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的道:“吾兄高論,可惜吾兄不能生與史可法同時。”
那胖的道:“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瘦的道:“你們若是生在同時,你就可以把這番順逆之理說給他聽了。依小弟之見,其實史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歸順更好!”
那胖的連連點頭,說道:“吾兄議論更見透闢,佩服,佩服!”
齊漱玉心裡罵道:“放屁,放屁!”只見楚天舒也皺起眉頭。
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來到瘦西湖的時候,楚天舒也正在帶領齊漱玉遊覽揚州另一處名勝。
齊漱玉在楚家地位甚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兒,又像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愛,如今已經得到了加借的補償。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愛,也開始嚐了異性的友誼滋味。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來和衛天元比較,說也奇怪,反而是沒有兄妹名份的衛天元,令她覺得更像是她的哥哥。而這個有著“兄妹”名份的楚天舒,倒變得像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這一天,楚天舒見她秀眉似蹙,說道:“玉妹,你好像悶悶不樂,是還在想著你的元哥嗎?”
齊漱玉搖了搖頭,說道:“他是無須我掛慮的。我有時會想到他,也只是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現在我並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爺爺吧?”
齊漱玉道:“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這裡不就是你的家麼?”
齊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說的是老家。媽媽在這里和你們過得很好,但爺爺卻是個孤獨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來了還來到半個月呢,要回老家,也得過了年才回去吧。揚州的名勝古蹟很多,對啦,有一個地方你還沒有去過的,我帶你去遊玩。”
齊漱玉興致不高,說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嗎?”
楚天舒道:“那個地方不是以風景著名的,但來到揚州的遊客,假如時間只是容許他選擇一個地方的話,恐怕大多數人寧願不去遊湖,那個地方卻是非去不可!”
齊漱玉的好奇心給他勾起了,說道:“哦,那是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齊漱玉道:“史公是誰?”
楚天舒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你總會知道吧?”
齊漱玉道:“啊,敢情你說的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揚州殉難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這位大忠臣,揚州人怎會為他立祠?”
齊漱玉道:“我自小就听得爺爺說過史可法死守揚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蹟,想不到揚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卻有點覺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為何容許揚州為他立祠?”
楚天舒嘆道:“這就正是韃子聰明之處了,他們在揚州大殺十天,揚州的老百姓也還是殺不完的。殺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們。但建了這座祠堂,倒是有許多人甘願做他們的順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間,改用高壓與懷柔的雙管齊下政策。清兵入關之初,揚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慘,乾隆為了緩和民憤,是以准許揚州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離他們家不很遠,大約半個時辰多一點就來到了。
他們踏進史公祠,剛好聽見有兩個遊人在議論那副懸掛在正殿當中的對聯。
胖的那個道:“這副對聯寫得好,明朝氣數已盡,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許亡國之臣有專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蕩令人感涕!”
齊漱玉抬眼望去,原來那副對聯寫的是:
齊漱玉把他拉過一邊,悄悄說道:“這兩個甘願做韃子奴才的傢伙,咱們給他們吃一點苦頭如何?”
楚天舒連忙說道:“千萬不可,在這裡鬧出事來,要連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這次從京師回來,已經是引起了穆志遙猜疑的了。”
那兩個遊客只在正殿打了個轉,匆匆就走出來。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還有一個宴會。”
那瘦的道:“對啦,這次的詩酒之會是范觀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說我都幾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們離開,如有所思,齊漱玉笑道:“你怎麼還不和我進去,是想送這兩個傢伙一程嗎?”
楚天舒低聲道:“這兩個傢伙走得如此匆忙,倒是有點奇怪。”
齊漱玉道:“有什麼奇怪,他們不是說要赴什麼詩酒之會嗎?”
楚天舒道:“祠堂後面,還有史閣部的衣冠塚的。這兩個傢伙,即使不以史公為然,但即來到此間,多留片刻又有什麼打緊?他們連衣冠塚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齊漱玉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們的心目中,或許把那個什麼官兒的宴會,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塚更重要呢。”接著笑道:“這兩個無恥的傢伙走開,咱們樂得耳根清靜,你理他們作甚?難道你懷疑他們是聽見咱們在罵他們才走的嗎?”
楚天舒懂得齊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們在外面小聲說話,假如那兩個人在大殿裡也聽得見的話,武功上非有過人的造詣不行。齊漱玉當然不相信這兩個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卻在心裡想道:“人不可貌相,這兩個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庸風雅之輩,但焉知他們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也無謂令玉妹擔心了。”於是笑道:“不罵也罵了,管他們聽不聽見,咱們進去吧。”齊漱玉笑道:“對啦,左也提防,右也顧忌,做人還有什麼意思,你這幾句話才算有點男兒氣概。”
這天遊人很少,那兩個人走了之後,就只剩下他們了。楚天舒道:“正殿這副對聯雖然寫得不好,但裡面有些對聯還是寫得不錯的。咱們進去看看。”
齊漱玉道:“這副對聯,豈只寫得不好,什麼興亡關氣數云云,簡直是騙人的鬼話。”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說起鬼話,我倒想起來了,這副對聯就是和一段鬼話有關的。”
齊漱玉詫道:“是什麼鬼話?”
楚天舒說道:“這副對聯,據說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閣部祠墓的那個揚州知府謝啟昆寫的。他捏造一段鬼話,說是夢見史可法,他問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聯,應作何語?'史可法就教他寫這副聯語。當然這是騙人的鬼話,別有用心。但話說回來,他不這樣寫又如何落筆?”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卻要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這副對聯確實難寫。”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興亡歸之氣數了。這樣,既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異族的皇帝,又不至貶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這樣寫,不但烏紗帽保不住,這座史公詞也不能建立了。”
齊漱玉嘆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許多學問,倒是我錯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話說得好:知人論世。議論一個人,要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不能太過求全責備的。”
齊漱玉笑道:“多謝老師指教。但剛才那兩個傢伙的議論,無論如何,我不能贊同。”
楚天舒道:“那兩個傢伙又怎能和謝啟昆相提並論?不過,咱們也不要發太多議論了,還是進去看看對聯吧。有些對聯,依我看還是寫得不錯的。大概因為時間過得久了,滿清皇帝為了故示寬大,也不理會那麼多了。”
齊漱玉在他的指點下,讀了兩副對聯。
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歎;生有自來文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