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6·菩提煅鑄明鏡心

第50章 第五十章裂綿繡成灰

韓修竹恨恨地跺了跺腳,滿面怒火地向我們走來,“娘娘、大將軍,你們……這是放虎歸山,終要後……” 於飛燕一臉鐵青地擋在我面前,“韓先生息怒……” 忽然人如鐵塔傾頹,直直地向後倒了下去。我大驚,扶住於飛燕。結果本是滿面怒容的韓修竹只得硬生生地收了聲討之色,反過來幫我和齊放一起扶住壯實的於飛燕。韓先生搭了搭脈,然後又火冒三丈,“大將軍你這是不要命了嗎?你在詔獄受盡酷刑,身中劇毒方解,又歷崇元殿大站,竟還敢到這陡峭的金陀道來不救人?就算你是要救人,也不是這麼個救法。你們小五義,一個個是想氣死老夫嗎?” 我大驚,看向齊放。 齊放也把了於飛燕的脈搏,凝著俊臉點點頭稱是,“主子,太傅說得沒錯,大將軍身上確有遺毒。”

我們慌張地回到大將軍府上,珍珠早已焦急不安同虎子等在門口。 一陣急救後,流著淚的珍珠說了來龍去脈:“夫君北伐中雖斬殺了潘正越,可也受了傷,聖上特地關照,賜下一堆重物名藥,可是我卻發現那些人參和千年雪蓮中都加了流光散,如同當年的碧瑩一樣。他一開始猜可能是南嘉郡王所為,不想查到後來卻發現是太皇刀的手筆。可是礙於聖上的賜物,我們不敢聲張,只是暗中解毒,稱病下朝。可是她卻不放過我們,又心生毒計,彈劾晉王手下的武將,她全不念當初在紫園相助之義,根本不管夫君和雪兒狼他們在詔獄中受了多少酷刑。” 我的心臟霎時收縮。 珍珠站到我面前,悲憤道:“夫君就是怕影響你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若不信,便可問問韓先生。”

韓先生嘆了一口氣,“老夫知道娘娘覺得老夫有些不仁德,只是娘娘須知,現在的娘娘已經不再是有大理武帝庇護的君莫問了,而是大塬朝的皇后娘娘,在原氏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酷。” 我雙膝一軟,倒在於飛燕床前,淚流滿面,“對不起,大哥……” “你不用為她道歉,她不過是做了很多年以前做過的事。” 我心中一滯,明白珍珠是指當年錦繡構陷碧瑩一事。 珍珠顫聲道:“當年的柳言生不是東西,可現在你的妹子,比起當年的禽獸,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的她把紫園裡的那些勾當學了個十足十。”珍珠坐加到於飛燕的床邊,傷心的流淚,“現在皇后明白了吧,為何當年我想對皇后下殺手,我真心不想我的夫君和我們的孩子再回原家蹚這潭渾水。哥哥自從第一次見到他,眼睛就再挪不開了,那時候我知道,他命中註定是要被她禍害了。”

珍珠忽然對我跪下行了大禮,我趕緊也對她跪下來,扶起了她。珍珠含淚泣聲道:“木槿,我知道你是一個再良善不過的人,心中也一直對你妹子感到愧疚,可是如今的錦繡已經變成了一個魔鬼,為了讓她的兒子登上皇位,她不惜犧牲一切,如今失勢,是對付她的最好時機,你再不能尋她寬容了。懇請皇后娘娘為我夫君做主,收回宮印,立即逐太皇貴妃出宮。”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大將軍府。齊放駕車路過一處破屋,我便讓車夫停下車來,上面還歪歪斜斜掛著半塊小木木牌,歪歪扭扭刻著“德馨居”,竟還是我當年刻的。 我回到原家後,曾經想同大哥他們一起故地重遊,可是錦繡卻怎麼也不同意,因為她認為以往的貧賤出身是她政治道路上的污點,於是怎麼也不肯同我一起來看看德馨居。

當年的德馨居的門去看被錦繡命人封了,而屋頂有一半已經塌了下來。齊放替我抬高了氣死風燈,我藉著火光,伸頭往破窗裡看了一眼,早已塵滿屋脊,蛛網斑駁。我退開去,盤腿一屁股在門前的塵土裡。 沉默地閉上眼睛,腦中全是當年小五義的過往。 當年我經常在這裡曬苞米甚麼的,多少次,我一邊剝辣椒一邊伸頭看著紫園的方向,我總是希望錦繡奇蹟般地出現在那個方向,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焐熱的桂花糕。 小玉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輕聲低問:“先生,這裡是何處?” 我沒有回答,她便看向齊放。 齊放輕聲答道:“這是主子當年同姚碧瑩的居所,也是小五義當年聚會之地。” 我想讓他們回去,一個人坐一會兒,可是齊放和小玉卻不肯走,只是走得稍微遠一睦,不來吵我。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有濃重的龍涎香傳來,然後有人在我身上加了一件雪貂披風。不用睜眼,不用抬頭,我也知道是他。 他也安靜地坐在我身邊。我睜開了眼睛,四周的一切早已被暮色所籠罩,德馨居頂方正映照著一輪明亮的弦月。 “放走蘭生,是我的主意,”我淡淡道,“求陛下不要怪罪別人。” 他在旁邊靜靜輕笑了一聲,“皇后令無顏師父出家云遊,為新朝祈福,朕何忍心怪之呢?” 我扭頭向他望去。他正穿著上朝的銀素皇袍坐在我身邊,面帶平和的笑容,就像韓修竹說的,他下朝以後一個直在找我,就好像永業二年那年中秋節,他一直在小北屋裡等我一樣。 我看了他許久,他輕輕倚過來,將我攬在懷中,吧嘆道:“後悔了,是嗎?”

我雙手慢慢環抱上他,搖搖頭,“如果我不回來,也許……錦繡或是二哥就會殺了你,那樣我會更後悔。” 他更加地擁緊了我,在我耳邊輕輕一笑,“我在你心中就這麼沒用嗎?” 我又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慢慢淚盈滿眶,“你不明白,你們都是我愛的人啊。” 他沒有說話,他的下巴尖慢慢磕上我的腦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吧,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陛下新政,可會大赦天下?” 他毫不猶豫道:“那是自然。” 我抬起頭,平靜道:“如今已是新帝,臣妾可否請陛下廢除殘酷的殉葬制?” 他看了我許久,目光閃過一絲犀利。 我一片清明地看向他,誠摯道:“陛下,如果太皇妃貴妃殉葬,寧康郡王便有藉口的攜漢中王反朝,漢中王有玉璽在手,且太皇貴妃在原氏根基已經深,確可一呼百應,招兵買馬彈指之間。如今新朝方穩,強敵內外環伺,只有善待太皇貴妃,方可消除寧康郡王疑忌,亦可消除暗宮諸人之慮,可使兩位王駕平安回朝,以安眾心。”

非折沉吟一會兒,終是長嘆一口氣,對我柔聲道:“皇后悲天憫人,朕一一准奏。只是,”他的語氣一變,“太皇貴妃畢竟是皇后親妹,身份顯貴,又及皇后所言,在原氏宗族裡,根基本已深厚,又出身西營,生性殘暴,以皇后一人之力恐難使其交出宮印。” 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青草,然後又拉起我,蹲下身體貼地拍去我身上的塵土,“忠勇公之妻不偏珍珠夫人乃是寧康郡王親妹,皇后想是已知淵源。珍珠夫人是朕的親堂妹,又是皇后義嫂,朕已決意封夫人為義妹,她對后宮之事甚熟,就讓她協助皇后吧。” 當時我覺得心中蒼涼,可後來卻證明非白是對的。 翌日,於飛燕因崇元殿平亂護駕有功,擢升一等忠勇郡王,妻珍珠夫人被聖上收為御妹,封號安城公主,我便請了旨,同安城公主親往雙輝東貴樓。

因太皇貴妃為先帝寵妃,地位尊貴,齊放等男侍衛不便前往,我們便只點了武功高強的青媚和姽嫿。 不想青媚那雙妙目泛著興奮的光彩,大聲唱諾,點了金燦子和銀奔還有一群東營高手前往保護我等。她本想讓我和珍珠都穿上軟甲,可珍珠卻不願意,我也不想在這種敏感時刻,搞得像打仗似的,激怒錦繡,便也沒有穿。 一路之上,珍珠走在前面,青媚便以我附耳,“安城公主不穿軟甲,恐是故意想引太皇貴妃擊傷她,好有理由殺太皇貴妃。” 來到雙輝東貴樓,令所有人驚訝的是,除了在宮匾上持了白色絲帛,其他並無不絲悲泣之色,未進宮殿,只聞一片西域舞樂之聲。 殿中一人正按著舞樂在中場疾舞,跳著太祖皇帝最喜歡看的胡旋女舞。那舞者烏玉長發高束一髻,只用一支長長的赤金鳳銜紫晶釵綰住高髻,餘髮披肩,垂至柳腰,身著一件華麗耀眼的紫地紅錦閃緞,外頭束著貼身銀軟甲——我認得那是她被冊封為皇貴妃時所穿的禮服。

她嫌內務府尋來的蜀錦衣料太過普通,便著內務府命君氏尋得稀世閃緞,那閃緞以細紫絲為經線、木紅絲線作緯線織就的鳳穿牡丹,栩栩如生,精美絕倫,貼身的裁剪勾勒出她那魔鬼身材,肩頭露出閃緞上所鄉的一朵碩大富麗的雪擁藍關。 舞曲微變,紫瞳瀲灩的流光微轉,那唇邊漾一絲冷笑,婀娜多姿的身形忽如柳擺動,胸前那澄金燦燦的瓔珞穗子舞動飛揚,那閃緞上流淌著榮寶堂中的火光,一片幻紫流金。在場的諸人皆感冷艷沁人,一時勾魂攝魄。 珍珠先回過神一來,翩然施了一禮,“見過太皇貴妃,若依祖制太皇妃實應殉葬,特傳聖上恩典,遣太皇妃於法門寺守香閣為先帝祈福,特准太皇貴妃帶發修行。” 錦繡悠然一笑,充滿揶揄地曼聲道:“這是先帝的遺詔還是他北晉王的口諭?”

“新皇早已登基多日,太皇貴妃身份尊貴,但仍應依禮稱聖上,”珍珠淡淡道,“太皇貴妃如此聰慧,且侍候先帝多年,應當明了先帝的手段。皇后及我等皆是看在昔日的情誼,想給太皇貴妃和漢中王一條生路罷了。” 錦繡冷笑,“昔日?你也配?” “錦繡跟我走吧。”我柔聲道,“沒有人想傷害你,我們希望你獲得自由,皇上也這樣想,如今先帝已經賓天多日了,理應先讓下人們裝祭東貴樓啊!” “他會這樣好心?”錦繡一甩披肩長發,如烏玉流瀉,“他的那點心思我會不知道?先帝把玉璽留給非流,就是要立我的兒子為皇太子,崇元殿里活下來的奴才也說過,先帝原本是想立非流為太子……如今先帝駕崩,他謀弒東賢王還有安年公主一家,下一個就是我和非流。他留我一命,是要迫我交出玉璽,我偏不肯就範。你們且回去告訴他,我情願為先帝殉葬,也不會讓他拿到玉璽,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地登上這個皇位。” “先帝的本意是要弒母立子,”青媚冷冷道,“聖上不但手下留情,還救了你一命,太皇貴妃別不知好歹。” “放肆的賤人!”錦繡素手一揮。 青媚快速地一閃身,而身邊一個侍衛喉間釘著一枚銀針,瞪大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以為陪主子過了幾夜,就猖狂成這樣了?”她的紫瞳瞟了我一眼,冷冷道:“正主在這裡,還沒有說話,晉王的暗人就是沒有教養。” 青媚的妙目一亮,冷冷笑道:“多謝太皇貴妃教誨,可惜,如今這后宮之主是皇后,而不是您了。” “大膽奴婢!”初喜大聲喝道,仗劍欲上前護主,“何敢以下犯上?” 錦繡綻開一絲絕美的笑容,紫瞳滿是風暴,右手微抬,展開一絲最優美的弧度。初喜立時止了步,滿目憂心地看著錦繡。 錦繡華麗的護甲套狀似無心地沾了沾唇上的胭脂,左腳早已閃電般地踢向青媚,右手媽了初喜背後的金箭,如鬼魅一般欺近她,將金箭深深刺入青媚左肩。 一連串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青媚面色微白,悶哼一聲,反手拔出金箭,回刺錦繡。錦繡輕巧地單手擋住,反手把青媚摜倒在地。兩個絕色病人,一紫一白,皆是紫園中頂尖高手,兩人一經交手,如紫折二隻艷蝶飛舞,一時在場諸人只覺眼花繚亂,皆又駭又驚。 錦繡抓到金箭,再一次就著青媚的手狠狠刺進青媚方才的傷口,青媚面色煞白,使勁踢開錦繡,後退幾步,疾點肩頭止血的穴道,額頭冷汗流了下來,卻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錦繡。 “真是一塊好料子。”瀲灩的紫眸閃過一絲激賞,冷若冰霜地看向我道:“只可惜,跟錯人了。” 青媚的紅唇如火,冷笑一聲,用手中短劍削斷左肩掛的箭羽,不停的攻擊錦繡。錦繡雖無法取青媚性命,但每次青媚退下來,身上都多一塊被錦繡刺到的傷口,轉瞬身上的白袍上下皆被染成紅色,觸目驚心。可是他仍毫無俱色,目光一閃,一劍刺向錦繡的紫瞳,中途轉了方向,奔向她的手筋,錦繡躲閃不及左手那稀世的指甲套已經被齊根削斷,錦繡的兩指指尖亦被削去,霎時血流如注。 “當年的太皇貴妃娘娘是紫園子弟兵中使劍的第一高手,劍技光奪目,無人可及,可是如今的娘娘已被養尊處優的生活所腐蝕。使劍之人本不應蓄甲,更別說戴什麼護甲套了,如今生死大站,娘娘還不願放棄,可見虛榮至極。”青媚冷笑道。 錦繡臉一下沒了血色,甩去左手指甲套。初喜早已白著臉趕過來,快速地為錦繡撕下白袍,包紮傷口。錦繡淡淡道:“真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殺人的慾望了。” 珍珠冷冷道:“太皇貴妃莫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漢中王雖夾帶玉璽遁出京城,可仍在秦嶺之內,皇上已派頂尖的紫星武士搜索,遲早會回來的。” “珍珠,當初先帝說要把你送給於大哥伺候,本宮便覺得不妥,”錦繡輕嘆一口氣,“今日果然應驗了。” “太皇貴妃確為高見,臣婦與外子向來不問政事,中是貴妃的手段太於殘忍,不肯放過臣婦和外子,那麼臣婦與外子只能攪了進來。但請太皇貴妃放心,外子宅心仁厚,義薄雲天,他視太皇貴妃如親妹,即使他知道您送給外子的靈芝丸中混合了少量的流光散,他還是要臣婦保太皇貴妃身家性命,是故臣婦才跟著皇后過來,請太皇貴妃放心。”珍珠淡淡道。 “這可怪不得我,”錦繡冷傲一笑,“誰讓大哥不願意歸附漢中王門下,他一輩子就只知道他的四妹。”她似又有點恍然大悟地笑道:“想必大嫂早已習慣,大哥常在夢中呼喚人的四妹吧?” 珍珠的面色明顯地蒼白了下來,拿著聖旨的手微微抖了起來。 我怒從心頭起,快步走到她跟前,揚手打了他一耳光,大聲喝道:“你給我住口。”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可能沒有料到我會發這麼大火,又可能錦繡也作威作福慣了,沒有料到我會真出手打她,也愣了一愣。 “錦繡和木槿永不分開。”她的妙目潸然淚下,卻轉瞬狠毒至極地瞟向我,閃電般地欺近我,修長的帶著血的手伸向我的脖頸,“錦繡從未敢忘懷,可是木槿忘記了。” 她的手漸漸緊了起來,臉龐也漸漸扭曲起來,“木槿,任何人都可以慈善我,原非白不可以,你更不可以,是你逼我的。” 在場諸人皆一陣驚呼,忌憚錦繡手裡的我,一時不敢動彈。錦繡身後的武士卻趁機將我們團團圍住。 “住手!” 一人聲音極其洪亮。我們大家都向聲音看去,卻見一群高大的武士擁著一人如鶴立雞群一般立在門口,正是大塬朝第二個天子,原非白。 韓修竹一步大踏前,“皇上駕臨,還不放下武器?” 因剛下了朝,原非白只著尋常盤龍素服,甚至淌有束軟甲。他踏入宮殿,平靜行了一禮,“請太皇貴妃放了皇后,一切因緣皆因朕而起。讓我們來個了斷吧。” “你果然擔心你的心肝,”錦繡睨了一眼原非白,“一下朝便趕過來了。” 非白淡笑如初,“朕倒覺得真正需要擔心的是太皇貴妃您自個兒。” 錦繡笑容一滯,這才意識到我頂住他胸腹的酬情。錦繡冷哼一聲,放開了我,我也鬆開了手中的酬情。 “如今漢中王和寧康郡王仍流落在外,還是先找到漢中王,尋回玉璽要緊。”他尋青媚一笑,“還請青王手下留情,好好地將漢中王活著尋回來,免得太皇貴妃過分憂心,傷了身子。” 青媚笑而躬身,“微臣領命。” 她面不改色地將戳在肩頭的箭羽拔出來,摜在地上,任由滴濺滿金磚,只鄙夷地看了眼錦繡,抓起披風的瞬間轉眼消失。 “今夜宮闈喧鬧,想來先帝亦不能平心早登仙界。”他又轉向珍珠,輕嘆一聲道:“煩請安城公主先同素輝一起準備為先帝入殮事宜。” 珍珠優雅還禮,敬諾而退。錦繡身後幾個宮人,相視一眼,齊齊地對著非白跪下來,行了大禮。 非白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管錦繡年增豐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但憑珍珠吩咐同遭人等佈置,便躬身而退。 非白背負著雙手瞇著眼睛看了看站在河陽花燭下的錦繡。 “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我了。”錦繡略有冷意地看著非白。 非白微微一嘆,對錦繡身邊的初喜和另一個長發侍衛道:“你們且退下,朕有要事同太皇貴妃商議。” 那二人面面相覷一陣,望向錦繡。錦繡略一擺手,那兩人便垂首走了出去。 我想了一想,正要同姽嫿一起走,非白卻從後面喚住了我:“木槿且留步。” “姽嫿同金燦子在殿外衛戌。”我扭腹地望去,他卻對我一笑,“煩請木槿站在簾外,為朕同太皇貴妃守候。” 在簾外可以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對我的信任讓我感到一絲暖意,便緩步來到簾外。因為剛剛病癒,我微覺有些喘,姽嫿便給我遞來一隻紫檀圓櫥椅讓我坐下,然後自己識趣地跑到聽不到的距離,同金燦子二人一本正常地背對著我們,握刀守衛。 此時已過酉時,一輪月亮悄悄升了上來,四周星空環繞,只覺一種奇異的平靜,我輕輕靠在後面的大柱上,望著月空,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我以為他們正在演啞劇時,結果倒是非白先出了聲,“今夜的月色真好啊,繡繡可還記得曾經陪朕在西楓苑中賞月?” “晉王應稱我太皇貴妃。”錦繡傲然地抬高音量,莊嚴地宣稱著自己的身份。 非白只是對她平靜地一笑,不做答話。 “那時的晉王的確有心,”錦繡瞟了一眼簾子外的我,微微一嘆,“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非白不以為意道:“每年秋夕節後便是你的生辰,那時,朕總怕你一個人寂寞,所以總是在中秋節讓素輝偷偷接你到西楓苑來賞月。” “西楓苑一向很冷,”錦繡喃喃道,“可是西楓苑的'莫愁映月'向來都是整個紫棲宮最美的一景,莫愁人無圓,月結兩心同。” 非白的聲音悠悠飄來,“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第一次看著莫愁映月時感懷的淚水,當年的你是那樣的純潔美麗。” 錦繡的怒氣神奇的消減了,亦輕輕一笑道:“當年的你也待我如珠如寶。” “其實我並不喜歡住在西楓苑裡。也許你不信,那時的我甚至想過為了你放棄一切,”非白輕笑道,“帶著你離開西楓苑,到陽光明媚的地方去做個普通的男人。” “那時的我是這樣愛你,甚至把親姐姐送給了你。”錦繡的聲音漸漸地又冷了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可是如今你卻奪去了我兒子的皇位,還要殺了我和非流。” 我不由一陣黯然,猶豫中,卻聽到非白一陣大笑。我從來沒有見非白這樣嘲諷地大笑著。錦繡也呆住了,絕豔的臉上掛著淚珠,怔怔地看著非白。 “為了我?”非白猛地收住了大笑,慢慢走近錦繡,柔聲道:“繡繡,你總是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那我們今天就好好聊一聊吧。” “你總是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才向先帝自薦枕席,可為何一去不回,甚至沒了音訊?你說你為了我,把足智多謀的姐姐送給我,可是何慫恿先帝給木槿下生生不離?你難道不知,以你姐姐這樣玲瓏比干心的人怎會不與我互生嫌隙,誤會多年?” “你說一切為我,為何我在暗宮三年,你卻不聞不問?”非白冷笑一聲,“韓先生向你求助,你不但不理,還知會東賢王,私放了西營暗人來對我下毒。你明知道宋明磊將木槿囚在玉門關,卻沒有通知我,你想先找到木槿,便可逼我為你所用,不是嗎?一計不成,等到木槿同大哥會合,你又生一講,讓先帝把我調走,無法分身去見木槿。繡繡,好歹毒的心……” 非白一聲一聲地問著錦繡,我的心像被利刃一下一下刺進去。 片刻,非白平復了激動,略帶傷感地說道:“那些年,你知道最讓我痛心的是什麼嗎?就是看著你漂亮的紫眼睛裡的野心越來越濃,你對我所謂的情意卻越來越冷。” 我霍地站起,隔著珍珠簾見錦繡的眼光一下子別開,傲然而又受傷地道:“明明是你負心愛上了木槿,卻要來怪我,好一個深情的踏雪公子。” 非白也不生氣,微微一笑,喟然長嘆道:“你既這麼說,卻讓我們今日來好好談談到底是誰負心?” “你以助我為藉口,自薦枕席,是因為侯爺身邊的漂亮女人太多了,我當年是真心喜歡過你,你既為我獻身,我必心存愧疚,可竭力助你掃除后宮障礙。當然,為了讓我相信你的委曲求全和一片痴心,你便獻上你唯一的姐姐,儘管你當時已經知道她有心議的人了。當時的我聽不進韓先生的勸告,只是一味沉痛,對木槿不聞不問,有時又把你的惱恨發洩到她身上,蹉跎了大好光陰。” “原來你曾經這麼想?”錦繡冷冷一笑,“木槿真是可憐,如果她知道當初你為何不是將她關起來,就是罰她不吃飯,鬧花賊那陣又害她得傷,她還會這樣愛你嗎?” 非白站在燭光的暗處,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你不願意把木槿嫁給傻老四,是因為怕她日後隨他回去,再無回返幫你之日。你把木槿送進西楓苑,是為日是後鋪下一條後路。” 錦繡看了一眼珠簾外的我,冷哼道:“血口噴人!” 非白卻自顧自地說下去,道:“你想我是一個重情之人,而木槿長相平凡,又心有所屬,與我斷不會一條心,你可放心地將她放在我身邊,即使不得我所愛,但你知你姐姐心地純良,從無害人之心,而我念舊情,總不會棄她如敝屣,總會好好照顧她。你若失寵了,先帝百年之後,無依無靠,你姐姐自會顧念姐妹之情,收留於你,你亦可仗著舊情再次接近於我,重回我身邊。” “你住口,根本不是這樣的!”錦繡使勁搖著頭,搖散了一頭烏玉般的高髻,珠玉花鈿委地,淚花飛濺,精緻的妝容一片狼藉,她美麗的眼睛本就上了濃妝,隔著珠簾,我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聽她語氣慌亂狂暴,令人聞之心驚,“木槿,你不要聽他胡說!我根本沒有這樣想!” “噓——”非白撫上了錦繡的淚容,撫去她臉上的一處斑駁,似哄一個迷途哭泣的小孩子,嘴角溢出一個冷冷的微笑,“繡繡,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真的很美很美。嗯,果然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可抵擋得了你的一絲微笑,更遑論這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以前,無論你有什麼樣的心願,我都願助你達成,哪怕你背叛了我,我也助你順利地成為先帝的枕邊人。可是為什麼在暗宮三年,韓先生多次向你求助,你不聞不問倒也罷了,還助宋明磊和原非清送入那絕命丹混在混在我的藥中?若非韓先生央了林大夫偷偷進來為我診脈,發現了那毒藥,只怕我就不是只毀一目那麼簡單了。” 錦繡明顯地後退了一步,顫聲道:“你……胡說。” “我後來明白了,因為彼時你已經有了先帝的骨肉,你也知道先帝疑心過我與你。彼時東賢王得勢,你便索性助他毒殺我,好換得一席平安之地。可是你的保命金牌,肚子裡的頭胎不滿三個月偷我沒有了,於是你意識到也行你還需要我的幫助,便密會了軒轅淑儀,說動她暗中護我,你……也算幫了我一把。”原非白鄙夷一笑,“我出暗宮後,你又百般示好。你在先帝身邊多日,當知先帝一心屬意我為繼承人,卻又惱我與木槿的情事而一直未娶。” “時逢阿遽將人的愛妻琴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託付於我,一則琴夫人身體孱弱,不宜待在暗竊聽器,到西楓宛可以過得好一些,又則她的孩子可以生行於光明之下,三則也能讓先帝打消疑慮,我是否還能孕育子嗣……可是你卻給琴兒的補品之中加入了遲光散,這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用的量又少,很難察覺,一般人三年之後才會慢慢顯現,可是琴兒的身體本來就弱,不到一年便病發了。琴兒十分憐愛念槿,堅持自己餵乳,不用奶娘,可憐的念槿也因為吸食了琴兒的毒奶水,一年不到便去了,琴兒受不了打擊,也故去了。” “為什麼?錦繡,我一直不明白,阿遽也一直很痛苦,你其實明知道這孩子不是我的,是阿遽託付給我的。少年時代他也曾護你周全,他從來沒有擋過你的錦繡前程,他曾經這般狂熱地愛慕過你,為了你違反宮規地助你多次,可你為何要對他的女人和孩子下此毒手?” 錦繡的眼光已是一片死灰,嬌軀狂顫。 她慢慢地後退,退到長劍身旁,長長的媚眼輕瞟了一聲長劍,口中卻仍然倔強道:“你想讓木槿誤會我,所以儘管胡說吧。”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你覺得琴兒的孩子若是個男孩,先帝便會下旨封我為太子,你的非流便沒有機會,你更怕阿遽從此同我結了盟。你暗害琴兒和念槿,阿遽心中肯定怪我沒有保護她他的妻子,暗生恨意,你也可以從中挑撥,還有就是因為嫉妒,你不能容忍愛過你的男人變了心,你不允許有人跟你分享愛,哪怕那個人是從未傷害過你的阿遽。” “花錦繡,你長得如此美麗,所有的男人一見到你,就想要你,我也曾經這樣瘋狂地想過你。如今你依然如此美貌,可是一想到你這雙美麗的手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我就覺得無比噁心!你為了榮華,勾引過這麼多男人,像你這樣的人怎能母儀天下?” 他的話語輕輕淡淡,目光中含厭惡和鄙夷,轉身便走。 錦繡在他身後冷冷道:“我骯髒、我噁心?那木槿呢?” 非白站住了腳。 錦繡一撩頭髮,翩然站起,慢慢走到非白身後,胸前的豐盈若隱若現,她慢慢貼近非白的背脊,那絕豔的笑容如一朵惡毒的花,“花西夫人?貞靜公主?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多麼骯髒!大理的太子為她扮作女人,突厥囚禁的那段日子,撒魯爾天天與她通宵宴飲,誰又知道發生了什麼?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她的身子被多少男人……” 她的話音未落,非白猛地回首,一掌摑去。錦繡倒在地上,綠紗滑落肩頭,性感的酥胸露了大半。她的臉上五指印分明,嘴角慢慢流出一絲鮮血,她也不拭去,只是雙手撐支,微挺傲人的身材,紫瞳勾魂攝魄,幸災樂禍道:“呀,我說中晉王的心事了嗎?” “晉王,哦,不,我該稱您為陛下。”錦繡彷彿不顧一切,在地上輕打了一個滾,玉手輕拂開抹胸,悄然伸入,目光迷離,極致撩撥,口中卻殘忍地道:“陛下說說你每日同皇后雲雨之時,有沒有想過那些男人也曾經這樣撫摸過她?” 她咬著嘴唇,輕輕打開雙腿又閉上,“那些男人是不是這樣騎在她身上……” 非白的臉頰一下子蒼白如紙,他光潔的額上青筋露了出來,緊握腰間的烏黑長鞭,向她走去,“你閉嘴……” 我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個洞。我可愛的妹妹變成了這樣一個狠如蛇蠍的女人。那些人在我面前“誹謗”過她的話語一瞬變成了事實。 我走進珠簾內,平靜地道:“請陛下容我同太皇貴妃,我妹妹說說話。” 非白恢復了平靜,與我擦身而過時,側著臉對我淡淡笑了一下,然後輕輕拍了我的肩膀,走了出去。 錦繡倔強地把眼神瞟向我。我猛地拉過她,狠狠地打她屁股,就像她小時候不聽話時,我體罰她那樣。 錦繡一開始有點蒙了,醒過神來後張口便怒罵我:“你這個一心只向著你男人的賤人!” 我鐵了心地死抱她的腰,狠打她的屁股,不論她怎麼推打我。錦繡出手擊的天靈,我一下子擋開了她的手,怒瞪著她。她順勢一口咬住我的左小腿,瞬間,我的小腿便鮮血直流。我掙扎不得,還是一下一下打下去,她最後只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會兒她的屁股紅腫起來。 不知不覺,我的手也疼到麻木了,她也漸漸鬆了口,滾落在我的腳邊,我一把拉她入懷,死死抱住,不讓她有機會再咬我。 她更大聲地哭出來。我倆淚流滿面,卻不願意看對方的臉,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該怎麼辦?”錦繡終於哭累了,斷斷續續地在了耳邊喃喃說道:“他要殺了非流,怎麼辦?他可以殺了我,可是他不能殺了非流,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這一夜,錦繡一直抱著我,就像小時候,她受了委屈或者極度驚嚇,緊緊地抱著我那樣,哭了一夜。她告訴我她在那個白衣少年面前自慚形穢,覺得配不上他。她曾經真心地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是那原青江是那樣可怕,又那般有魅力,給了她那個白衣少年無法給予的東西,那就是權力。 那種生殺予奪的權力實在太誘人,致使她最終放棄了愛情、愧疚,還有我,而她的選擇也越來越少,前方看似是錦繡前程,卻好像越走越窄,到後來似乎只剩下了敵人和權力可以選擇,在這所剩無幾的東西里唯一寶貴的便是她對非流的愛。 她反复哭訴著為什麼非白這樣恨她,他曾經那樣溫柔地凝視過她。 那是因為他曾經深深地愛過你,甚至到現在他心中的某個角落還埋藏著你的影子。我在心中嘆息著,沒有說出答案,只是摟緊了她,輕拍她的後背,一言不發。 我想,也許她也知道這個答案,所以才會這樣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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