,把平生武功、本門心法盡量傳授,事完同去野人山,又在前取劍訣地方尋到好些靈藥元丹和一本奇書。此丹乃前人採取各種珍奇藥草合煉而成,功能輕身益氣,卻病延年,師徒二人隱居山中好幾年,才將劍訣奇書全部參悟。先並不知門人終年苦尋自己下落,日前偶往近處閒遊,由一寨民口中得知門人對師苦心,深為感動。天明前因聞野犀猛嘯之聲,為數甚多,居山日久,深悉獸性,疑是山人山行為野犀所困,連忙趕往。望見大片桃花毒瘴籠罩之下,樹枝上懸一草囊,正與寨民所說尋找自己的愛徒相似,只奇怪這類野犀猛烈無比,聞見生人氣味定必向前猛衝,尤其頭角尖銳,差一點樹木一撞就折,何況這多一群。另一旁林箐中還伏有白額青狼,怎會圍樹怒吼,未敢近前?既恐人為野獸所傷,又疑人已中了瘴毒。因自己煉成避瘴解毒之藥與破瘴之法,師徒二人合力將瘴氣沖散,殺散獸群,上樹一看,果是愛徒石雲子,雖稍中毒,人並未死。這才發現身旁帶有雄精異寶,因不知此寶妙用,未用絲網懸向外面,包藏太緊,不能盡發它的妙用,致為瘴毒所侵,昏迷難醒,幸遇自己,不然也是死數。本想醒後相見,無如所學道書尚未完工,而新收門人的仇敵也是自己的大對頭,事須隱秘。惟念三老對師忠義,特將劍訣留賜,令照所添圖解,迴轉天門山,師弟兄三人一同勤習,學成之後,絕少敵手,本身還享長壽。另外各賜三元丹一粒,也在煉劍以前同服,此後師徒再見無期。當地為野人山最深處,各種猛獸兇禽千百成群,毒蛇大蟒巨如車輪,更有極厲害的瘴毒,中人立斃,其他惡物尚多,到處危機四伏,縱將劍訣煉成,一旦遇上也是難當,千萬不可再來。自己不久也要他去,便來也見不到。只要謹記師訓,多行善事,便算報我,何必在此一面?因此將去毒的藥塞入雲子口內,代用雄精滾轉全身,不等人醒,留書而去等語。

雲子深知師父性情,既然對面不見,再尋無用,哭喊了幾聲,體力逐漸恢復,隻身上酸麻還未去盡,隨即覓路趕回天門,與梅、柴二人說了經過。由此起,三老便同在山中煉劍。煉到第九年上,剛剛煉成,師父忽然迴轉,才知那後收師弟,乃長年名震關中的小俠路雲飛,自將劍術煉成之後,又勤習了數年,才與殺師仇人定約,同往黃山天都峰頂決一存亡,定約就在下月十五。三老便同隨去。對方料定路雲飛多年隱跡,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又聽人說有天門三俠在內,越生戒心,也約有不少能手異人相助。這場惡鬥好不熱鬧,直鬥了三日三夜。三老這面不願結怨傷人,事先早請出一位前輩丐俠王鹿子,為首兩個元兇除去,立時出面製止,迫令雙方講和,於是雙方便遵命停止廝殺。三老還想在事完後請師父師弟去往山中款待,人已失踪。石雲子平生愛才,偏生所收兩個門人均都早死,雖然不再收徒,對於師侄後輩,只合他意,無不愛護非常,先聽柴寒鬆一說便甚嘉許,去了必有教益。

香穀子對元礽說完前事,又把雲子性情為人告知,使其見時好有準備。元礽自是感激,見那山路相隔軒轅廟竟有好幾十里,中間還隔著幾處峰岩,心方不安。忽然路轉峰迴,繞出兩座小峰、一片樹林,便到了月鏡岩後幽谷之中,月光如水,幽谷無人,不時由兩旁石崖上傳來一陣陣的幽蘭暗香,知離軒轅廟只有半里來路,不便再行謙謝,只得仍由香穀子背負前行。剛出谷口,便見廟前松梧疏林之中站著高矮兩人,道裝的一個貌相清癯,身材高大,胸前長髯疏秀,對面一個身著前明衣履、頭挽小髻、身材矮瘦的老者,同坐月光之下。面前山石上放著一個茶爐和幾個茗碗,壺水正沸,茶煙裊裊,正在對月閒談。 元礽看出道人正是師父柴寒松,惟恐失禮,低喚:“多謝師兄背我這長一段,師父師叔現在前面,容小弟上前拜見。”話未說完,那文士裝束的老者正是石雲子,已偏頭笑道:“無須。此時傷後行動終非所宜,還是背來此地吧。”元礽見兩地相隔十來丈,自己話說極低,竟會聽去,對方語甚從容,聲並不高,卻字字入耳。自從悟出七字心法,已成行家,知道此老內功已臻絕頂,口氣如此寬厚,可見器重,越發心喜,因香穀子先答:“弟子等遵命。”人未近前,不敢遠答失禮,晃眼走到,剛一落地,待要隨同禮拜。寒松已先攔道:“徒兒此時先勿跪拜,三師叔一向不拘禮節,傷愈禮見一樣。這次頗難為你,如非照我所傳用功,哪有生路?只是太不自量力了。可去那旁一同坐下,少時再給你醫傷吧。”雲子接口說道:“鼠賊欺人太甚,上來便下毒手,怎能怪他不自量力?我弟兄門下遇敵,幾時有人不戰而退,任人欺負的麼,此事不久便須還他一個了斷。你一切馬馬虎虎,我不似二哥近年那好說話。”

元礽早已得人指教,因奉師命,便不強行禮拜,恭恭敬敬走將過去禀告道:“弟子徐元礽,從小讀書,未曾離開家鄉一步,連師叔師伯百歲英名,也只適才聽二位師兄說起。因受敵人暗算,尚未痊癒,恩師現令弟子暫遲參拜,不敢不遵。望祈師叔隨時教訓,感謝不盡。”果然這幾句話一引,雲子立問遇敵受傷情景。元礽據實奉告。雲子手捻短髯笑道:“鼠賊有什倚仗!明知是我三人門下,還敢欺人行凶麼?”元礽乘機說起西陵寨大開英雄會之事,惡道想是西陵盜黨,故此逞強,無所忌憚。雲子兩道秀眉微微往上一揚,笑道:“你坐石上,等我們飲茶之後,回廟治好了傷再說。” 元礽見香穀子、黑孩兒已全坐下,便即領命謝坐。元礽與寒松雖只五年前數日之聚,因是為人誠謹,寒松也頗愛他,師徒情分甚親。寒松見他坐定以後,眼望自己,滿面喜容,甚是親熱,笑對雲子道:“近年習靜時多,再不便是遠遊訪友。此子根器心地雖厚,只惜無所傳授。”雲子道:“我不知二師兄是何心意,既然收他為徒,便應多加傳授。如送鼠賊之手,非特可惜,也為老弟兄丟人,那是何苦來呢?”寒松笑道:“我近看破世情,本不想再收門人,因他意誠,禀賦又好,勉予收下。當初因為海外採藥,無暇多留,共只五天工夫,如何能多傳授?所以只傳基本功夫,未傳本門分合變化之妙。本意不令出手,不料此子用功甚勤,人又聰明,七字口訣居然被他悟出多半。如能謹守行時所說,只能挨打,不能打人,不去多事,哪有這場虧吃?”雲子道:“二哥自大小心,恐其年少自恃,隨便和人動手,不傳解數。卻不想我弟兄成名也只二十左右年歲,師父入山以前,不也是在數日之內,將本門心法一齊傳授麼?恩師幾想到惹事二字呢?”寒松笑道:“師弟如此不平,我令他拜你門下如何?”雲子笑道:“你我門人均是一樣,分什彼此?且等日後再說。”說完又道:“二哥近耽道業,想令我代勞麼?做我徒弟不大容易呢。”

寒松微笑未答,香穀子已將茶挨次端上。寒松轉對元礽道:“三師叔對你十分期愛,傷愈不妨拜師求教,且看你造化如何吧。”元礽聞言,口稱:“弟子遵命。”因覺自身痛苦已止,師長尚未拜見,又想就便坐實前言,得點益處,一時福至心靈,假作喜極忘形,乘機拜跪在地。剛覺胸前痛脹難受,兩眼發花,猛聽喝道:“怎不聽話,想作死麼?”跟著被人在腰間點了一下,當時便失去知覺。醒來時,人已睡在廟中短榻之上,方想適聽語聲好似師叔所發,以為弄巧成拙,傷勢必已加重,不知能否起身,忽聽黑孩兒在窗外對人低語道:“只要心志堅定,斷無不可如願之事。我就不懂什叫危險艱難,明日再見吧。” 元礽心中一動,方想呼喚,香穀子已走了進來,止住元礽不令起立,笑道:“你那傷處,雖經我和秦師妹先後醫治,脫離危境,但是氣穴好些震傷,勉強行動尚可,最忌跪拜彎身。現在師叔有見怪之意,師父等你癒後便要遠行。這還是三師叔手快,將你點倒,否則,氣血竄入舊傷之處,內裡筋脈必要腫爛,更難治了。三師叔雖然留住在此,要等師父回來才走,但他性情古怪,最不喜人取巧行詐,如若不肯傳授,中秋之約必趕不上。老賊父子奸猾無比,防禦又極周密,差一點的休想近身。如是真正高人,他早隱藏起來,休想尋到。秦師妹報仇之心又切,定必孤身犯險,你不能助他,豈不是糟?你已昏睡了一日夜,經師父師叔醫治,明早便能起身,日內即可複原。愚兄有事他往,抽空來此一晤。三師叔雖然不滿,事情仍在人為。此時剛好,不可妄動。黑弟明日許來看你,不來也休尋他,用功要緊。”說罷別去。 元礽好生後悔,又把二人所說,前後仔細一想,覺出所語皆含有深意,事情並非絕對不可挽回。又試用內功運行真氣,竟無所苦,因先並非真睡,氣機調勻以後,心神一定,自然入夢。二次醒來,天已大明,試一起身,和好人一樣,正想尋人詢問師長住處,前往參拜,忽一道童走進,領了元礽去往齋房洗漱,指點途徑廟規。元礽問知師父師叔分住後偏殿側小圓門內,謝了道童,連忙尋去。見那廟甚大,共有七層殿宇,二老居室在一土山之上,外有危崖掩蔽,地勢幽靜,向無外人足跡。自己臥室就在小圓門外,舉步即至,越發心喜。 剛一進門,便見二老正在比劍,不敢驚動,恭敬侍立在側,一心查看。見二老劍法與秦、王二女迥不相同,上來出手不快,長衣也未脫下,各自劍走中心,分多合少,後來勢子較猛,眼看劍尖相對,明已撞上,可是微一接觸便即回收,只管架隔遮攔,縱橫擊刺,寒光閃閃,電掣虹飛,只聽劍風颼颼,時有時無,全聽不到雙劍交擊的金鐵之聲。袍袖飄飄,宛如靈鶴翩躚,自然飛舞,光影離合之間,姿勢美妙無倫,全出意料之外。似這樣鬥了個把時辰,身法也由緩而急,劍光人影乍隱乍現,似不可分,所用解數卻又看得逼真,鬥得這麼激烈,仍未聽到分毫錚地之聲。中間曾見多少次劍鋒對刺,或是一擊一架,雙方勢俱猛急,不知怎的會聽不見聲音,彷彿雙劍快要撞上,倏地在於鈞一發之間同時回收情景。始而只覺解數驚奇,想要暗學兩招,一味用心體會,忽然悟出分合化生之妙,心中狂喜,一時忘形,不由脫口喊了一個“好”字。聲才脫口,猛聽瑲的一聲,雙劍交錯,兩條人影就這架隔之間各帶起一道寒光,往小山上飛去,再看兩老劍已歸鞘,相對問立在一棵梧桐樹下,除衣角袍袖微微揚起外,直似清談初罷,相對微笑,態甚安詳,任何一些兒地方都看不出比斗形跡。心疑喊“好”失禮,師長見怪,正要跪拜求恕,忽然想起前晚之事,忙又起立。未及開口,便聽師父喊道:“徒兒!你已痊癒,上來再行禮吧。”詞色甚是溫和。元礽方始放心,忙順石級同去室內。 柴寒松命坐,笑道:“你病雖好,偏我發生一事,後早必行。單憑這一兩天的傳授,恐非西陵群賊之敵。本意命你拜在師叔門下,偏又遭他誤會。不過適才猿公劍法實非尋常,如能勤習,到了中秋前七八日再行趕去,日夜加功,也許能夠應付。好在此行非你一人,只不別生枝節,當不至於大敗。此時我先傳你劍訣,走前再盡量傳授,看你福緣如何吧。”雲子一言未發,迥非初見時神情。元礽便向二老拜謝,心想師叔不走終有法想,且先學了劍訣再說。由此寒松便把內功劍術各種口訣心法分別傳授。元礽知道非將本領學成,不能如願,越髮用功,甚是勤奮。寒松見他聰明細心,一點就透,也極嘉獎。到第三日早起,寒松也未說什麼,便自走去。元礽每日用功均在二老居屋內外,為想師叔指教,仍在原處練習。雲子始終若無其事,幾次請求指點,俱都未答,有時還自出外,一去便三數日。元礽始終恭謹,和小時唸書一樣,進門便向二老師座行禮,不問人在與否,從未稍懈。 光陰易過,一晃過了端午。廟中飲食清苦,元礽竟能安之若素,對於道眾,個個恭敬謙和,誰都喜他。中間隻黑孩兒來過兩次,略說即行,從未約其外出。香穀子一直未見,問人也不知何往。心中苦憶秦瑛,無如平素謹飭,又當用功正急之際,平時空自相思,不敢前往,只於黑孩兒口中,得知二女也在勤於用功,幾次想去,都是欲行又止。這日雲子他出,說要十日才歸。實在想念不過,又因久未回家,雖由香穀子代向柳善人辭館,一別數月,尚未見過,好在劍訣武功經過苦練,居然先期速成,練得精熟,已到師父所說地步。黑孩兒多日未來,是否仇人對手也不可知,何不先回故居,與柳善人敘闊之後,往尋黑孩兒二女,作一良晤,請其設法,如何能請師叔傳授,主意打定,忙往屋內,向二老師座恭敬禀告,說:“弟子劍術已成,想求師叔教誨,偏值出遊未歸。為此告假二日,回家一行,並往二女家中,謝其救命之恩。”說罷退出,向相熟道童說了幾句,便往外走。 本意先去柳家,不料相思大切,急於往見,又恐回山時晚,再去秦家不便,臨時變計,先見心上人,說到天黑,再往柳家住上一夜,與東家學生活別,明日回廟。想畢隨往秦家趕去。多日不見,情如飢渴,又恐相隔路遠,萬一人已他出,到了無人之處,便飛步狂奔。天時太熱,心又著急,雖有一身極好輕功,飛馳不停,陽光之下也是熱得難受。元礽也不管他,依舊翻山越嶺往前飛跑。眼看玉人所居已然在望,心裡喜歡得怦怦亂跳,忽然口渴,去往溪邊尋水,就便洗手。剛一立定,忽然發現通體汗濕如淋,沿途攀援縱躍,身下染了不少泥污。就水一照,髮亂如蓬,神情十分狼狽,這樣怎好到人家去?再回更衣,又要多延時刻。心中惶急,無計可施,總算長衫早脫,尚未污穢,想了一想,只得把所著小褂脫下,先用它洗臉擦身,再行洗淨,晾在樹上,曬乾再走。一面整理頭髮,心中尋思:“自己衣服早經託人取來,行時匆忙,這熱的天,偏未想到帶上兩件換洗,遙望玉人咫尺,所居不遠,本想整潔衣履,不料粗心大意,只顧趕路,鬧得這等難看,風吹日曬,小褂易乾,褲子沒法脫洗,仍是臟的,鞋也跑破。”越想越後悔,隔不一會便去摸那小褂,仍還未乾,不知自己心急所致,時並還早,勉強挨了片刻,衣還不曾乾透,便熱烘烘地取來穿上,不敢似前急奔,強捺心神,往前走去。 元礽剛上山坡,忽聽黑女在身後笑道:“徐兄難得到此,可惜二姊出門去了。”元礽聞言,心中一涼,失望太甚,忍不住嘆了半口氣,忽覺不對,忙又強作笑容,改口說道:“我為念二位賢妹救命之恩,特意登門道謝,不料到晚一步,四妹可知她何時回來麼?”黑女笑道:“她就在你曬衣服時走的。此行系陪伯母往訪一位老長親,今天也許不會回來。只留小燕一人看家,可要進去,坐上一會?”元礽越發失望,本想進去與小燕談上一會,因黑女欲往別處,隻小燕一人在內,又覺不便,只得罷了,黑女也自別去。 元礽便往柳善人家中趕去,賓主相見甚歡。元礽本意在柳家住上一日,再往秦家訪看意中人歸未。鑑於昨日冒失,好在柳家存有衣服,便取了兩身,打成小包,推說山中有事,相隔大遠,必須半夜起身始能趕到。半夜上路,乘著晚涼與將近下弦的月色,一路山風陣陣,花月交輝,林巒清澈,幽景如繪,走得比昨日較慢,自覺涼爽非常。本意天明趕到,遠看斗轉參橫,殘月欲墜,秦家所居坡崖已然入望。天還未亮,只東方彷彿有一點淡紅影子,心想此時尚早,不宜叩關,便把腳步停下,尋一山石坐定。半夜奔馳,又當為時尚早,坐定以後忽然神倦欲眠,便把雙目閉上,心中想事,見了意中人如何說法。只顧尋思,時喜時慮,不覺過了些時。忽聽面前有一少女說道:“徐相公,怎跑到這裡睡來?” 元礽睜眼一看,正是小燕,一輪紅日已離地面,四野曉煙溟蒙,尚未消盡,對面幾樹榴花殷紅如血,迎著晨曦分外鮮豔,才知天已早亮,方才起霧,故未看出,忙道:“小妹妹,小姐回來了麼?”小燕笑道:“你昨日來過,今日又來作什?”元礽推說感恩,意欲面謝。小燕低鬟抿嘴,微笑道:“你真不怕辛苦。夜間行路還好,今日天氣更熱,看怎麼回去。”元礽驚問:“小姐未回來麼?”小燕道:“小姐回來早著呢,前些日她還談過你幾次。為何昨日才來?恰又在她起身之日。據我想,十日之內不歸,便過中秋也難說了。”元礽想起西陵寨之約正是中秋,心疑心上人此行有關,再四盤詰。小燕一味支吾,後才說道:“徐相公你自用功,小姐便往西陵寨,也有人暗助,並無他慮,還是用功要緊。你那一手三暗器練好了麼?好在事情須到中秋,只有志氣,終可如願,暫時見面,有什意思?” 元礽先因昨日秦瑛行時,自己正在山下曬衣。明知為她而來,暑日奔馳,竟如未見,也未令人致意。自己為防撞上,穿有長衣,並未赤體。她為人大方,向無拘束,就說有事遠行,不便延往家中相見,匆匆立談,也慰相思,似此淡薄,使人氣短,每一想起,便自心涼發酸。一聽這等說法,又覺有了希望,心情大慰,慨然答道:“我新學會猿公劍法,暗器卻還未練。但我無論如何必把前言做到,只是相隔太遠,每日用功,好容易告了兩天假來此道謝,不料小姐遠出。十日之後再來拜望,如尚未回,望祈小妹代向四姑探詢小姐去處,感謝不盡。”小燕笑道:“你打聽小姐去處作什?莫非還想尋去麼?”元礽道:“你小姐雖是女中英俠,畢竟人單勢孤。聽說敵黨勢力強盛,甚是猖狂,如若孤身遠行,實不放心,再要深入虎穴,更是可慮。我受小姐救命之恩,如何置身事外?她不去西陵寨便罷,如若先期趕往,便你不說,也必跟踪尋去,惟力是視,成敗利鈍非所計也。”小燕笑道:“徐相公說話老是文繪縐的,如遇四姑,豈不又要笑你?我這人實話實說,別的不必明言,隻請照我的話做去。小姐就去西陵寨,也要過了八月初十,決不會打草驚蛇。回去埋頭用功,什麼話也不要說,時機一到自然成功。否則你恩報不成,還要受人輕視。” 元礽聞言好生感謝,也沒有進屋,便謝別回廟。到後一看,師叔石雲子已然迴轉,忙即跪下,苦求傳授,雲子先頗和善,只是微笑不理,也不命起。元礽一味苦求,跪了一個多時辰。雲子麵色一沉,說道:“我生平心口如一,當初你師父曾向我說,原有傳授之意,你偏不聽話,我才中止。傳授容易,但是我收門人,事前照例須效三月勞役,你能應麼?”元礽一想,只肯傳授,休說三月,三年何妨?現只五月初九,三月期滿,剛剛中秋,怎能趕上?繼一想此老最護門人,只允傳授,有了師徒情分,決不坐視,何況初見時已然談過,譬如堅決不傳,又當如何?方自盤算,偷覷雲子麵色已然不快,忙即說道:“弟子侍奉二位恩師,雖死不辭,敢惜勞苦?只是身受秦師妹救命之恩,已然允她相助,往報父仇。西陵寨之約正在中秋,恐趕不上。弟子不敢違命,只求到時賜假十日,事完回來,赴湯蹈火均所不辭。” 雲子冷笑道:“就憑你一套劍法,就操必勝之券麼?我決不誤你行期,能否如願卻在你自己。我房後放著有一個特製錫瓶,你每日將它去往小赤壁上流發源之處,與我汲取山泉,早晚兩次,供我品茗之用。滿了八十一日,如無過失,我便收你。但是此瓶隨我多年,從無殘毀。那地方的水泉含有玉石精氣,不能多延時候,更不能見天光。第一途中不可停留,更不可捧抱奔馳,等泉取到,必須用三指捏緊瓶紐,步法要勻,不可搖晃。否則我一嚐出水味不對,便須重汲。看是小事,並非容易,你能應麼?” 元礽應諾起立,初意一個錫瓶用以取水,有什難處?走到屋後一看,平日茶灶旁邊,果然多了一個大錫瓶,過去伸手一提,不禁大驚。原來錫瓶形式奇特,高約二尺,形如棗核,底部平整,中段約有一尺五六方圓,兩邊無耳,壺項作圓錐形,雖有瓶紐,大如半棗,瓶蓋另有機簧啟閉,通體平滑,內膛甚小,約有三四寸厚,容水不到兩升,看上去沉重非常,拿著跑路,一定十分吃力。元礽把渾身之力運在手指之上,始能凌空提起,才知事甚艱勞,為了心上人,也就不作畏難之想,當日便提出廟,往小赤壁走去。兩路相隔,往來約有十五里,去時空瓶,可以捧抱,回來只憑三指緊捏著尖滑細小的瓶紐,單手提起,懸空而行,內裡裝水,又不許晃動。路未走上一半,手臂酸痛欲折,萬分難耐,沒奈何輕輕放在地下,另換一手提了前行,似這樣換了好幾次,才得回到小山頂上。雲子笑問:“你今日便上工麼?”元礽並不隱瞞,告以途中停頓之事。雲子答說:“無妨,由不換手之日起算便了。” 元礽不敢回答,諾諾而退。次早因昨日用力太過,越發酸痛,志終不懈,一起身便往汲水,比起昨日更要艱難。仗著近日內功精純,為了中途停止,當日便不能算,暗忖多耗一日便要緩走一日,想了又想,決計下苦勤習,非要做到一口氣提回不止。當日強忍苦痛,在烈日炎天之下往返跋涉,竟達十次以上,到晚方始歇息,人已累得力盡筋疲,手臂麻木發抖。方想照此情形,明日如何能行?著急了一陣,神倦睡去。醒來覺著有人摸了一下臂膀,睜眼一看,天甫黎明,雲子背影似在門外一閃,連忙起身。一心惦念取水之事,又覺臂痛略止,忙趕了去,伸手一提瓶紐,竟比昨日要好得多,心中高興,忙往小赤壁趕去。回時因事有望,不似前兩日心焦發愁,心氣一沉穩竟好得多,途中只歇了一次。到後,雲子正在室中打坐,便令取水烹茶。元礽恭禀道:“弟子不敢隱瞞,此水曾在途中停頓,不知合用與否?”雲子笑道:“你倒誠實無欺,其實途中停頓上一兩次,只不搖動,有時也難分別。你幾時不在途中停頓,可說一聲。” 元礽諾諾而退,心想次日當可做到,哪知到了明天仍是不能一次到達,沒奈何也只得作罷。接連十日過去,至多只到廟門而止,算計日期,決趕不上。好在師叔有不會誤期之言,到時再與懇求,至多無甚傳授,踐約必可成行。又想起連日只顧取水,每日往返十餘次,劍久未練,便把劍取出,試一用功,覺著膀力稍增,中有一招飛劍出手,照例劍到人到,刺傷敵人以後,那劍仍要就勢撮回才算到家,為猿公劍法中最難之招。元礽練了數月,只此一招不能百發百中,當日竟能得心應手,連試幾次俱是一樣,出手追去,隻手指稍微搭著一點劍柄,立即撮回。心中奇怪,師父行時曾說此招最難,連日未練,怎會有此境地?細一尋思,想起取水情景,忽然大悟。次日再往,因疑雲子藉此試驗,就便傳授,內中含有深意,心志越堅,又悟出許多道理,竟將錫瓶一口氣提到廟內。雲子見面笑道:“孺子可教,竟不怠慢。我再傳你換手之法,就不累了。”元礽拜謝,如言行事。雲子又說:“每日原限兩次,如取四次,日期便可減半。” 元礽越發喜慰,因此一來,也無暇再去秦家訪看,心中苦思不已。這日恰值雲子外出,實忍不住,特意未明便往取水,毫不休息,等把水取完,便往秦家趕去,快要到達,突遇杜良。雙方只見過一面,並未交談。元礽因黑孩兒月餘未見,杜良少年英俊,早想親近,連忙上前,笑問:“杜兄可自秦家出來?見著王大哥與秦師妹麼?”杜良朝元礽上下一看,面有忿容,略一沉吟,始笑答道:“你說那兩人,昨日已然起身,好似往西陵寨去。聽說閣下為了代人報仇,苦練猿公劍法,並在烈日之下,每日冒暑奔馳,練那三暗器的手法,她們行踪應該知道,怎來問我?”元礽見他詞色不善,心中奇怪,杜良已轉身走去。 元礽心本有氣,繼一回味所說之言,提瓶汲水竟是練暗器的基本功夫,自己每日勞苦,尚在鼓中,杜良竟聽傳言。雙方素昧平生,如以師門來論,應是神交,他偏如此厭惡。再一回憶遇救時黑女之言,好似杜良曾向心上人求愛,只為意志不投,因而疏遠。照此情事,分明杜良有了妒意,所以視己為仇。此人尚且得知底細,心上人定必深悉用心之苦。想到這裡不禁轉怒為喜,越想越高興,心疑秦瑛和黑孩兒不會這早起身,杜良所說不實,仍然往秦家走去。剛剛繞過山腳,忽見一條人影如飛鳥下墜,落在面前,正是小燕,手裡也提著一個新制的錫瓶,比每日汲水的錫瓶約小一半,見面便笑道:“徐相公不必到我家去了,小姐對你意思頗好,日期將近,還是用功要緊。”元礽聞言,心中越喜,笑問:“老夫人與小姐可在家中?你拿這瓶也想練暗器麼?”小燕半嗔半喜道:“請你不去自有原因,莫非我還騙你不成?錫瓶乃王大爺所教,說我力量單薄,上來不能提那麼重,必須循序漸進,比你要輕得多,你看好麼?”元礽接過一看,分量雖差得多,但她一個妙齡弱女,只用三指撮著又尖又滑的瓶紐,上下峰崖,縱躍如飛,這等功夫、指力也非容易練到,便誇獎了幾句。小燕喜笑道:“徐相公快請回去,你聽我的好話,一次也不要再來,只等八月初六七動身,必可趕上,許與小姐途中相遇都說不定,何苦人見不到,還生閒氣呢?”元礽聽出秦瑛似未遠出,便將杜良所說告知。小燕好似吃了一驚,微慍道:“你莫管人家,聽我好話,各自回去。我出來時久,家中無人,等到西陵寨再相見吧。” 元礽還想說時,小燕已轉身走去,只得退回。走到前遇杜良之處,聞得崖上有人冷笑,心正想事,也未在意。回到廟中,越想越覺事情有望,又知汲水是練暗器的基礎,次日悟出許多手法,汲水以前,先用空瓶向上拋起,再用三指去撮,把水加了大半瓶,又改作平發出去再照接劍法撮回。似這樣過了些日,眼看月底,雲子忽然將他喚住,笑道:“你居然有此悟心毅力,在此短短日期以內將基本功夫練成,又悟出許多道理。來來來,今日傳你手法,連我這套暗器也給你罷。” 元礽大喜跪謝,見那暗器,乃是三隻長才兩寸、小指般細的鋼鏢和九枚月牙形的金錢、兩枚黃豆大小的鐵丸,三種暗器並成一套。發時鐵丸用中小二指掐緊,由無名指抵住發出,專打敵人雙目。金錢由拇指和食指捏住,向外一錯一送,便成了一蓬寒光閃閃、上下翻飛的刀花,朝敵人飛去。錢刀均是百煉精鋼特製而成,加上內家勁功手法,休說是人,便是塊鐵也能打穿。尤其是發時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帶著一陣颼颼之聲,來勢又勁又急,按著相隔遠近,刀花所罩之處,最大時竟達兩丈以上,終點仍就歸一。方圓不滿五尺,如使兵刃架隔,只一碰上,並不往回激退,反順那一擋之勢,一個急旋,變成斜直線,朝人頭面前胸手背等處滑射過去,中上便深釘入骨,除非力量真大,並還明白來勢輕重,看準勁頭角度,才能將其磕飛,打落一旁。但是為數多至九把,一路分合變化,急飛而來,多快的手法也不能將其打落,即此遇上已是不能免死,能得重傷殘廢便是萬幸,那二隻鋼鏢由掌心托住,旋手外發,更是厲害。鏢作不規則的三角形,合成一根圓柱,鏢尖尚有分許月牙刃口,三棱出鋒,在特練手法之下打出,似轉風車一般接連三點寒星,打到人身當時透穿,並還專破內家氣功,端的厲害非常,巧妙無比。 雲子傳完手法,笑道:“這一手三暗器本來製有十幾套,深山獨行,防禦蛇獸毒物,曾在南疆深山中一日之內遇見好些猴形怪獸,捷於飛鳥,又具神力,全仗這三件暗器脫難。這類怪獸靈巧合群,始而報仇心盛,追逐不捨,後來看到上來就死,方始停追。我見暗器只剩下一套整的,不知怪獸還有多少,恐受圍困,萬一為它所傷,不曾尋回。後來只將殘餘的半套送了一個朋友,留此一套。因其過於狠毒,也非必需,從未對人用過。如非西陵寨老賊父子萬惡,又想成全你與孝女的心願,我也不會傳授。但是敵人厲害,你又無甚經歷,賊黨又多,到時最好不要輕用,否則老賊本領甚高,不用全套,一個傷不了他便難應付,甚或受傷均說不定。” 元礽領命,見時日已迫,就快起身,雖然師叔說自己本來根底就好,這數月來,初步功夫連同手勁均已有了火候,照此情形,練過三天即可百發百中,大敵當前,終不放心,仍是日夜加功勤練。雲子見他如此用功,又笑對他道:“重手法你已是可應用,輕的尚還不會。本來此時不想傳授,既有這好資質,肯下苦功,索性也傳了你,省得日後我和你師父遠遊,不知何時再見,無法傳授。”元礽大喜。雲子傳完道:“你此時已能透石穿鐵,除非練有內家罡氣的劍俠一流,血肉之軀怎能禁受?再能隨意轉重,練到擊紙無傷,一旦練成,不特所向無敵,再加深造,便到我今日地步也是易事。不過此非一時之功,至少三年,始能到此化境。好在你人甚聰明,一通百通,無須多言,自能領會,好自為之吧。”隨聽門外有人接口道:“三弟真個愛才,畢竟還是傾囊相授。可惜此子不是我輩中人,仍不能傳你的衣缽罷了。”說時人已進屋。 元礽見是師父寒松老人迴轉,連忙禮拜,起立於側,歡喜非常。雲子笑道:“此子一脈單傳,如能擺脫情緣,便是忍人。我看重他,還是為了他天性純厚,人又誠毅溫和,雖不能盡得我的傳授,也是難得的了。我已將不傳之秘破例相授,二哥是他開蒙師父,現當起身,怎麼反倒置身乾事外,不聞不問,連句話也沒有麼?”寒松笑道:“三弟仍是當年性情,一對心思,好了還要求好。這個我已預有安排,他初三四便起身,去與兩個同門會合,傳授也來不及。既添了你這師父,我絕不使其丟臉如何?”雲子微笑未答,便命元礽自去練功。元礽雖然依戀師父,無如日期太迫,不敢違命,只得去至外面照舊勤習。柴、石二師也常時從旁加意指點,進境更快。 到了初二日早,寒松老人將元礽喚去說道:“明日便應上路。此去逆江而上,水行太慢,但你還須繞道代我辦一件事,須以水陸並進,日期道路均已為你排好。照此走法,不特免卻好些麻煩,事前還可與你師兄見上一面。只日期萬錯不得,途中不論天時人事如何,切忌耽延,務必照我紙上所開如期趕到,當有成功之望。”元礽接過,便問:“師叔何往,恩師可在廟中不在?”寒松知他依戀,便笑答道:“我行踪難定,但你不久便可與我常處,無須戀戀。石師叔昨夜便被人約了出去,半月之內當可相遇。你此行成功無疑,好自為之。我還要去觀主房中說話,也許與他同出一遊,不必再來。明日天明前你可起身,無須再來辭別,我也不在這裡。” 元礽想問師父何往,怎不回來。寒松已揮手起立,往外走去,回顧元礽緊隨身後,便笑道:“共只二三十天之別,有話回來再說不是一樣?江湖上人情詭詐,又當賊黨乘機火併之際,這幾天到處都有異人與綠林豪客來往。你初次出門,雖有一點知識,皆我口授,並未親見,務須留意,疏忽不得。尤其是西陵寨,地當沉江上游,最為隱僻,只有一條路與外相通,總寨之外設有好些分寨,一處比一處厲害,寨外左右近百里以內設有好些黑店,一不留神便遭毒手,陰謀秘阱到處密布,防不勝防,雖有本領,若一個大意不經心,也是極其容易受他暗算。你到我紙上所開的石塘鎮,當地離開大寨所在尚有七十餘里,山路難行,以你腳程雖可趕進,一則長路奔馳不免勞乏,二則風塵匆匆,也不似我門下襟度。你見是大鎮店,只管前往投宿,稍見可疑,立照我紙上之言行事。近年這班匪徒俱都極惡窮凶毫無人理,這幾日卻因來者是客,老賊事先下有嚴令,來人只一露出拜山之意,不問敵友,一體從優款待。他見你來者是客,任是恨極,也不會有什舉動了。如在平日,除非來人一到便投帖拜山,還須說明與老賊父子交情淵源才可無事。否則休說是他對頭,便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也不肯放過,必要教你現點顏色才為通報,否則便說不配。動手時他人又多,好了受點羞辱放走,差一點便要了命。這些事情,我紙上都大略開有。命你中途所投的信關係重要,必須在初七以前投到。主人如借坐騎,不妨收下,否則交信之後立時渡江,改走陸路,用你輕身功夫加急前進也差不多了。各自回屋去吧。” 元礽見前面已是觀主雲房,知道師父與主人尚有話說,只得領命,拜別而去。行囊是一衣包,已早準備。下午吃完晚飯,略睡片時,三更起床,先去師父房內,還想拜別,人果外出未回,只得上路。時當八月初間,南中地暖,秋風不寒,雖是深山夜行,並不覺冷,草木也未黃落,山風過處,只聽林木蕭蕭,深草里的蟲聲與溪澗中的蛙聲互相應和,密如潮雨,一鉤新月細如弓痕,遙掛林梢,月色昏茫,景甚幽靜,仗著練就目力不畏黑暗,惟恐途中有什耽延,前半路徑又熟,一起始便飛步往前趕去。剛剛繞過趙侯航側小山,忽想起師父所開途徑正由秦家山前經過,繞行不到半里便可登門,自從病中一別,與心上人尚未見過,前後去了幾次,均以主人他出,未見而返,今當中秋將近,無如愛戀太深,仍想撞撞運氣。萬一人已回家,也應這兩日起身,自己本是為她拼命犯險,這半年來的苦心孤詣不會不知,相見時必被看出幾分,再蒙允其結伴同行,或是約定前途相見,豈非絕妙?於是先往秦家趕去。 行近坡下一看,林中燈光掩映,隱聞琴音甚美,料定玉人已回,事出意外,不禁狂喜,心中怦怦亂跳,連忙鎮定心神,勉強矜持,走近前去。已然快到門前,猛想起心上人家無男丁,雖曾受她救命深恩,以前並不相識,雙方情愫未通,久別未見,深夜叩門已是冒昧。並且心上人雖然求人相助,仍想手刃父仇,人又外和內剛,一不投機便成陌路。以前黑女小燕再三叮囑話要少說,後又勸我不可再來,屢露暗助之意,便平日聽黑孩兒的口氣,也多暗示將來有望,莫要好好一件事,被自己言行不謹因而貽誤,越想越覺不對,便退了下來。遙望燈光外映,琴聲清朗,估量意中人必在焚香撫琴,偏生銀漢紅牆,一窗之隔,咫尺蓬山,不能望見玉人顏色,想要回走,心實不捨,又不敢去往窗前偷看是否本人在內。只管想心思,不覺出神,略微停留,見一隻小貓由側面山石後急竄過來,到了身前猛又掉頭,急匆匆沿著房側大樹往秦家房頂縱去,落到房上,咪咪叫了兩聲,緩步走去。心中一動,當時警覺,自己深夜登門尚嫌冒失,如何隱伏在人家門外?被人發現,必當行踪鬼祟,不是端人,豈不引起嫌疑?想到這裡,剛要退步回身,忽又聽得有人急行之聲由山石後隱隱傳來,來人步履甚是輕微,休說常人,就是元礽,如非新近這幾個月苦功,也難聽出。 此時元礽只防被人發現,還沒有想到別的,惟恐驟然相遇,忙把腳步止住,心正尋思,能夠避開更好,如被發現,便說起行在即,師命深夜起身前往西陵寨赴約,為此專程來訪,並謝救命之恩。心念才動,又聽出來人腳步之聲到了山石後面停止,彷彿不止一人,似在低聲密議,暗忖:“秦家除母女二人外,連小燕女僕共才四人。主人尚在房中撫琴,此時天明將近,主人尚未睡眠,已非情理。在這時候,有什急事跑到屋外計議,行走如此匆忙?”覺著事情奇怪便留了神。靜心側耳一聽,石後果似有人低聲問答。越想越疑心,剛剛提氣輕身,想要掩將過去窺聽。如是主人在彼,也可推說發現可疑故未入門。猛瞥見石後面閃出兩條黑影,俱是頭戴面具,一身黑衣,背上插著明亮亮的鋼刀,行動絕快,才一出現,各把手一擺,一個奔向窗前,一個便往秦家後房頂上縱去。知有仇敵來此,又驚又怒,因見來人身法雖快,主人秦瑛並非弱者,只要事前驚覺便可無慮,來賊又是兩人,分頭下手。秦母不曾見過,不知有無本領,恐其受傷。一著急,大聲喝道:“小燕快告小姐,房上有賊!請小姐留意,我到後面保護老夫人去了。”話剛說完,窗內燈光忽隱。元礽料知有備,又想起此時不是撫琴時候,心上人也許早已得信,越發放心,匆匆便往後房上追踪趕去。立處相隔秦家屋舍尚有七八丈遠,由二賊側前面、離房三四丈的山石後縱出,比較要近得多。元礽事出意外,雖然生疑,並未拿準,又想不到發難這快,等到瞥見賊踪,連忙急喊趕出,二賊已分頭上房。元礽縱到房上,俯視下面,正房一排三間,當中佛堂,殘燈無焰,昏影幢幢,靜悄悄的,好似左右兩房人已睡熟,來賊不知去向。當地初來,不知秦母住在何處,正待趕向簷口縱落,不問來賊是否驚逃,先把秦家人喚起報警,使有防備,再保秦母,去往前面與意中人會合,合力擒到賊人,拷問明了來意,是否仇敵所差,再作計較。猛聽腦後疾風颯然,帶著金刀破空之聲,知道又來強敵,連忙低頭,往側斜縱出去,就勢回身拔劍一看,來人也戴有一副面具,並未穿著黑衣。那人一劍斫空,身形一晃,跟著飛縱過來,舉劍分心就刺。 元礽見來人身法絕快,不在自己之下,武功也似以前見過,與本門家數大同小異,心雖奇怪,時機太迫,惟恐身被絆住,來賊不知多少,萬一疏忽,一個照護不到,秦母便要受傷,情急之下,不暇尋思,手中寶劍一緊,早用師門心法,身子微側,橫劍往下一擋。百忙中,這一劍竟用了十成力,只聽瑲瑲琅琅一聲,雙劍交擊,火星飛濺中,敵人口中微微“噯”了半聲,似因力猛劍沉驟出不意,連人帶劍往側一偏,就勢往側翻身縱去。不料那地方正近簷口,立即踏空飄墜。但是對方武功甚好,身法更靈,就空中一個“風颭落花”之勢,輕輕下落,雙足點地,略穩身形,回頭看了一眼,便越牆而出,往外逃去。 元礽本來要追,繼想來賊人多,秦母尚在房中,恐其乘機暗算,欲行又止,一下地,剛往堂前趕去,便見右房窗內箭也似飛出一條黑影,落地只一閃便往牆上縱去。疑心人已遇害,心中急怒交加,大喝:“二妹、小燕,休放狗賊逃走!”身隨縱起,待要趕去,忽聽房內老婦呻吟,急喚小燕,知道秦母未死,心中略寬,忙即趕進,床上果然綁著一個老婆子,忙答:“小侄徐元礽在此,伯母受驚,待我點燈。” 說完趕往門外,就佛前神燈,把室中油燈點燃,解開秦母,行禮之後一問,才知秦瑛不在家,只有小燕留守。杜良說是仇敵可慮,恐來暗算,日前命他已嫁出門的大姊來此相伴,就便保護。來時秦瑛已早上路,並未見到。杜姊祥貞武功甚好,又撫得一手好琴,前和秦瑛常時來往,後為一事爭執,雙方性傲,話不投機,由此生分,久未上門。秦母年老,對杜氏姊弟本極期愛,難得如此美意,越發喜慰,本來秦瑛去時,曾令小燕留守,隨侍老母,從不離開,每日均在房內。這日祥貞陪伴秦母到二更時,別時笑問小燕,說是腹飢,想要一點吃的,但夜已深,不願驚擾秦母,自去前房等候,令小燕與她送去。小燕去了,便未回來。秦母也自熟睡,醒來被賊綁住,後聽房上有人爭鬥喝罵,賊便匆匆逃走。 秦母與元礽尚是初會,見他貌相英秀,人又溫文爾雅,除穿著不華外,與杜良恰是伯仲之分,與近日杜姊祥貞所說寒酸不類。又問知是為了西陵寨之行,順路到此,不由心生好感。正在詢問家世,忽聽門外一聲嬌叱,縱進一個紅衣女子,朝著元礽舉劍就刺,來勢迅急異常。幸是元礽近來功力大進,應變神速,匆匆不及拔劍,又恐誤傷秦母,立施師父內家險招,身形一閃,避開劍鋒,人似轉風車一般,只一晃便到了來人身側,就勢右手朝來人手背上斫去,地的一聲,寶劍落地,另一手便朝對方脅下點到。本意將女賊點倒拷問,忽聽秦母急喊:“侄女快些停手!不是外人”。元礽聞言,料知事出誤會,那女子必是杜良之姊祥貞,慌不迭把手縮回,正待賠話道歉,微一疏神之際,叭的一聲,右臉上早中了一掌。原來祥貞一劍刺空,方覺不妙,劍已被人打落,愧憤交加,回手就是一掌。元礽沒想到對方如此潑辣,又當聞呼分神、自覺無心開罪之際,竟被打中。如非祥貞先吃元礽斫了一掌,手臂酸麻,這一下更是打得不輕。 元礽素來謙和溫厚,挨了一掌,因事由誤會,對方也是為了救護秦母而來,女子好勝怕羞,難怪憤恨,何況又是秦家至交,愛屋及烏,如何能與計較?反因祥貞被秦母喚住,坐在一旁,滿臉怒容,劍也不拾,想起此是杜良之姊,一個應付不善,就許成仇。再想到師父平日訓海,以後在外走動,但分得已,終以禮讓為先,何況又是心上人的閨伴,正要向前賠話。祥貞倏地柳眉倒豎,戟指喝道:“這小狗酸丁便是刺客!因見我妹子美貌,忘了救命之恩,竟生邪念。仗著寒松老人年老眼花,收他做了徒弟,又藉代報父仇為名,不論白天黑夜,到我妹子房前鬼頭鬼腦窺探過好幾次,被人擋回,一次也未見人,仍不死心。看他今晚行徑,明是知道伯母愛我兄弟,夢想無望,勾引幾個同黨來此鬧鬼,裝做好人。” 話未說完,元礽越想越氣,素來謹厚,又不慣與人爭論,急切問想不出如何向其質問,正自憤怒。忽聽對面房上有人哈哈一笑,聲震屋瓦,心疑來了賊黨,連忙拔劍。迎面跑來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小燕,見面便道:“徐相公,房上不是外人。今晚所來三賊已全被擒。這是小燕不好,不合上人的當,無端學什暗器,使老人受此虛驚,真個該死!你請上路,西陵寨回來再談詳情。這是老道長所賜你的一塊銅塊,再如遇見外面惡人與你為難,不必動手,只將此玦取出,他便死活聽你處治,決不違抗。我知相公事情緊急,還要趕路,小姐不在家,老夫人多病,又受了一點虛驚,家中無人款待。好在這裡已有老道長暗護,任他家賊外賊,無一敢犯,請上路吧。” 說時,元礽瞥見祥貞自聞笑聲,面容便自慘變,再聽小燕一說,越發氣得亂抖,臉漲通紅。元礽不知何意,還想進門問安道謝時,小燕已不住將手連擺,使一眼色,故意高聲說道:“徐相公,你身有急事,前途還有人相候。老夫人新病初癒,今晚又受了驚,蒙你解救,小姐回來自是感謝。我會代你辭別,請快上路吧。”元礽聽出話裡有因,猛想起師父行時之言,果然事不宜遲,忙道:“請向老夫人請安,我告辭了。”說罷轉身而去。因圖路近,剛剛縱上房去,耳邊聽得秦母在房中呼喚小燕道:“徐相公他怎麼就走了?”小燕答道:“他本是路過此地,發現有賊,跟踪到此,還有要事,不能停留,有話將來再說吧。” 元礽剛一停步,瞥見小燕又在上面揮手令走,隨聽房後笑聲,料是先前發笑贈玦的那位異人,連忙趕去,哪有人影?剛要上路,笑聲又起自前面,心疑對方用笑聲引逗,必有原因,重又尋去,不料把路走岔,因方向差了多,並不相背,笑聲老是時起時輟,越發斷定對方引使相見,只得循聲前進,一口氣連追出二三十里。連繞了好幾處山徑,才覺出所行之路與師父所開不對,惟恐誤事,不敢再追,笑聲也自停息。天已黎明,心中奇怪異人何故戲弄?試登高一望,看出山那面便是出山大路,所行之處乃是一條捷徑,才知那異人成心引他抄近路,好生感激。照此情勢,可見途中不能耽擱,連昨夜片時停留也須趕將出來,哪裡還敢怠慢?便朝來路下拜稱謝異人贈塊防身以及引路之德,並求前途賜見。拜完上路,加急飛馳,除中途食宿外,尖都不打,曉夜奔馳,不覺到了太平洲左近。過去不遠,便是師父所說的香螺渚。 那地方也是江心突起的一座小沙洲,只比太平洲小,方圓才只五六里,地形橢圓,一頭有個尖角,離岸約七八里,孤峙江心,下有伏礁,波濤洶湧,水勢最是險惡。舟船到此,大都避道而行,輕易無人敢往。但是清上綠野芋綿,土地肥沃,出產甚為殷富,內有一種香螺鮮美非常,地名也由此而得。共只稀落落數十戶人家,主人姓陳,下餘都是他的親屬下人。為首的是一瘦矮老頭,經常獨駕一條小舟,去往隔江鎮上走動,有時帶了二子陳豫、陳恆和一匹小川馬,同去鎮中一個謝善人家中住上數日。每值同出,必有一子騎馬他去,至多十天半月必回。陳氏弟兄和乃父一樣,身材矮小,人甚謙和,最喜濟人之急,因此臨江一帶人民,提起陳家齊聲稱讚。那匹馬生得併不大,通體血也似紅,油光水滑,色彩鮮明,走起來絕塵而馳,又穩又快。 眾人只知陳氏父子均善操舟,出沒洪濤駭浪之間,如履平地。二子又善騎馬,看去人甚謙和,從未與人爭執,只所居香螺清好似閉關自守,向例不令外人入境。有那多年相識的人,遙望那地方宛如萬頃洪波之上浮著一片青螺,欲往一遊,和他父子一說,不是面有難色,便推說當地波濤險惡。土著居民從小便練水性,善於操舟,即便不小心將船打翻也不妨事。人在船上,遇上浪頭,便會隨著起伏之勢前後俯仰,略失平衡,連船也被打翻,落水更不用說。眾人見他父子往來,從未失事,每還帶這匹馬。有的見主人不願意,便不再勉強。 有那年輕好勝者,心中不信,只一堅執隨往,陳氏父子立時答應。離渚兩裡有一礁石,隨著江水漲落,隱現水面,水勢到此便險,隨波上下,越往前浪越大,乃是必由之路。船還未到礁前便顛簸起來,浪最大時,相差竟達五六丈。再往前去,浪頭更一個緊似一個,去的人早和彈丸一般在艙中滾來滾去,累得陳氏爺子左轉右側,平衡船勢。有時一個浪頭打來,漫舟而過,船雖未沉,人卻成了落湯雞。陳氏父子又急喊皇天,說前行波浪更大,自己無妨,把客人葬身江中,如何交代?同時脫得精光,露出一身瘦骨,拼命掙扎。來客見狀膽寒,連逃命都顧不到,哪還有什閒遊之興?只得請求回去。好容易才千萬分驚險中將舵扳轉,由於重浪花中回波而出,一離逆流急漩,船便箭也似往岸駛去。內有一次,遇見兩個會水性的,剛一開口慾往遊玩,當時欣然應諾,滿擬必可到達,就落水也不妨事。哪知剛過礁石,便被惡浪打沈水中,滿是急漩,水力奇大,入水僅略一掙扎,便即淹死深入江底。從此以後,知道陳氏父子所說不假,方始無人敢再嘗試。 陳父三老,中年方率家人去往渚上開闢田園,算年紀至少六七十歲,連頭髮也未白,人雖瘦小,面容清秀,頷下三絡短鬚,豐神俊雅,望之若仙,水性又好得出奇,那大年紀,常時孤舟一葉出沒風濤,從來未失過事。二於年約三十左右,卻是短小精悍,目光炯炯,精神十分飽滿,與那瘦小身材迥乎不稱。於是把老的叫著水仙陳三老,小的一叫火龍駒、千里獨行,一叫小水神、橫江飛虎。對他們身世來歷全不知道,只聽人談起他是中州書香士族,偶然行舟經此,見香螺渚那好風景,空無人居,仗著昔年生長黃河邊上,性喜游泳,從小練就極好水性,不畏風濤險惡,特率家人來此隱居。因見土地肥美,可惜地方不大,只招了幾家至親同隱。早已看破世情,二子均孝,雖然讀書甚多,一心侍父,不樂仕進,別的全不知道。 元礽拿了師父書信,尋到鎮店,一提要往香螺諸,不特無船肯渡,並還笑他不知厲害。就算船人貪錢冒險,也受不了那麼厲害的波浪,不淹死,也嚇死。後來說起陳三老,卻是無人不知,雖然改容相待,無船敢於應僱,最後才說當地只有冬天潮落浪頭較小,但因陳家不願人去,這多年來,僅一次有一貴官坐了一條極大的江船前往拜訪,在渚上留了三日,也未回到原處擺岸,徑由當地溯江西上,從無第二人去。如與三老父子真有交情,除非等他船來,與其商量,或就鎮上相見,最好不必登門。 元礽一聽便著了急,正在犯愁,猛覺身後有人拉了一下衣服,回看是一老頭。想起師父平時所說江湖上頗多異人,無因至前,須要留意,忽然心動,見老頭人已走開,試向眾人道:“我本三老後輩,專程拜訪,並無甚事。既這等難法,且等少時去往謝善人家打聽何時船來再作計較。”說罷便令店伙速取酒食。暗觀側座老頭正朝自己將頭微點,元礽越想越覺有因,又見老頭衣服破舊,卻甚乾淨,生得方面大耳,不像是個窮人,等眾歸座,笑向老頭道:“這位老人家想必久居在此,可能賞光同飲幾杯麼?”老頭把麵色一沉道:“年輕人沒規矩!我就住在鎮前邊第三株垂楊之下破廟以內,在此教書十多年,誰不知我李四先生?你既要請客,應該過來陪我,誰還受這嗟來之食?真正豈有此理!”說罷將杯一頓,起身便走。元礽忙喊:“老先生不要生氣,恕我無知。”人已走出門外,連忙追去,耳聽身後酒客笑說:“這老東西照例越扶越醉,理他作什?”元礽畢竟新受高人指點,有了眼力,看出老頭不似庸流,裝未聽出,仍追上去,不住賠話。老頭全不理睬,反說“討厭”。元礽留心看他腳底,不起塵土,心更拿穩,只裝不知,再四請回去同飲,快要跟到,只聽低語道:“今晚半夜恰有船去,此時決辦不到。你假說上路,去往離此三十里小鎮投宿,夜來到此,我指點你渡江便了。”元礽極口道謝,還想請回,老頭已回身怒斥。 元礽知他故意做作,一算日期,已趕出了一天多,天已申未,遲延幾個時辰無妨,見有兩人走過,只得迴轉原處獨飲,暗忖:“師父命我僱船往前面青魚袱去,中途經過香螺渚,向主人求見借馬之後,自有船送上路,怎會僱不著船?這李四先生明是一位異人,神情閃的,也頗可疑,孤身異地,人情難測。好在為時尚早,謝善人與陳三老至好,何不順便前往訪問?”主意想好,匆匆會賬,便往謝家尋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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