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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回遍灑虛空無障礙妙參禪理出重關

武當一劍 梁羽生 39405 2018-03-12
她實在不能想像,像慧可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居然會隱姓埋名,跑到少林寺去做一個燒火和尚! “如果這都是為了我的緣故,我真是又多了一重罪孽了。” “時光一晃三十年,當年他願意為我去赴湯蹈火,但如今他已是決意跳出紅塵的出家人了,這枚戒指還可以將他重新拉回俗世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相信慧可縱然已經勘破色空,見了這枚戒指,也還是會遵守當年的諾言的。 “唉,我其實很不應該再去攪亂他的禪心,但除了他,還有誰能夠幫我的忙?” 慧可是對她的前半生經歷知道得最多的人,也是她最可信託的朋友。對這位老朋友,她有著一份難以名說的愧怍心情。 三十年事屈指堪驚,她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不知不覺,但見殘星明滅,第一線曙光已經透入簾攏了。

第二天一早,西門燕和藍水靈便即下山,西門夫人目送她們的背影遠去之後,方始回過頭來,抹乾剛才不願意給她們看見的淚水。 這兩個女孩子也是心事重重,不過比較來說,還是西門燕好一些,她只是為表哥的可能在斷魂谷中被困擔心而已,但她相信母親的朋友一定可以幫得了她的忙的。藍水靈的心情可複雜得多,有機會可以找得到弟弟,她當然興奮,但東方亮和牟一羽這兩個人,卻是她想見又怕見的人。她這心上的結,可是誰也不能幫她解開的了。 她們仍然騎著當日她們從韓翔手下奪來的那兩匹坐騎,藍水靈現在的騎術,已經是差不多和西門燕一樣熟練了。 走了七八天,氣候逐漸暖和,路上見到的行人也逐漸多起來了。 這天她們正在山路馳驅,忽聽得有金鐵交鳴之聲從樹林里傳出來,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林中廝殺。

西門燕道:“咦,這些人不知是什麼路道,打得好像很激烈呢!唔,好像是兩個人打一個人,你信不信?要不要去看一看?”西門燕的經驗當然比藍水靈豐富得多,此時忍不住對她賣弄自己在這方面的見識。 藍水靈道:“咱們自己有事在身,何必去理會人家的閒事。” 話猶未了,廝殺雙方對罵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我不過是少林寺一個挑水和尚,和江湖朋友從無來往,自問決不至於和你們結有什麼梁子,你們一定是認錯人了!”聲音充滿惶惑和驚急。 另一個聲音冷笑道:“我們沒找錯人,你也用不著拿出少林寺的招牌來嚇我們。莫說你不是在少林寺受戒的和尚,即使你是正牌的少林寺僧人,我們也不怕你!” 又一個人哈哈笑道:“少林寺的武功原來也不見得怎樣高明,你死在荒山野嶺,來頭再大,也沒人替你伸冤,你只好自嘆命苦吧!”

那少林僧人大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因何定要殺我,可以告訴我嗎?” 那兩個人齊聲道:“對不住,我們只知是奉命來追殺你的。你命中要注定做個糊塗鬼,可怪不得我們!” 跟著一聲刺耳的尖叫,好像是有人受了傷了。 藍水靈聽見被追殺的是少林寺出來的僧人,心頭已是不由得陡然一震,此時聽得有人受傷呼叫,當然是更加吃驚了。 西門燕反而作出好整以暇的模樣笑了:“你聽聽,受傷的好像正是那個少林僧人呢,咱們管不管這個閒事?” 藍水靈沒有回答,她已經撥轉馬頭,跑入林子去了。 只見果然是和西門燕說的那樣,兩條大漢夾攻一個僧人。 這兩條大漢,一個用鐵打的齊眉棍,一個則只憑一雙肉掌進招。 那個用齊眉棍的也還罷了,那個只憑肉掌對敵的傢伙卻是厲害非常,雙掌飛舞,按拍擒拿,每一招出手,都是攻向那少林僧人的要害。

那少林僧人把一根禪杖使開,虎虎風生,沙飛石走,威勢亦甚駭人,但以一敵二,形勢卻是顯然不利,他的禪杖可以蕩開齊眉棍,但對那個只憑肉掌欺身進逼的漢子,他的禪杖是長兵器,卻是甚難遮攔,險招頻見。 藍水靈不覺吃了一驚,“這不正是斷魂谷的大擒拿手法嗎?” 她們來得正是時候,兩門燕一出手,就打跑那兩條大漢。不過,她的坐騎也被對手的飛刀所傷,不能再用了。 西門燕和藍水靈亦已無暇去追趕兇手了,那少林僧人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救人要緊,只好讓那人逃跑。 西門燕經驗較豐,一看這少林僧人傷得如此之重,不覺皺起眉頭。心想救是救不活了,只能盼望他多活片刻吧,當下出指封了他傷口周圍的穴道。這是封穴止血之法,可以令他不至於因為失血太多而加速死亡。

藍水靈卻不知如何是好,眼睛望著他,就像是給嚇傻了一般。但她的眼神,她的臉色,卻是都表現出她比西門燕更加關心那個少林僧人。 那少林僧人也真是有點古怪,忽地說道:“姑娘,你的眼睛真好看。唉,恐怕沒這麼巧吧,你們也剛好是兩個年輕的姑娘!” 在這個生死關頭,他居然還有心情欣賞藍水靈的美目! 但更加吸引西門燕注意的還是他後面的那一句話,西門燕連忙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巧事?” 那少林僧人道:“我是受人之託,要到一個遙遠的地方,給兩位年輕的姑娘送信的。” 西門燕道:“什麼地方?” “念青唐古拉山的聖女峰,峰上的百花谷!” 這個地方可正是西門燕的家所在之處! 西門燕又喜又驚,忙道:“那兩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一位叫藍水靈,一位叫西門燕!” 當這僧人說到她們名字的時候,她們都是失聲叫了起來:“我就是藍水靈啊!”“我就是西門燕啊!” 那僧人似是喜出望外,精神也好了些,喃喃說道:“真想不到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 西門燕道:“是誰託你給我們送信的?信呢?”她只道必定是她的表哥東方亮無疑。 哪知這僧人卻道:“是我的師父,帶的是口信,他也只是替人傳話!” 西門燕道:“你的師父是哪位上人?”“上人”是對“高僧”的尊稱,嚴格來說,少林寺的和尚,也只有主持和達摩院的幾個長老才當得起這個稱呼的。不過西門燕用這個稱呼,當然沒這麼講究,只是當作尋常的客套用語而已。 那僧人道:“我只不過是少林寺的挑水和尚,哪裡配作什麼上人的徒弟,我的師父在寺中的地位和我一樣,他是燒火和尚。”

藍水靈道:“啊,燒火和尚!那麼令師的法號,想必是上慧下可了?” 那僧人道:“不錯,我的師父正是慧可。姑娘,你怎麼知道?” 西門燕道:“令師是有大本領的人,少林寺那些飯桶和尚雖然不知道他,我們卻是早就听人說過他的大名的了。” 那僧人聽得這兩個姑娘早就知道他師父的“大名”,驚奇之中頗感欣悅,“哦,原來我的師父當真是個大有來歷的人嗎?其實我也還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子,只不過是蒙他平日抽空教我幾手功夫而已,唉,只嘆我學藝不精……” 西門燕頗不耐煩聽他的自怨自艾,說道:“那兩個人在江湖上也是頗名氣的人物呢,你以一敵二,居然沒死,也是很不容易了。不過咱們恐怕沒功夫細談了,還是請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她一面說話,一面以右掌貼著他的背心,把真氣輸進他的體內。她的內功造詣雖然還談不上“深厚”二字,令那少林僧人“苟延殘喘”卻還做得到的。

那僧人一時間好像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問道:“姑娘,你最想知道的是什麼?” 西門燕道:“你剛才說,令師也是受人所託,才叫你來給我們傳話的。那個托令師捎口信的人是誰?” 那僧人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少年,師父是在那天見過那個少年之後,離開少林寺之前,對我說那些話的。” 西門燕道:“那個少年是不是二十來歲年紀,複姓東方,單名一個亮字?” 那僧人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他好像只有十五六歲。” 藍水靈道:“啊,那一定是我的弟弟了。那天,只是他一個人進少林寺嗎?” 那僧人道:“他有個朋友在寺外等他,不過,我也是後來才聽得人家說的,聽說因為他是武當派的弟子,達摩院首座親自出去,問了他幾句話,才讓他進來的。至於為什麼不讓他的朋友進來,那我就不知道了。”

西門燕鬆了口氣:“這個少年自必是水靈的弟弟無疑,他的那個朋友,料想也一定是我的表哥了。”她無暇多問,說道:“好,那麼請把那個人經由令師轉託你給我們帶來的口信說給我們知道吧。” 那僧人道:“姑娘是……”他雖然聽過她們自報姓名,但他已經有點迷糊,要記的事情又太多,恐怕記錯,故此再問一遍。 西門燕道:“我是西門燕。” 那僧人道:“這個口信要我告訴你,你的表哥另外有事,要到別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叫你不要等他。天鵝的蛋,倘若你要放在另一個籃子,他也不會怪你。” 西門燕眉頭一皺,問道:“還有別的話嗎?” 那僧人道:“有,你的表哥要你好好待客,但客人要走,你也不能強留!” 西門燕苦笑道:“靈妹,我的表哥對你倒是頗為關心呢,他生怕我欺負你呢!”

藍水靈說道:“這幾句話並不是由東方亮直接告訴慧可大師的。說不定是我的弟弟假傳'聖旨'。” 西門燕道:“但若不是表哥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弟弟,你的弟弟也不會知道。” 藍水靈點了點頭,想道:“如此看來,京弟和東方大哥的交情的確是非比尋常了。怪不得小師叔會有猜疑。”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那僧人道:“藍姑娘,給你的口信則似乎是令弟所託的了。” 藍水靈道:“他怎樣說?” 那僧人道:“令弟叫你不必懼怕,要回家盡可回家。他說他感激爹娘特別疼他,要你替他侍奉爹娘,他恐怕要等到可以回去的時候才能回去。” 西門燕道:“咦,你的弟弟對自己父母的說話怎的也這樣客氣?” 藍水靈心裡也是惶惑不安:“莫非弟弟已經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之隱?”她回過頭來,問那僧人:“他有沒有說他去了什麼地方?” 那僧人道:“令弟和慧可師父說話的時候,我並不在場,他有沒有說,我不知道。師父託我替他捎的口信,卻是沒有說的。” 藍水靈問道:“他們是一起離開少林寺的嗎?” 那僧人道:“不是。令弟離開了大約半個時辰,我的師父才離開。因為他雖然是個掛單和尚,也得禀明了管香積廚的大和尚,方能離開。” 西門燕道:“那麼你呢?你是不是和師父一起離開?” 那僧人道:“也不是。因為、因為……在我辭工的時候,還有一位協管戒律院的大和尚要傳我去問話,這,這,這可……”說至此處,他已經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西門燕心思靈敏,猜想他要說的大概是“這可說來話長”之類的話。 西門燕也不耐煩聽他細說原因,趕忙問道:“在寺門外等候的那個少年,是不是和他們一起走的?” 那僧人道:“我,我怎會知道。” 西門燕道:“你有沒有聽別人說?” 那僧人道:“我沒想起要問這件事情。我不知道。” 西門燕最想知道的是關於她的表哥的消息,聽得他這樣說,便道:“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我沒什麼要問的了。”貼著僧人的手掌亦已鬆開。 她的手掌一鬆開,僧人更加支持不住,面色變得好像死灰。藍水靈忙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有什麼未了之事要我們替你辦麼?” 那僧人道:“我是個無父母的孤兒,無名無姓,來去也無牽掛,你們想起我的時候,就稱我做挑水和尚好了。” 藍水靈含淚道:“你捨己為人,你的恩德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僧人似是迴光返照,含笑說道:“我本來是個庸庸碌碌的人,如今最少在江湖上亦已有人知道我這個挑水和尚了。我、我死而無憾。”說罷,含笑而逝。 藍水靈眼中含淚,對這僧人的屍體磕了個頭。西門燕卻是呆呆的站在一旁,並沒隨她行禮。 藍水靈有點不滿,說道:“燕姐,你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道:“我是在想,我若碰到了生死關頭,是不是能夠像他這般灑脫?唉,別說生死關頭了,只怕小小一個籃子的天鵝蛋我都捨不得丟開。佛經說要斷執著才能證真如,看來我是決計不能成為佛門弟子的了。” 藍水靈不知她是另有感觸,說道:“我不懂佛經,這位大和尚在少林寺職司挑水,恐怕也未必讀過什麼佛經,但他的所作所為,卻是無愧高僧稱號。依我看來,一個人只要像他這樣行為誠樸,心地善良,不必出家,也可以沾上佛性。” 西門燕合什笑道:“善哉,善哉,你這番話倒是妙悟禪機呢。記不得是哪位高僧說過的了,凡人皆有佛性,怕只怕你墜入了紅塵之後,不能摒除貪嗔諸念,心中蒙上塵垢而已。不過,道理易懂,要我學他模樣,卻是做不來的。” 藍水靈道:“這位大和尚是為了來給咱們送信而死的,咱們也不能空談什麼禪機佛理,總得為他做點事情,才得心安。” 西門燕道:“你要為他做什麼事?” 藍水靈道:“將他的骨灰帶回去給他師父。” 西門燕道:“你沒有聽他說麼,他師父都已經離開少林寺了,咱們哪裡去找?”藍水靈瞿然一省,說道:“那怎麼樣,乾娘本來要咱們去少林寺找慧可大師的,誰知慧可就是他的師父,咱們還要不要去少林寺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呢?” 西門燕道:“慧可和尚的行踪連他的徒弟都沒告訴,又怎會告訴別人?他在少林寺也不過是個燒火和尚,別人不會看重他的。依我看,還是去斷魂谷打聽吧。那個陸志誠說我的表哥在斷魂谷,那天和你的弟弟去少林寺的也有我的表哥,說不定他們都到斷魂谷去了。”藍水靈道:“倘若他們都去了斷魂谷,為何斷魂谷又要派人來追殺這個慧可大師的徒弟呢?” 西門燕道:“我也不知其中曲折,但正因如此,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都是和斷魂谷有關的了,你說對嗎?” 藍水靈拿不定主意,半晌道:“姐姐說的是。” 西門燕道:“但咱們沒有慧可來作保鏢,這次前往斷魂谷,風險可就大得多了。妹妹,倘若你不願意冒這個險,我也不勉強你。” 藍水靈當日本來是被逼跟西門燕回家的,但這幾個月來,西門燕待她確是情如姐妹,因此雖然覺得意氣與她不大相投,也是不忍令她失望了。便道:“咱們已經義結金蘭,倘若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禍同當,那還算得是什麼姐妹?何況我的武功也是乾娘教的呢。不管我的弟弟是否跟了東方大哥去斷魂谷,我都和你作伴!” 西門燕“激將”成功,笑道:“想不到事情就有這麼湊巧,你的弟弟跑到少林寺去,要找的人竟然也是慧可和尚。慧可和尚叫徒弟來給咱們送信,剛好又和咱們碰上了。” 藍水靈沒有說話,心中但感一片迷茫。慧可是西門夫人的老朋友,這是她已經知道的。但這個燒火和尚和弟弟又有什麼關係,怎的弟弟也要去找他呢?不錯,她可以猜想得到這是出於無相真人的遺命,但無相真人自知元壽已盡,卻不要自己最疼愛的徒孫隨侍在側,而寧願打破門戶之見,叫徒孫去拜會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這不是更顯得奇怪了嗎?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慧可和尚必定和弟弟有些什麼關係了,但無相真人卻又從何得知? 種種疑團,百思莫解,“只能等待見到弟弟時才會明白了。”藍水靈心想。 藍水靈可不知道,她的弟弟雖然見到慧可,心中的種種疑團,也還是未能一一揭開的。 那日他與無色長老分手之後,便兼程趕路,前往嵩山。嵩山是太室、少室兩山的總稱,兩山對峙,中間相隔約十餘里。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下,便是少林寺所在地了。少林寺大名鼎鼎,踏入河南境內,真是婦孺皆知。藍玉京找人問路,易如反掌,這一天終於來到嵩山。他一早登山,朝陽初出的時候,已經看得見少林寺了。 但見石塔如林,少林寺就兀立在塔林之中。除了石塔之外,還有一多,是古柏多。藍玉京見一株老柏,蒼翠夭矯,樹身大可兩人合抱,藍玉京沒見過這樣雄偉的古伯,不禁看多兩眼,發現樹下有一塊石碑,式樣古拙,碑上長滿苔蘚,藍玉京好奇心起,走過去拂拭蒼苔,讀那碑文:“唐僧曇宗,住河南少林寺,精通武藝。武德四年,太宗時為秦王,奉命討王世充。曇宗等十三人,參加戰陣,以威猛善戰,克敵致勝。太宗封曇宗為大將軍,其餘不願為官者,各賜紫羅袈裟一襲。”“武德”是唐太祖李淵的年號。 “太宗”即李世民,少林僧人曇宗等十三人助李世民打敗王世充一事,是少林寺歷史性的大事,因此後人立碑為記。 藍玉京心裡想道:“本派創派祖師張真人據說曾經幫過燕王的忙,後來燕王做了皇帝,不但把祖師封為真人,而且把武當山的地位置於五嶽之上。但張真人究竟幫過燕王什麼忙,卻未見有明文記載。也有人說是燕王為了要拉攏張真人,才那樣做的。但即使是真,也沒有少林寺僧人在唐朝所立的功勞之大。”想到武林的門派,也要仰仗帝皇之力才能發揚光大,不覺為之興嘆。 他正自胡思亂想,卻不知什麼時候,忽然有個人來到他的身旁。是個年紀三十多歲的虯髯漢子。這虯髯漢子說道:“你這個娃娃來做什麼?” 藍玉京道:“我是去少林寺的。” 那漢子道:“你來到這裡,我當然知道你是去少林寺的。我是問你,因何去少林寺?” 藍玉京當然不願意告訴一個陌生人,但想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從少林寺出來的,要是拒不作答,也不大好,便道:“我想拜訪一個和尚。” 虯髯漢子道:“少林寺的和尚我認得不少,你要我的那個名叫什麼?” 藍玉京道:“我要找的是個燒火和尚。你不會認識的。” 那漢子哼了一聲,說道:“那燒火和尚是不是法號慧可?” 藍玉京吃了一驚道:“你和他相熟?” 那漢子道:“我都不配見他,你憑什麼資格要去見他?” “憑什麼資格”,藍玉京當然更不想告訴他了。 “我也自知不配見他,只是受人所託,姑且一試而已。”藍玉京道。 “何人託你?”那漢子竟然是一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氣。 藍玉京忍不住發問:“你又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說給你聽?” 那漢子冷冷一笑,說道:“你要去試一試,你先和我試一試吧!”藍玉京還未弄清楚他的意思,他已是倏地一抓向藍玉京抓下來了。 幸虧藍玉京閃得快,喝道:“你幹麼出手傷人?” 那漢子道:“你不是問我憑什麼要你說嗎?就憑我這大擒拿手!你先和我試試,要是能夠打得過我,你才可以去試一試求見那個燒火和尚!”他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緩,說話之間,已是閃電般的連發三招,而且一招比一招厲害,最後一招,竟然抓向藍玉京肩上的琵琶骨。 藍玉京豈能容他毀了武功,只得全力抵擋,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藍玉京倒退兩步,那漢子的身形也晃了一晃。 那漢子“哼”了一聲道:“小娃娃倒是有點硬份,但也還不配踏入少林寺。”雙掌盤旋飛舞,攻得越發急了。 藍玉京精於劍法,拳腳的功夫卻是並不高明,但在那人急攻之下,他根本無暇拔劍,即使有餘暇拔劍,他也不想用寶劍對付手無寸鐵的人。 哪知這個漢子口裡說是“試”他武功,出手卻招招狠辣,只要給他抓著一下,只怕就有筋斷骨折之災。藍玉京終於抵擋不住了,“嗤”的一聲,衣裳被他撕破一幅。百忙中把太極劍法化為掌法,一招野馬分鬃,斜切那人左肩。 藍玉京並不指望這一招可以打敗對方,但求可以稍稍阻擋對方攻勢而已。不料他這一招剛出,只聽得那人大叫一聲,好像站立都站不穩了,一個踉蹌,骨碌碌的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山坡陡峭,藍玉京驚魂未定,跑到山邊看時,已是看不見那個人了。 峭壁千仞,幽谷望不見底。藍玉京打了一個寒噤,心裡想道:“奇怪,我這一掌好像還沒打著他,怎的他就會失足跌下幽谷去了?但願他不要因此喪命才好,否則我的罪孽可真大了。”但想到那人的大擒拿手法,招招狠辣,倘若他不是“失足”跌下幽谷,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傷,思之猶有餘悸。 但當真是“失足”嗎? 藍玉京自出娘胎,只曾和東方亮比過劍法,但那隻是拆招而已,對敵的經驗,他可以說是絲毫沒有的。不過,雖然如此,他多少總還有點知己知彼的粗淺見識,那人的武功比他高得多,決不是他那一招野馬分鬃所能打敗的,但既然不是他那一招的威力,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又怎會無端失足? 一輪紅日,早已從雲海中鑽了出來,林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連飛鳥也沒看見,哪裡有別人的影子? 藍玉京百思莫得其解,只好繼續前行,還未走到少林寺的門前,就有一個黑臉僧人迎上來了。 “小哥兒,你家大人呢?”黑面僧一見他就這樣問。 藍玉京不大高興這個僧人把他當作必須跟隨大人的孩子看待,答道:“我家大人遠在千里之外,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黑面僧道:“哦,那也許是我聽錯了。你一個小孩子,千里迢迢,來這裡做什麼?”原來他是輪值看守山門的僧人,隱隱聽得柏林裡好像有人打架,故此跑出來看。 藍玉京答道:“我是想來求見貴寺的一位大師!” 那黑面僧人眉頭一皺,說道:“你是想學武功。想得入迷了吧?我們少林寺的和尚,一不會胡亂收徒,二也沒有那麼閒功夫去指點別人練武。”這類的事情,在少林寺是屢見不鮮的。 藍玉京道:“第一,我並不是來拜師;第二,我也並不想找人指點,我是有事求見貴寺的那位大師的。” 黑面僧道:“你想見哪位大師?達摩院的還是羅漢堂的?”口氣中顯然已是帶有點嘲諷意味。 藍玉京一本正經答道:“這位大師,法號慧可。” 黑面僧露出詫異神色,說道:“慧可?少林寺可並沒有一個名叫做慧可的和尚。” “誰人要找慧可?”說到這裡,剛好就有一個黃面僧出來。 黑面僧道:“是這位小哥。” 黃面僧道:“奇怪、慧可來了這里三十年,從來沒人找過他,今天竟然接連有人找他。小哥,幸虧你碰上我。” 黑面僧大為奇怪,說道:“當真有個叫做慧可的和尚,而且已經來了三十年?” 黃臉僧道:“實不相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這個人的。不過,是不是這位小哥要找的人,我可還得問問。餵,你要我的這位慧可大師在少林寺是乾什麼的?” 藍玉京道:“我想他大概不會是在達摩院或羅漢堂執事的老和尚,據我所知,他是在貴寺職司燒火的。” 黑面僧一怔,“什麼,燒火和尚?” 黃臉僧笑道:“你莫看輕這個燒火和尚,他的架子還大得很呢,約莫兩個時辰之前,有個人來找他,央求我給他通報,慧可也沒問是什麼人,就要我把那個人趕開。”原來這個黃臉僧是昨晚下半夜輪值看守山門的,天剛亮,那個人就來了。那時正是他換班的時候。但這個黑面僧人卻還未來。 (看守山門的也不只一個人,通常是兩個人。這兩個人也並非同時換班。) 黑面僧哈哈大笑,說道:“怪不得我不知道,原來是個燒火和尚。”要知少林寺的大小和尚,包括雜役在內,有一千多人,黑面僧哪裡會注意到一個燒火和尚。 藍玉京道:“燒火和尚又有什麼好笑?” 黑面僧道:“小哥,你誤會了。我們並不是世俗之見,看輕燒火和尚。只是燒火和尚,卻有人稱他為大師,那可真是奇聞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說罷,不覺又哈哈大笑。 藍玉京道:“一點也不好笑,我的師祖就是稱慧可為大師的。” 黃臉僧道:“你是哪一派的?你的師祖是誰?” 藍玉京道:“我是武當派,我的師祖是無相真人!” 兩個僧人都是不禁吃了一驚,同聲說道:“無相真人?你說的是武當派的掌門?” 藍玉京道:“現在的掌門人已經不是他老人家了。” 這兩個僧人方才想起,無相真人正是最近去世的。前兩天少林寺剛接到消息。黑臉僧問道:“當真是無相真人叫你來找慧可的嗎?” 藍玉京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們?” 黑臉僧道:“他是哪一天叫你下山的?” 藍玉京說了那個日子,黑臉僧屈指一算,道:“那不正是無相真人去世的前一天嗎?” 藍玉京道:“不錯,我是在路上知道師祖升天的消息的。” 黑臉僧人冷笑道:“他在臨終前,多少事情需要交代,卻要你來找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 藍玉京道:“信不信由你。若不是師祖告訴我,我還在武當山,又怎知你們少林寺有個名叫慧可的燒火和尚?” 黃臉僧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武當派的祖師張三豐是從我們少林寺逃出去的,二百年來,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從來沒有人敢上少林寺,俗家弟子,也只有一個牟獨逸來過。” 藍玉京道:“知道。” 黑臉僧道:“你若說無相真人叫你來謁見本寺主持,我還勉強可以相信幾分,哼,哼,他會要你來拜會我們的一個燒火和尚?” 藍玉京道:“你要怎樣才相信?”黑臉僧道:“死無對證,不過武功是可以作證的。” 藍玉京道:“你的意思是要試我懂不懂武當派的功夫?” 黑臉僧道:“不錯,我不但是要試你懂不懂,你必須抵擋得我十招,我才能夠相信你是無相真人的徒孫!” 藍玉京道:“可以。但無需限定十招,一百招也行!” 黑臉僧道:“好呀,你這個娃兒口氣倒大。我告訴你,我出招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打傷了你,你可別怨!” 藍玉京道:“我若打傷了你,請你也別見怪。” 黑臉僧人氣得雙眼翻白,喝道:“狂妄小子,拔劍吧!” 那黃臉僧人是他師兄,知道他脾氣暴躁,怕他當真打傷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受方丈責罰還在其次,傳出去對少林寺的名聲也是有損,忙道:“師弟,別要和一個無知少年一般見識,讓我隨便試他兩招就行了。” 他是名列羅漢堂的十八名弟子之一,不想多耗時候,一出手就是小擒拿手法。名為“小擒拿”,可比那個虯髯漢子的“大擒拿”更為厲害。只聽得“嗤”的一聲,藍玉京的袖子被他抓破。 藍玉京默念劍訣:“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任它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眼睛也不一眨,手中的青鋼劍已是接連劃了三個圈圈。黃臉僧找不到他的破綻,怎敢把手指插入他的劍圈之中。 黑臉僧叫道:“師兄,這小子只怕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存心來要咱們少林寺的好看的,你可不能對他手下留情了!” 藍玉京的劍術之精,大大出乎這黃臉僧人意料之外,他聽了師弟的話,不覺心中一動,“師弟雖然是個莽漢,但這話倒是說得有幾分見地。這小子看來不過十五六歲,劍法就這樣了得,說不定他當真是無相真人的徒孫,武當派那些老道士指使他來試探咱們少林派的武功的。他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那些老道諒我們不敢傷他性命,但我們這裡的頭面人物,若是有一兩個輸了給他,少林派從此就更加要給武當派壓得抬不起頭了!” 黃臉僧人有了這個疑心,登時就出手不再留情。雖然未必要取藍玉京的性命,但把藍玉京打成殘廢則是在所不惜了。 他一聲大吼,飛身撲擊,掌力把藍玉京的劍圈蕩開,藍玉京斜身飄閃,使一招“金針度線”,劍尖反挑黃臉僧的脈門,這一個變化的奇詭,又是大出黃臉僧的意料之外,他不知藍玉京的太極劍法乃是另有“創意”的,不禁心中嘀咕:“奇怪,這小子的劍法好像是太極劍法,但卻又像並非一樣。”他的經驗、武功都在藍玉京之上,雖然摸不透藍玉京的底細,也不至於為他所乘,當下雙掌合攏,左右一分,又是一招內力沉雄之極的重手法,藍玉京斜身躍避,虎口已是隱隱發麻。 藍玉京“哎喲”一聲叫起來道:“好大的氣力!”黃臉僧人不禁臉上發燒,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名列十八羅漢之中,在招數上竟然勝不過一個少年,好在沒有外人在旁,否則可真是給人笑話了。” 那黑臉僧見藍玉京居然能夠抵擋師兄的大力金剛掌,不禁也是暗暗詫異,說道:“素聞武當派最擅長的功夫是藉力打力,你這小子自稱是無相真人的徒孫,卻連這點門道都不懂,嘿嘿,看來你定是假冒無疑!” 其實藍玉京何嘗不懂以柔克剛的道理,他五歲開始學武,十一年來,不知學過多少借力打力的手法。但道理易懂,手法也不難學,最難的是運用之妙,存於一心,否則臨敵之際,千變萬化,差之毫釐,便會謬之千里。還有一點,功力如果相差太遠,縱然運用奇妙,那也未必能夠以柔克剛。 那黑臉僧當然也懂得這個道理,不過,他是故意這樣說的,一來是為替師兄解嘲,二來他亦已看出了師兄不惜打傷這個少年,因此他就故意先把這個少年認定了不是武當派弟子,萬一將來鬧出糾紛,也可以有理由辯解。 哪知他這麼一說,卻也提醒了藍玉京。藍玉京這半個月來,對師祖給他的內功心法,已經領悟不少,只是未有機會嘗試運用,欠缺經驗而已。 這剎那間,內功心法所提的訣竅從他心中流過:“從有到無,無中生有。心無沾滯,流水行雲。任彼金剛猛撲,四兩可撥千斤!”訣竅一念,登時心竅也開。 說時遲,那時快,黃臉僧人又是猛的一掌劈來,藍玉京倒持寶劍,以劍柄迎上,輕輕一撥,只聽得“喀喇”一聲,三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被黃臉僧人的劈空掌力打斷,不過,藍玉京雖然能夠把他的掌力牽引出去,轉了方向,打斷樹枝,他本人還是不能不晃了幾晃,退了一二步,方始穩住身形。這是因為他只能把對方的力道撥開八成之故。 但這麼一來,卻是令得這個僧人的黃臉變成了紅臉了。 要知借力打力,雖然不能硬碰,但假如藍玉京剛才是用劍尖牽引,這個黃臉僧人雖然不至遭受斷臂之厄,皮肉之傷卻是難免的了。 也不知是否由於疑心而生“暗鬼”,在那枝樹枝被他的劈空掌力折斷之時,他似乎隱隱聽得樹林裡有人發出一聲冷笑,聲音飄忽,似有如無,還沒有枝搖葉落的聲音清楚,究竟是笑聲還是風聲?或者根本只是他的幻覺,在他心裡,只能是個謎了。 他思疑不定,為了挽回面子,一聲冷笑,說道:“好小子,且讓你見識見識我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我不用內力,也能打敗你,免得給你說我以大欺小。” 聲出招發,五指如鉤,向藍玉京抓下。但卻並沒有欺身進迫,甚至和藍玉京的劍尖,也總是保持著三五寸的距離。 空手入白刃的目的,是要搶奪對方的兵刃的,沒有接觸,又怎能達到這個目的呢? 原來他用的是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之一的龍爪手功夫。出手如電,每一招都虛實相生,變化莫測。只要對方的防禦稍有疏失,立即可以由虛變實,抓住對方的要害穴道。但在無機可乘的時候,他這種飄忽不定的掌力,對方要藉力也無從借起。他說不用內力也是假的,只是換上了陰柔的小天星掌力,沒有掌風而已。不過,龍爪手的功夫並非倚仗內力傷人,則是真的。 藍玉京的太極劍法本來不輸於他的龍爪手功夫,但黃臉僧人在龍爪手這門功夫已經練了二十年,藍玉京的太極劍法還是最近練的,雖然他的悟性甚高,而且還有“創意”,但究竟不及對方的造詣之深。 黃臉僧人改變打法,繞身游斗,移步換形,瞬息百變,對藍玉京的威脅,登時大增,漸漸,藍玉京的劍法已是被他克制了。 黑臉僧人在旁觀戰,看得眉飛色舞,不停的在給師兄喝彩,“妙啊,妙啊!”都不知叫了多少聲了。可是他每叫一聲“妙啊”,黃臉僧人的眉就不覺一皺,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 藍玉京並沒有數他出了幾招,但他自己心中有數,已是過了百招了。他曾誇口要在十招之內打敗藍玉京的,現在已是十倍於十招之數,師弟的喝彩聲豈不是等於對他的嘲笑麼?雖然黑臉僧人是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的。 黃臉僧人一咬牙根,心裡想道:“我若是抓不著這小子,顏臉何存?”無明火起,登時使出殺手絕招,即使誤傷藍玉京的性命,也是在所不顧了。 他把小天星掌力用在龍爪手上,一伸一縮,這一抓,抓出去的力道令得藍玉京好像被漩渦卷吸一般,雖然不至跌倒,腳步已是踉蹌,不知不覺,身形傾側。 黃臉僧人立即閃電出招,招數也是非常奇妙,藍玉京身形不穩,不論如何閃避,都非中招不可。若然閃避不當,琵琶骨就要給對方抓裂;閃避得宜,手中劍最少也要給對方奪去。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藍玉京聽得好像有人在他身邊叫道:“白鶴亮翅,玄鳥劃砂!”藍玉京不假思索的就把這兩招使了出來! 白鶴亮翅是要身形掠起的,他腳步踉蹌,正好趁勢躍起,但玄鳥劃砂則是反手向後轉個半弧形削出的,黃臉僧是在正面攻他,他身子懸空,使這一招,那豈不是變成了無的放矢,如何能夠防禦。 不過,藍玉京根本就沒去想這層道理,因為他已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的了,是一個他最信服的人。 只聽得“嗤”的一聲,黃臉僧人的僧袍被劃開了一道七寸多長的裂縫,胸口也感到了森森的劍氣,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忙斜躍出數丈開外。 原來那人指點藍玉京之際,早已算準了黃臉僧人的後著,黃臉僧人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那剎那間,移形易位,轉到藍玉京後側發招,這一來就等於是送上去湊合藍玉京的“玄鳥劃砂”了。更妙的是,那人還算準了藍玉京在使了一招“白鶴亮翅”之後,第二招的力道配合上兩者之間的距離,“玄鳥劃砂”就只能劃破對方的僧袍,而不至於傷及對方性命。 那黑臉僧人見師兄僧袍破裂,急切間也不知他是否受了傷,他的脾氣素來暴躁,一聲大喝:“好小子你敢傷我師兄!”掄起方便鏟,就朝藍玉京雙腳鏟來。 方便鏟是重兵器,這黑臉僧人又是專練外功的,雙臂之力,足有千斤。他不是鏟向藍玉京的上三路,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過這一鏟朝著藍玉京雙足鏟來,藍玉京即使能夠保全性命,雙足也是要和身體分家的了。 藍玉京當然不甘殘廢,“任他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自然而然就使出了剛剛妙悟的“四兩撥千斤”的功夫。 黑臉僧人的內功造詣遠遠不及師兄,藍玉京用四兩撥千斤對付那黃臉僧人,收效不大;對付這黑臉僧人卻是立即見功。 “四兩撥千斤”不怕對方力大,對方的氣力越大,所受的反擊也越大,只聽得“當”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黑臉僧人的方便鏟陡然被撥轉方向,哪裡還能掌握得牢,不但方便鏟脫手飛出,他的虎口亦已迸裂! 這幾下雷轟電閃般的攻拒,不過轉眼功夫,便即分出勝負。藍玉京茫然四顧,那兩個僧人則有如斗敗的公雞,氣沮神傷。 突然,藍玉京眼睛發亮,那兩個僧人也抬起頭來了。場中突然多了幾個人。 “東方大哥,果然是你!”藍玉京失聲叫道。 他眼中只看見東方亮,還沒注意到同一時間出現的另外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是六旬開外的老和尚,而且是身份大不尋常的老和尚。 一個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本無大師。 另一個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 這兩個僧人怎也想不到本寺的主持竟然會親自出來,而且還加上達摩院的首座! 本無大師面挾寒霜,說道:“圓通,你身為羅漢堂僧人,怎能妄動無明,用本寺的絕技對付一個還未成年的小施主?” 那黃臉僧人道:“弟子知罪,不過,請首座明鑑,這位小施主卻是捏造謊言,假冒武當派的弟子,來挑起糾紛的。他背後一定有人指使,請先查明他的來歷。” 本無大師喝道:“住嘴!人家的來意早已說得明明白白,只是你胡亂猜疑,你還不向這位小施主賠罪!” 黃臉僧人駭然說道:“這小、小施主當真是武當派的弟子麼?”他見本寺方丈和達摩院的首座長老對藍玉京都是頗為客氣,“小子”兩字是不敢說了。 本無大師似乎有意考他的見識,說道:“你憑什麼懷疑他不是武當派的弟子?” 黃臉僧人道:“他的劍法倒有幾分像是武當的太極劍法,其實似是而非。依弟子看來,恐怕不是張三豐的嫡系傳人吧?” 本無大師沒有立即回答他,卻對方丈說道:“師兄,你對各派的劍理比我懂得多,不知我有沒看錯。” 痛禪上人道:“不錯,這位小施主的劍法雖然和現今流傳的太極劍法似乎並不一樣,但任何劍法,只求形似,便落下乘。這位小施主的太極劍法已是到了神似的境界!” 本無大師欣然說道:“師兄說的深合我心。小施主,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的劍法是無相真人親授的吧?” 藍玉京的劍法本來是跟義父學的,但劍訣卻是師祖所傳。義父教他的太極法似是而非,他從劍訣自己參悟出來的劍法才是真的。不過,他的“參悟”也有東方亮的“指點”在內,而且是在不斷修正義父所教的劍法的過程中參悟的,他的義父也不能不說是有一份功勞。 他不知怎樣說才好,遲疑半晌,只能如此說道:“可以這樣說。” 這是模棱兩可的說話,本無大師聽了,眉頭一皺,心裡想道:“莫非還有別情?”但對別派的弟子,他卻是不便盤問了。 痛禪上人喟然嘆道:“怪不得武當派的名頭近年壓過了少林,撇開別的不談,武當的人材輩出就非咱們少林可比。無相真人的一個小徒孫已經可以和咱們羅漢堂的大弟子抗手!” 黃臉僧人惶然說道:“弟子無能,願領方丈處分!” 痛禪上人道:“少林武當本屬一家,你輸給無相真人的徒孫,也不算丟臉。我只不過有感興嘆,並非怪你本領不濟。我要說的是,你卻的確是對這位小施主有失禮之處,即使你打贏了,你也必須向他賠罪!” 黃臉僧人滿臉羞慚,須知打贏了賠罪倒沒什麼難堪,如今卻是打輸了還要向人家賠罪。但主持有命,怎敢不遵,只好對藍玉京賠禮:“小施主,請恕小僧有眼無珠,不識你是武當高徒,多有失禮。” 藍玉京連忙還禮,說道:“不敢當。其實……”他想說的話未曾說出來,已經有人替他說了。 那黑臉僧人性子最急,見方丈稱讚藍玉京,把他的師兄貶低,不禁大不服氣,剛聽得藍玉京說出“不敢當”這三個字,他就搶著說下去,說道:“這位小施主不過是得到別人的指點,才不至於落敗罷了。否則他怎打得過圓通師兄?” 藍玉京道:“是呀,我本來不是這位大和尚的對手。” 本無大師道:“圓業,你知不知道你何以學藝不能精進的原因嗎?就因為你不能虛心,你試想想,如果剛才在你和這位小施主動手的時候,我若在旁指點你兩招,你是不是就憑我的略加指點便可獲勝?” 黑臉僧人剛才是一出招便給藍玉京打敗的,他也知道這是被對方以柔克剛之故,他的內功不行,空有一身氣力,那就的確是縱有名師指點,也打不過對方的。 不過,他仍是不能服氣,說道:“我承認我的本領比不過這位小施主,不過,這位小施主說的話恐怕也不能盡信吧?” 藍玉京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不知是哪一點令得大和尚不敢相信?” 黑臉僧人道:“你說你是奉了師祖無相真人之命來本寺找一位燒火和尚的。” 藍玉京道:“是呀!” 黑臉僧人道:“無相真人只是命你一個人來的?”藍玉京又道:“是呀!” 黑臉僧人又再逼緊一步,說道:“並沒有別的武當弟子和你同來?” 藍玉京眉頭一皺,心想這大和尚也真囉唆,說道:“師祖的遺命只是給我一個人的,當然沒有別的同門陪我來了。” 黑臉僧人一聲冷笑,指著東方亮道:“那麼這個人是誰?難道你敢說他不是武當派的弟子?”要知東方亮既然能夠指點藍玉京的太極劍法,他當然以為東方亮定是武當弟子無疑。 藍玉京道:“他是我的義兄,但他並不是武當派的弟子。” 圓通吃了一驚,雙目瞪視東方亮,說道:“你剛才指點這位小施主的那兩招劍法高明得很啊,你當真不是武當派的?” 東方亮淡淡說道:“武當的聲名雖然可以和少林並駕,我還不屑於做武當派的弟子!” 這麼一來,連本無大師也不禁起疑了,道:“恕老衲眼拙,老衲也想請問施主是哪一門派。” 東方亮道:“我也不知我是什麼門派。” 他這話倒不是推搪,他的師祖玄真子雖然是出身崑崙派的,但劍法已經自成一家,到了他的師父向天明,更是融會各家之長,創立了飛鷹迴旋劍法,這才得以號稱“劍聖”。 本無不知內裡情由,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你不說難道我就沒法知道?”此時寺中又已有幾個僧人聞風出來,這幾個僧人見方丈在場,靜靜的站在一旁,誰也不敢說話。 本無大師說道:“老衲無意打聽施主的來歷,但施主來此,意欲何為,老衲卻盼施主見告。”口氣漸漸硬了。 東方亮道:“和我這位義弟一樣,我此來也是想要拜訪一位高僧。” 本無道:“你且慢說出這位高僧的名字,我先和你說一說少林寺的規矩。少林寺並不拒絕訪客,不過,若是存心要來試一試少林寺武功的人,那可就得在經過一場比試之後,合格的我們才可以准許你進入本寺。”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合格的話,根本就不能踏入少林寺的大門,當然就談不到接受你的拜訪了。 東方亮道:“貴寺的武功,天下無不欽佩,我是不用試也知貴寺武功高明的了。這條規矩恐怕不適合我吧?” 本無大師道:“我們並不是只要聽施主口中的言語,是要看施主的行為。施主剛才暗助義弟取勝,已是等於存心來考較少林寺的武功了。印證武功,事情也屬於尋常,施主若要踏入本寺,那就只好請施主莫要推辭了。” 東方亮笑道:“大師是達摩院首座,我怎敢在大師的手下試招?” 那黑臉僧人“哼”了一聲道:“你也忒自高身價了,你怎知是我們的達摩院首座要和你過招?” 東方亮道:“在下不敢有此奢望,要是點到即止的話,就請大和尚指教幾招如何?” 這黑臉僧人是藍玉京的手下敗將,他倒是相當直爽,哼了一聲,說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想揀軟的果子吃,我才不上你的這個當呢!” 那個法號圓通的黃臉僧人說道:“閣下對劍道的精研,小僧剛才已領教了,得隴望蜀,倘若閣下肯出招賜教,小僧更感榮寵。”原來他剛才輸給藍玉京,他本來可以勝的,卻因東方亮在旁指點藍玉京,以至今他反而落敗,他自覺敗得不值,向東方亮挑戰,以求一泄心中之憤。 東方亮還沒有表示,本無大師已在說道:“圓通,你忘記了我剛才怎樣告誡你麼?” 圓通心頭一涼,說道:“首座告誡弟子不可妄動無明。” 本無大師說道:“對了。少林武當,同出一源,你和武當派的弟子印證武功,勝負何須執著,再說,你已經比試了一次,倘若仍然由你和外人比試,豈不是要教人家笑話咱們少林寺無人!” 這番話的意思顯然是要把藍玉京和東方亮分別對待,藍玉京是武當門下,與少林弟子可算“同源”,東方亮則只能算是“外人”了。東方亮聽了,不禁激起好勝之心,心裡想道:“這位少林寺的達摩院首座,告誡弟子對勝負不可執著,其實他又何嘗沒有執著?哼,只要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和達摩院的長老出手,少林派的弟子雖然眾多,能夠勝得過我的只怕也未必找得出來。”當下說道:“既然貴寺有這個規矩,那麼在下恭候方丈和首座挑選貴派的一位高徒出來指教在下。” 本無大師道:“少林寺人材雖然不多,卻也用不著細心挑選。”把手一招,叫道:“圓性,你過來!” 剛剛從寺中出來,在一旁靜立的和尚之中,有一個身材枯瘦的走出來道:“弟子圓性,聽候首座吩咐。” 本無大師道:“這位施主自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屬於什麼門派,如今我要你和他印證武功,你要幾招才能知道他的門派?” 圓性望了東方亮一眼,說道:“十招!” 本無大師道:“施主可願按照我們所定的規矩比試?” 東方亮道:“客隨主意,請大師劃出道兒。” 本無大師道:“以十招為限,倘若在十招之內,他說不出你的武功門派,即使你輸了給他,也算你贏。” 東方亮笑道:“這豈不是我佔盡便宜?” 圓性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話說得未免早了一點,你以為按照我們劃出的道兒,你就一定可以贏得這場比試麼?” 東方亮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這個人是要凡事都講公道的。既然在比武上你們讓我佔了一點便宜,那麼在考你們的見識上,我也可以讓你們一步。” 本無微笑道:“你倒是自負得很,請問這一步你準備如何讓法?” 東方亮道:“十招之內,任何一位少林弟子看出我的武功來歷,都算是你們贏了。不必只限定是這位圓性大師。” 本無大師道:“好,就這樣。你若贏了,少林寺的大門為你打開,你若輸了,對不住,我們就不能讓你踏入本寺了。” 圓性取下倒插在背後的拂塵,說道:“雙方要說的話,都已講明白了。請施主進招!”也不見他拿樁作勢,只是那麼“隨隨便便”的在東方亮面前一站,儼然就有淵停嶽峙的氣象。東方亮心頭一凜:“這個和尚倒是不可小覷!” 東方亮拔劍出鞘,說聲:“有僭!”陡然間,眾人只覺眼睛一亮,一道白光,好像劃破夜空的閃電,駭人心魄!那金刃劈風之聲,也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東方亮的第一招使出來了! 藍玉京看得吃了一驚:“原來東方大哥不僅懂得太極劍法,他的連環奪命劍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那黃臉僧人站在本無大師身旁,說道:“這一招好像是武當外門劍法中的雷電交轟?”他和藍玉京都是同樣驚疑,雖然兩人的想法則並非一樣。 本無大師微笑說道:“不錯,確是有雷轟電閃之威。威力似乎還在武當派的雷電交轟之上。”這麼一說,那法號圓通的黃臉僧人已是領悟,東方亮這一招不過看來好像武當的雷電交轟而已,其實駕馭劍法的內力則另有妙處,並非武當派的法門。 話猶未了,圓性的第一招也使出來了。說也奇怪,只見他漫不經意的把拂塵一揮,就把那道白光裹在當中。那麼猛烈的“雷電交轟”,在他拂塵包裹之下,威力竟然施展不開,登時受阻了。 圓性一出手就阻遏了對方的攻勢,心裡想道:“他用別派劍法來迷惑我,要勝他不難,但最緊要還是迫他使出本門劍法。”心念一動,立即使出殺手反攻! 東方亮也好像知道他的心意,就在這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一時候變招。 圓性的拂塵一揮,塵尾根根豎起,有如千百鋼針,刺向東方亮的要害穴道。 一般用指頭點穴,只能點一處穴道,但他用塵絲刺穴,東方亮的全身穴道,幾乎都在他的侵襲範圍之內。這樣的刺穴功夫,藍玉京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在旁看得暗暗為東方亮捏一把汗! 但東方亮的第二招變化之奇,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按說“連環奪命劍法”是必須連環使出的,第一招“雷電交轟”是至剛至烈的劍招,跟著來的一招,即使沒有那麼威猛,也必定是接續前招攻勢的。 哪知東方亮的變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好似萬馬奔騰,突然一齊止步一般!劍光陡然收斂,劍尖輕輕顫動,劍勢閃爍不定,但在行家眼中,他的全身上下,已是沒一處不在嚴密的防御之中,簡直無絲毫破綻可尋。 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也不禁點頭讚賞:“張三豐創立的太極劍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可惜咱們遲生二百年,沒眼福見他使這一招。” 本無大師說道:“不過這位施主的太極劍法,也確實是如你所說,已經到了神似的境地了。”他本來是認為圓性在十招之內必定可以贏得比武的,此時也不禁有點擔心了。 痛禪上人道:“你說得不錯,這位施主的太極劍法,或者比不上張真人當年,但只以這招而論,也可說得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了。” 少林寺武功最高的兩位都加讚賞,藍玉京心中的欽佩當然更是無以復加。原來東方亮使的第二招乃是太極劍法中的“如封似閉”,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藍玉京是深知本門的兩種劍法是截然相反的,心想:要這樣隨心轉變,恐怕只有師祖重生才做得到。 藍玉京是未曾見過牟滄浪的劍法的,他可不知,東方亮此時正在心中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莫說我比不上張真人當年,牟滄浪也要比我高明十倍。” 經過了兩招比試,雙方都是暗暗吃驚,不敢再有絲毫輕敵的意念了。東方亮初時見“圓性”是“圓”字輩,只道他和那個黃臉僧人既是同輩,大概也高明不了多少,此時方始知道完全錯了。 原來這個圓性和圓通雖然都是羅漢堂的僧人,但圓通在十八羅漢中名列第十三位,圓性卻是名列第二的。即使把達摩院的長老都包括在內,他也是少林寺十名之內的高手。他還有一樣長處,是達摩院的長老都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對別派的武功知道得最多,不似達摩院長老,十九隻是專研本派的絕技。 東方亮雖然聰明絕頂,但他“創新”的太極劍法也還不是每一招都能“神似”;而且有兩大高僧在旁觀戰。 “神似”究竟還不是完全一樣,若使同一劍法,十招之內,總有一招會給他們看出自己的師承所自。東方亮在第七招上想到這層,劍法陡然一變,劍身變成弧形,劍點分作五處落下。 那黑臉僧人“咦”了一聲,“這一招是什麼劍法?倒好像似曾相識。” 圓性哼了一聲,說道:“蠢材,本門的功夫你也不認得了?” 圓通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你剛才使過的一招擒拿手!” 原來東方亮是把少林派的擒拿手法,化到劍法上來! 東方亮哈哈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可亂真,假亦何妨?”圓性怎也想不到他會使出本門絕技,不覺一怔,他的攻勢就給東方亮化解了。 不過,圓性對擒龍手的功夫造詣極深,東方亮這一招,只能在片刻之間擾他心眼,他一怔之後,立即冷笑道:“我且叫你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拂塵一起,千絲萬縷,向東方亮當頭罩下。 圓性這一招也是從龍爪手中化出來的,經過他的玄功運用,每一根塵絲都好像變作了一根指頭,可以發揮擒拿作用!變化之妙,連本無大師也不禁點頭讚許。 東方亮抵擋不住,退了一步,劍勢緩緩劃了一圈,劍勢雖緩,但卻把圓性那千百根塵絲全都擋在劍圈之外。 這一招不必方丈和達摩院首座說破,圓性已經知道是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天山派的掌門霍天都和他乃是忘年之交,他曾經以後學的身份,和霍天都切磋過武功的。 大須彌劍式取“須彌藏於芥子”之義,是最佳的防御劍法,倘若雙方的武功不是相差太遠,較弱的一方只要使出這個劍式,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圓性曾與霍天都切磋過武功,立即察覺東方亮這一招大須彌劍式也只是形似而已,他用來駕馭劍式的內力,根本不是天山派的內功心法。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假就是假,焉能亂真!”倏地倒轉拂塵,把塵桿當作判官筆使,重手法點東方亮胸口的璇璣穴。 這一下雖然只是點一處穴道,但威力之強可要比塵尾散開,對敵手的全身穴道都加攻擊強得多了。 東方亮似乎有點感到招架為難的樣子,忽地身形遊走,使出了一招飄逸無倫的劍法,衣袂飄飄,姿態美妙之極。 東方亮這招使出,圓性那張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點詫異的神色,但見他身形遊走,拂塵斜掠,似乎對東方亮這招頗有顧忌,未敢強攻。 在旁邊觀戰的本無大師不覺也噫了一聲。 東方亮這一招當然使得不錯,但本無大師的這一“噫”倒並不是只因為它的“神奇”。 原來東方亮在給對手逼得難以招架之際,不知不覺就把崑崙派的劍法使出來了。 他的師祖玄貞子本來是出身崑崙派的,在崑崙派劍法的造詣上,東方亮師承有自,使了出來,當然和使出別的門派的劍法不同。 本無大師道:“想不到這位施主的崑崙劍法也能神似。” 痛撣上人道:“不是神似。” 本無大師一怔道:“不是神似是什麼?” 痛禪上人道:“非假非真,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說。與其說是神似,不如說是青出於藍。但說青出於藍,也不是全對,因為它還有別的顏色。石靈子恐怕也未必使得出這一招星海浮槎。”石靈子是崑崙派的現任掌門。 原來崑崙派這一招“星海浮槎”到了東方亮的師父向天明手上,已經是有了新的變化,他採取峨眉、青城類似這一劍法的精華,與原來的劍法揉合,使得這一招“星海浮槎”變得更加空靈奇幻,因此“骨格”雖然還是崑崙派的,但已註入新的內容。這就是痛禪上人說的既是“青出於藍”而又有“別的顏色”的意思。 東方亮心頭一凜,“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眼光如此銳利!”但從他的師父開始,已經是自成一家,儘管他這一招的“原型”也還是崑崙派的劍法,卻不能說他是崑崙派的弟子。 那黑臉僧人的武學造詣平平,聽不懂方丈所說的意思,心裡只在想道:“崑崙派的掌門都使不出這招,這小子料想也不會是崑崙派的弟子了。糟糕,這小子已經使了八招了,師兄還是未能看出他的門派!” 他心念未已,忽見師兄的臉色已是豁然開朗。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終須有來源!”圓性朗聲吟誦之後,徒地一聲大喝,拂塵忽聚忽散,變化也是奇幻之極,東方亮的劍光好像水銀瀉地,給他拂得四面流散。圓性的拂塵還好似隱隱有股粘黏之力,要把他的劍牽引脫手。 東方亮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少林派能夠領袖武林,歷久不衰,果然是名下無虛。寺中一個羅漢堂的弟子,武功似乎還在武當派的長老之上,只不知痛禪上人比起牟滄浪卻又如何?” 東方亮想到了牟滄浪,不知不覺就把太極劍法中的“白鶴亮翅”使出來了。 這招“白鶴亮翅”是他和藍玉京合練,練得最多的一招,也可說是他在太極劍法中最有“心得”的一招。 他在圓性以少林寺的絕技強攻之下,也只有用這一招才能抵擋了。 只見他身形平地拔起,在空中一個轉身,儼如鷹隼迴翔,凌空斜削下來。白鶴是善禽,性子柔和,他使的這招有飛鷹撲擊,比原來的“白鶴亮翅”,威猛得多了。 藍玉京在這一招也是最有心得的,此際卻是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了。東方亮以前和他練這一招時,從來都不是這樣施展的。 圓性的塵尾是烏金練成的玄絲,堅韌異常,只聽得一片好似金屬交擊的聲音連珠密響,東方亮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衣袖穿了十幾個小孔,像是蜂巢,圓性的拂塵,也斷了十幾根塵絲,正在隨風飄散! 圓業正在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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