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6·菩提煅鑄明鏡心

第57章 番外明日香

光陰漫漫生如幻, 夕日悠悠若紅蓮。 埴輪清語猶甘露, 散落人間知幾年? “勃朗峰所有的現金、股票、固定資產加在一起總值二千五百萬元人民幣,全部贈給孟非先生唯一的女兒孟穎女士,作為監護人俞長安先生繼承的條件是,首先不能與除孟穎女士以外的任何女人結婚並育有子女,一經發現,將立刻剝奪繼承權,其次每月將陸續扣除孟穎女士的醫療費用,餘額只有到俞長安先生七十歲時才能全部授予。” “考慮到俞長安先生今年三十五歲,離七十歲還有很長的距離,俞長安先生可以申請,每個月從這筆遺產中發放一定數目的生活費,最高限額為五千元,如果俞長安先生死後,仍有剩餘財產將全部捐贈給華山醫院科研機構。”20XX年,上海華山醫院的病房內,一位身穿阿瑪尼西裝的高個男士正站在病床一側,不疾不徐地念著遺囑。他肌膚白皙,面容俊美非凡,甚至有些模糊了性別界限,可惜出色的五官沒有任何表情,唯有嘴邊噙著的那一絲淡笑。他挺直的背後拖著一綹細辮,顯示著淡淡的叛逆。

對面的俞長安跌坐在病房冰冷的座位,不停地擦著汗。 俞長安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芙蓉面上化著濃妝,魔鬼身材穿著露B裙配上網格絲襪,本應性感的嬌軀微微顫抖,塗滿黑色指甲油的左手從PRADA小包裡抽出一支細巧的KENT。 “陳小姐,醫院裡不能抽煙。”那位俊美的律師對陳小姐禮貌而冷淡地提醒著。他身邊的女助手同樣穿著昂貴的職業裝,纖細的鼻樑上金色鏡片一閃,卻明顯地露出鄙夷之色來。 “我偏要抽,你管得著嗎?”那位豔妝性感的陳小姐氣急敗壞道,“哪有這樣過分的遺囑,這個世道誰知道能不能活到七十歲啊?” “小紅,別抽了。”俞長安百般煩悶地對那位陳小姐喝道。 小紅卻提高了聲音,摸著小肚子叫道:“我偏要。俞長安,你說你還是人嗎?五年了,我死心塌地跟著你,為你流過三個孩子。好不容易等兩個老傢伙歸西了,你個窩囊廢,還不敢多放一個屁,昨天還說要等領了遺產,同我結婚,好好對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今天就這熊樣?”

她回首大吼道:“許星美,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是這個女人的大學同學,長安說過的。你以前喜歡過這個女人吧,她在大學裡有姘頭,還流過產,就是你吧,誰知道你有沒有幫著改過遺囑。” “老娘兒們你閉嘴,”俞長安也惱了,放聲大吼,“你再叫我就把你徹底休了,不認肚子裡這個孩子。” 陳小紅漲紅了臉,卻憤憤地閉上了嘴,縮到角落裡默然流淚,轉眼描繪精緻的美眸變成了熊貓眼。 “星美啊,”俞長安轉過身來,對許星美擠出一絲笑來,“別跟這種老娘兒們一般見識。” “真可惜,那個人不是我,我也勸過她把孩子留下來,可惜……她這個人在愛情上永遠就是這麼個二貨,”許星美垂眸看著插著氧氣管的孟穎,清冷的墨瞳閃過一道傷痛的紫光,轉瞬即逝,面上馬上恢復一片冷淡,“如果那時候她肯嫁給我,堅持把孩子生下來,也許人生就不一樣了。”

俞長安立時噎在那裡,光頭上的青筋微微繃了一繃。 許星美對發楞的俞長安和哭歪嘴的陳小紅淡淡一笑,“你最好決定得快一些,過了有效期,將視同放棄財產,這筆錢將全部捐給華山醫院。”說罷,許星美帶著助手翩然離去。 回家的一路上,俞長安同陳小紅大吵了一架。回到家中,陳小紅把自己緊緊地鎖在屋里大聲哭泣。俞長安擔心她又像前次一樣鬧自殺,少不得親自下廚為她燉了最愛吃的大拉皮,然後親自端上。幾番賭咒發誓,軟言安慰,陳小紅總算止住了哭,卻對他拋了個媚眼,“我要吃生蠔。” 俞長安無奈,怕超市的不新鮮,只得開車到銅川路海鮮市場去拎了一公斤生蠔,幾斤三文魚,幾個一級珍鮑,又到超市買了只烏骨雞,做鮑魚燉雞。 幾個地方兜下來,俞長安拎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地回到家中。天色已晚,等電梯時看信箱似已滿,便打開信箱,正要取出一沓印刷品,不想落下一個紫色鑲金邊的信封。俞長安打開一看,竟是上市公司中原集團在金貿大廈舉辦的答謝新老客戶及供應商紅酒宴會的邀請函。

中原集團是全球著名的跨國集團,涉足行業之廣不可思議,小到鉛筆的筆芯,大到高科技基因工程,幾乎無不涉足,甚至有傳言他們同國安局共同擁有海外秘密軍事基地。 本來像俞長安的豐盛公司是八竿子也不會同這樣的大企業搭上邊的,也是巧,去年中原集團以西楓商貿進駐上海,在金貿的新辦公室裝修競標,豐盛公司的設計竟然中了標,適才有了業務往來。後來中原集團在徐家彙的大型購物商場也是他裝修的。 可惜,今年俞長安相當背運,不但孟穎的二老相繼得病身故,得了個這麼怪異的遺囑,一分錢拿不到,上個月工地上一個工人被掉下的天花板砸中,當場死亡——這個工人還是臨時工,長安沒有買工傷保險,結果為此家屬要天價賠償,天天圍堵,工程便拖延了下來,到現在仍然逾期未復。

長安回到樓上時,陳小紅的情緒穩定多了,有說有笑地幫他一起洗海鮮做飯,還說要給孩子取小名叫富貴。長安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打趣道:“富貴怎麼聽怎麼像是條貴賓犬的名字呢。” 聞言陳小紅嘎嘎大樂,差點笑岔了氣兒。 俞長安一邊笑,一邊在心裡決定下週五去赴宴,同那個採購部的李經理再磨一磨,送上一打OK卡試試。 週五,七月十四號,俞長安難得穿得西裝革履,來到金貿七十六層,卻見四圍金碧輝煌,雅樂環繞,男士皆燕尾禮服,女士都穿著低胸長拖晚禮服,出席眾人非富即貴,個個穿著優雅華貴,細聲交流。俞長安好歹算見過世面的,也不禁暗暗怯場。 他要了一杯紅酒,便滿世界地找那位金主子李經理,又煩心孟穎的遺產,無心社交。就在這時,一陣香氣傳來,俞長安抬頭,不覺眼前一亮,卻見兩位貌美如花的女子站在眼前,當前一位豐滿美艷,瀲灩的紫眸敷著金粉如飛,顯示著異域血統,高挑的身材高出長安整整一個頭,淡金色的波浪長發盤在頭頂用一串紫色寶石別著,低胸緊身的淡紫晚禮服,完美地展現著她的魔鬼身材,香奈兒五號香水的味道瞬間讓長安置身天堂。

後面一位理著齊耳短髮、偏骨感的黑髮美人兒,一身黑色短款禮服,一雙大眼塗著煙熏妝,偏紅唇如血,左耳一排鑽石骷髏銀釘,更顯妖嬈。長安仔細數了一數,好傢伙,整整六個,心中不由暗想,這姑娘打耳洞的時候難道不怕疼嗎? “您是豐盛俞總吧,”紫瞳含情地看了長安一眼,大方地遞上柔荑,“我是中原集團旗下,西楓商貿的麗貝卡。” 美人兒隨即附上一張燙金名片,抬頭竟是西楓商貿的副總裁。 西楓商貿的副總裁好像是叫原紫函吧,是中原集團大老闆的掌上明珠。 “我是俞長安。”長安的呼吸略有不穩,不由自主地抬手握上,一下子明白了何謂玉骨冰肌的感覺。他戀戀不捨地放了手,盯著那雙勾魂攝魄的紫瞳,脫口而出,“麗小姐,您的美瞳可太漂亮了。”

紫瞳美女一愣,然後嬌嗲地笑道:“俞總好可愛啊,我沒有戴美瞳,麗貝卡是我的英文名字。我是混血兒,天生就長這樣,我姓原,叫原紫函,”她上前一步,笑道:“這是我堂妹,司馬聞英。” 長安心中暗訝。真是原紫函本人嗎?再定睛一看,她還真的沒有戴美瞳。 正想同黑髮美人握手,那美人卻只是淡笑著點了一點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長安只得訕訕地收回了爪子。 好賴這是長安第一次遇見如此絕色尤物,便同美女們熱情地攀談起來。 長安殷勤地問BOY要了兩杯雞尾酒,右手遞給原紫函,長安乘原紫函接杯的機會狠狠瞄了一眼那高聳的乳房還有乳溝,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左手遞給司馬聞英時,她的戒指有意無意地劃過長安的手,如針扎般痛了一下,長安快速地縮回手,果然左手虎口上有一個極細的針眼。

司馬聞英抱歉地舉著左手,纖長的食指上正扣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大黑寶石戒指,玉容上帶著一絲抱歉,“這戒指是卡地亞號稱暮色同款戒,花了四堂哥二百萬呢,結果老得罪人,您沒傷著吧。” 原紫函瞥了一眼司馬聞英,又對著長安明媚地笑了起來。 司馬聞英取出一方白絲絹,輕輕按住長安的虎口。長安看著自己的血跡悄然淹沒於絹帕上那精緻的紫色西番蓮花紋中,咽了一口唾沫,“那個……兩百萬元人民幣是有點小貴的。” 司馬聞英看著長安虎口處的血帕,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貪婪和激動,口中卻淡淡道:“美金。” 長安握著酒杯的手就是一哆嗦,心想:大戶人家的孩子就是敗家,比孟穎還要敗家。 長安慢慢說出自己的來意。司馬聞英同原紫函對望了一眼,原紫函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小事,不如俞總跟我來見見我哥哥吧。他也許能幫助你。”

司馬聞英握緊那塊絲帕飛快塞進包裡,也笑道:“那我先走一步,去看看四堂哥在做什麼。” 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長安振奮起來。像這樣的大企業,二三百萬元算什麼,他們只要動動小指就能免了他的債務。 那司馬聞英口中的四堂哥應該是中原集團的第四子,大名原宗凱,是原紫函的雙胞胎哥哥。原紫函帶著長安坐觀光電梯,來到頂樓一間精緻豪華的房間,落地窗前,正站著一個昂藏身影,聽到聲音,向他們扭過頭來。 長安的心臟一陣收縮,好一個漂亮的孩子。那人同原紫函差不多年紀,二十出頭模樣,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含情,同原紫函一樣長著一雙奪目的紫瞳,落地窗外萬家燈火映入他的眼簾,如星火閃爍。這座不夜城的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竟在這孩子麵前黯然失色。

原紫函為長安做了介紹,那原宗凱便客氣地請長安坐下,對長安靜靜說道:“裝修合同金額加在一起不過六七百萬元,這個倒好說,可是您積欠供應商和農民工工資,還有在徐家匯那場人命官司,家屬要賠二百萬元,加在一起零零總總的資金周轉,是個問題吧。” 俞長安心上咯噔一下,只聽那美少年說下去:“聽說俞總最近本來要繼承兩千五百萬元巨額財產,但遇上點小麻煩。其實這些都不算是一筆大數目,只是俞總要守著一具植物人一直到七十歲再結婚生子,這似乎太不人道了些。” 原宗凱微笑了一下,長安只覺眼前耀了一下。 原紫函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坐在原宗凱沙發的椅把上,有意無意地斜倚著美少年,金粉描眸更襯得紫瞳嫵媚性感,直逼邦德女郎。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俞長安沉聲問道,再抬頭時,目光中已有了銳利。 “我們只是想幫助俞總,並且完成您的妻子……”原宗凱淡笑如初,“孟穎女士的遺願。” “孟穎還沒有死呢,”俞長安不悅道,“什麼狗屁遺願。” “孟女士曾經簽署過器官捐贈書。”原紫函柔聲道,“難道您不知道嗎?” 原宗凱笑道:“我們誠懇地請求您授權捐獻孟女士遺體的心臟,來為我父親做心臟移植手術。” 俞長安手中的酒杯滑落,只覺口乾舌燥。孟穎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件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們分明在胡說。我和孟穎不認得你們,我也從來沒有聽穎提過什麼器官捐贈書。” “大概是十八年前吧,你可能不知道。孟女士十八歲時曾經因為車禍雙目失明一年,後來因為得到角膜移植才恢復視覺,這件事對她影響很大,可能因此使她產生捐獻器官的想法。”原宗凱嘆了一口氣,徐徐道:“不得不說,您的妻子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她每年都會往紅十字會、老年人中心、流浪動物關愛中心等捐助。就在她出事前,她一直都在資助一位汶川地震中倖存的孤兒。” 俞長安愣在那裡。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妻子是這樣的人。也許是因為他埋怨過她花錢太大手大腳,所以她就不太告訴他錢的去向,這成為他一直安慰自己和小紅在一起的理由。因為他一直認為像孟穎這樣的大都市女子無法理解像他這樣大山里走出來的孩子。 一種悲哀濃重地籠罩著他的內心。他一直都知道他錯了,可是也許他不知道他其實錯得太離譜。 “從那場可怕的車禍到現在,已經五年了吧,您這兩年過得非常不好,可是也許您沒有想過,孟穎女土也一直過得生不如死,”原宗凱盯著俞長安的眼神開始犀利起來,“俞先生現在是孟女士唯一的親人,如果您能授權她的安樂死,孟女士可以解脫,她生前的遺願也可得以實現。” 原紫函雙眉微蹙,略帶悲傷地煽情道:“我相信孟女士一定能上天堂的。” 可俞長安聽了只覺想吐。 原紫函卻繼續說道:“您曾經提過孟女士的遺產大約是二千萬百萬元人民幣,如果您擔心這個,我們將會付雙倍的價格,並且免去豐盛目前所有的債務。” “免去?”俞長安恍然大悟,冷笑出聲,“果然是有備而來。我就想,像我這樣的包工頭,怎麼會得到像中原集團這樣的請帖。” 原紫函微微冷笑了一下。 原宗凱卻輕嘆,“請原諒我們的魯莽,可是我們的父親危在旦夕。請您考慮一下吧,”原宗凱淡淡道,“也就這幾個月,可能我們的父親就要離世,那樣的話,我們將按合約徵收豐盛五倍的違約金。” 原紫函笑得狐媚動人,“據我所知,您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支付三十多位農民工的薪資了吧,難道您真的想破產,以後要靠孟女士每個月五千元的生活費來過日子?” “別嚇俞總,”原宗凱拍拍原紫函的大腿,“俞總馬上就要做爸爸了。” 原紫函假意摀住嘴,倒抽氣道:“天哪,現在上海物價這麼貴,小紅姐可怎麼能靜心養胎?” 原宗凱輕笑,“俞總是要上心一些,畢竟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怎麼也要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吧。” 俞長安也算在商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但卻是第一次感到這樣的壓力和焦慮,而這些壓力和焦慮竟然來自於眼前這樣兩個九零後,令他萬分狼狽。 酒會一結束,他黑著臉回到家中,卻發現小紅不但取走了所有的行李,保險箱裡也空了——他平時總給她放些零花錢。因為愧疚,他今天早上特地在保險箱裡放了十萬元現金,她給他留了一張紙:別找我,我不相信你,我要生下富貴。 俞長安霎時手腳冰涼,感覺全世界都瘋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到許星美家裡,還好許星美沒有睡,披著一頭柔軟的長發,穿著睡袍給他開了門,板著俊臉說道:“深更半夜的,你發什麼神經?” 有個漂亮女人穿著極薄的真絲睡衣,從浴室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出來,“星美,這麼晚誰來了?” 那女人的真絲睡袍微濕,直把魔鬼身材暴露無遺,看到是俞長安,立時冷了臉,冷哼一聲,走進臥室。 這一哼,俞長安倒認出她來,原來這剛沐浴的性感女神竟是許星美的那個傲嬌助手,不覺也愣在當場。想不到白天里古板冷漠的眼鏡妹身材這般火辣。 有人不悅地咳了一聲。俞長安聽出許星美的不悅,便轉頭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心想,一直以為這許星美是個GAY,原來性取向還相當正常。 他是孟穎的藍顏,孟穎對俞長安說過許星美曾經追求過她,但許星美卻說是孟穎先追求的他。俞長安到現在也沒弄清這兩人是誰先追的誰,反正最後這兩人處成了鐵哥們儿。這個許星美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只有看見孟穎時笑靨如花,而俞長安也從許星美對他不冷不熱的態度中看出他對他的鄙夷。 可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態度,要知道,孟穎周圍的朋友都反對他們結婚,因為孟穎是一個留洋鍍金的海龜,家境殷實,而他只是一個走出大山的土孩子。 他同孟穎相識是因為相親,那時的他是真心愛孟穎的。婚禮上許星美是司儀,雖然含笑幫著孟穎和他迎來送往,可是卻正眼也不瞧他和他家的親戚。 咦?他怎麼依稀記得那時是一家叫寶貝婚慶公司主持的,主持司儀是個小姑娘?也許當時有兩個司儀吧,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 孟穎出事後,許星美是第一個陪著孟穎父母一起過來的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對俞長安拳打腳踢或是高聲謾罵的。 可是孟穎手術剛做完那陣,有一次長安值夜,深夜無人時,許星美披著頭髮潛入病房,痴痴地看著沉睡中的孟穎,佇立良久,半天才狠狠罵了一句:“你個傻逼。” 然後流下了一長串眼淚,此後許星美對自己的眼神裡的鄙夷更深。 俞長安忽然有了抬頭的勇氣。原來這個許星美喜歡吃窩邊草,而所謂的窩邊草一般都不會長久,這跟他也沒什麼本質區別。 “你來幹嗎?決定放棄財產啦?”許星美一屁股坐在對面的真皮沙發里,不無嘲諷道。出眾的五官隱在七星煙霧中。 他忽然想起當年蜜月旅行時,同孟穎坐在黃山巔上看雲霧繚繞中璀璨的星空,他陶醉在美麗的星空和美妙的愛情中,可是孟穎卻忽然對著星空瞇眼道:“星美這廝,趕上好爹娘啊,取了個好名字。” 俞長安收回思緒,一腔話語給生生噎了回去,悶悶不樂道:“你怎麼就算準了我要放棄?” 許星美摁滅煙頭,用戴維杜夫的打火機又點了一支煙,淡笑道:“你媽早就巴望孟穎生個兒子給你們俞家傳宗接代,可是你和孟穎都忙於工作,那小紅不是她故意介紹給你的嗎?” 俞長安一下子臉紅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要罵就罵我吧,別扯上我媽。” 許星美也不辯駁,只是輕哼一聲,“你到底來幹什麼的?” 俞長安正要開口,卻見沙發旁邊的櫃子上擺著一張照片,是許星美和孟穎的合照。許星美穿著休閒白T卹,一向清冷的俊臉上掛著一絲柔和的淡笑,他的左臂自然地勾著孟穎,坐在草地上,孟穎懷裡抱著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女孩子,女孩子臉上掛著笑容,小眼睛卻顯得有點憂傷。 照片落款寫著:“二零一零年,明顏顏十二歲生日。” “這個女孩子是?” 許星美頭也不回,淡淡笑道:“這是我和孟穎共同助養的汶川孤兒,家裡七口人就剩她一個,那時她才十歲,叫顏顏。” “她姓明啊?” “她跟阿穎原來的姓,”許星美一怔,微歪頭道:“你難道不知道,阿穎本姓明,是孟非老先生收養的孤兒?” 許星美看了俞長安幾眼,緩緩道:“她的親生父親是上海的大資本家,叫明修堂,母親辛柏青,是當時上海灘頗有名氣的評彈演員,在大世界的藝名叫辛如玉,他們在'那個時期'受到迫害,辛如玉受不了,開煤氣自殺了,就在當年他們愚園路的老宅里。那個年頭,在愚園那些小洋樓裡,每天都有大資本家被小闖將們給抬著出來,所以也沒有人當回事。” 許星美吐出一個煙圈,繼續說道:“可是有一個小闖將是辛柏青的戲迷,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便私放了明修堂,走的時候阿穎大哭起來,明修堂只好把阿穎託付給那個小闖將,也就是阿穎的養父,孟非叔。” “為什麼她從來不跟我說呢?”俞長安忽然感到一絲難受。今天已經有兩個人告訴他關於他妻子的故事,可是結婚五年來,孟穎對他隻字未提。 許星美一笑,“孟非老先生一直對當年參與逼死辛如玉的事很內疚,也因為當小闖將的歷史差點被開除黨籍,即便是因為時代原因,被生父拋棄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會時時拿來說道。明修堂逃到香港後,依靠老本行鋼鐵生意發了跡,創立香港光輝財團,後來又從政,現在是自己陣營的骨幹,孟穎也不想讓明修堂對立陣營的人知道,不過昨天我聽明伯伯說要參加上海財富論壇,順道要來祭一祭孟叔,你到時候可以見見你的親親老泰山。” 俞長安一拍茶几,冷冷道:“原來經常到家裡來的明伯伯就是明修堂,怪不得穎總是帶爸媽去香港,原來是去看親爹。” “明修堂在香港早已續弦生子,她自然不會認祖歸宗。她也知道你一直很在意你們兩人懸殊的背景,自然更不敢對你說了。她對我說過,雖然你滿身缺點,可骨子裡你是個有自尊和講義氣的人,所以結婚後她沒有向明修堂和孟伯父要過一分錢,”許星美給俞長安遞來一支煙,俞長安木然地接過來,低頭看著那支細巧的煙,沒好意思對許星美說其實他只抽中華的,卻聽許星美的聲音冷了下來,“她這個傻逼這輩子活著就在想怎麼哄你高興,維護你的形象,保護你的自尊,從來就沒明白你一直想著的卻是怎樣能在經濟地位上壓倒她,多賺些錢貼補你家裡的那些個窮親戚。除了怕她多花錢以外,你什麼時候關心過她的心思呢?你媽老是怪孟穎肚子不爭氣,可惜她老人家不知道她的好兒子忙著賺錢包女人。” “你住口,穎不是傻逼。”俞長安一下子站了起來,憤怒道:“你們為什麼一直在指責我呢?你們都說是我害了孟穎,我、我的確錯了。”俞長安艱澀道:“我是真心愛穎的,可是我們結婚頭一個月,我就明白了,我們不適合,我、我也努力過,可是、可是……反正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你們以為只有穎被我毀了嗎?還有我,還有小紅,我們都被毀了……” 俞長安一下子流出了眼淚,哽咽地說著這幾年心靈的煎熬。他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因為愧疚,他逼著小紅去流產,接連殺了自己三個孩子,而如今陳小紅已經帶著肚子裡的第四個孩子離開了他。 許星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兩個人都沒有註意那個眼鏡妹也走了過來,披著濕髮給許星美遞來一杯熱牛奶,靜靜地聽著。 想是俞長安的絮叨引起了許星美的舊事,俊臉微微扭曲了起來,他快速地接過牛奶,一飲而盡。 眼鏡妹也不由一臉動容,既冷且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許星美無奈道:“Cindy,別瞎摻和了,快去睡吧。” 眼鏡妹冷哼了一聲,橫了一眼許星美,便扭著腰肢走進臥室。 許星美抽了幾張面紙給俞長安。 俞長安擦乾了眼淚,擤了把鼻涕,“我要替穎收養顏顏,想見見這個孩子。” “顏顏一直想過來看孟穎,不過最近她學業太緊張了,我不想讓她分心,就沒讓她過來,等過一陣子再說吧。”許星美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帶任何感情地說著,吸了一口煙,再一次吐出來。 俞長安悵然地哦了一聲。兩個男人一陣沉默。 這時,眼鏡妹又在裡面高呼:“星美,你快來,我有事問你。”那聲音有了一絲媚氣。 俞長安便感到待不下去了,局促地站了起來,他向許星美說了聲再見,便慢慢向外走去。換鞋的時候他才醒悟過來,此行的目的一個也沒有解決。 “長安。”許星美對他喊了一聲。 俞長安回頭,許星美正站在玄關,遞來一隻黑絲絨盒。 俞長安打開盒子,裡面靜靜躺著一對精美的烏鋼鑲鑽領扣。 “這是穎出事前託我到香港百年老字號專門為你定做的,可惜後來我沒有機會給你們倆了。”許星美嘆了一口氣,沉重道:“她老跟我提起,你就喜歡木槿花,這是她親自為你設計的木槿花樣,以後戴著吧,做得還不錯。” 俞長安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只覺腳步萬分沉重。 等電梯時他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緒,走進電梯時,許星美忽然擋住電梯的門,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聽說最近有人在查你公司,來頭還不小,你自己悠著點,有什麼問題先來問我,千萬別亂來。” 俞長安愣了一下,點了一下頭,對許星美笑了一下,“謝謝你,星美。” 許星美還是好整以暇地笑了—下,“不用謝我,不是為了你。” 電梯門決然地慢慢關上,隔斷了許星美的俊顏。俞長安垂了眼眸,心中暗嘆,自然是為了孟穎嘍。 原紫函沒有騙他,就像她沒有做過整容一樣,不久以後,供應商不知道從哪裡得來消息,一窩蜂地來催款,全停止了供貨,工期更是遙遙無期。那些農民工和那個死傷家屬偏又不約而同地在他回家路上圍追堵截。 然後是稅務局開始來找豐盛的麻煩,俞長安一下子被生生罰了三百多萬元,動搖了豐盛的根基。 俞長安一時焦頭爛額,只得一邊找小紅一邊安慰得知風聲的母親。 西楓商貿不久發來律師函,要求履行違約條款,也就是合同金額的百分之五百。俞長安想要同原宗凱和原紫函商談,這回李部長更是囂張道:兩位老總正在西安參加亞歐國際論壇,想談就自個兒追到西安吧。 俞長安想同許星美商量一下。也許一切是天意,那幾天許星美忙得不可開交,正在代理一個國際訴訟,許星美讓俞長安不要輕舉妄動,他也正在聯繫明修堂查這個中原集團,可是有人卻放風聲給他的母親和小紅,那些農民工便堵他老母親的房門,俞長安無奈,決定去西安看一下。為了節省開支,連助手也沒有通知,只戴上孟穎送給他的領扣,隻身前往西安。 剛下飛機,立刻有西楓集團的人來接他登上直升機,送往目的地,那天正是大霧天氣,千年古都西安隱沒在迷霧中。飛到西安城中,直升機在上空不停盤旋,似在等待降落指令。俞長安從直升機上俯視,卻見西安最高的五座摩天大樓呈梅花瓣狀,以五個不同的方向,巍峨地矗立在西安城鬧市中心,每座大樓的幕牆都裝有大型而火紅的梅花楓葉記號。 陪同人員不無驕傲地說道:“這梅花楓葉可是原家老祖宗幾千年前傳下來的族徽,現在變成中原集團的LOGO了。” 最後直升機停在最高的一座大樓頂上。只見那大樓的停機坪上亦裝飾著巨型的梅花楓葉LED記號,正是原氏企業標記。俞長安既驚且嘆,想必這就是西楓商貿在中國的總部了。 當俞長安被引進寬大而裝修考究的會議室時,原宗凱和原紫函正在親熱地交頭接耳。原紫函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紫紅色超短裙小洋裝,原宗凱的左手隨意地放在她穿著網格襪的玉腿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原紫函豐滿的胸部線條不停地起伏了幾下,然後低下頭笑了起來。俞長安離得近,正好看見原紫函的耳根紅了,像是他們在談什麼限制級的玩笑。 他還沒有開口,原紫函就坐到他身邊的會議桌上,大波浪的頭髮垂在腰際,用一種所有男人聽了骨頭都會酥的聲音甜甜道:“俞總,你來了真好。” 她微向前傾,立時波濤洶湧。她的大腿一挪,幾乎可以看到一步裙下面紅色的蕾絲熱褲。俞長安拼命咽了一口唾沫。 然後,原美人掏出一份文件,讓俞長安的綺思亂想消散得蕩然無存,一份安樂死同意書,還有一份合同違約金放棄聲明,另加一份中原集團以七千萬元價格購買豐盛集團的收購合同。原美人嬌柔一笑,“俞總,現在您的公司市值最多也就五百萬元,還不包括外債兩千萬元,這夠你開好幾家分店的資金了。” 一邊是可怕的毒藥,一邊是誘人的糖果,理智和貪欲究竟哪一個更強烈? “為什麼是孟穎?”俞長安沉聲道。 原宗凱淡笑不語。 原紫函悲傷道:“因為我們的'父親'體質非常特殊,只有孟穎女士的基因可以相配。” “你在等許星美吧,要么就是想光輝集團能幫你吧。”原宗凱忽然發聲道。 俞長安一下子呆住了。 “明修堂早就娶了香港的粵劇皇后,生了三子兩女,哪裡還會記得這個女兒?”原宗凱繼續說道,“這三個兒子,一個迷上了賭博,一個迷上了毒品;兩個女兒,一個因為婚姻失敗發了瘋,另一個對家族企業毫無興趣,是個派對女王,光輝集團現正面臨中原集團的收購危機,對立陣營的長官已經掌握了明修堂當年棄女的證據,而許星美現在應該非常非常頭疼明修堂避而不見他,因為明修堂已經答應我大哥,不再插手孟穎的事了。” 原紫函柔聲喚道:“長安,孟穎姐姐醒過來的機率連百分之一都不到,現在連親生父親都不要她了,你又何苦執著呢。” 富家美女竟然叫他名字,以往俞長安會覺得榮幸和酥麻,但現在他只覺得一陣哆嗦。 俞長安的心一下子感到寒冷了。也許孟穎不告訴他關於明修堂的事是有理由的,孟穎是一個洞明世事的人,她也許早已發現明修堂的為人,這個當年為了性命拋棄她的生父,如今再一次為了金錢而拋下她。 俞長安驚覺,以前自己總是在孟穎和二老面前自慚形穢,覺得孟穎是個太過幸福的公主,不想……她竟是這般可憐,原來,如今的她只剩下他和許星美可以依靠。 “這樣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對孟穎姐姐也是。” 原紫函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支華貴的Aurora鋼筆,上面鑲滿細碎而耀眼的鑽石,可長安只覺得硌手,原紫函的香氣鑽進他的鼻中,他只覺得噁心。 原紫函滿含同情道:“就算孟穎姐姐醒過來,你還是一分錢也拿不到,而且她現在一定很苦,你這是在幫她。” 望著那張安樂死同意書,鋼筆卻凝在手裡,俞長安不由自主地越攥越緊,甚至慢慢發了抖。 真的是對所有人好嗎?是啊,反正孟穎已經醒不過來了,連華山醫院的院長、岳丈大人的老戰友也對他嘆著氣說過,像孟穎這樣的案例,醒過來的機率幾乎是零。 可是這些人費這麼大周折,虎視眈眈,只為了挖出孟穎的心臟? 他聽說過,有很多植物人醒來的例子,可是如果醒過來,依孟穎的脾氣是不會原諒他的,他就一分錢也收不到。也許能收到一些離婚財產,可是中原集團那幫孫子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又會像以前一樣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 如果是以前,他也許還能擁有奮鬥的本錢和勇氣,可是現在他已經被歲月和酒色奪去了朝氣。的確,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他不想再受到勢利的冷眼了。 可是、可是,她是他的結髮妻子啊!孟穎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除了他們一直沒要得上孩子這事外,孟穎一直都是一個好妻子好媳婦,哪怕有時面對婆婆的刁難,也都微笑待之。家鄉來人,她總是好好招待,盡心滿足老鄉的要求,也從來沒讓人空著手回去,這讓他一直很有面子,也從心底感到感激和得意。他不能這樣要了一個好女人的性命。 他的心奇蹟般地平靜下來,輕輕放下那支華麗的筆,對原紫函說道:“對不起,麗小姐,我下不了這個手,至少目前我真的下不了手,你們要是想整死我,那就來吧。” “你難道真的願意過回窮光蛋的生活嗎?”原宗凱站在落地窗簾旁邊,霧中的夕陽在他身後灑下一片陰影,他的笑容很淡很淡,“你的兩個表弟要結婚了,你母親正想讓你包下這兩個表弟的結婚費用,好讓她風光一下。” “那幫孫子也該學著好好出去找份工作,別老啃我了,”俞長安解開領結,心想,還是光著膀子舒坦,“老子還沒老呢。” 原紫函冷冷道:“你的小紅懷孕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嗎?如果你一個子兒也沒有了,你真以為她會為你留這個種嗎?” “麗小姐,謝謝你的提醒啊,”俞長安再次不客氣地瞄了一眼原紫函的波濤洶湧,昂頭笑了,“四條腿的蛤蟆找不到,可兩條腿的女人有的是。再說了,誰知道這老娘兒們懷的是不是老子的種呢。” 原紫函被這樣的粗言穢語徹底噎住了,原宗凱的俊臉也陰沉了下來。 俞長安站了起來,向外走去,決定宣佈公司破產,先把工人的錢還上,然後再還中原集團那對狗男女的。其實他一直私底下留了—筆錢,本來是想等小紅給他生一個大胖小子獎勵給她的。既然這娘兒們這麼虛榮現實,他決定把這筆錢的三分之二給媽媽養老,三分之一留下來收養那個叫明顏顏的女孩子。也不知道這女孩子本名叫什麼,這下得改叫俞顏顏了,明顏顏其實也行,反正別想讓她叫許顏顏就成了。 以後就靠孟穎他爹的五千元過日子吧,好歹他和孟穎有套房子,愚園路那套小樓一直在放租,也有不錯的收入,不在公司財產之列。公司沒了,做不了萬人之上的大老闆,但至少能過上溫飽的生話,他可以去找一份輕鬆的工作,再混個三四千元啥的,他粗粗算了一下,原來每個月好歹也有小一萬元的收入,在魔都可以過上小康的生活。 這五年來,他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想念孟穎,想急切地飛回魔都看看她。以前她老嫌他未老發福,提前“三高”,可他老覺得孟穎是在拿他的肉臀桶腰和許星美的猿臂蜂腰相比。也許他是該抽點時間去減個肥,旅個遊,拍個黃瓜,去學個雙人舞。 其實他心中一直有個秘密,他看到過孟穎和許星美跳探戈,美輪美奐,兩人的眼神、舞步配合得天衣無縫,凡是看過他倆跳舞的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他曾經在心中又羨又爐,從此萌生了學跳舞的念頭,而且還是那種性感的爵士,只是他的啤酒肚一直讓他很自卑。 他就這樣心情愉悅地想著,走進那個豪華觀光電梯,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和乾淨。可是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很久,平穩運行的觀光電梯從61樓降到10樓時,忽然停了下來,然後開始直直地往下墜。 那時,迷霧已散盡,整個西安城通明的燈火在他眼前快速地掠過,他拼命地按求助鍵,但是沒有用。好歹他是搞建築的,失去重心前,他盡量抓住扶手,微彎腿,可等到電梯停下的時候,他還是聽到自己身上骨頭斷裂的聲音。 血腥的液體從俞長安的五官裡流出來,俞長安滿懷恐懼地醒了過來。當電梯門打開時,幾個白衣人影魚貫地湧進來,他拼命想伸出手來向這些白衣天使呼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裡。 那幾個人穿著一種白色的工作服,戴著一種類似於半副面具的透明口罩。頭前一個看到他還活著,眼前閃過一絲驚訝,然後他被抬上擔架,給他接上氧氣,在他手臂上快速地紮了一針。俞長安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血竟然漸漸止住了。 然而,痛感快速傳來,俞長安發現他們並沒有送他進急救車,而是快速地抬著他轉進另一個電梯。俞長安甚至能夠感覺到電梯在繼續往下墜。 俞長安反應過來,他們不是救助他的醫務人員。他們這是要把他帶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門再開,俞長安在顛簸中驚醒。白衣人抬著他在一片幽暗的岩壁甬道中走了一會兒。眼前慢慢有紫光閃動,眼前是一個高大古老的銅修羅巨像,那個修羅像的俊面痛苦扭曲,雙目無瞳,只是不停地流著種神秘的紫色地下水,背後插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彷彿是一個跪著的耶穌受難像。 俞長安述迷糊糊地想著,為什麼這個修羅像有點像許星美? 有個白衣人湊上前去,將眼睛湊到銅像的眼前,進行類似DNA掃描,一旁的側門便應聲而開,一片光明閃過,俞長安幾乎不能睜開眼睛。 他們來到一個極其寬闊的地方,兩邊全是一個個明亮的房間,每個房間裡裝滿了昂貴而明亮的實驗儀器,有人影在不停地走動,穿著和抬擔架的一樣的白色工作衣,戴著半面口罩,遮住下半面臉龐,正在進行緊張的實驗。 走到盡頭,卻看到一個巨大的天王巨像,身邊跪著數個紫瞳修羅的石像,那天王面目栩栩如生,跟那個原宗凱有幾分相像。 這裡究竟是哪裡?難道他快要死了,這一切都是臨死前看到的幻象嗎? 有人來到他的擔架邊上,從上方憐憫地看了他一會兒,嘆氣道:“俞先生,真的很遺憾你沒有簽下那份同意書,這又是何苦呢?” 俞長安抬眼,果然是原宗凱正對他冷酷地笑著。 “王八羔子,你敢……動我……”俞長安想爬起來揍他一頓,可是微一挪動,便是鑽心的疼痛,然後口中流出更多的鮮血,而旁邊那些白衣人只是冷淡地站著。 另一邊又現出原紫函的身影,她驚呼道:“你的命可真硬,從十樓摔下來竟然還活著。” 俞長安陡然心驚。他摔在負二樓,他們又帶他下了很久,這裡又是哪裡呢?他們想殺人滅口,造成意外事故,把電梯停回負一層就好了,為什麼要停在這裡? 原宗凱笑了笑,“你也許聽說過著名國際醫藥機構,sunlihtgene,日光基因,其實中原集團是日光基因的直接控股人,這裡就是日光企業的秘密研究基地,因為有很大一部分課題承擔了國家科研重點項目,所以這個秘密基地是國家軍委授權的,其實這裡很久以前是我們原家老祖宗的地下行宮。” 這時有個白衣人進來,看到俞長安時吃了一驚,但立刻又為他打了一針。 俞長安看了她左耳上的六隻銀耳釘,一下子想了起來,“司馬聞英。” 司馬聞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不耐煩地對原宗凱道:“我要的是孟穎的心臟,你弄這個人回來做什麼?他的心臟不適配,”司馬聞英冷冷道:“我上次就檢驗過了,首先血型就不對。” “那你看著辦吧,我覺得好歹是個活心。”原宗凱親暱地攬過司馬聞英的腰,湊過去,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下,略帶甜膩道:“早點過來。” 司馬聞英臉微微一紅,煙熏妝的眼媚然地望向原宗凱,湊上紅唇使勁地舌吻一番,然後猛然推開了原宗凱,讓手下把俞長安推走,俞長安一下子抓住她的手,“你們要對孟穎做什麼?” 原宗凱摸著被咬的嘴唇,對俞長安好心情地笑了,“你馬上就會見到她的。” 原紫函還是嬌豔地微笑著,看著司馬聞英的眼神冷了下來。 “你先見一見我們的父親吧。”原宗凱憂鬱地說道,“他真的很需要孟女士的心臟。” 俞長安被帶到另一間密室。他躺在冰冷的不銹鋼病床上奄奄一息,他認為自己一定快要死了,所以出現了幻覺。方才那個天人巨像活了過來,一個巨大的豎著的玻璃培養櫃裡,那天人泡在培養水中,渾身插滿管子,他的臉俊美如天神,長發像飄逸的鮮花一樣,在水中自由地漫開。 忽然他對他睜開了血紅的眼,俊美的臉對他咧開了一絲聖潔的微笑,讓他感到彷彿上帝在向他招手。俞長安混亂地想著自己馬上要去的地方,又悲哀最終自己救不了孟穎,可是一扭頭,卻見司馬聞英正在把各種各樣的管子插入他的身體。 “別害怕,”一直冷酷的司馬聞英忽然對他獰笑了起來,“你正好可以體驗一下你老婆現在的感受。反正你是她唯一的監護人,你一死,她所有的財產歸華山醫院,華山醫院的院長會馬上退休,新院長上任,孟穎很快會被送過來的。” 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血開始抽離他的身體,極慢極慢地流入細長的管子,然後流入那培養櫃裡的天人體內。 那人忽然開始對他說著話,或者說他在向他的腦海中傳遞著信息,“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忽然,櫃中的人猛然奮力張開手臂,那個營養櫃一下子碎裂開來,那個天人踏著無數的玻璃碎片,來到俞長安的眼前。 所有的人驚呼起來:“父親要進行原始進食了。” 司馬聞英剛想拔出腰間的武器,卻被那天人狠狠甩了出去,直摔得腦漿崩裂,整個人都變了形,可見那人力氣之大。 白衣人紛紛逃了出去,同時按了報警按鈕,於是出口被鋼板死死地封鎖起來。 那個天人湊近俞長安,血紅的眼緊緊盯著長安,滿懷慈悲地說道:“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俞長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天人把長得有些詭異蒼白的手插入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臟,然後放到嘴里大嚼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俞長安第一次見到孟穎,他為了相親難得一身西裝革履,打扮得像個時代精英。他在星巴克里坐得筆直地等她,心裡正鄙夷著這裡的咖啡又貴又苦,這時孟穎來了。那時她剛從國外回來,扎著個大辮子,穿了一身潔白的T卹,左肩背了只鼓鼓的小包,站在門口東張西望。只消一眼,俞長安就認定她就是相親對象,可是孟穎卻徑直地穿過他,走向他後面座位上的一位帥哥。當時他有點受傷,站起來準備結賬要走,她正好尷尬地向那個帥哥道完歉,大幅度地轉身,左肩背的那隻宿命的小挎包正巧打到他的腦門上。她的力氣可真大,他竟然被徹底地打倒在地。後來他才知道那小挎包裡放著她給許星美買的生日禮物,一套精裝版。 果然,淫書的力量是永遠不可估量的! 看著小姑娘驚慌地跑過來,在他上方擔憂地看著他,“餵,這位先生,你、你……沒事吧。” 那年他正在讀夜校,拼命背英文單詞,想找份好工作,光宗耀祖,所以雙目的度數很深,才配的“啤酒瓶底”,明明全摔破了,可是他卻能清晰地看見她。 她替他撿空空的眼鏡框,充滿歉意道:“那個……眼鏡碎了,我、我賠。” 她對他甜美地訕笑了一下,那樣朝氣,那樣純潔,那樣美好。 最後的時刻裡,俞長安在空空如也的心里長嘆了一下,心中真心希望小紅能把肚子裡的富貴給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 第二天,《新民晚報》頭版頭條上刊登了:華山醫院董事會積極響應政府的改革號召,決定提前讓原來的院長退休,由不滿四十歲的留英博士李昌勇接任,並且高薪聘用留美醫學天才司馬聞英作為腦外科主治大夫,報紙上印著司馬聞英同院領導握手的大照片。相傳這位傳奇的醫療才女,特立獨行,耳朵上喜歡戴著一堆骷髏鑽石釘,而她入院接手的第一個科研項目是植物人治療。 八月十六,許星美沉著一張俊臉,匆忙來到華山醫院,發現一身筆挺的俞長安正低頭簽署了病人放棄書,遞給左耳墜了七個骷髏鑽石釘的漂亮女人,許星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拳。 俞長安卻恍似未覺,冷笑著站起來,“我可不想像你一樣犯傻,反正她也醒不過來,她本來就打算捐獻器官了,把她給司馬大夫,也許還能有活路,指不定能幫助其他病人,創造醫學史上的奇蹟。” 許星美雙目微瞇,怒喝道:“禽獸。”說著又對俞長安揮出一拳,俞長安的鼻子立刻流了血。他正要再出手,一旁的司馬聞英卻快速地擋在俞長安面前,輕輕一推許星美,把許星美成功地推倒在地。許星美的背部重重地撞在門框上,只覺氣血翻湧,喉頭腥甜。 這時,Cindy及時趕到,扶起許星美,怒喝道:“你們再敢碰他,我就報警。” “許公子息怒,我們已經同你父親打過招呼了,他同意親自接你回去,今天上午從清邁出發了,現在應該已經下飛機了。”司馬聞英看了一眼床上的孟穎,冷酷地笑道:“我勸許公子不要再管原家的事了,你也管不起。” 許星美靠著Cindy慢慢站起來,扶著撞到的肩部,對俞長安沉聲喝道:“臟東西,把領扣還我。” 俞長安正站起來,拉直了身上的名貴西裝,眼神疑惑起來,恨聲道:“什麼領扣?” 許星美的瞳孔慢慢開始收縮,浮現出一絲恐懼來,轉瞬即逝。 Cindy正要開口,許星美卻拉住了她,對她微搖頭。 司馬聞英微笑道:“明天孟女士就要進科研室,明天上午是告別會,還是請許公子明天再來吧。” “好吧,你們贏了,”許星美平靜下來,紅著眼睛死死盯著白床單下沉睡的孟穎,“算你狠。” Cindy扶著許星美轉身慢慢走出華山醫院,一路上用紙巾為許星美輕拭著口中不停溢出的血跡。 “下手這麼重,這幫畜生……”Cindy憤憤道,“這個俞長安,狼心狗肺,我要是法官,判他個宮刑,再關在重慶渣滓洞天天十大酷刑,讓他生不如死,不是人他!” 一直在沉思的許星美停了下來,冷冷道:“他的確不是人了。” Cindy一開始以為他也同她一樣在罵俞長安,可是以她對他的了解,他好像沒有在說笑,不知怎麼的,身上的汗毛漸漸一根一根豎起來。 許星美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做了一個決定,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原先生嗎?我是許星美,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您的寶貝弟弟為什麼那麼喜歡大陸?還有他在大陸的總部位置,我想我知道了。現在我的信標應該還在他總部的垃圾站裡,反正是無意間收集到了那裡的信息……我想您的弟妹們正在進行非常危險的遊戲……是的……誰都知道原老先生一直很喜歡原宗凱……我只是希望能幫助您……當然,相對的,如今的我也需要您的幫助。” 他的星眸絞著孟穎所在房間的窗戶,慢慢掛斷電話,“他人在美國,今天晚上就搭飛機過來,希望趕得上。” Cindy擔心道:“原家老三是出了名的狡猾狠毒,從不讓人佔便宜,你覺得他會幫助我們嗎?” 許星美對她長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扭頭望向天際。殘陽如血,霞雲似火,蒸騰得人間一片通紅,直如血腥的修羅場一般。 而明天的腳步,正不疾不徐地向他們走來,不可逆轉。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