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秦時明月5·萬里長城

第3章 第三章一夜之光

秦時明月5·萬里長城 温世仁 10221 2018-03-12
高月回來的那天晚上,眾人在蓋聶住處直熱鬧到傍晚,相互約定明日再會,這才依依不捨的散去。劉畢、項羽等人離去後,高月與荊天明終得獨處,遂緩緩行至城東一處小樹林。 此時夜色甫降,夜空中只見繁星如斗、月呈半缺尚未高懸,兩人便雙雙坐在一株棗樹之下,任憑月光照耀。月光之中,荊天明半躺半坐聽高月一一道來,聽從她如何被困城外,如何遇上一位好心的大叔帶她入得城來;遠至如何被烏斷所救如何受逼服毒,又是如何學來一套杳冥掌法云云。在荊天明耳中,高月的聲音與從桂陵城街頭巷尾家家戶戶傳來的聲響漸漸混雜一處,他忽感疲憊,一種旅人經歷良久跋涉後,終抵家門的疲憊。高月不解那是自己終於又回到荊天明身邊所致,見他眼睛半開半閉,還以為自己說得無趣,遂擠眉弄眼抱拳當胸問道:“天明哥,喔,咳咳,本姑娘如今也會一等一的功夫了,改日你我不妨來切磋切磋,不知荊少俠意下如何?”

荊天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問道:“你怎知烏斷傳你的乃是一等一的功夫?”高月抗議道:“餵!姑娘我可是吃了不知多少奇怪東西才學來的掌法。”高月掐著指頭數道,“什麼蛤蟆皮、蜈蚣腳、爛樹根、破草菇……的,吃了這麼多怪東西,還只學到一套不怎樣的掌法的話,豈不是太虧了?” “哈哈哈!”荊天明不知多久沒這樣放聲大笑了,“說不定你就是這麼衰、這麼倒霉啊?” “你說什麼!”高月以手握拳在荊天明背上連連捶打,口中喊道:“看我打死你、打死你。” “唉喲、唉喲,哇!好強的杳冥掌法。快打死我了。” “這哪是什麼杳冥掌?哼哼。叫你見識一下,我這就出招了喔?”高月又想爭又不願打痛了他,便嘟著嘴先出言提醒,這才輕輕使出了一招“百思楚楚”擊在荊天明背上。荊天明聽她提醒,尚恐烏斷所教武藝自有門道,急運內力護住背部,哪知高月一掌拍到,荊天明只感到一陣微乎其微的內力自她掌中傳來,其力道較之新學乍練八卦劍法的劉畢尚且不如,反倒是高月的手掌在荊天明內力的反震之下不禁劇痛起來。荊天明雖咬緊牙關強行忍住,卻還是笑了出來,“哈哈哈!阿月啊,我看你真的是倒霉到家了。哈哈哈!”

“哼。”高月見荊天明受了一掌,臉不紅、氣不喘,自己臉上倒先紅了,她撇過頭去,捂著辣辣生疼的掌心,賭氣道:“人家不愛跟你說話了。” 荊天明又笑了一陣,旋又止住,語轉憐惜說道:“但是阿月,你可真是吃了不少苦。” “我不愛跟你說話。” “那些什麼蛤蟆腳、蜈蚣皮的,味道鐵定不大好吧?” “什麼蛤蟆腳?是蛤蟆皮!不對,我不愛跟你說話了。” “喔,原來你的意思是蛤蟆皮的味道嘗起來還挺不錯的。” “什麼話?難吃死了!我又不像你有紅冰蟬百毒不侵,吃了之後,可真難受死了。” “咦!我百毒不侵?社麼紅冰蟬?”其實那時荊天明於事後不久,反复思量,早已猜到當初紅冰蟬化在自己手中,方能使自己避過一難,但這時他卻刻意裝作不知,好逗的高月再度開口說話。果然高月不疑有他,兼之又不是真的生氣,立時上當,把紅冰蟬一事又反反覆覆的說將起來。兩人或說或笑,渾然不覺月已行至中天。

荊天明、高月兩人剛剛去到小樹林的同時間,墨家子弟花升將、杜令飛二人巡城已畢。 “令飛,”花升將待巡城的眾武林人士離開後,方問道:“時候差不多了吧?” “嗯。”杜令飛抬頭望瞭望天上的明月,答道:“差不多了。我們去吧。”花升將點點頭,便與杜令飛二人同展輕功,齊向護城牆內新砌的八座箭樓飛奔而去。兩人足下不停,一路經過墨家人眾層層把守,終於來到第二座箭樓之上。兩人到時,只見方更淚、秦照、張京房、元浩倉等墨者跌坐在地。 張京房笑笑道:“花、杜兩位老弟來得遲了。幸好尚且比鉅子早了一步。不然待會兒受責,做哥哥的可救不了你們。”花升將吐了吐舌頭,杜令飛卻不敢作怪只是趕緊找個空位坐下。花升將道:“咦?奇了?怎麼不見北海叔?”原來墨家人眾不分入門先後,各人一律平等,只以年齡長幼互相稱呼。 “大概去執行鉅子的命令了吧?”方更淚冷言冷語的道:“你就是忍不住多扣。說朱岐掌門是草包的也是你吧?等等我告訴鉅子有得你好受的。”花升將正想開口,卻聽元浩倉道:“噤聲!鉅子來了。”路枕浪平素相待各家武林人士皆極為自謙,但在墨家眾人面前,卻是萬分嚴肅。此時眾人聽他腳步不疾不徐的順梯而上,都是心中凜然。路枕浪站定之後,用眼神在眾子弟臉上掃過一圈,便簡單說道:“如今便少一位使者,送信前去誘她中計。此事極為危險,恐有性命之憂。”路枕浪環視眾人,問道:“不知哪位兄弟原去?”六人聽完鉅子誘殺白芊紅之計後,皆感不可思議。又聽鉅子要擇一個信使獨闖敵營,紛紛自告奮勇願意前去。路枕浪見自己門下眾人皆不畏生死,欣慰的點頭道:“好。這裡六人之中,本來只有花、杜兩位兄弟不兼防禦諸事,自是……”花升將不待鉅子說完,站起身來說道:“那還有什麼說的?我去。我比令飛大上兩歲,好歹也多活了幾年,就算一去不回,那也值了。”張京房等人聽花升將一番言語,心想這裡只有杜令飛、秦照兩人比你小一、兩歲,餘下之人皆比你大得多了,照這麼說來,豈不是更該去死?眾人心中想笑,卻又不敢在鉅子麵前造次。

“那好吧。”路枕浪從袖中取出一串竹簡,交給了花升將,“你將書信務必親手送到白芊紅手中。”路枕浪又附在花升將耳邊,低聲囑咐,顯是教他如何誘使白芊紅中計。花升將聽完,點頭道:“鉅子放心,我一定不負使命。” “很好,”路枕浪嘉許道:“事不宜遲,其餘眾位兄弟,這就幫花兄弟打開中門,送他出城。” “且慢。”方更淚出言阻止,“花兄弟出發之前,尚有一事未了。”遂將花升將席間戲稱丹岳門掌門朱岐為草包一事,大概說了,“此事錯在花兄弟,理應責打三十杖。”方更淚又道:“花兄弟此去敵營,未必能活著回來。是否行前受責?請鉅子示下。” “也罷。”路枕浪聽完,轉頭望向花升將,緩緩問道:“花兄弟,此事你可知錯?”花升將也不否認,只是低頭道:“是我錯了。甘受鉅子責罰。”

“既然知錯,這三十杖暫且先記下了,待得事畢,你若能安然返回桂陵,再由方兄弟監督責罰便是。”方、花二人聽鉅子如此處置,都是心悅誠服。 “事不宜遲,”路枕浪吩咐道:“花兄弟你這就出發吧。” 待花升將走後,路枕浪獨自一人留在箭樓,目送著花生醬快馬出城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之中。路枕浪心中深知此番措置乃是行險,萬一失敗,少則賠上自己的性命,多則將使齊國至此覆滅,但面對白芊紅這樣一個對手,他已無更好的選擇。路枕浪凝視著由墨家子弟層層把守著的桂陵城強,輕輕嘆了一口氣,在他心中多希望能守住這片城頭不讓秦國染指。為此,即便是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辭。但路枕浪不知道的是,此時他殫精竭慮想要守著的這片城牆,在沒有多少年後,最終還是被秦國的民夫們一塊塊的拆下,送到遙遠的北方,去修築萬里長城。物換星移,千古風流人物如路枕浪,終究也無法獨立撐天。

花升將快馬加鞭來至敵營,月已行至中夜,秦軍議事大營內,衛士們手執兵刀兩側分立,白芊紅端坐主位,春老魚冉、秋客柳帶媚及冬僮束白雨則在旁或坐或站,帳內悄無聲息。 “禀告白姑娘,”一名秦軍匆匆入內說道:“桂陵城路枕浪派來一名信使,言道奉命晉見白姑娘。” “喔,”夏姬白芊紅手裡把玩著玉雕的杯盞,心中卻正為衛莊心煩不已,便漫不經心的道:“那就請他進來吧。”花升將在秦兵的帶領下,通過層層關卡,走了進來。鬼谷四魈與帳內人等緊接望著眼前這名有膽孤身一人來至秦營的黑衣男子。但見他虎背熊腰,雙目如銅,一張經過長年日曬的棕皮臉上滿是鬍渣,身上所穿的粗衣黑布褲更是極為陳舊,但饒是如此,卻難掩住他魁梧身形下的勃發英姿。

“在下墨家弟子花升將,奉師命來此。”花升將面對眼前這張絕麗無雙的面容,全然不掩飾自己的驚異神色。 “嘻。”白芊紅見花升將對自己露出與一般世間男子無異的神色,淺笑一聲,“你不用通名,我們雖沒見過,但我猜得到你是誰。”白芊紅又輕嘆一聲,“好玩啊,原來墨家花升將長得像隻黑熊一樣。我久坐帳中,真是氣悶得緊。”柳帶媚斜斜癱坐一旁塌上,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你該感謝你的父母,將你生做這樣。若是模樣兒長得像你家鉅子,呸!今日你難逃我手中此便。”說罷,將手中九龍冥鞭惡狠狠地甩得啪啪作響。 “唉。”春老魚冉痰嗽一聲,緩緩說道:“幹什麼這麼凶神惡煞的?人家來者是客,帶楣你也尊重人家一些。” 花升將不為他們一搭一唱所動,從懷中取出路枕浪交給自己的書簡說道:“我家鉅子修書一封,要我面呈白姑娘。”

“哦?取過來我瞧。”白芊紅玉手微揚,站在一旁的冬僮束白雨立即上前接過花升將的手中竹簡,轉交到她手中。白芊紅展開竹簡,低頭讀來,兩眼頓時透出精光,臉上笑靨如花。她早料到自己分兵二路以逸待勞,路枕浪必定會設計伏擊刺殺自己,這才蟄伏於大營內,日夜不離春老、秋客、冬偅三人。路枕浪為求功成,定會千方百計誘騙自己出營受死,此時見路枕浪修書一封,其中只有三言兩語,言道邀請自己至桂陵城中喝茶賞楓,不禁笑了出來。 “嘻嘻。”白芊紅笑不可抑,“你家路大鉅子也真是的。就這樣?沒別的主意了?派一隻黑熊來邀我去桂陵城喝茶?嘻嘻嘻。” “真的嗎?”柳帶媚聞言精神也來了,上前一把扯過白芊紅手上竹簡,看了起來。 “哈哈哈!好笑啊好笑!你們看!路大鉅子還真以為光靠請客吃飯,就能騙倒鬼谷夏姬白芊紅。哈哈哈。”春老魚冉見柳帶媚笑得誇張,擺擺手,一排慈祥的說道:“帶媚啊,人家又不是請你吃飯喝茶,你在旁邊瞎嚷嚷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想想這兩個多月以來,我們為了要進桂陵城不知打了多少掌,呵呵,人家說不開門就不開門,可如今,卻反倒特地來請我們進去了,呵呵呵呵,奇也妙哉!”魚冉摸摸一把白髯,對站在下首的花升將笑道:“小兄弟,想來你家鉅子只邀請白姑娘一人單身赴宴嗎?”

“那倒不是。我家鉅子言道,白姑娘如不放心,大可帶一位護駕……” “放屁!”柳帶媚搶話說道:“只帶一個人進桂陵城,好方便你們宰殺嗎?” “呸!”花升將朝地上吐了吐口水,“我家鉅子言出必諾,你不識字?沒看到上頭寫著此行絕不會對白姑娘怎麼樣嗎?” “你倒大膽。”柳帶媚陰惻惻的道:“敢這樣跟我說話?” “好了好了。”白芊紅阻止道:“這位黑熊兄弟,你家鉅子既然不打算將我騙進桂陵城給殺了。”白芊紅以手托腮語帶嫵媚的道:“那路先生想要見我一面,又為何事?” 花升將謹記路枕浪交代,無論如何絕不能對白芊紅口出無禮之言,不然就憑白芊紅三番兩次說自己是黑熊,他早就翻臉亂罵出聲。花升將吸了一大口氣,好讓自己盡量平靜,“我家鉅子的意思是,白姑娘乃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才女,若以名山峻嶺相比,我家鉅子便似壯闊巍峨的泰山,而白姑娘您那就像終年為雲霧所遮的巫山。鉅子言道,只可惜兩座名山相隔千里,若是泰山能與巫山見上一面,定當有趣得緊。”花升將故意咳嗽一聲,又道:“咳!當然啦,我家鉅子也說了,若是白姑娘不敢來桂陵城中相會的話,他來這裡也是可以的。”

“嘿嘿。好大的口氣那!”白芊紅口中雖這麼說,但她的好奇心確實被路枕浪一番言語給勾起了。她早就認定普天之下若有人能與自己相爭,除墨家路枕浪這位江湖奇男子之外,再無他人。剛才又聽柳帶媚言下之意,那路枕浪除了機智過人,長相也十分俊俏,更增添了她想見上一面的意願。 “那好吧。”白芊紅合上竹簡,問道:“陸先生打算何時做東?” “如蒙姑娘不棄,”花升將舉起手來指向天上明月,“今日乃是新月,待月圓之夜,我家鉅子在桂陵城內掃百花之榻,恭候白姑娘。” “好極了。”白芊紅語帶興奮的說道:“你回去告訴路先生,待得十五月圓之夜,我必定來訪。” “既如此,”花升將見白芊紅已經上鉤,不願多說壞事,作揖說道:“那在下這就告辭了。” “且慢。”白芊紅微微一笑,“讓你空手回去,有些說不過去。這樣吧,白雨,你將帳後那個木盒子交給他,權充禮物。” “這……”花升將有些遲疑的從冬僮束白雨手中接過木盒。 “黑熊兄弟,”白芊紅笑道,“這盒中裝的雖是禮物,你可別太性急,且等回到桂陵才能打開,知道嗎?”花升將不願久留險地,遂點頭道:“任憑姑娘吩咐便是。”花升將騎上馬匹,在秦軍眾目睽睽之下,飛奔回城。待到得城東,花升將心想,莫要帶了什麼毒物回城害了眾家兄弟才是,便將木盒打開。月下只見木盒內一個圓鼓鼓的物事,被油布包了一層又是一層,花升將小心翼翼地拆開布團,只見一顆首級跌落在地,那人粗白眉、短白髯,正是蘇北海。 “北海叔!”花升將拾起地上首級,在月光下反複檢視,傷痛欲絕之下忍不住哭喊出聲。 “咦?”高月似乎聽到小樹林內有奇怪的聲音,問道:“你聽見了嗎?”荊天明伸了個懶腰,“沒啊。你聽到什麼?” “好奇怪,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哪。” “都這麼晚了,誰會跑到樹林裡頭哭啊?”荊天明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新月,已漸漸沉向西方,言道:“倒是我們今晚就不回去了嗎?”高月站了起來,用腳踢著地上的小碎石,“嗯,都這麼晚了,蘭姑姑肯定睡啦,別吵醒她。” “嗯。你剛說到烏斷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十二奇毒,這才軟禁了你。然後呢?” “這事說來著實怪異我也不甚清楚。”高月回想著自己逃出來的那個夜晚,又繼續說道:“我與烏斷在那山洞中住了好幾個月,平常除了昆蟲小獸、溪角林鳥之外,從來就沒見過半個人,可見那地方極其偏僻隱秘。但是那天晚上,我才剛剛睡下,就听得山洞外一個男子聲氣,朗聲道:'鬼谷左護法,有請月神烏斷。'” “什麼左護法?”荊天明大吃一驚,瞌睡蟲都被嚇跑了,“鬼谷?” “怎麼?天明哥?你知道鬼谷呀?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高月一連串的問將出來。 但荊天明只是搖搖頭道,“邪魔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們也有參與這次的戰爭,聽說是個以鬼為師的門派。” “什麼?拜……拜……鬼的門派?”高月一聽到鬼這個字,牙齒就忍不住打顫。 “別怕,你說清楚些,那天晚上究竟如何?”荊天明安慰道。 “嗯。”高月點點頭,“當時我躺在洞內的石榻上,聽到聲音正想爬起來。沒料到烏斷早我一步,在我掌心寫下'別出聲'三個字。我推想那月神烏斷尚且不敢言語,莫非有危險,便繼續裝睡,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哦?如此聽來,那烏斷倒也對你不壞,居然還護著你。” “是啊。”高月此刻想起烏斷,心中不太明白為何竟對她有些許懷念,高月揮揮手似乎想把這想法趕開似地,往下又說:“烏斷看我裝睡,便轉身出洞去見那人,我又怕又好奇,終究還是將眼睛偷偷張開一條縫隙看。那時夜已深得很了,洞外的火堆也差不多要熄了,隱隱約約之中,我見那人頭上戴著黑銅斗笠,帽簷壓得老低,五官皆被影子給罩住了,實在很難看清他的長相。唯一能瞧清楚的,是他披著一件長斗篷,斗篷上還繡一張好大的青面獠牙鬼面。” “是了。”荊天明一拍雙手,“師父曾對我說過,那正是鬼谷門人的標誌。然後呢?” “那男子見烏斷走出洞外,便摘去了頭上斗笠。只可惜我被月神烏斷擋住了視線,沒瞧見他的模樣。不過,烏斷見那人摘下斗笠後,卻驚呼一聲:'原來是你!真沒想到連閣下也入了鬼谷,竟肯屈居一個左護法之位。'言下之意,烏斷肯定原來就識得那人,只是沒想到他便是什麼鬼谷左護法罷了。那男子回說:'好說好說。天下說不清的事,不知凡幾,在下加入鬼谷自然有我的道理。'旋即又將斗笠給戴上了。月神烏斷哼了一聲,問道:'閣下找我何事?'那男子答道:'鬼谷谷主有請。'烏斷道:'他請我去是他的事,我忙得很,你請回吧。'那人聽烏斷如此說,也不生氣,只是從身上摸出兩塊竹簡遞給了烏斷。烏斷瞧了竹簡之後,說話的語調也變了,'這……這是……那個東西嗎?我還以為這東西並不存在。'那男子回道:'你錯了。它非但存在,而且千真萬確。現下可請得動月神烏斷大駕了吧?''剩下的竹簡呢?'月神烏斷追問道:'莫非都在鬼谷?'我與烏斷日夜相處數月,知道她的脾性,這幾句話在她說來,真是激動萬分,好像恨不得當場就能看到什麼剩下的那些竹簡似地。那男子跟烏斷要回了兩片竹簡,收在懷中,又道:'東西好端端地在咸陽鬼之谷,閣下何妨走上一遭?若是全數攜來,我也怕遭了你月神的毒手。不是?'烏斷回道:'你倒了解我。也罷。我跟你去便是。'” '天明哥,你可知道? '高月嘆了口氣道;“那時我聽烏斷說出'我跟你去'四字,真是緊張死了。那時我心想完蛋了,烏斷肯定不會也帶我去,恐怕我命休矣。我一害怕,牙齒就忍不住打顫。果然這麼一弄出聲響,洞外那男子好厲害,立時就听見了。'怎麼?'” “烏斷聽那個什麼左護法出聲詢問,冷哼一聲,回道:'只是個沒用的東西罷了。''既然是個無用之人,我幫您解決了吧。'那男子說罷,便進洞來,直直走到我面前。這時我再裝睡也沒用了,只嚇得縮成一團。'住手。'沒想到烏斷竟然阻止了他,'我還以為閣下明白我的脾氣,我月神烏斷的事,何勞他人幫手?''說的也是',那男子笑道:'那閣下就請動手吧。'言語之中,竟是要這烏斷立刻殺了我。烏斷走上前來,從懷中一個小瓶子裡頭倒出一顆丸藥,塞到我嘴邊,喝道:'吃下去。'說完,兩人便看著我吞下了那個藥丸。” “烏斷見我服下藥丸之後,不再理我,只是自顧自地收拾細軟衣物,將東西捆好之後,便對那左護法言道:'好了。走吧。'那男子瞧我不死,奇道:'等等。這女娃兒怎麼還沒死?''閣下也太多事了。'烏斷回道:'那女娃兒跟我有仇,哪能這麼容易讓她死了。她服下我特製的子午追命丸,六個時辰之內,身上的血肉會一片片腐爛掉下,要折騰六個時辰方才氣絕。莫非閣下想留下瞧瞧?那好。'烏斷將包袱往地上一放,'我們就在這兒坐上六個時辰,一塊兒聞聞半死人身上發出的腐臭之氣。'那人笑道:'這倒也不必了。人都說月神烏斷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虛傳。'這才領著烏斷走了。” “什麼子午追命丸?”荊天明大驚失色,“你吃了?” “吃是吃了。不過那是烏斷騙他的。要真是子午追命丸,我現在早變成一堆白骨了。”高月搖搖頭,“那藥丸我常常見到烏斷自己在吃的,雖不知是什麼,但吃了應該沒事。” “呼!那就好。” “可我到現在都很疑惑,天明哥你說為什麼烏斷會救我呢?” “哼。真是多事。不救你不就好了嗎。”紫語躲在樹林中,手裡捏著跟衛莊聯絡用的亮環錐,心裡想道。原來她與衛莊早已約好今晚在城東樹林內相見,沒想到紫語來時卻見到荊天明與高月已在樹林中,只好躲在一旁,等待衛莊來到。紫語聽得高月跟荊天明提起什麼鬼谷,什麼烏斷,不僅越聽越是入神,沒想到忽然有一隻大手摀住了自己嘴巴。 “別叫。是我。”衛莊壓低了聲音說道,隨即放開了手,“怎麼林中有人?”紫語回過頭見是衛莊,酸溜溜地說道:“是一對小情人,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情話,在那兒說了半晌啦。”說罷便順手向荊天明、高月的方向指去。衛莊一眼望去,先瞧見了高月,心想:“喔,是那個女娃子。”微微一笑,又想:“看來她可找到了那個非見不可的人了。”透過微弱的月光再看時,卻見到原來是荊天明坐在高月身側,有說有笑。衛莊大吃一驚,心中言道:“怎麼會是他?原來……原來女娃兒的意中人竟是荊天明?” 紫語見他看得出神,說道:“這兩人在這兒十分礙事,此時四下無人,衛大人何不將他們殺了滅口?”原來紫語數次誘惑荊天明不成,心中大為氣憤,再加上今天中午高月出現在食棚,當即有人稱讚她的容貌,紫語更加不好受。此時見這兩人情投意合,便想索性趁衛莊在時,出言要衛莊代自己解決兩人。沒想到衛莊一口拒絕:“不!這二人是殺不得的。” “為什麼?”紫語聽衛莊這麼說,也嚇了一跳。衛莊沒有正面回答,只說道:“走吧,我們到你的住處說去。” 衛莊一入紫語房中,確定房內無人,便說道:“我此次前來,白姑娘要我特別提醒你,有個少女在桂陵城內做奸細一事,已然洩露。白姑娘說,她雖已殺了那個竊取消息之人,但恐無濟於事。要你趕緊進行她委託之事,不得有誤。”紫語聽衛莊如此說,心臟撲通一跳,頓時明白了今早潁川高石然為何會突然對自己出手,“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的時間不多了。” 紫語頓了一下,又問:“關於這事,白姑娘可曾還有別的言語?” “沒了。”衛莊自懷中拿出白芊紅託他帶來的小布囊,說道:“白姑娘只說此物特地從鬼谷送來,要我親手交給你,姑娘這就收下了吧。” “好。好。好。”紫語不知為何言語中有些著惱,伸手接過布囊。衛莊又道:“臨行之時,白姑娘未曾交代此物的用場,紫語姑娘若是不知,可要在下再走一趟嗎?” “不用了。”紫語解開布囊往裡頭瞧了一眼,隨即轉憂作喜,問道:“不知衛大人身上佩劍的劍穗可否借我一用?”衛莊點點頭,從劍穗上抽了根繩子出來交給紫語。紫語從布囊中倒出一塊約有拇指大小的白魚玉墜,將繩索從玉眼中穿過,做成了一條項鍊。 衛莊眼見紫語喜滋滋地將項鍊戴上頸脖,心想:“聽綠袖說道這紫語跟她二人,打小便是白芊紅的丫鬟,想來情分並非一般。膽拖我冒險入城,專程送來玉佩首飾。這主僕二人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紫語見衛莊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還道是因為自己的美貌所致,笑問道:“衛大人常常見到綠袖姐姐跟白姑娘,在衛大人眼中看來,我跟綠袖姐姐相比,倒是誰比較美?” “自然是你美得多了。”衛莊順口說道。 “嘻。那麼……如若跟白姑娘相比呢?”紫語又追問道。衛莊剛才順口回答已是好生後悔,哪願再回答這種問題,遂說道:“東西既已送到,若無別事,我就告辭了。” “等等。”紫語微微一笑,拎著頸中的白魚玉墜輕輕搖晃,“請衛大人轉告白姑娘,高石然雖說有些棘手,但馬少嬅已是我囊中之物,白姑娘要的東西,我很快就會拿到手的。” “這些日子以來,我彷佛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人,被困在一垛城牆裡頭。”眼看著天上新月漸漸被升起的日光吞噬,荊天明打破沉默說道:“這牆很高、很厚,每過去一天,這城牆便多出百丈、千丈,彷彿有萬里之遙。城牆外頭是秦國、是爭戰,城牆裡頭是朋友,是師父,可也是爭戰。有時候我真想沿著城牆走,走到這牆的盡頭,轉出去瞧瞧這綿延萬里的城牆是不是真的只有兩面?還有沒有別的選擇?” “天明哥,我有點兒聽不太懂你的意思,你討厭戰爭是不是?” “嗯。”荊天明點點頭。 “那簡單啊。我也不喜歡打仗,”高月指著城門,“不如趁現在我們偷偷溜走?” “要是能那麼容易就好了。”荊天明嘆了口氣,轉頭望著高月,“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什麼我都不瞞你。因為除了你之外,這些話我也不願再對第二個人說。你願意聽嗎?”高月見他說得情真意切,不禁有點害羞,點點頭道:“你說,我聽著呢。” “其實我除了是荊軻的兒子之外,還是秦王嬴政的兒子。” “你……你……你?” “我從小就在秦宮長大,我的母親便是秦王的妃子,也是荊軻的師妹。”荊天明眼神一暗,隨手拔起地上幾根雜草,捏在手中揉爛了,“你懂了吧?秦王雖知我不是他親生的兒子,卻對我視如己出,你瞧,”荊天明從懷中取出那塊衛莊送來的秦國令牌,緊緊握住,“這是我師叔衛莊冒險潛入桂陵交給我的,他說……他說他在咸陽,在咸陽等著我回去。只要有這塊令牌,就可以一路通行無阻,直達秦王寢宮。” “這麼厲害!”高月咋舌道。 “我也想過把這塊令牌交給路先生。可我卻沒有這樣做。” “這麼說,你想回去當什麼皇子?” “怎麼有可能?”荊天明不假思索的道:“我師父,起初我有點討厭他,甚至有點恨他,但後來……後來我漸漸覺得他才是我的父親,蘭姑姑呢,則像我的母親,雖然輩分上是亂了點,但我心中確實是這麼感受到的。我怎麼可能背棄他們?” “我明白。可這麼一來,這場仗,天明哥,你還怎麼打?你是希望秦國贏呢?還是齊國贏?” “說真的,我也不清楚。最好,最好大家都別輸。”荊天明仔細瞧著高月臉上的表情變化,“你……你現在是不是有點瞧不起我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該是作秦王的兒子?亦或是當荊軻的兒子?我……我到底是誰?”荊天明好不容易才把壓在心底的話和盤托出,卻立刻又被眼前的問題給困住了。高月見他痛苦的抱著頭,便用手輕輕在荊天明頭上敲了一下,“傻瓜!你就是你啊。管他什麼秦王?什麼荊軻?什麼走不完的城牆?要我說啊,天明哥你根本不用擔心這些。” “哦?”荊天明滿懷希望的抬起頭看著高月,“你這話什麼意思?” “以來,就像你從來不嫌棄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小乞丐,我也不會因為你是誰的兒子而改變。二來,你知道我進城的時候,看到外面有多少秦兵嗎?”高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誇張的道:“好像山一樣多哪!過幾天,兩邊人馬打將起來,難道有人會在砍你之前先問,”高月比手畫腳裝腔作勢地說:“餵!對面的小子,你是秦王的兒子?還是荊軻的兒子?” “噗!”荊天明想像了一下,也笑了,“當然不會。” “可不是嗎?他們才不管你是誰,一刀砍下去再說。等到他們想要搞清楚,自己殺的是秦王的兒子還是荊軻的兒子的時候,你早就死翹翹了。” “說的也是那。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以嚕。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陳我們還沒被人砍死之前,開開心心的玩上幾天。其它的,哼,本姑娘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天明哥,你呢?你怕不怕死?” “本來是怕的,但現下已經不怕了。” “為什麼?” “你還沒來桂陵之前,我真怕自己就這樣死在戰場上,”荊天明認真地說道:“如此一來,你明明還活著,我卻沒機會再見你一面了,所以我會怕死。但現在,現在我已經見到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天明哥……我”高月聽了之後,大為感動。其實她打從要潛進桂陵之時,心中就沒想過能活著離開秦軍的包圍,此時雖無法直接對荊天明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情誼,但能聽到心上人說出這番話,倒也覺得不枉了。 “怎麼了?你還有話要說?” “我……”高月微微搖頭,笑道:“沒了。誰有這麼多話好說?”高月指著東方說道:“你看,天都亮了。” “那好,我們走吧。” “嗯。走吧。”高月其實本來想說,自己身上中的十二奇毒,須得時時服用烏斷調製的毒物方不會立時發作,但後來轉念一想,烏斷跟著那神秘男子早不知到哪兒去了,自己何必說出來讓荊天明平白擔心呢?於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哇,我肚子好餓喔。不知道這麼早,食棚那裡有沒有東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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