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6·菩提煅鑄明鏡心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欲醉流霞灼

紅蓮只向孽火生, 菩提煅鑄明鏡心。 縱使槿花朝暮放, 沈痾一夢醒難尋。 “四妹,”有人用冰涼的手拉過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裡劃著字,然後指著那字說道,“這兩個字讀木槿。” 我睜開眼,微風中的少年正穿著一身家常藍布衣衫,坐在我身邊。 他見我醒了,便一手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著那兩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字,他的微笑彷彿一灣清水在我心底潺潺流過。 我讚歎一番,然後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暗想:美則美矣,可惜了,這哥們儿也太像我那當小學語文老師的大姨媽了,逮著我就要教我認字。 我便懶洋洋地回道:“二哥,我認得。” 他停下了手,凝著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對我微微笑著。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夢,便怔怔地看著他。他……是那個叫明煦日的二哥吧。我略有些惘然地想著,波光正流淌在他光潔俊美的臉上,我難受地出聲喚道:“二哥,你現在可好?”

他依然微笑著,如春風一般,溫潤而安寧。 “光潛,”小溪對岸有個偏涼的人影在晨曦中朦朧地浮現,正對著明煦日揮著手,依稀可辨是原非煙,她對著明煦日展開最甜美的笑容,“我們快走吧。” 他浙漸放開了我的手,切切道:“九郎就拜託你了。” 我笑著點頭,“二哥放心,重陽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其實比誰都懂怎麼自保。” 他寬慰地點了點頭,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藍布衫上的塵土,看著我的眼神憂鬱起來,“不要回頭。” 我一怔,他卻無奈而寵溺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微笑地說道:“縱使槿花朝暮放,沈痾一夢醒難尋。”語閉,他頭也不回地向原非煙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踏入那條我常年浣衣的小溪,卻不想一腳就踏進了一片黑暗。

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靜謐,耳邊偶爾飄來詭異的嘆息。眼前依稀有幾絲閃著微光的嫣紅向我飄來,我抬手一抓,原來是一片木槿花瓣! 花瓣越來越多,那些嘆息也越來越哀傷,越來越沉重,我的心也莫名地跟著悲傷起來。 我跟著花瓣飄來的方向摸索著,卻見不遠處,正聳立著一棵巨大的木槿樹。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木槿樹,幾人合抱都抱不攏,冠上枝葉繁盛,翠碧欲滴,泛著銀子的碎光,碧葉叢中花開三色,紅若胭脂,白如細雪,紫色豐艷,瓣落如雨,香氣清雅,只覺美輪美奐,如煙如夢。 樹下正有一人一襲白衣,一手支頭,正背對著我休息。 話說我很久沒有夢見紫浮了,正琢磨著該怎麼樣看在段月容的面子上,同他打招呼,以及打一聲何種性質的招呼。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弓月城之變後,在夢裡把紫殤安在我心臟上之後,好像還真沒怎麼再見過。 我正胡思亂想著,那白衣人影卻慢慢翻了個身,向我轉了過來。我擺出笑容,正打算對他問好,可是笑容卻就此將僵在那裡。 我無數次夢見紫浮在木槿樹下一模一樣的休息姿勢,無數次聽他溫柔的對我笑著說:“你來啦。” 眼前這個人同紫浮一樣身形昂藏,穿著同紫浮同一款同一色的白衣,同一型的烏髮長垂,可是這個人不是紫浮。我的心莫名地疼了起來。 這個人的面容同紫凌宮中所見的天人神像的面容一模一樣,也就是同當今聖上、我的夫君原非白如出一轍,然而,他周身的神聖祥和的氣息更像那天人神像的氣質。 我定了定神,心想太祖皇帝以前不是說過嗎,原氏作為神族後裔,還有那麼點可以拉人入夢的神力,難不成是我夫君想我了,所以召我入夢?

我覺得有些荒唐,便悄悄地走過去。咦,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副亮鋥鋥的盔甲,盔甲上壓著一把明晃晃的巨劍,全是那天人的光明甲和武器。 他的睡容略有不安,秀美的劍眉微微皺起。非白這幾天天天批奏摺到四更天,經常趴在桌上睡著了,也是這樣一副不安的睡容。我心中暗暗嘆息,看到旁邊的一件披風,就拿起來替他蓋上了。 我注意到這件披風的一角繡著纏枝木槿花紋,瓣角凌厲,花艷如血。 我暗忖,還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木槿花樣呢,回頭我真給非白的常服一角也繡一朵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繡得和這件一樣好。 忽然,那人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對我瞪著一對血眼,充滿了憤怒和殺氣,如惡魔一般粗嘎,道:“你在作甚?” 我徹底駭醒了。 眼前一個面部表情僵硬的刀疤臉漢子,他正在我耳邊吼道:“你在作甚?昨晚你幹什麼去了?怎麼這一整天都沒有精神頭?”他對我吼道:“本宮好不容易抽身出來,你竟如此怠慢於我?”

我揉了揉耳朵和眼睛,爬將起來,耳邊傳來富君街上建築工人的吆喝聲。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境,我在做什麼?對了,今天是司馬遽偷偷出暗宮來同我對賬的日子,我怎麼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對面的冷臉子不客氣地沖我臉上甩來一塊白巾子。我悶悶地接過來,不解的看著他。他沒好氣地指著我的嘴邊,“口水!” 我徹底地清醒過來,赧然地低下頭,快速地擦了擦嘴唇。 正要還他白巾,並且向他誠懇道歉,他卻冷聲哼道:“難怪聖上如今一心向政,多日不寵幸皇后,皇后娘娘就拿這態度侍候皇上嗎?” 嘿,這臭小子,每次都能戳到我的痛點。一肚子道歉的話咽了下去,我對他瞇著眼睛,“難怪司馬家被困至今啊,宮主大人用這態度來侍候暗宮主子爺嗎?”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話,本宮才是暗宮之主,你算哪棵蔥?” 我挑著眉舉起右手,給他看我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這可是原氏流傳近千年的暗宮信物啊,見此信物如見原氏家主。” 司馬遽額際青筋暴跳了一陣,耳紅脖子粗了一陣,最後也對我瞇著眼睛,“先帝定是臨終時腦子進水了,才把這麼重要的信物給了你這樣的女人。” “先帝的腦子有沒有進水,我也不太明白,不過你如果得罪你的金主子,我看你的腦子就進水了。” “放肆。”他重重地拍在黃花梨桌面上。 我給嚇了一大跳,剛做了噩夢本來心臟就有點難受,我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站了起來,學他的樣,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對他瞇眼粗聲喝道:“你才放肆。” 哦!手拍得好痛……我決定下次摔杯子。正思忖著,只覺耳邊掌風劈來,一個滿面冰冷的如花少女玉蔥般的手指已經點向我的咽喉。我身邊另一個俊秀男子橫手劈開了那女子的手掌,空氣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在桌底下打瞌睡的小忠一下子溜出來,對著暗宮那一邊的人馬不高興地汪汪大叫。 司馬遽斜眼瞥著小忠,又看看眼前的齊放,不屑道:“好狗不擋道。” 嘿,你這人罵人也太損了。 “念伊坊的伙計越來越橫了,”齊放倒也不動氣,只擋在我面前,同那女子的眼刀來回殺了一陣,“既入了君氏,莫忘記了,凡入夥君氏集團須遵守君氏法度,第一條便是不可對君氏族長無禮,還請暗宮的好漢們記住了。” “雀兒放肆。”司馬遽喝退那冰山美少女,冰冷的眼刀向我殺來,“司馬氏何時入了君氏了?” 我拉了拉齊放,咽了一口唾沫,“小放說的是君氏投資司馬氏的念伊坊,在商道裡,可不是司馬氏的算君氏的了?”我再次拉了拉領子,抹了把冷汗,又使勁揮了揮我的玉骨扇。得幽閉症的人果然可怕,這司馬氏比原氏的人可更具暴力傾向啊。

他瞇著眼看了我好一陣子,冷冷道:“雀兒你退下。” 屏退眾人,他的青筋又暴跳了一陣,最後坐了下來,咬牙切齒道:“你現在越來越囂張了。” 其實他說得沒錯,我最近怎麼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上老火了。”我對他作了一個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乾笑了一下,對外叫道:“小玉,上最貴的茶,還有我最愛的茶器,給大爺賠罪。” 他忽地出手如電,輕捏我的手腕。我立時動彈不得,過了半晌才移開,有心想摔茶杯,偏巧我讓小玉上的是最好的青花,只得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桌子,大喝道:“你想幹甚?” 他卻看向熱鬧的窗外,冷淡道:“可惜了,還是沒有懷了。” 我一下鬧了個大紅臉,他絕對是故意刺痛我的。 這時小玉進來,斂聲屏息地為我們上了茶,緊張地看著我們兩人在屋裡坐著,隔得遠遠的,橫眉冷對。

待小玉出去,我冷哼一聲,硬生生地別過頭,向窗外看去。富君街上新建築物的油漆混著櫻花的香氣傳來,我將腦袋伸出窗外,耳邊是一片工人奮力工作的嗨喲聲,頭頂飄來一片嫣紅的櫻花瓣。又是一季萬物蓬勃的春天,印證著元德年間的新朝已進入了軌道。 元德帝勵精圖治,首先撥亂反正,平反了一系列元昌年間重大的冤假錯案,其中包括當時最大的花嫁案和富君街焚火案,力挫朝堂阿諛諂媚、官員浮誇之氣,大力提拔有才之士,一改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風,從后宮開始,縮減俸例,提前釋放宮女,令宮人開闢禦菜園,盡量減少百姓的納貢,絕少宴飲,全力重提開國時期的節儉之風。 同時他寬大當年政敵,而他本人的寬容和魅力,也使太祖晚年緊張的政治氣氛得以緩解,並在後世歷代為史學家交口稱讚,無論是當年東賢王一黨的錢宜進,還是妃黨的朱迎久,皆放下心來,全心全意地把注意力投入到兢兢業業的工作之中,而非朋黨之爭。血的教訓告訴他們,如今大塬朝真正的主人只有一個。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只可惜,我偉大的丈夫太過專注於他偉大的事業,而徹底疏忽了我們的家庭生活,他幾乎夜夜批奏摺到四更天,到寢宮時幾乎是倒在我身邊,陷入沉睡之中,匆匆忙忙地睡那麼幾個小時,然後雞鳴之前便起身,現在別說是造人了,有時我和他一天連話都說不上,夜晚,我看著他疲憊的熟睡中的側顏,心中無限悵然。 我開始擔心他的身體,向已升至御醫的林畢延求助。 林畢延的神情很艱難,笑得也很勉強。他對我嘆氣道,這不是一個醫學問題,如今的聖上不但已經實現了他的承諾,保護了我,也把整個天下掌握在手中,他已然身不由己了。 我一開始覺得他有點答非所問,畢竟我還沒有怎麼詳細深入地同林神醫聊一下患者的病情與症狀,不想林畢延看著我躊躇五秒鐘,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婉轉表示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對陛下也有好處,本來以陛下的身子,那個、那個夫妻生活不宜多。” 老先生到底是過來人,又是神醫,這一下子就看穿我了。我紅著臉長長地哦了一聲,轉身走出太醫院。齊放和青媚正躲在角落里手拉手,笑著說些什麼,看到我出來立刻分開來,青媚難得帶著一絲羞澀地低下了頭。 我看著青媚越來越豐艷美麗的臉,擠出一絲笑,拉長聲音道:“林御醫說,一切都挺好的。” 我實在沒好意思告訴他們,我們的家庭醫生認為我丈夫ED了,其實是件好事…… 後來我一直安慰自己,也許這就是命,沒孩子就沒孩子唄!反正我前世丁克家庭就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我自己原來不也是一直忙於工作,同長安懷不上孩子——也許這也是他出軌的一個理由。 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後來我決定不應該貪心。本來我同非白在一起,是負了等我整整八年的段月容、夕顏,還有很多很多的學生、朋友和伙計,我放棄了所有的一切才換來同非自的廝守,能守著活蹦亂跳的原非白,其實已經是上天的開恩。 於是我也把生活重心又移到君氏中來。 全國各地戰後大規模的重建工程開始為大量流民提供了工作機會,使得經濟開始正常而健康地運轉起來。富君街的重建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歸功於司馬氏的家傳神技。他們果然是傳說中天宮的建造者,竟然在短短數月中恢復了一大半富君街,堪比我前世的中國速度,不僅如此,我還深深懷疑烙上了德國質量的嫌疑,因為我竟然發現他們在富君街的下面修了一條龐大的通道,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司馬家人在偷偷整一暗道,結果被司馬遽嘲笑一頓,“這是按皇城的規格修建的下水道,你想哪兒去了。” 啊?如此規模的下水道啊!也難怪興慶宮和紫棲宮從來沒有被水淹過。 我不好意思地諾諾稱是。他卻話鋒一轉,“當然,你要想改成暗道作秘密行走之用……也行……” 我當時心中毛了一毛。司馬家的人也太喜歡挖地道了,就跟鼴鼠似的,“宮主……美意,在下心領了。” 我心中明白這是司馬氏的善意之舉,可是卻造成了嚴重超支,於是便有了今天的友好會談,可惜好像被我給弄砸了。唉,莫非是我內分泌失調了? 我收回思緒,轉回臉來,抹了一臉的櫻花瓣,不遠處的館陶居馬上就要竣工了,一個瘦長條子的工程師正白著一張臉量水平位,身邊跟著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女孩,也就四五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紅衣服,正瘋笑著跑來跑去。我認得她,這是司馬逍和他的獨生女兒,是司馬遽推薦給我的十二個工程師的首席。 我打起精神,決定恢復職業精神繼續今天的會談,便親自給司馬遽倒了一杯茶,堆起笑容,盡可能委婉地提到了這個問題,希望減少人員開支,富君街的重建工程已近尾聲,建議可以先送一部分工程師回去。 司馬遽明顯不悅道:“這裡的十二個能匠是我司馬氏最厲害的巧匠,既然皇后決意將富君街浙漸變為司馬氏下一代的收容地,請讓他們為富君街多做一些吧。他們之中大多有了下一代,他們也是為了他們的孩子,也可以藉此機會在這陽光照耀之所多待一會兒。” 我覺得他還在對我剛剛的無禮感到生氣,那一堆責問嚴重超出財政預算的話一下子給噎住了,只得咽了一口唾沫道:“好吧,那回頭再說。” 我起身,準備告別,他卻仍在對面沒形沒狀地斜倚著,“聽說朝臣們對聖上獨寵皇后頗多微詞。” 好像有人沖我背後甩了一把飛刀,我木然地看著他。 他從鼻子裡輕嗤一聲,“你不就是為這個吃不好、睡不好嗎?” 我對他冷笑了下,決定不同這個惡魔交流了。他卻似乎發現了一個好話題,繼續說道:“那個竇亭十分反對皇后暗掌戶部大權,又力諫皇上納崇南王軒轅克的小女兒,瑞蘭郡主軒轅如芬。那小姑娘我見過,如花似玉倒還是其次,最難能可貴的是,今年明明才十三歲,看上去卻似十八歲的身形,丰乳肥臀,實在適合做偏房的。” 好像又有人在我背後戳了一刀。我抓緊了手中的杯子,看他在那裡眉飛色舞地比畫那個女孩的S形身材。 他又再接再厲道:“還有人薦舉太后表姑,興慶王小妹,前朝瑞光公主,即瑞光郡主軒轅淑英,原嫁與前朝禮部侍郎,去年新寡,年紀雖略大些,今年二十有五,已生有一子一女,怎奈是軒轅族裡一等一的大美人兒,還被邱國師算過,命中將生五子。” 我背有大斧砍過,我擦擦擦。這群人把非白當種豬不成,連做寡婦的太后表姑都不放過。 “哦!”他似是想起來,“還有,東賢王雖壞了事,涉案男子皆斬首示眾,滿門婦孺皆入了官婢,那喬芊蟬,就是孽賢王的繼妃,那可是貴族裡有名的美人兒啊。誰都知道孽賢王是龍陽之流,據說那美人兒到現在還是處女之身,擱哪家,哪家的夫人都不安生,故而都攛掇著竇亭要把那美人兒送到宮裡來。” 我再忍不住暗中吐血數升,咬牙切齒道:“那個罪婦,他們也要打主意?” “你也明白,她本是無辜,心裡一直暗戀著聖上,”他抓了一把瓜子,放嘴裡麻溜地嗑起來,“如今倒也守得云開見月明,能進宮侍奉聖上。” 我讓小玉給我穿上披風,拍拍他肩頭道:“明白了,回頭我同韓先生聊聊,把喬美人給你送到暗宮去。” 他的雙目明顯一亮,興奮道:“當真?” “真你個頭!”我一把推開了他,氣恨恨地走了。 於是,這次會談不歡而散。 後來事實證明,我那些責問幸虧給噎住了,這筆錢是司馬氏暗中調度的。三天后,我們又在新建成的富君街館陶居分部見了面,司馬遽照例很不紳士地點了最貴的,讓我負責付賬,還讓我全程賠笑,但那次我是發自內心地讚歎道:“真沒想到,你們暗宮這麼有錢。” 一開始,他裝酷,只冷冷一笑。 我便故意捧道:“想必您老睡的不是床,其實全是金子吧。” 馬屁奏了效,他再忍不住,囂張地仰天大笑一陣,“那倒不至於,不過是本宮的私房錢。” 我想我們徹底和解了,愉悅地交流了起來。隨著這段時間關於念伊醬園還有百草園大藥房的開張,再加上上次鬥嘴和好,我同司馬遽愈加熟稔了,我便不怕死地追問,這些私房錢哪裡來的,他便死活不肯說。 我還惦記著上次他故意氣我那事,於是我便惡意激他,難不成是他的嫁妝吧,他大怒,不勝其煩道:“那是本宮平日里便攢起來的。” “呀!”還真是啊!我不由脫口而出道:“莫非那裡面還有你的嫁妝?” 沒有表情的臉快速地向我轉來,唯有鳳目沉默地瞅著我,可是耳根一下子通紅。我的調笑情緒也一下子凝成了尷尬和不好意思,“這個,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 司馬遽重重地對我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無論我怎麼在後面道歉,他就是不怎麼理我。 這人的脾氣也太喜怒無常了。 這人的心理素質太差了。 這人的神經太脆弱了。 這人的痛點太低了。 總之那天的會談又很失敗。我悶悶地回到西楓苑,本以為今晚非白會像往常一樣在崇元殿商議國事,不想晚飯時,非白和小山高的奏摺一起疲憊地出現在門口。我堆起笑臉,親自為他做了四菜一湯,一起開心地吃著,我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可能是我今天鹽放少了吧。 心中正琢磨要不要叫人上些念伊坊的醬菜,非白卻主動提起,“聽說皇后同阿遽新開的念伊醬園生意甚好,不如讓朕也嚐嚐如何?” 我便讓人上了些極品八寶菜和脆菜心,用龍井茶泡了飯,盡量優雅地親自遞來。 非白略有意外,眉宇間的寒霜開始解凍,漸漸吃得津津有味,很快用完一碗龍井泡飯,嘆道:“果然味美。小時候在暗宮習武時,瑤姬夫人也曾經給我吃這些醬菜,那時也不過覺得好吃罷了,倒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其同生財之道聯繫在一起。” 我沒有追問他是怎麼知道我同阿遽聯營的事。反正在原氏的地盤裡他們總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倒是擔心他是來要同我分成的?先帝以前雖說過,五五分成,但這算是司馬家的,但司馬家又算是原家的,這是要同我分成咋的? 反正我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笑得非常尷尬。不久,薇薇他們撤了席。 我們又不痛不癢地聊了幾句,盡可能避免醬菜這個話題。我看了看小山高的奏摺,再看看正小酌的非白,心想今天他怎麼不跟奏摺約會了呢? 正要提那堆看上去特別可愛的奏摺,非白卻忽然感嘆地笑道:“阿遽同木槿有一點倒是一樣,打小懂積少成多。小時候的壓歲錢,先帝每年的例賞什麼的,他便託我幫他拿到苑子外換了金子。” 哎,真看不出來,這個司馬遽挺會存錢的哇。在現代倒也是一個經濟適用男了,那裡面還真有他的嫁妝啊! 我一個勁傻想著。人家把嫁妝獻出來幫我重建富君街,其實真是不錯的,我今天真是衝動了。 那廂裡,非白卻淡淡一笑,“木槿同阿遽倒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我慢慢轉過彎來。他明明在笑,可是眼中的笑意卻略有些凝結成霜屑。 情況不太好,波斯貓這是在吃醋。 你說怪不怪,這小子明明忙得連廁所都顧不上上了,連夫妻生活都滅絕了,可就是還有時間吃醋? ! 我正要開口,他卻含著一絲絕豔的冷笑,瀟灑起身,公然霸占了我的辦公桌,打開第一本奏摺,不再理我。 而我只好慢吞吞地走到湘妃榻上,將就著茶几認真地看著賬本。 屋子裡很安靜,偶爾窗外傳來紡織娘和青蛙的鳴叫聲。 真像前年我同非白在宜賓治水時夜間散步聽到的一樣,可惜那時的情狀可比這個浪漫溫情多了。 如今的我只是覺得一絲奇怪的孤單和怪異。我偷眼望去,對面那人也放下了奏摺,雙手優雅地交疊著,對我淡淡道:“木槿看似同阿遽相處甚歡啊,你可是有什麼要問我的?” 來了來了,明明我什麼也不想說,其實就你想說吧。 “這梅子湯挺好喝的,聽說御膳房可熬了通宵。”我端起來喝了一口,隨口說道,其實我心裡認為這酸梅湯比起瑤姬的酸梅湯可差遠了。 忽然想起,上次去地下看原奉定,他的桌上也放著一盞酸梅湯。 奉定被貶為庶人,原本應該流放滄州,但因為皇族血統,非白特赦,只削了爵位,放入暗宮,其實是幫助瑤姬實現了一直以來的願望,瑤姬自然喜極而泣。可是奉定自來到這地下世界以來,便鬱鬱寡歡,食慾不振,瑤姬便每每親手為他做菜,夏天里便做了酸梅湯,給他開胃。聽瑤姬說,無論是司馬遽還是非白,都愛喝她親自醃製的酸梅子,還有用酸梅子做成的酸梅湯,可是原奉定卻一滴不碰,對瑤姬和司馬氏中人敵意很深,每天只不過呆呆地看著一隻削斷的金指套。我想那應該是錦繡託人捎給他的念想。 我正感嘆中,有人輕輕咳了一下。是非白!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思緒,看他的目光漸漸變冷,意識到今晚可能過不了太平的一晚上了。 “遵旨!”我只得淡笑著隨便拋出一個問題,“請問聖上,阿遽同聖上兩個人誰長些?” “哦!”他輕撫了一下額頭,掂起一本奏摺看著道:“他算是你小叔。” 哦,果然大宅院裡的小叔子都不好惹。 我對他極其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明白了。” 我決定改變這個同阿遽本人一樣略有些怪異的話題,看看夜空中一輪月亮,笑道:“其實這個酸梅湯配上有些甘苦的百合糕甚美味,不如臣妾讓人取來,與陛下一起賞月如何?” “不必了,”他快速地打斷了我,“朕晚上不愛積食。” 我看著他慢慢地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那臣妾也不必了,積食確實不好。”我複又低下頭,不再看他,沉浸在計算怎樣帶動周邊經濟,又能讓君氏賺一把。 過了一會兒,長桌對面忽然傳來極其優雅的聲音,“富君街復原得也差不多了,那十二個人應該能回去了吧。” 呵呵,果然發現了。我抬起頭,越過幾摞小山堆的黃本本和賬本本,幾經曲折,視線達到對面的皇帝天人,嘿嘿傻笑道:“聖上果然英明,妾身的小把戲還是被發現了。” 此時,皇帝手邊的“花間”,正散發著淡黃的光,映著天人的面容,只覺如油畫一般細膩柔美,卻又美得有幾分不真實。 登基以來,元德帝一掃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風,身體力行,每餐只與我共食四菜一湯,燭火亦減半。可是我總覺得這樣對非白的視力不好,所以便設計了高腳燭台,又在燭火後面加上水銀面,用折射來增加光亮,做成了一盞檯燈,他給這盞檯燈賜名“花間”,然後隨身讓人帶著。 他起身吹熄了那盞“花間”,越過重重的奏摺和賬本,緩緩來到我的面前。我還是保持微笑趴在桌上,看著他由遠而近的天人俊顏,心情變態地大好起來。原因無他,這是近兩個月來,頭一次同他這麼近距離。 丫的,終於讓你從高高的皇位上走下來,關心一下你日理萬機、擺平你那傲嬌兄弟的我——你的老婆了。 從另一角度又暗中感到心驚,如今的我迷戀原非白到這個地步了嗎?連他靠近我,我都會覺得快樂。 “木槿,我知道你心地淳厚,總想幫助弱者,確然你當明白,暗宮並不如你想像的這麼弱小。” “你是說這個吧,”我比了一個戴手銬的姿勢,意指司馬鶴,“那是挺可怕的,的確一點也不弱小。我完全明白你說的意思。的確,長年生活在底下的一族,難免精神壓抑,”我想起小叔子大人曾經變態大笑著並追殺我,禁不住那麼一哆嗦,“可是,我不想我的干兒子永遠生活在下面。” “乾兒子?” “小彧,是你外甥,我乾兒子也是你乾兒子啊。” 非白淡笑如初,“不愧是木槿啊,打聽得可真清楚啊。” “陛下仁德。”我迎上非白瀲灩的目光,無知無畏道:“明家已經徹底倒台了,軒轅氏也根本沒有像樣的繼承人,暗宮中人因為司馬蓮的背叛,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四大家族的悲劇太多了,既然那三十二字真言,已然應驗了今日原氏入主中宮,陛下就不能結束四大家族的悲劇嗎?” 非白的目光很冷,有一種我們初次見面的感覺。我承認我讓冰鎮波斯貓給狠狠凍了一下,然後我像企鵝一樣破冰而出,一抖冰屑,大著膽子道:“臣妾查過內務府賬冊,原氏每年要為暗宮支付巨額內帑以維繫司馬氏的生活開支,以及每年暗宮的修繕費用。現在天下太平了,我們姑且不在乎這些巨額支出,”我站起來,迅速展開一卷本冊,全是非白重賞的崇元殿之變的功臣,第一個就是司馬瑤姬,“陛下請看,元昌年間崇元殿之變,是司馬氏的瑤姬夫人暗中相助,陛下才化解了崇元殿之變啊;暗宮中人密度已經過大,也實在不利於管理。” “夠了,暗宮之事沒有那麼簡單。”原非白猛然打斷了我,“我從小師從銀鍾魁和瑤姬夫人,又曾在暗宮中被執行家法三年,你以為我不知道暗宮的生活有多麼不易嗎?暗宮不可廢,絕對不行。”原非白充滿帝皇的威壓道:“有些祖制如今看來,確然有些不通情理,有傷人倫,然而先人自有先人的道理,莫忘記平寧長公主及仁祖爺長眠於此,他們的身份皆貴重至極,且紫陵宮中更有眾多名貴的陪葬器物,需要武功高強的人來守護,而最了解暗宮、武功高強的也當數司馬氏,是故司馬氏斷不可解放。” 我不信紫陵宮裡的錢就比你國庫裡的錢還多,還要這麼多人拉家帶口來守幾輩子? 我氣結了一陣,暗中整頓一番,擠出笑臉來,“至少可以讓一部分可靠的人同時換班工作,至少能夠讓他們見一下陽光吧,至少可以讓一些有能力的人能沐浴聖上恩澤,為聖上、為百姓謀福祉,咱們可以從這十二個人和他們的家人開始。” “阿遽不是段月容,我自然會管教,不用你操心了,”原非白重重地哼了一聲,“莫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人,莫要忘了當年非珏的教訓。” 這句話深深地觸及了我心中的隱痛,而且從屬的味道太濃了。 我當下霍然起身,平視著非白,冷然道:“多謝陛下的指教。” 從這天開始,我開始拒絕本來就形同虛設的侍寢,連夜搬到了富君街的新寓所裡,小玉自然沒事偷著樂,薇薇和姽嫿憂心忡忡。 非白沒有來接我,我想他是太忙了,正好,我便專心於重建工程。 司馬遽再次來的時候,我對他伸開左掌,說道:“想要解放司馬家族,看樣子還要五十年。” 他瞪著我。 我語重心長道;“革命任重道遠啊。” 我對他提出了我的計劃:富君街最後的建築也差不多結束了,這一段時間先不見面,這十二個人先回一半,如果他們願意,孩子們留在這裡,先加入希望小學,至少可以讓非白先放下戒心——誰叫新皇上的鐵腕同他的寬容一樣堅不可摧。 我猛然驚覺。我們這是怎麼了?我在同我丈夫的弟弟計劃陰謀,也許初衷是好的,可是我同非白之間設了重重的心防。 那年七夕段月容的話映在我心頭,我心中一冷。 司馬遽專心致志地盯著我,估計當時我的表情挺悲淒的,他看了半天,眼神也軟了下來,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我驚抬頭,卻聽他說道:“他不想同別人分享你的注意力,誰叫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能為了我們犧牲你和非白的感情。”他輕拍我的肩,“也許是我高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又成功地刺激了我,我剛想張口,他卻對我微一擺手,“我記得你對先帝說過,你不喜歡鉤心鬥角的生活,也不擅長此道,果然如此。” 他低聲咕噥了一句,可我還是聽到了,“如果是你妹子就好了。” 我不悅道:“對不起,我是做不到像錦繡那樣,也不屑那樣,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來解放司馬氏的,你等著。” 他噗地輕笑出聲,嘆道:“算了吧,心比豆腐還軟……在原家你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知足吧。” 我不服氣道:“今天我就對你立個誓,我以蘭郡君氏族長之名起誓,總有一天要改變司馬氏的現狀,即使我做不到,我的學生、我的伙計、我的後人一定會做到。” “哦,那我等下輩子吧。”他從善如流地調侃著我,又悲涼地嘆了一口氣,“反正這輩子我總是看錯女人。” 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十二個人的孩子就全都留在希望小學吧,其他的就交給我。”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大金元寶,塞我手裡。 平時他都很瀟灑的,不帶銀子,特喜歡看我心痛地看著一桌佳餚就吃幾口,然後被迫打包,可見這次是有備而來,可能是想同我慶祝,沒想到變成了這樣的結局。 他對我僵硬地笑道:“這回算我的,君大老闆,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西楓苑裡,才發現苑子裡早已點起璀璨的宮燈,可惜枕邊人卻仍不知在何處。我望著月色沉沉,開始對我曾經的負氣出走感到後悔,但又對非白沒有前來尋我感到傷心。 這兩天裡,我一直在西楓苑等著非白。按理非白應該對我的去向瞭如指掌,可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呢?我便讓青媚去請非白,青媚第一次面有難色地看著我,“其實早在娘娘回西楓苑時,卑職便告知陛下,可是陛下這幾日夜夜通宵達旦地批奏摺……” 我明白了,非白故意在躲著我。如果以前是我的錯覺,那麼這次非白是動真格地要疏遠我了,這是為什麼? 第二日,我聽到青媚來密報,“昨夜皇上在崇南王府中……瑞蘭郡主極擅簫,聽說為陛下吹了一夜,現下群臣都暗議,陛下有意讓瑞蘭郡主入宮。” 我當時就覺得一陣天昏地暗的,手腳冰涼,便冷靜地讓姽嫿去通知皇上,今天“申請”同皇上一起用飯,結果青媚興沖沖地回來說道:“皇上說今夜要與太傅相商大事,不能過來了。” 我木然地看著她,不知她在樂什麼。 不想她接著高興地說道:“可是皇上說明晚會親自前來同皇后賞月。” 青媚本就美艷,自從傷勢好了,又有齊放的愛情滋潤,她的雙頰如燃玫瑰。 她的大嗓門把西楓苑上上下下全驚動了。女人陷入愛情,果然就完全不一樣了。作為一個暗人,冷酷和專業二詞一夜之間同青媚走得很遠了。 不過我還是興奮得一夜未眠,裝扮一番,綰了時下的高髻,斜插一支琉璃鑲金大風步搖,戴了一雙水晶耳環,又換上月白對襟綾褙子,繡著紅色梅花紋樣,下配深青紗裙。 那天晚上大塬第二位天子如約親臨,他身著藕荷色九龍常服,雙眉微皺地來到西楓苑。這夜一輪玉盤清照人間,只覺天地一片清明爽朗。 非白看了我一眼,對我淡淡一笑,“皇后可回來了。” 我一怔,沒想到是這句話,條件反射道:“陛下也總算回來了。” 我正要傳膳,非白卻淡淡道:“不必了,今日朕宴請崇南王和瑞蘭郡主,已於麟德殿用過膳了。” 我心中一緊,不由聲音也冷了下來,“聽說陛下最近常召瑞蘭郡主進宮,陛下這是要納郡主為妃嗎?” 非白定定地註視著我許久,才慢慢開口道:“如果說是……不知皇后可有高見?” 我的喉間生生湧上一股血腥,我向非白走去,一字一句道:“求請陛下對臣妾再說一遍。” “木槿,我……只是說笑的。”非白沒有如我所願,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對我牽了牽嘴角,“今夜,朕本已傳太傅和十八學士約在崇元殿進講,今夜月色也不過如是,不如明日再來陪……” 我再也忍不住,大聲打斷他,“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你說什麼?”非白捂著額頭站了起來,劍眉緊皺,對於我的發飆彷彿十分無奈和隱忍。 “我是你什麼人?”我強忍怒氣,“我不稀罕什麼大塬朝的狗屁皇后,可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冷暴力?” “何謂冷暴力?” 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難道可以對他大吼,你他媽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就算國事再忙,就算沒有夫妻生活,難道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對我說說話,對我展顏一笑?就算你要找別的女人,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我噎在那裡,萬般委屈到了極點,我一時沒忍住,哇地哭出聲來,淚流滿面,“我、我不求什麼,只是想天天看到你高高興興的樣子,想同你說說話,可是你……卻跟我說這種混賬話。” 他皺著眉向我快步走來,輕輕抱住了我。 我反手環抱上他後背,側過臉來,深深吻住他,他一下子把我推開,鳳目冒火地盯著我,好像充滿了複雜的掙扎。 我的心落到了大海深處,抓著他袖子的手慢慢鬆了下來,悲淒道:“我現在全明白了,你沒有開玩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因為我沒法懷上你的孩子,所以你想娶別的女子為你生兒育女吧。” 他的鳳目沒有任何溫度,一片灰暗,“如果是……你當如何?” 那年七夕,段月容的預言一下子變成了噩夢,活生生地展現在面前,還是這樣殘忍地由我的丈夫來一手錶演。 我沒有辦法回答,淚水再一次流下來的同時,就想猛地推開他,然後永遠地離開這座充滿各種回憶的紫栖山莊,永遠地離開這裡所有的一切,永遠地離開這個令我意亂情迷的同時把我的心剖成幾萬片的男人。 就在我放手轉身的同時,他一下子把我拉了回來,雙手撫上我的臉,擦著我的眼淚,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道:“去哪兒?去找誰?阿遽?還是段月容?”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恨恨地抽泣著,負氣道:“我愛找誰就找誰,你管得著嗎?” 他忽然面容扭曲起來,抓著我的手往死裡用勁,惡狠狠道:“你敢?” “你這個神經病!”我使勁推開他,退後一步,大聲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是想陪在你身邊,可是你要么就瞎疑心,要么召別的女人吹一夜狗屁簫,連話都不肯跟我說。你以為我花木槿是什麼人?被你傷了心就一定要到段月容、到小叔子那裡鬼混洩恨嗎?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女人?原非白,如果你真這麼想我,我算白認得你,我們就算白愛一場了,我對你所有的情意也全都錯付了。” “段月容說過我早晚會死在你的手上,現在我還真信了,”我衝上前去,揪著他的衣領子,看著他的鳳目,放聲大吼,“你這個渾蛋,這一生,我除了孤獨地心碎而死以外,還能做什麼?”說到後來,早已泣不成聲,哭花了所有的妝容。我使勁把他甩開,可能用力太大了,他被推倒退好幾步,我自己也被甩在地上,撞痛了自己的肩膀,可是那時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只覺心如凌遲,勝過一切,只能坐在地上掩面傷心痛哭著。 他一下子動了容,跑過來,蹲下來,緊擁我入懷。 我一邊推著他、打著他,可是他的力氣甚大,一下子抱緊我了,他吻著我的眼睛,笨拙地為我止著淚。 他的嘴唇輕拂著我的額頭,埋在我的頸邊,我聽到他深深地嘆息,“也罷,該來的就來吧。” 什麼意思? 不容我多想,他開始吮吸著我的脖頸,急切地尋找著我的嘴唇,熱烈而狠狠地吻上來。我一下子給吻蒙了。他急切地呢喃著我的名字,然後一下子把我壓倒在冰冷的金磚上。 他開始撕扯著我的衣衫,我既驚且怒,奮力掙扎,可是他的眼神含著無限柔情,又帶著男人無疑的堅定,當他進入我的身體時,我痛苦地叫出聲來。他停下來,細細含著我的耳垂,輕撫我的身體敏感部分,緩解我的痛苦,漸漸引燃我的慾望。 我拒絕這樣的羞辱,將頭側到一邊。 非白卻在我耳邊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動情道:“原非白愛花木槿一萬零一年。” 我愣住了,轉過臉來。昏暗燭火,柔和地灑在非白赤裸的肩頭上,他絕世的容顏對我柔和地笑著,他的鳳目在上方深深凝注我,他的鼻子輕輕蹭了我的,再一次溫柔地吻去我的淚水,“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放開你了。” 他狠狠地吻上我的唇,攬起我的腰肢承受他的慾望。 熾熱的慾望襲來,肌膚緊貼著肌膚,彼此的氣息融成一體,一切情恨愛怨都化為原始的律動和呻吟,汗液變成了身體之間互相摩擦的潤滑劑,眼神中的隔閡慢慢變成甜膩的誘惑,快意無邊無際地散發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滲透到每一個細胞,彷彿連靈魂也折了腰。 當我清醒過來時,非白正赤著身子抱起我來到大床上。 我抱著他的脖頸,這才發現他背後一道新癒合的深深傷疤,正掙出血來,流了一背。 “你?”我又氣又悔,“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非白淡淡一笑,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將我放下,取了藥箱過來遞給我,然後背過身去,低低地微嘆道:“你也許聽說過,原氏的傳說。我們是天神之祖,萬俗之始,可是我們的敵人對我們下了殘酷的詛咒:我們一生都得不到心愛的人……” 我愣在那裡。原家的老祖宗傳了一代又一代絕頂聰明但又絕對變態的高智商帥哥,難道還真會相信這所謂的詛咒,我慢吞吞道:“那個只是傳說罷了。” 非白的鳳目卻露出一絲迷茫,“好像有人曾經在夢中對我說過,我將登上皇帝之位,卻不能同相愛之人長相廝守。而且,流光散的確可怕,我這些年明顯氣力不濟,精神恍惚,身後這道疤是崇元殿之變時被叛軍偷襲的。林大夫不准我再服用那勞什子流光散,只用了另一味藥材,這味藥材很怪,連名字也怪,叫什麼冷徹鴛鴦浦,會使我、使我,”非白的臉紅了,咳了一下,背對著我略帶尷尬道,“反正……就是同你在一起時,會力不從心。” 我恍然大悟,睜大了眼睛望著他的背影,噎了半天才醒過來。我披了件衣衫,打開了藥箱,給他細細敷藥。 “我知道你是放棄一切才回到我身邊,林御醫也說不准,這種藥的藥性何時能消去。”非白艱澀地低下了頭,“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方才……不是已經消了嗎?”我流淚道。 他一下子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我,眼中閃著一種我所不明白的激動和領悟。 我又忍不住望著他哭出聲來,心中鬱憤。這人真是典型的政治天才,感情白痴。 非白手忙腳亂地為我拂著眼淚。 我輕撫上他的臉頰,對他誠摯地說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無論發生任何問題,都是需要兩個人一起去面對,這跟我們當中誰更聰明、誰更堅強無關,只有這樣才代表在彼此心中,我們是真正的夫妻,是真正的一體。你真是個大傻子。” 在那個神話故事中,段月容說是那個天使般的惡魔害死了他的妻子,毀滅了他的種族,還對他下了可怕的悲咒。無獨有偶,在原氏也有這樣的傳說,不過正好相反,成了紫瞳魔族詛咒他們得不到心愛的人。 哪一個才是真相,我當時的頭有點疼,而非白的表情有些茫然,似是在細細回味我所說的話。 “以後無論任何事,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當時,我輕打了他一下。他微抽氣弓了弓背,我立馬後悔了,為他傻乎乎地吹了半天傷口,澀澀道:“我們在一起有多不容易,你別趕我走了。” “再也不了,”非白也澀澀說道,如水的風目熠熠生輝,“除非是你要離開我。” 我恨恨道:“不准納妾,不准包二奶。” “若我負你,”非白再次笑了起來,直笑得鳳目星光璀璨,“我便不得好死。” 我正要罵他,好端端地發這種可怕的咒做什麼,偏他含笑湊上唇來,纏綿而吻。 意亂情迷之際,姽嫿在簾外啟奏,“啟禀聖上、皇后,太傅有突厥急報。” 非白對我抱歉地笑了一下,低聲道:“今夜先不要走,等我回來。” 我點了點頭,赧然地對他笑了。 他也笑了,輕啄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笑嗔道:“真是個傻瓜。”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對我抿嘴笑了一下,“你也不怎麼聰明。”說罷便笑瞇瞇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便坐在香妃榻裡等他。等著等著,便睡著了。醒來時,已是雞鳴時分,賞心閣冰冷而空曠,只有打著盹的薇薇。 我回到西楓苑,屁股還沒有坐熱,卻聽齊放來報,說是於大將軍求見。我聽著覺得稀奇:於飛燕這麼急著見我為甚? 我略作打扮,不想於飛燕走進來時,滿眼血絲,把我嚇了一跳。 這時齊放的暗人也進來了,在簾外對我跪啟道:“回禀皇后,大突厥的阿芬公主急病歿了,沒有及時禀報宮醫,阿芬公主的哥哥木尹太子一怒之下,帶著幾個侍衛闖入宮殿,殺了軒轅皇后並幾個可汗寵妃,可汗大怒。”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如今木尹太子如何?熱伊汗古麗大妃如何?” 那暗人不及答話,於飛燕已對我答來:“可汗十分震怒,已詔告帝國廢了木尹太子之位,已著人向十大部落下了信符緝拿木尹,碧瑩得到消息便病倒了。”他焦急道:“皇子可能……走投無路,只帶著幾個隨從逃入了吐蕃。” 我心中焦慮,便決定先把我同非白的問題放一放,著暗人開始打聽木尹的下落,並令小玉密信段月容,如果木尹真去了大理地界,千萬要好好收留。 幾天后段月容傳來消息,木尹太子根本沒有前往大理,實際上他外祖父的舊部掩護著他逃入烏蘭巴托,然後翻過喬巴山進入突厥的死對頭遼國境內。 我們所有人都傻了眼,誰也沒有想到木尹敢逃到他老子最恨的競爭對手那邊。 總之,木尹徹底激怒他老子了。撒魯爾毫不猶豫地帶兵進入赤塔,陳兵石勒喀河,同蕭世宗狠狠地干了一仗。這場戰爭的結局是遼國威名遠震的大將可丹被突厥可汗撒魯爾擊殺。撒魯爾一向憎可丹囂張,當年常欺辱突厥,便殘酷地將其剖心,以戰車碾屍洩恨,如同當年可丹對待軒轅名將李實一般。而所有遼兵皆屍埋大漠,撒魯爾又將可丹的頭顱縫上女子之服送還上京。傳說蕭世宗看到可丹的首級,便口吐鮮血,失聲慟哭,隨即病倒。 突厥看穿了遼兵人心惶惶,便繼續一路東進,沿河進軍,眼看要打到上京了,蕭世宗急命妥彥修書大理盟友以求救,如果不是段月容在吐蕃的牽制,突厥極有可能攻入遼都上京。 這一役驚動了大塬朝和西域諸國,所有人皆為突厥可怕的戰鬥力和殘酷所震懾。此一役在大遼被稱作“石勒喀河之難”,在漢家和大理史上又被稱“太子役”,至此,突厥的野心開始極大地膨脹起來。 曾經在草原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蕭世宗被迫議和,割出最肥美的呼倫河一帶的草原,以及交出木尹,可惜木尹在被押回弓月城的途中,在忠心的隨從幫助下再一次出逃。 這回,這個孩子帶著兩個侍衛,千辛萬苦地竟然一下子逃到了多瑪,大理的邊界內,但嚴格意義上說卻正是大塬、突厥和大理的交界之地。 突厥的家暴漸漸升了級,終於演變成了國際性事件,大理武帝便風雅地誠邀各國首腦前來多瑪賞月,順道“共商國事”。大理是遼國的盟友,而且突厥曾在多瑪重創大理,突厥自然不願前往,但逆子又成了大理的座上賓,欲磨刀霍霍,偏大理同大遼形成上下南北夾擊攻勢,撒魯爾便同時修書給元德帝、蕭世宗和大理武帝,給出了—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提議:願與君於長安相見,共討逆子。 四國政要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大理與大遼都同漢家有過摩擦,甚至是血海深仇,但在元昌年間都被太祖皇帝無與倫比的智慧各個擊破,一個個變成了新生帝國的盟友。突厥又同大塬有血緣之親,故而在目前為止,前來代表中立的大塬都城長安商談議和之事,竟然是最合適之舉。 首先是遼國派了本國有名的權臣兼說客妥彥,親自來到長安,表示願意代表蕭世宗來同狂暴的突厥國議和。我猜接下來應該是突厥的寵臣阿米爾葉護,大理的權臣蒙詔久贊前來,因緣際會,這兩位名臣都對漢家文化甚是了解,且又極精各種外語。 五月裡,後山的櫻花又到了全盛怒放的時節。我悠悠漫步在繽紛燦爛的櫻花雨中,忽然驚覺前方嫣紅處有一個魁偉的人影坐在那棵最大的櫻花樹下。我走近前去,卻見那人一身黑底金狼的突厥吉服,左襟微開,一頭飛揚的紅發被結成無數細髮辮,用金穗子綰了,靜披雙肩,一手撐著下巴,似陷入深深的沉思,正是非珏。 彼時我只聽非白提及突厥有人前來,一直以為是阿米爾來了,可能非白顧忌以前那些不好的回憶便沒有跟我說。前陣子因同非白的隔閡,也確實有些累了,於是我一直沒有去關心來人是誰,這一下我可全明白了,為什麼非白全程陪同。 於是,當時的反應首先就是腦子一片空白…… 然後我望著晴空萬里,自我催眠:啊呀,這天怎麼下雨了,我還是快回去吧。 於是我慢慢轉身,極輕極慢地踮著腳往回走。 “既然來了,又何必走呢?”身後有個聲音說道。他的聲音恢復了原來的醇厚雍容,好像一隻貓爪在撓我的心,又好像有人在我耳邊沉重地嘆息。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轉過身來。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根本看不清他是怎麼樣移動,他已然閃到我的面前。三步之遙,我退無可退,只得靜下心來,迎著陽光鼓起勇氣,看著他在落英繽紛中向我慢慢走來。 他終於來到我的面前,離我一步之遙,站定下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碧葉花雨,靜靜地灑在他輪廓分明的俊容上,平靜的酒瞳如紅寶石一般熠熠生輝,看了我許久,似直直地看進了我的靈魂。 往事在腦海裡翻湧,少年時代的非珏對我轉身而望,滿頭細辮亂搖,耳邊迴盪著久已不曾出現的那聲聲痴笑。 “你想听實話嗎?”他終於收回目光,輕嘆一聲道:“木丫頭。” 就這一聲木丫頭,我的眼淚唰地一下子流了下來,哽咽了半天,嘆道:“請陛下明言吧。” 他微歪頭誠實道:“你長得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看。” 就這一句話,我又忍不住扑哧笑了起來,點頭道:“陛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坦白。” 他的唇邊漸漸浮出一絲微笑,“但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可愛。” 我也笑道:“陛下的身體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恢復得快,可喜可賀。” “你比我想像中的要……”他一時沒接上,然後被自己逗樂了,終於朗笑出聲。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好一會兒才止了笑,怔怔地看著我。 毫無預兆地,他忽地上前一步,輕輕將我攬進懷中,抱住了我。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香衝進我的鼻間,我恍惚間,彷彿一瞬間回到了少年時代,非珏歡笑著擁上我,嚷嚷著:“木丫頭,你可想死我啦。” 然而如今的他已然平靜如深潭,少年時代的狂熱和激情一去不返。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情慾的擁抱,彷彿是在平靜地同往事擁抱。 非珏終於醒來了嗎? 我百感交集中,卻偏偏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想他卻再我耳邊啞聲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們看不見彼此的表情,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現在很幸福,請陛下放心。” “木槿。” 有人在我身後輕輕喚我。我從他的懷抱中退出來,扭頭一看,非白正一身獵裝地騎在馬上喚我,俊朗如天神,面含微笑。 殷紅的酒瞳看了非白一會兒,又看向我,唇邊綻開一抹淡然而無奈的笑容,“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我向撒魯爾微一點頭,也微笑道:“命運……的確是個奇怪的東西。” 我向他略一頷首,斂衽為禮,他也瀟灑而快速地對我翻手以突厥儀略行一禮,我們二人互相含笑著禮貌退去。非白向我一伸手,我便抓住他的手,利落地跳上馬背,環上他的腰。 櫻花雨中,我不再感到悲傷,因為非白的手溫暖而有力,他給我的笑容充滿了情意和信任。 他在馬上對撒魯爾略點了一點頭,淡笑道:“這幾日朕忙於國事,好不容易抽出空來陪皇后遊幸渭河,可汗告罪了。” 眾人皆跪倒對撒魯爾行了大禮,而撒魯爾免了眾人之禮,對非白含笑地回了一禮。 非白略一揚手,我們二人便飛馳而去。非珏身後慢慢出現了阿米爾的身影,他們在櫻花林中久久佇立,似是一直目送我們而去。 此後我一直想找機會見見非珏,同他細談,想問問碧瑩的近況,可是妥彥、非珏還有非白一直在密淡,實在沒有機會。非白也的確在盡力斡旋,不時同攜兩位貴賓出遊賞宴,再不久,大理貴賓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轉眼到了七月初一,我化裝成君莫問,同韓太傅持著旄節前往官道接應大理使者。我專門讓人準備了桃花香熏,想著蒙詔喜歡桃花香,也不知道翠花會不會來,不過估計難,因為聽說翠花懷上了…… 七月裡的天氣已是悶熱異常,欽天監還說今天是要下雨的,所以稍微多穿了一層,結果都晌午了,大太陽卻明艷如昔,我汗如雨下,只得不停地扯著衣領子。 就在我將暈未暈之際,只見官道上揚起滾滾煙塵。小玉將鼻煙壺放我鼻下,我立馬醒了,掛上職業微笑,卻見鑲金白旗獵獵如海,幾百人人的隊伍風馳電掣地來到面前,揚了我們一臉的灰。 前哨官兵向兩邊撤去,又等了一炷香時間,來了一隊鑲金帶銀的大象隊伍,最前頭跑著雄赳赳的大金獒。我愣在當場,還沒等醒過來,那隻金光燦燦的大金獒一下子興奮地向我躥來,把我按倒在地。立時,大塬官兵拔出刀劍,小忠也大聲吼叫起來。 我趕緊喝住人和狗:“住手,大理皇上駕幸,不得無禮。” 眾人一聽傻眼了,驚訝地看到一頭個頭特別大的大白象威風凜凜地領著象群跑了過來。大白象背上寶輦九龍圖紋皆以紫水晶、紅瑪瑙等雕飾,四周串著各色珍貴的珍珠、玳瑁、琺瑯、玉器,又以金絲、銀絲夾著各色翠玉編為長流蘇,墜在大白象身上,行動起來,悅耳作響。寶輦四角各綴一個五色金線繡香囊,裡面裝著異國進獻的瑞麟香、龍腦金屑等,令人聞之清醒。寶座上端坐一人,身形偉岸,面戴金光閃閃的面具,發上壓著大理皇冠,皇冠正中鑲著稀世的紫色寶石,冠后墜著十二根金珠流蘇,垂落於肩頭,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我爬將起來,整整衣冠,趕緊行了大禮,“大塬紫微舍人君莫問,恭迎大理皇帝。” 眾人與我同拜,再起身時,顯赫的大理皇帝已舉起戴滿金珠寶戒的左手,慢慢揭下代表大理最高皇權的金面具,露出那張顛倒眾生、雌雄莫辯的天人之顏。 沒見段月容快有兩年了吧,這小子依舊還是瘦長條子型男。因是七月裡,穿著冰絲大理黃袍,上繡金線九龍,估計是他的手藝,張牙舞爪,龍眼犀利。露出健壯的雙臂,修長的上臂各戴著一圈猙獰的金龍臂釧,左臂還挽著白袍一角,烏髮削得極短,緊貼雙耳。 估計他是為了特別闢謠關於自己喜歡扮女裝的流言,可偏偏左耳帶著一隻長長的赤金鍊紫金耳墜,光彩奪目地應用瀲灩生姿的紫瞳,只覺一種獨特的妖冶。他的紫瞳對我一閃,嘴邊漾起一絲高深莫測的輕笑,讓眾人看得一陣失魂落魄,再挪不去痴迷的目光。 幾個奴隸飛快地跑來,依次跪下,他便踏著奴隸的後背瀟灑地一躍而下,到後面的戰象跟前,親自伸手,小心翼翼地迎下一位蜜色肌膚的美人兒。 那美人兒一身金紅吉袍,盛裝打扮,頭上高高戴著大理皇貴妃制的銀冠,勁上掛著一串充滿異域風情的大青金石項鍊,腰間玉帶上掛著蠲忿犀、如意玉等貴重配飾。那美人來到我的面前,對我恭敬地行了一禮,略帶激動地說道:“姐姐,真不想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 我也感懷萬分,對她施了一禮,緊緊拉住她的手,“卓朗朵姆,好久不見了。” 她的身後俏生生地轉出一個肌膚白皙的少女,長發細盤,戴著白族少女特有的銀冠,冠首正鑲著一塊奪目的大紅寶石,穿著公主禮服,身後跟著兩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正是大豆和沿歌,再後面則是著朝服的蒙詔和孟寅。 我激動起來,“夕顏。”欲伸手拉女兒。可是夕顏卻退後一步,只冷淡地對我行了一禮。 段月容的眉頭微皺,走到我面前,對我笑道:“還請舍人帶路,公主第一次出如此遠門,想是累了。” 韓太傅也即刻出列,“大理武帝陛下親臨長安,實乃大塬之幸,還請陛下隨我等進宮。” 顯然所有人都想不到大理武帝也親自來了,一時間,整個長安都沸騰了。三位皇帝在少年時代便位列四大公子,後來個個又都在戰國時代成為叱吒風雲、威震天下的絕世戰神,長安貴人皆爭相賄賂隨侍宮人,以求能有機會一睹風采。 非白只得頭痛地改變非常緊張的time schedule,當晚與眾臣在麟德殿迎接大理武帝親臨。因武帝帶著皇貴妃前來,我也陪同出席。 席間夕顏對我也是冷冷淡淡。我心裡不好受,僵坐在那裡,偶一抬頭,卻見卓朗朵姆也同我一樣縮在角落中,一臉落寞。 入夜,我以給公主送賞踢為名夜訪驛館,可惜豆子聞訊出來,有點尷尬地對我說道:公主睡了,不見任何人。 我抬頭看去,驛館內仍燈火通明,心中不免失望,回頭一看,卻見小玉正淚流滿面,怔怔地看著豆子。豆子身後有個影子,好像是沿歌,也是癡痴佇立。 我便讓小玉替我給公主送進去,給他們製造機會,一訴衷腸,自己便回到了西楓苑。 那天非白也回來得很晚。他滿面疲憊道:“大理武帝果不簡單,現下我明白了,原來是白關之人聯合果爾仁的舊部在烏蘭巴托迎木尹太子到了多瑪,再由多瑪取道大理。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他是想留下木尹太子做質子,伺機迎回,彼時突厥便姓段了。”非白長嘆一聲,攬起我肩頭讓我靠著他,坦言道:“怪道時人常云,寧與之為友,毋與之為敵。” 我心中想著夕顏對我的冷淡,便靠著非白肩頭,幽幽道:“他就那樣,盡可他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他。” “解得真切。”非白呵地一笑,然後輕撫上我的發,“時光過得真快,夕顏公主轉眼長高了好多。” 我頭埋得更深,嗯了一聲。 他似乎發現了,繼續說道:“見到夕顏公主,不高興嗎?” 我澀澀說道:“高興。”眼淚卻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我便用勁摟著他,不讓他看到我流淚,可惜淚水仍是沾濕他的肩頭。 非白不再問我,只是捧起我的臉,輕吻上我的眼,可是這回卻止不住我的淚,便只好沉著臉把我抱在懷中,細細哄道:“她還是孩子,你別往心裡去。” 我點頭,嗚咽出聲。 “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的啊。”他似乎對我的痛哭有些意外,略顯笨拙地抱著我,吻著我的發,心疼道:“你別急啊,很快就會的。” 窗外傳來大雨的嘆息,掩住了我的抽泣之聲。直下到後半夜,才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