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秦時明月5·萬里長城

第6章 第六章黃雀在後

秦時明月5·萬里長城 温世仁 10649 2018-03-12
正當白芊紅踏進桂陵,使得城中萬人空巷之時,卻有人無心看這場熱鬧,儒家子弟在黃帶弟子邵廣晴、談直卻與劉畢的帶領下,化整為零的分批離開了桂陵城,又悄悄化零為整的集結在白芊紅回返秦軍大營的必經之處,也就是高月入城時撞見衛莊的那個小樹林。 當最後一批由邵廣晴親自率領的儒家弟子也到集合點後,劉畢便親自清點人數。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三?”劉畢一個個數將過去,數到最後一人時,手不禁發起抖來,劉畢緊張兮兮地回過頭問江昭泰道:“怎麼只有六十三個人?昭泰,你那裡還有誰沒到?” “回五師兄的話,”江昭泰答道:“方才我們出城時,三師哥說他身體突然有些不適,要我跟楊安遠幾個師弟們先行出發。”

“他身體不適?剛才在城中不是還好好的嗎?”劉畢忍住心中怒氣,盡可能語調平和的問道。 “嗯。”楊安遠點點頭,答道:“三師哥剛剛是這麼說沒錯。” “他哪裡不適?說話啊?三師哥有說他一定來嗎?”面對劉畢鐵青著臉一連串的逼問,楊安遠有點心慌,忙道:“三師哥沒說他身上哪兒不舒服,只叫我們先走,說他隨後就到。師哥不信你問昭泰好了。”江昭泰看劉畢瞪著自己也慌忙點頭:“方才三師哥確實是說,他隨後就來。” “好好好。他選這個時候'不適',還真是好。”劉畢回道。 劉畢揉著雙手緊張的來回踱步,不知繞了幾圈之後,終於停在談直卻面前。劉畢與談直卻兩人不說話,心中想的都是同一回事,“這下可好,邵廣晴不來,八佾劍陣便發動不了。沒有八佾劍陣,這裡六十三個弟兄單打獨搜無人能贏春老,多半要賠上性命。莫非……莫非就這樣無功而返嗎?”

“若是現在回城,自然可以保住這兒所有人的性命。”談直卻在心中想道:“只是天明此時應該還與蓋聶等人同在城西客棧,他既與白芊紅在一處,當然不能前去告知他計劃取消。這麼一來,天明依約前來之時,便只剩下他一人單挑春老、白芊紅……這、這怎麼行?”談直卻心中暗自悔恨不該聽信劉畢之言,明明早就商定要以八佾劍陣對付白芊紅,劉畢卻直至今天早晨都還不肯告訴荊天明實情。 談直卻急,劉畢更急,談直卻心中後悔,劉畢的心中只有更後悔。 “唉,我早知道三師兄會貪生怕死,這才費盡唇舌百般勸說於他。早知他會臨陣脫逃,那白芊紅又只帶春老一人前來,我著實不應貪功堅持定要擺下八八六十四人的八佾劍陣,若是此時改用三十六人的八佾劍陣,不知還來得及來不及?”原來儒家的八佾劍陣可大可小,或八人一行、一行八列;或六人一行,一行六列。先前劉畢不敢肯定白芊紅真的會依約只帶一人前來,便堅持擺下八行八列的八佾劍陣,如此一來,就算鬼谷四魈四人齊至,只要白芊紅沒有暗中伏下兵馬,儒家這邊都有九成九的勝算。 “唉,我在想什麼?”劉畢搖搖頭,在心裡頭又嘆了口氣,“無論是八行八列,還是六行六列,都得有三個黃帶弟子在陣中鼎足推動劍陣,這八佾劍陣的威力方能發揮,若非如此,當初我又何必苦苦哀求與三師兄呢?”談直卻見劉畢久久不語,時間一分一秒的拖將過去,便跺腳道:“五師弟,不能再猶豫了。計劃取消。你這就帶領大家回城,我去告知天明。”

十餘日的殫精竭慮轉眼間付諸東流,劉畢雖不甘願,但到了此時,也只好說道:“罷了、罷了。四師兄你快去,莫讓天明撞進歹人手中,只是言語之間務必小心,莫要教人笑我儒家做事虎頭蛇尾。” “紙能包得住火嗎?”談直卻心中早打定主意要硬闖酒樓,只是想到此時將來必為天下人所嘲笑,悵然道:“唉!這個時候還顧得了顏面嗎?我去了。”談直卻正要走,江昭泰卻叫了起來,“你們看那邊,定是三師兄來了。”眾人齊向江昭泰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見一個白袍人手中持劍,急匆匆的向這邊趕來。江昭泰與楊安遠都歡呼起來,“三師兄來了。三師兄來了。” “大夥兒都在這兒。我沒來遲吧?”戚戒濁站在驚呆了的談直卻與劉畢身前,氣喘吁籲地道:“呼!呼!廣晴……剛才廣晴跟我說,說他肚子突然疼得很,站都站不直了,要我來頂他的位置。白芊紅那妖女來了嗎?”戚戒濁緩過氣來說話便也連貫,他見自己說了半天,劉畢與談直卻呆若木雞不言不語,忍不住說道:“餵!你們兩個是聾了?還是瞎了?沒看到我站在這兒嗎?廣晴他說……”

“他肚子疼?”談直卻滿臉都是輕蔑之色,沒好氣的打斷了二師兄的話,又轉頭問劉畢道:“五師弟,你是這件事的頭兒,你說怎麼辦吧?” “這……”按照劉畢的本意,是絕不願讓戚戒濁參與刺殺白芊紅一事的。戚戒濁的武功雖略勝邵廣晴一籌,練八佾劍陣的時間也比自己多出不知多少,但戚戒濁為人武勇卻瞻前不顧後,加上他又自恃年長,平日里除了大師兄楊寬文與師父親子邵廣晴的話還肯聽上兩句之外,談直卻與劉畢都極難叫得動他。刺殺白芊紅一事,既是劉畢一手策劃主導,大家早就說好待會兒動起手來一切唯劉畢之命是從。劉畢心中著實沒有叫得動戚戒濁的把握,雖明知邵廣晴絕不會來了,還是忍不住問道:“三師哥,他真的不回來了?” “你這不是廢話?”戚戒濁狂奔至此見劉畢臉上毫無欣悅之色,也是滿臉不高興,嗆道:“他站都站不起來了,還怎麼來?”

“那好吧。”劉畢權衡事態,終究還是覺得不能就這樣錯過大好良機,便道:“那就請二師兄代替三師兄的位置。不過……” “不過什麼?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你這是跟誰學的?” “還請二師兄務必聽我指揮才是。” “知道啦、知道啦。”戚戒濁不耐煩的回道。劉畢心中暗自叫苦,卻不敢說,只好轉頭對在場眾人吩咐道:“大夥兒這就散開,按原先安排的位置躲好。客棧裡酒宴一散,荊天明便會火速趕來會合。” 眾人聞言旋即抽出長劍,各自掩身在草葉或樹林之間。劉畢自己也低低的伏下身去,不多時掌心便沁滿了汗水。劉畢回想自己投身儒家門下未久,八佾劍法新學乍練,雖說上陣殺敵過幾次,如今見血已不再像往日般動輒發抖,但這麼大的事畢竟也是頭一遭經歷。劉畢腦中胡思亂想,猜測著等會兒是真能為百姓除害、為父母報仇呢?還是枉自害自己送了性命?初時他心中紛亂,萬般頭緒攢動,但隨著時間過去,腦中反倒漸漸空明起來,“那日項羽所言句句實言,但願我們能一舉成功,而不是害得路先生功敗垂成才好。”自己那日使計氣走項羽,此時想來好生有愧,“我剛才怎麼就沒想到先去見項羽一面,跟他道歉呢?”但轉念一想,你項羽說的句句是實,難道我劉畢說的便有假嗎?為什麼事事都非聽你項羽的不可?劉畢正亂想時,前方不遠處卻隱隱約約地傳來人聲。

白芊紅打從出了桂陵城後,就一直心不在焉。她深深後悔自己竟然和路枕浪定下三月內破城的約定,本來自己算無遺策,拖也要將路枕浪拖死在桂陵城,只等王賁攻下臨淄、俘虜齊王,到那時路枕浪獨守一座孤城,腹背受敵,為了能使城中百姓活命,還怕他不來自己面前跪地投降?可如今,三個月內要破城,自己真的辦得到嗎? “春老爺爺,”白芊紅想到這兒忍不住抱怨道:“出發前我不是再三跟你說,要你千萬提醒我別中了人家的激將法嗎?” “嘿。你自己跟人家三次擊掌為誓,多豪氣呀!如今卻來怪我來了。” “真是的。三個月之內不能破城,我可得自殺哪。不怪你,怪誰?” “你這個女娃兒向來心高氣傲,連自己的性命都敢拿出去跟人對賭?”春老在四魈之中只與白芊紅交好,聽她牽拖自己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說道:“可那路枕浪也真厲害,你十二歲就進鬼谷,十八歲就跟我齊名,可老爺爺我哪,直到一兩年前方才看出,你這女娃兒最大的敵人就是你自己。那路枕浪才跟你對陣了多久?就抓住了你的弱點,不容易。真不容易。”

“你還讚他!”白芊紅還要抱怨,卻被春老給一把拉住。 “白兒,小心。我看前頭的樹林子有點古怪,只怕有人埋伏。”白芊紅望著眼前濃密的樹林,搖搖頭道:“春老爺爺多心了吧?路枕浪何其磊落,斷不會背信派人刺殺於我。” “唉,你瞧瞧。人都說女心向外,半點兒不假。還怪我誇他?”春老口中開玩笑,同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打量著周遭環境,“你若問我的意見,爺爺倒覺得那個路枕浪比什麼衛莊好得多了。我看啊,索性這場仗甭打了,你乾脆嫁給那路枕浪。嘖嘖嘖,郎才女貌啊。你們年齡又近……”白芊紅臉上一紅:“爺爺別胡說了,那……那不一樣的。” “嘿嘿。”春老淺笑一聲,猛地飛身而起,便向東首一棵大樹上撲去。那樹上伏得一人,見春老向自己撲來並不逃跑,反而從樹上躍下,刷刷刷便是三劍連環疾向春老上盤刺去。 “疑?”春老於半空之中,尚能轉身避過來劍,他見那年輕人好生面善,不禁說道:“你是……”

白芊紅在樹下卻已叫了出來,“你是荊天明!”原來白芊紅前腳剛走,荊天明便悄悄溜走火速趕來,這才比他們快了一步。荊天明見二人認出他來,也不答話,腳一落地隨即一個轉身,劍下便是“星移斗轉”、“眾川奔海”、“拂袖而歸”三招遞出,劍劍皆指向春老,彷彿白芊紅並不在場似的。 “好劍法!”春老何許人也,當然便立即認出了百步飛劍,他不欲正對其鋒,只是接連閃避,使的身法雖然怪異難看,卻在劍光中穿來插去,荊天明接連遞出的一十二劍,連一劍也沾不到他的衣衫上。 “怎的荊天明使的百步飛劍,似乎與衛莊使的有些不同?”白芊紅在旁看戲,想起那日自己與衛莊在竹林對戰,衛莊一招之間便制得自己毫無招架之力,她武功雖非一流,眼光卻是獨到,不多時便想到,“是了,衛莊使劍時如綿里帶針、霧中飛霜煞是難辨。而這小子使的百步飛劍,一招一式間卻有空隙。”白芊紅哪知道衛莊所使的百步飛劍,連蓋聶本人都不曾會使,只道莫非是蓋聶終究疑心荊天明心向大秦,這才留了一手。但白芊紅畢竟對此毫不關心,當下再不細想,只是靜觀暗記荊天明劍中招數,希望藉此洞悉衛莊的武功。

幾招遞過,春老也看出荊天明武功中的破綻。隨即趁荊天明變招之際,伸手去抓他後心。荊天明吃驚之下,只得一劍“一以貫之”向春老右手刺去,春老見荊天明這一劍比之前數劍勁力奇大,只得愕然縮手。荊天明一招得勢,隨即退走,奔向林中一處灌木較為稀疏的草場。 春老前腳踏上草場,心中已知不好。他內力深厚,雖上了年紀卻仍是耳聰目明。此時只聽得草場附近到處都有人的呼吸之聲,春老停了腳步在心中細數,自己周遭或長或短的呼吸聲竟達數十種之多。他知自己遭人算計,便再也不肯跟著荊天明踏進草場一步。 “你們這些兔崽子都給我出來吧!”春老在看似空無一人的林中草場大聲喝道。 “春老魚冉好耳力。”劉畢率先從草叢中站了起來,其餘六十三人也俱都跟著站起,人人手中皆是一柄亮晃晃的長劍。儒家弟子站起身後,第一件事便是削去自己身邊的灌木矮樹,動作整齊劃一,使得這片草場上再無別物能讓春老藉以閃避。

“好好好。”春老打量劉畢等人身上穿的白衣白袍,問道:“看你們的樣子像是儒家人馬?” “端木敬德門下五弟子劉畢,見過前輩。”劉畢未見春老之時極為緊張,此時卻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的勢態沉著。 “哼。無名小輩!你叫路枕浪出來見我。”春老料想必定是路枕浪設下埋伏要殺白芊紅,哪知劉畢卻道:“我儒家底子焉能任人指派?路大先生不在這裡。是我要殺白芊紅為百姓除害。” “哦?”春老對眼前這年輕小伙子有點刮目相看,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轉而笑道:“嘿嘿。只要有我老頭子在,只怕你難動白姑娘一根毫髮。” “正是。所以晚輩才想先殺了閣下。” 劉畢再不遲疑,橫劍當胸朗聲念道:“子曰:大學之道……” “在明明德。” “在親民。” “在與至善。” 六十四個儒家弟子聽主事者誦念口訣發動劍陣,立即按部就班的隨著劉畢、戚戒濁、談直卻三人同聲朗誦大學之道的三個綱要,同時腳下足踏方位分作八處,八人一列,一列八行,與春老對峙。 “這……是八佾劍陣?”春老說話的聲音剛開始有些發抖,但很快便恢復了一派大宗師的口吻:“好好好。聽說遭八佾劍陣圍剿者,至今尚無活口。難得你們這麼瞧得起老夫,老夫今日倒要領教領教。”春老雖是這麼說,但事實上他就算不想領教也是不成。原來八佾劍陣一旦發動便如海潮拍岸,非要將岸上之人捲走方能罷休,於此之間,莫說是岸上之人無可逃之機,就連使劍陣之人想要罷手也是不能。 傳說這八佾劍陣乃是孔子門下七十二賢弟子中個,有一位精通武功之道者,他徹想“天方地圓,人道熟大”之時,豁然了悟,便於一夜之中,依著孔子所講述的大學之道創建了八佾劍陣。劍陣中蘊含著大學三綱八條目的精神,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三綱乃由儒家黃帶弟子擔任,專責領動劍陣;而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條目,則由行首的黃帶弟子或褐帶弟子兼領或擔任。六十四名弟子,分作八行,按照“止”、“定”、“靜”、“安”、“慮”、“得”六字要領,每一種要領中便有一十八中變化。八佾劍陣初時定要六十四人方能推動,後經歷代幾位儒家掌教再三琢磨推敲,才另行變化出或三十六人、或一十六人的劍陣使法,於此不多贅述。 “慮而後能得!”劉畢口令一下,八列儒家弟子當即由方轉圓,像八個陀螺或疾或徐、亦疾亦徐、不疾不徐、疾徐相倚的轉將起來,六十四柄長劍化作八團劍光前後刺向春老脊背、肩頭、心口三處。春老縱橫江湖四十餘載,情知今日凶險已極,絲毫不敢託大,一出手便拿出看家本領連拍八記江空石掌,掌力之凌厲只帶得地下殘樹沙沙作響,這幾掌拍將下來,縱是沉在江中的石頭也要給它拍碎了,談直卻為了避其鋒銳,變招喊道:“靜而後能安!”八列弟子隨即聽令,在談直卻、戚戒濁、劉畢、楊安遠、韓馮、孫立樓萬勃盧等八人的帶領下開始向春老前後方散開,談直卻、戚戒濁、韓馮、孫立樓帶頭所領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四列向前跨出或一步、或五步、或七步之後回身出劍,而劉畢、楊安遠、江昭泰、萬勃盧帶頭所領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列則後退或二步、或四步、或六步、或八步之後挺劍而出,正是八佾劍陣中的一招“不捨畫夜”,六十四名弟子姿勢或異卻是整齊劃一,宛如一個八臂之人,同使八劍同時攻向春老身上八處要害。春老見劍招厲害,自己手中又無兵刃,遂不敢抵抗,只得施展輕身功夫在劍圈中左閃右避,只盼望能找到空隙,先殺死一兩名儒家弟子再說。 劍陣發動後便如綿綿江水,轉瞬間便變化過八、九招,春老仍是窺視不出八佾劍陣的要義,只得不停地在圈中游走,或以澎湃內力逼退劍陣的攻擊。戚戒濁已數次施展這八佾劍陣與敵人對陣,每一次都在敵人身上戳得幾百個孔大勝而歸。此時他見春老踢起地下樹枝權充兵器,藉以撥開了萬勃盧等八人的攻擊,便知春老窺探不出劍陣要訣,心生懼意,想藉兵器格擋長劍來勢,好節省自己的內力損耗。戚戒濁忍不住嘲笑之意,大聲說道:“虧你這老賊名頭響亮,還不是與常人無異。能以樹枝代劍又怎樣?不過多活一時三刻罷了。今日累也要把你累死在這兒。”按春老素日習性,哪能容人這樣跟自己說話?只是八佾劍陣著實厲害,他既要遊走、又要防禦;既要反擊、還想窺探出劍陣的破綻,實是沒有功夫與人斗口。此時,白芊紅早已隨後趕來,見春老被八佾劍陣圍困情況危急,也是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六十四名儒家弟子在劉畢、談直卻、戚戒濁的帶領下,謹守著“止”、“定”、“靜”、“安”、“慮”、“得”六字要訣,將八佾劍陣使得淋漓盡致,使人乍看之下會以為這乃是一場舞蹈而非陣法。被困在劍陣中的春老魚冉則心急如焚。他剛剛明明聽到談直卻口中喊出的口訣,乃是劉畢曾經用過的“慮而後能得”,以為是舊招重使,便先行護住了自己脊背、肩頭、心口三處,哪知道同一句“慮而後能得”在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三條總綱之中,卻又有不同變化。春老險險避過江昭泰等八人至此自己面門的劍招,又差點被戚戒濁那八人削中右腋。他想後退,但萬勃盧、楊安遠、韓馮二十四人早已組成劍網只等他自己撞上來;他想前進,談直卻、孫立樓等一十六人已在他前方兩步之處等著他了。這八佾劍陣使得時間越久,六十四名儒家弟子越是以規矩成方圓,而被困在劍網之中的春老,則越來越像一名醉漢,跌跌撞撞無所適從。荊天明打從雙方動起手來,就一直留意戰況。初時他還想,要是劉畢、談直卻有個什麼閃失,他便衝上去解救。殊不知六十四個武功平平的人,若是齊心一致,居然有如斯威力。漸漸地他由憂心轉為感嘆,由感嘆轉為佩服,由佩服進而讚賞,越看就越捨不得將眼神離開劍陣。 劉畢看荊天明居然與白芊紅並肩而立,一同觀賞劍陣。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便趁著戚戒濁領動劍陣之時,大聲對荊天明吼道:“天明!你搞什麼?動手啊!”聽劉畢喊,荊天明才想起來,“對呴,劉畢要我趁他們纏住春老的時候,殺了白芊紅。”荊天明轉頭一看,白芊紅居然就站在自己身邊,不禁覺得有些尷尬。 “姑娘,得罪了。”荊天明說完,這才抽出青霜劍往白芊紅臉上削去,他明知如此出招定然傷不到白芊紅,卻還是先行出聲提醒警告,目的就是要叫白芊紅還手,不佔這個冷不防的便宜。白芊紅見荊天明來殺自己,心中暗暗叫苦。原來她為了表明誠信,這次往赴桂陵之約竟沒有攜帶兵刃,那一對閉血鴛鴦刀如今還好好的掛在帥帳之中。 荊天明動起手來或許不是春老魚冉的對手,要殺白芊紅卻是綽綽有餘。荊天明一劍斜刺,白芊紅側身繞過,劍尖差點便刺中她背心。荊天明也不回頭,腳下使個反勁,向後倒出三步,又來到白芊紅面前,手腕一抖,長劍刺向對方心口。白芊紅一聲驚呼,弓身下腰閃避,卻被荊天明一腳踢中右膝。荊天明說道:“姑娘莫怒,要怪只能怪你心毒手辣殺人太多。”說完趁白芊紅臥地之時,便是一招“太倉一粟”直取中宮。白芊紅眼見長劍指到,自己避無可避,索性閉上了雙眼,一個念頭如電光般在她腦海閃過:“沒想到我白芊紅竟會有如此下場。”就在荊天明手中長劍將取下白芊紅的性命之時,一條黑綠色的長鞭宛如毒蛇出洞般竄向荊天明背心。迫得荊天明只好放棄白芊紅回劍擋格,荊天明剛剛擋下這招,一條黑黝黝的人影已站在他面前,正是秋客柳帶媚在大營中見春老與白芊紅二人久久不回,這才沿路尋來。 白芊紅這輩子看到柳帶媚從來沒這麼高興過,趕忙閃到柳帶媚身後。她語帶哀怨的對柳帶媚言道:“三哥,你瞧人家是怎麼欺負做妹子的?你還不幫妹子出口氣嗎?”那柳帶媚原是個色中餓鬼,暗中覬覦白芊紅已久,自從知道白芊紅傾心於衛莊之後心中便老大不爽,此時見荊天明非但想殺白芊紅,所使的武功又與衛莊同出一路,更如火上添油,登時怒道:“你這小鬼,光憑你這副長相就該殺,何況你還敢對我家白姑娘出手?受死吧。”柳帶媚說罷倏地拔地而起,九龍冥鞭對空一卷,身隨鞭落,竟要將荊天明劈成兩半,荊天明在桂陵城中親眼見識過秋客的厲害,知道只要有一個閃失,自己便要喪命。急忙向左後方斜退幾步,使一招“雨打梨花”劍尖便如紛紛細雨,去沾柳帶媚的鞭子。柳帶媚變招迅速,一條黑蛇舞在空中亂竄只壓得荊天明喘不過氣來。 劉畢、談直卻與戚戒濁三人在陣中見荊天明即將得手,備感欣慰;哪知半道上卻殺出個秋客柳帶媚與荊天明廝殺起來,又感擔憂。本來八佾劍陣已迫得春老每一招、每一式皆得使出九成真力方才抵抗得住。此時主事者心分二用,劍陣的威力登時減緩,春老這才得空思索劍陣的要訣。春老邊竭力應戰,邊瞧著儒家弟子腳下所踏的方位,既不是七星步,又非八卦方位,春老端詳半天,卻仍找不到破此劍陣的精奧要義。春老心知劍陣不破,就算柳帶媚殺了荊天明來幫自己,只是徒然多一個人陪葬罷了,不免焦急起來,“難道這八佾劍陣就沒有破綻嗎?”正如春老所料,這八佾劍陣幾可說是毫無破綻,否則憑春老閱歷之豐、武功之強,又豈能找它不出?要知《大學》雖短,卻實乃儒門教義精髓之所在。如人想要精通一門武功,練功時卻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其功自然難成。所以孔子在《大學》中說的明白,如人若想功成,非但是要天天練,更甚之是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要在練,非但要練,而且要一舉手、一投足、一起心、一動念,皆從未離開用功,直追溯至心的最源頭處都端正了,再一層層發動出來,功夫自然水到渠成無人能敵。此時劉畢留意到劍陣已有殆滯之意,忙收攝心神喊道:“大夥兒別管旁邊,先殺了春老再說!知之而後有定!”六十四名弟子被劉畢一喝,攝心回神,動作立即整齊劃一,變換劍陣猶如一人以手動指毫無障礙,春老登時遇險。 白芊紅左見春老遇險,右見荊天明以百步飛劍但求自保。知道只要時間拖得一長,春老受不住八佾劍陣的圍攻,自己與柳帶媚都無有命在。頓時在旁出言指點秋客有關荊天明劍法中的不到之處。 “三哥,這小子變招之時定有空隙。他這裡劍尖上撩,右肋便是破綻!” “你瞧!他左足微擺,必要掠地平掃。” “旋臂轉腕,反手直刺!”白芊紅將之前荊天明對戰春老時的武功,與衛莊的武功兩相印證,或指點、或先行叫出荊天明要使的下一步。荊天明應付柳帶媚本已左支右絀,此時更是雪上加霜,心下大駭:“白芊紅怎會知道我如何使劍?”柳帶媚卻如貓戲鼠,享受已極。平素這美女見了自己,往往冷言冷語直呼姓名,哪像今日這般左一句三哥、右一句三哥叫得親切。九龍冥鞭便使得忽快忽慢,似乎不急著取荊天明性命。白芊紅在旁瞧出荊天明已無招架之力,柳帶媚卻遲遲不下殺手,急道:“三哥別玩了,快殺了他。”柳帶媚陰陰一笑,對荊天明言道:“剛才你是怎麼講的?我現在奉還給你。小子莫怒,要怪只怪你的長相吧。”說罷便以九龍冥鞭纏住荊天明手中長劍,飛身而起,左掌擊出取他性命。短兵相接之下,長劍已無用處,荊天明眼見掌至也是左掌拍出,兩掌臨空交擊,居然砰地一聲發出巨響。柳帶媚口吐鮮血,便往後仰,荊天明卻傻在當場。 白芊紅、柳帶媚跟荊天明自己,誰也沒料到一掌拍出情勢竟而逆轉。柳帶媚欲取荊天明性命自是出手凌厲,哪想得到雙掌交鋒,荊天明的內功卻如中如正、雄渾厚實,宛如一道城牆將自己的掌力悉數送回之外,還加上他的掌力,柳帶媚在兩道大力的襲擊之下經脈俱震,頓時口噴鮮血。其是荊天明至兒時起受端木蓉、蓋聶兩位名師諄諄教導,內功修為已非旁門左道的柳帶媚可比,可惜的是他不懂用法,適才柳帶媚掌到之時荊天明體內只是自然而然的加以反擊,如若他腦中有一絲一毫想取柳帶媚性命的想法,現在柳帶媚恐怕不只是臟腑受傷,而是一命嗚呼了。荊天明不明究理,當場錯愕。 如此大的一聲巨響,在旁的春老等人如何聽不見。這其中春老無暇他顧,劉畢、談直卻二人見好友脫險、秋客倒地,心中只盼荊天明上前一劍了卻白芊紅性命。戚戒濁則見柳帶媚顯是身受重傷,再無還手之力,這麼一個大好良機,荊天明卻偏偏在旁發傻。他心下一急,加上臨行前邵廣晴再三囑咐,殺不殺得了春老尚在其次,務須取下白芊紅性命。戚戒濁把心一橫,竟然拋下春老,舞劍飛往白芊紅奔去。 “二師兄切莫貪功!”劉畢趕忙大喊,企圖阻止戚戒濁做傻事,卻哪還來得及?大半個時辰以來都被困在劍陣中的春老,正如一頭被關在閘中四處尋找出口的猛虎,戚戒濁這麼一動,跟在他身後的七名儒家弟子頓失所依,不知道是該跟去?還是該固守劍陣不動?春老見戚戒濁身形一幌,劍陣的西北角上頓時露出缺口,春老身子略側,避開孫立樓等人來劍,又刷的一聲將手中樹枝運勁向韓馮等人擲出,搶占到西北角缺口後立即反身,呼呼呼三掌,便打死了原本跟在戚戒濁身後的三名褐帶弟子。 戚戒濁奔到一半,聽到背後慘呼聲此起彼落,轉頭一看,卻是春老正在手刃自家兄弟。他心中悲痛,知道這全是因為自己擅離崗位,才使得八佾劍陣被破。但他轉念一想,只要自己能殺了白芊紅,便是為天下人、為儒家立下了一樁大功,就算不能贖罪,也盼功過相抵。便狀似瘋魔般向白芊紅撲去。他長劍遞出,離白芊紅心口處約莫還有半寸之時,突然感到足下一軟,再也無法前進。戚戒濁低頭一看,自己的右腳足踝處不知何時竟釘上了七、八枚亮環錐,隨即又是心口劇痛、兩眼發黑。這一低頭的時間內,戚戒濁便好像一個讓人用來練功的箭靶,手上、腳上、胸口都被暗器打中,不明所以的命赴黃泉。 這一切都發生得又快又急,劉畢、荊天明、談直卻畢竟江湖閱歷不足,既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見春老一腳踏住萬勃盧手中長劍,雙拳化掌左右一帶扭斷了韓馮的頸骨,冷笑道:“束白雨終於捨得出來了?老夫還以為你定要等到四魈中只剩你一人,這才肯出來哪。”一個臉色蒼白瘦削的黑衣男子聞言走出,正是東僮束白雨。 “您怎麼這樣講?”束白雨氣定神閒,悠悠說道:“我是見您老人家玩得開心,這才在樹上納涼的。”此時陣法已亂,無人再能阻擋春老。荊天明趕忙往前急奔,好護住劉畢。春老將韓馮的屍首踢開,取過他手中長劍,當胸便向一個褐帶弟子刺了下去,那儒家弟子立時被剖成兩片,春老仍是怒氣不息。他一面斬瓜切菜似的屠戮儒家子弟,一邊沒好氣地說道:“帶媚前腳到,你後腳便止,還道老夫不知嗎?”談直卻見己方死傷太多,拼了命的向春老撲到,卻被春老一手抓住後心,遠遠地摔將出去。面對春老接二連三的指責,束白雨不再辯駁只淡淡微笑。也不曾見他伸手取暗器,只是左手一揮,便打出四枚飛刺、四根袖釘、四根飛蝗石、四顆如意珠,削去了一十二名儒家弟子的右手食指。 春老一眼掃去,只見二十七名儒家子弟或死或傷,餘下的三十七人中卻無一人逃走,反而奮戰不懈。春老心中也感佩服,遂停手言道:“你們武功雖然不佳,倒也算得上好漢。一個好漢沒什麼,但當今之世要湊到三十七個好漢子同聚一堂,著實不易。”春老瞪了束白雨一眼,續道:“這樣吧,我也不要你們全部人的性命,只要你們把劍陣的主事者,那個叫劉畢的交出來,老夫便放你們走路。”劉畢聽春老這樣說,當即向前跨出一步,“我就是劉畢,你殺了我,放他們走吧!”荊天明攔在劉畢身前,搶道:“要殺他可以,你先殺了我。”一時之間,江昭泰、萬勃盧、楊安遠、談直卻……等人七嘴八舌的吵成一片,“休想!” “我們與五師哥同生共死。” “對!誰也不能獨活。” “留下五師兄,還算什麼好漢?” “你做夢!” “要殺便殺吧!” “好好好。”春老本也只有一念之仁,話一出口便感到有些後悔,“這是你們自己找死,我就送你們到陰間去使你們的八佾劍陣去吧。”春老正要大開殺戒,白芊紅卻喊道:“爺爺,住手。” 白芊紅踱到劉畢跟前,問道:“你叫劉畢?”劉畢仰起頭,不屑去瞧她。白芊紅追問道:“這一切都是你主使的?不是路枕浪?” “正是。”劉畢咬牙切齒地說道:“跟路枕浪有何干系?只可惜功虧一簣,沒能殺了你!” “真沒想到儒家裡頭,還有這等人物。竟然知道踩著路枕浪的肩頭,來算計我。”白芊紅上下打量劉畢,好像看到什麼寶物似的,她便揮手又對劉畢言道:“姑娘我教你個乖,為人要狠一點。下次計謀若是再失敗,別這麼快便站出來送死了。只要你記住我這句話,若我與路枕浪的三月之約是我贏了,那麼總有一天,你便是我的下一個對手。”白芊紅說罷便要束白雨扛起柳帶媚,迴轉大營。 “白兒,你確定?”春老有點不可置信,“就這樣放他們走?” “讓他們走吧。我倦得很。”白芊紅頭也不回地走了,只聽她嘴裡喃喃念道:“百步飛劍枉費那麼大的名氣,可惜一代不如一代,當無所懼。這八佾劍陣……卻又該怎麼破……才好……”春老見白芊紅漸漸走遠,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好跟上。四魈離去後,一時間眾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撿回一條性命。望著地上的鮮血淋漓,不知隔了多久,終於有人放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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