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秦時明月5·萬里長城

第2章 第二章水落石出

秦時明月5·萬里長城 温世仁 9205 2018-03-12
“師父!師父!”清霄派弟子曲顯通大呼小叫的衝進內院,將趙楠陽嚇了一跳。 “顯然,你也卻收了幾個徒弟了,還這般沉不住氣,怎麼行呢?”趙楠陽輕輕責備道。 “師父,大師哥回來了。”曲顯通說道:“大師哥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三師弟正在照看他哪。”趙楠陽一聽愛徒身受重傷,連鞋都來不及穿好,便急忙穿堂而出,來瞧宋歇山。軟榻上,“催雲手”宋歇山正由三師弟左碧星攙扶著,趙楠陽眼見愛徒左手骨節給人一一拆卸,不由得老淚縱橫。 “師父。”宋歇山雖然身上有傷,見師父到來卻還是掙扎的想站起來。 “罷了,罷了。”趙楠陽揮手示意免禮,急問道:“這是春老魚冉下的手?”宋歇山忍住痛回話:“正是,徒兒冒險前進白芊紅營中,不料終究還是老賊發現。那老賊本欲取我性命,後來動手時發現我是清霄門人,那老賊說看在師父面上這才留了我一隻右手。但這條左手嘛……”宋歇山一生苦練清霄派絕學“纏臂金拳”,如今眼見左手被廢,一生心血泰半付諸東流,心中淒苦卻強忍著不說。 “好孩子。”趙楠陽拉過宋歇山左手,細細檢視,“別擔心,這手嘛是廢不了的。你忍著點。”說罷,便親自為宋歇山接續斷骨。饒是宋歇山鐵漢般心腸,也只能忍住不出聲,但畢竟還是在劇痛之下昏了過去。

“催雲手”宋歇山回到城中的消息,很快便傳進了路枕浪的耳中。路枕浪趁夜而來,更請趙楠陽想請蓋聶、高石然兩人前來共議。當蓋聶應邀來至趙楠陽下榻之處,眼見在江湖上跟自己齊名人稱“北蓋南趙”的清霄派門徒眾多,而自己的徒弟十數年來多已凋零,唯獨剩下荊天明一人,心中不能不有所惑。 “趙兄弟不容易啊。”蓋聶開口讚揚年歲還比自己略小一些的趙楠陽道:“數十年來櫛風沐雨,這才使得清霄門人遍及大江南北。” “蓋兄說的什麼話?”趙楠陽笑道:“這是江湖上大家給我面子。若論起真功夫,恐怕小弟及不上蓋兄。” “兩位救別再相讓了。”高石然微笑道:“正所謂'北蓋南趙',兩位皆是當今武林上說一不二的前輩高人,又何須推辭呢?只是今晚共商大事,怎麼不見端木老爺子?”趙楠陽道:“是我的意思,如今天色已晚,端木老爺子近來身體不佳,怕打擾到他休息。若有大事,明日我親自走一趟前去禀告便是。”三人正敘話間,路枕浪已會晤宋歇山,從內室走了出來。高石然見路枕浪臉色凝重,急問道:“路兄,莫非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路枕浪對席中三人一拱手,沉痛地說道:“諸位前輩大事不妙。只怕我們中了白芊紅的計了。”趙楠陽等人驚道:“此話怎講?” 路枕浪言道:“小弟門下方更淚等人曾多次登城眺望,素來秦軍夜間舉火為灶皆是十人一處,但歇山兄適才對我言講,他此次潛入敵營所見,秦軍卻是五人一灶。”蓋聶問道:“路先生言下之意是?”路枕浪掐指算道:“據我所計,敵軍於一丈之內乃設有三處營火,一引三十,一里之內便有三百處營火。秦軍盤踞我城外方圓近五十里,以一處營火有十多名敵軍算來,應有一十五萬秦軍襲擊桂陵。但如今,火堆仍在,卻由十人改作了五人……”趙楠陽聽得仔細,接口答道:“也就是說那白芊紅分兵一半,另作他用去了。”聽到這麼大的消息,高石然驚嘆一聲,忙問:“那路兄可知那七萬秦軍的下落?”

“歇山兄拼著性命不要,這才探出原來白芊紅分兵一半,由秦國老將王賁率領,繞道燕國,直奔齊國首都臨淄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蓋聶喃喃言道:“怪不得數次秦軍來襲,均為數不多。前隊被殲,後隊卻不來支援。路先生三番兩次疑那白芊紅使得是一個'拖'字訣,如今看來確是如此。她是在桂陵城這裡跟我們耗上了,要拖得我們無法去臨淄赴援。” “正是。”路枕浪又說:“我方不比秦軍兵多將廣。就算加上新近來援的墨者、儒眾,滿打滿算也不過三萬多人,倘若也分兵一半急奔臨淄,抵禦王賁大軍,必是先失桂陵後喪臨淄。”趙楠陽雙手一拍,“言之有理。她分兵一半,尚有七萬餘人,我們可只有三萬多,這點上務必不能中了她的詭計。”

“唉。”路枕浪為難的說道:“但若不救臨淄,王賁年歲雖高,卻是用兵如神的老將,臨淄內無糧草、外無良將,在王賁的攻擊之下,恐怕撐不過三個月啊。到時候,臨淄失守,齊王被俘。桂陵頓成一座孤城,前有白芊紅、後有王賁大軍,受此夾擊只怕亦不能保。” “這……那該如何是好?”三人聽完路枕浪的分析,均覺得前途多舛難以抉擇。一時之間,誰也不發話,陷入了沉思之中。沉默良久,高石然終於開口問道:“我有一計,不知使得不使得?願說出來讓路兄參考。” “莫非是使計除去白芊紅嗎?”路枕浪看著高石然微微笑道。高石然沒料到自己未曾開口,路枕浪已說出自己心中所思,遂點頭道:“其實也說不上是我的計策,丹岳門朱掌門與儒家眾人早已商議良久,只苦於想不出辦法罷了。只是此時前有餓狼、後有猛虎,依我看來只有先除白芊紅穩住桂陵,再行設法赴援臨淄城才是。”趙楠陽也稱是,說道:“沒錯。此時拋下桂陵去救臨淄,無異於以遠水救火,定不可行。若能先除白芊紅,或可使局勢反轉也未可知?只是要殺白芊紅……大為不易啊。”於是趙楠陽便將劉畢在食棚內所舉出殺白芊紅的種種難處,給轉述了一遍。

路枕浪前後思忖:“這劉畢小小年紀,倒是見識非凡。他說得不錯。白芊紅無愛無掛,又惜身愛命。只怕難以將她從敵營之中引出。” “路先生的意思是……”蓋聶皺眉問道:“此計斷不可行?” “不!”路枕浪斬釘截鐵地道:“不是不能行,而是難行。我本惜那白芊紅實乃當今天下一等一的才女,不願輕易取她性命,但為今之際,豈能讓她躲在敵營之中,坐等桂陵陷於她手?” 趙楠陽見路枕浪胸有成竹,似已有了定見,忍不住疑道:“路先生別忘了,即便能除去白芊紅,我方赴援臨淄尚須時日方能趕到。路先生莫非真有把握在短時間內除去那妖女?” “諸位放心,”路枕浪在心中計劃群豪奔赴臨淄所需的路程與時間,想定之後方答道:“我定於三個月想方設法除去那夏姬白芊紅便是。”三人見他說得肯定,又見路枕浪萬不肯將計策和盤托出,也就不再多問。商議已定,兼之也實在太晚,路枕浪、高石然、蓋聶告別趙楠陽後,紛紛離去。高石然回返之際,路枕浪卻悄悄拉住了他,言道:“高兄,小弟有一事囑託。”

“哦?”高石然亦小聲回道。 “我門下弟子探出消息,那白芊紅派來一名極重要的奸細潛在桂陵,不知意欲為何?我想拜託高兄調查,一來查出那人身份、二則打探那人目的。” “這……此時桂陵城中可說是龍蛇混雜,路兄可有線索?” “有。”路枕浪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聽說白芊紅派來的那人不過十來歲的年紀,乃是一名少女。” 高石然自昨晚受了路枕浪委託後,一夜未曾好眠。他腦中反反复复的思索著,所謂的少女見習究竟會是何人?會是蒼松派楊隼門下的小女徒?還是有人混在儒家女眾中一塊兒從濮陽城混了進來?亦或是……亦或是……一個不好的念頭打高石然心中升起,“那個現正陪在自己妻子身邊的人,她不也是個少女嗎?”

高石然不動聲色,一如往常地跟在馬少嬅、紫語、姜婆婆的身後,往食棚走去。 “是啊。”高石然看著一路上馬少嬅輕輕牽著紫語的手,與她有說有笑,心想:“什麼時候紫語這女孩兒變得跟少嬅如此親近了呢?”在高石然眼中看來,已有不知多少年馬少嬅不曾與一個人如此親近了,大部分的時候,她只是怔怔地出神,渾然不理會周遭的人事物,那個嬌美貼心的妻子彷彿跟他們的女兒琉璃兒,在許多年前那個夜晚一起失踪了。 “伯伯!伯母說她怕吵,還是想在食棚外的樹下用餐,你說可好?”紫語三步並作兩步,從馬少嬅身邊掉頭回來問道。高石然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紫語見他首肯,便硬要跟馬少嬅坐在樹下等他。馬少嬅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辭,只是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紫語在食棚內外張羅飯食。

“自己怎麼就沒有註意到,少嬅早將無法給女兒的關愛轉嫁給了紫語?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紫語改口稱呼我們為伯父、伯母呢?”高石然心中又是自責後悔、又是疑惑,他看了一眼目不轉睛瞧著紫語的妻子,心想:“若這女孩兒便是奸細,少嬅定然傷心欲絕了。”眼見紫語端著飯菜,從食棚中走了回來,高石然心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伯母,”紫語笑靨如花的說道,“今天吃……啊!”紫語話沒說完卻慘叫了一聲,原來是高石然趁她走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使出一劍,削向她右手手腕。在高石然想來,一個不會半點兒功夫的奸細混入桂陵又有何用?此時若是紫語身有武功,自不能任憑他人廢去自己右手,或閃或避之間,自己定能看破她的武功路數。但高石然又哪里料想得到,白芊紅竟然真的派來一個絲毫武功都不會的奸細呢。此時紫語“啊”地一聲驚叫,叫聲未歇,手腕上已然見血。虧得出手之人,乃是高石然。高石然一見紫語毫無招架之力,頓收內力,但即便如此,劍鋒還是輕輕劃破了她的手腕,鮮血噴出,將飯菜都弄髒了。

“你!你幹什麼?”馬少嬅倏地起身對丈夫怒道,又搶進一步檢視紫語手上的傷處。 “我……我……”紫語心中本就有鬼,此時嚇得魂魄不定,勉強道:“伯母,我沒事。一點……一點兒小傷……只不知……是哪兒惹惱了伯伯?”她說話之間,雙目含淚,滿腹都是委屈。馬少嬅見確實只是劃破了一點兒皮肉,出書之人雖是自己丈夫,馬少嬅卻不肯罷休,轉頭責問高石然道:“好端端地,人家一個姑娘家,與你非親非故,侍候你用餐用茶。是怎麼礙著你了?你倒是說啊?” 高石然眼見紫語一招都無法抵禦,又受了傷,心中對她的疑心大滅。此時面對妻子的咄咄逼問,心下愧然,但又不能跟她解釋自己受了路枕浪的囑託,懷疑眼前的女孩兒是奸細,只好支支吾吾設法帶過。馬少嬅聽丈夫言不及義,怒斥道:“走開些!你簡直莫名其妙。”高石然碰了一鼻子灰,馬少嬅又怒氣不息,瞪著眼要趕自己走,也只好暫且離開。紫語站在兩人背後,眼見馬少嬅維護自己,不由分說地便趕走高石然,眼中雖是泫然欲泣,嘴角卻不自覺的露出些許微笑,紫語自忖背對兩人,斷不會被瞧見。哪知道從頭到尾,她的一舉一動都給在一旁的薑婆婆瞧得一清二楚。

姜婆婆一聲不發,自顧自地用餐。她不肯吃紫語端來的東西,也不肯跟她攀談。女娃兒幾次勸動服侍,姜婆婆都裝聾作啞的不受。紫語見這醜老婆子不理自己,自己也無求於她,加之高石然已被馬少嬅趕走,更加對馬少嬅大獻殷勤。姜婆婆見馬少嬅正與紫語聊得開心,只是瞇起眼睛在樹下裝睡。此時好巧不巧談直卻卻吃完了午飯,正走出食棚,似乎要回官廨去。姜婆婆心中一動,輕輕伸了個懶腰,一聲不吭的撈起拐杖便走。 談直卻之所以獨自一人早離開儒家眾弟子,急沖沖地要趕回官廨,是因為端木敬德堅持即便是戰爭之時,亦不可荒廢講學。今日下午恰巧輪到他主講中庸之道,談直卻用過幾口飯後,便打算回去複習功課。 談直卻走到巷口轉角處,本不該轉彎,他卻倏地閃進了巷弄之中。原來一路上,他老覺得身後有人跟隨,談直卻以背抵牆、東張西望起來,卻不見有人。談直卻為人謹慎,當即張開耳目,小心翼翼地繼續向前。一路上,他或行或停,卻老甩不開被人跟踪的感覺,但奇的是他也瞧不見半個人跟踪自己。 姜婆婆眼見談直卻一路上緊張兮兮的張望,咧地一笑,忽地加快腳步欺身而上,手中拐杖便往談直卻肩膀上點去。談直卻雖說已有警備,還是肩頭一麻,連眼前人影都尚未看清,臉上已噼劈啪啪地連吃了四記掌摑。談直卻大駭之下,反掌抓去卻撲了個空,定睛瞧時,卻是一個醜老太婆沒好氣地站在自己跟前,不是平常跟在馬少嬅身邊添茶遞水的老媽子又是誰? “你……”談直卻一愣,心想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趕忙左張右望,不敢相信真的沒有別人在場,心中尚在驚疑不定,姜婆婆卻已開口說道:“小混蛋,不用看啦,打你的就是我。” “婆……婆!”談直卻大吃一驚,正想開口。 “哼!叫婆婆也沒用。”姜婆婆出手如似鬼魅,瞬間又賞了談直卻六個巴掌,打的那談直卻眼冒金星。這若換做平時,談直卻尚會耐住性子,先將事情分說清楚,但學武之人最忌遭辱,中人一招一式乃是自己學藝不精,但吃人幾記掌摑那又另當別論。談直卻心中怒氣上湧,二話不說,便欲拔劍相向,豈料他手掌方握住劍柄,姜婆婆的兩隻手指也已搭了上來。無論談直卻如何使勁,腳下如何移步騰挪,姜婆婆的手指頭都分寸不移,將劍柄牢牢的給扣在了劍鞘之中。 “婆婆為何無緣無故毆打在下?”談直卻不斷迴轉身形企圖拔劍。 “嘿嘿,什麼無緣無故,你倒撇得乾乾淨淨哪?”姜婆婆雙指不離劍柄,直累得談直卻大汗淋漓,尖酸道:“要不是因為你,我馬家人會招人恥笑?” “婆婆說的什麼話,潁川雙俠誰不敬重?” “誰說他們了?”姜婆婆怒道。 “喔。原來婆婆是說馬大聲、馬先醒那兩個不爭氣的傢伙。”談直卻個性秉直,雖眼見姜婆婆武功深不可測,還是不改其志,一口便說了出來,“他們兩個胡言亂語、頭腦不清,被人恥笑,怪得了我嗎?婆婆忒護短了吧?” “你說什麼?”姜婆婆被人戳中短處,更是生氣,口中連聲罵道:“我就護短,怎麼樣?我就怪你,怎麼樣?我就是不講理,怎麼樣?”她口中連說三個怎麼樣,左手拐杖三抓三放,抽出空來又在談直卻臉上連摑了三個巴掌,直打的談直卻兩頰高腫,紅印滿腮。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話不是你說的?草包,這話不是你說的?我馬家的人要你來管?放屁你這個小子,今天我老太婆就告訴你,我馬家人、馬家事,只要我姜婆婆還有一口氣在,天下無人管得!了了嗎?了了嗎?了了嗎?”啪啪啪,又是三巴掌。 “婆婆簡直不講理。”談直卻見眼前這老婆子皮皺臉粗人又生得短小,而自己身為儒家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臉上卻又挨六巴掌無力還手,索性也不再去拔劍了,直接嘆道:“罷了罷了,你殺了我吧。” “小混蛋只是嘴巴不干淨,惹毛了婆婆,打你這幾下也就夠了。”姜婆婆小仇已報,不願再多費唇舌,撇撇嘴道:“你走吧。不過可別說這臉是我打的。”談直卻知道今日撞上了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雖覺這死老太婆辱人太甚,但也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苦笑一聲,暗思道:“我……我有臉跟人說嗎我?”待得談直卻垂頭喪氣的走遠,姜婆婆拄著拐杖卻不離去,啞著老嗓呼道:“看夠了吧?還不給我下來?” 便聽得左近傳來嗤嗤一聲,少女的笑聲如銀鈴般自葉見響起,姜婆婆轉頭看去,見樹上坐著一個紅衣少女,正跳下樹來,拍手笑道:“婆婆好厲害,您怎麼知道我在樹上?”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高月。 姜婆婆哼的一聲,道:“老婆子年紀雖大,耳朵卻還算管用,就憑臭娃子這點兒能耐,隨便動根手指老婆子也能聽見。”高月佩服的點點頭,說道:“婆婆,原來您武功這麼好,您教教我吧?”姜婆婆慢條斯理的說道:“丫頭,老婆子只會幫我們家小姐燒茶縫衣,哪裡會什麼武功了?你給我好好記住,老婆子我不會武。雖不會武,但日後若是見你對誰亂說嘴,拿針縫縫你嘴巴的本事,老婆子倒還是有的。”高月吐吐舌頭,說道:“婆婆,您不肯教我武功也就罷了,何必嚇我?既然您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不說便是了,您放心吧。” 姜婆婆又哼了一聲,細瞧高月,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面善,高月眨眨眼睛,指著自己的臉問道:“記得嗎?婆婆,是我呀,好久不見啦。”姜婆婆呸道:“臭丫頭,誰跟你好久不見?”高月道:“婆婆您真不記得啦?唉。也對。那時候我頭髮亂得跟鳥窩似的,全身滿臉都臟得烏漆麻黑,您大概沒看清我的長相。婆婆,咱們半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在一個山中小村,還一起吃過飯呢。您忘啦?我叫高月啊。” 姜婆婆心想:“我管你叫什麼名字。”嗯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你。怎麼?原來你沒死?” “沒有沒有我沒死。”高月搖搖頭,又點點頭,嘆道:“不過也只差那麼一點點。想想我還真是命大。咦?婆婆?您怎麼知道我差點兒死了?”姜婆婆看了高月一眼,心想救荊天明,項羽狼吻之事說來話長,當下懶得再跟高月羅嗦,轉身欲走。高月見狀連忙喊道:“婆婆,我是來找我朋友的。那時候您也見過,一個叫項羽,一個叫荊天明,您只不知道他們在哪?婆婆?”誰知姜婆婆卻不再回話,徑自踱步離去。高月心道:“這老婆婆好大的譜儿,有啥了不起的?算了算了。” 她自覺無趣,本欲離開,但轉念一想,桂陵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不知究竟該往何處尋去,暗忖:“婆婆不肯說,高大俠卻一定會告訴我的。跟著婆婆便可以見到高大俠,只要見到了高大俠,準能找到天明哥。”主意既定,連忙隨後跟上了姜婆婆。 那姜婆婆拄著拐杖,彎腰駝背,步履巍巍,和方才教訓談直卻之樣全然判若兩人,高月跟在一旁慢吞吞地踱步,心中竊笑:“這婆婆為了不讓人知道她會武功,還真是大費周章,只不過每天都得這麼彎腰可累啦,日子久了,我看那不真駝也難。”她看姜婆婆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雖然明知是假,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攙扶,沒想到才剛要碰到姜婆婆,那老太婆雖目不斜視,胳膊卻倏地高抬三寸不讓她碰到,“明知是假,幹嘛還要來扶?” “好心被狗咬。”高月直接回到:“就因為知道是假的呀。哼!假的比真的還累不是嗎?” 婆婆聞言撇了高月一眼,不再發話,只是哼了一聲。高月不甘示弱,你哼我也哼。一老一小這麼你哼過來我哼回去,我哼回去你哼過來的僵持不下。兩人走出半晌,高月又伸手攙扶,姜婆婆這回卻不在閃避,便這麼任由高月扶著她,慢慢的繼續往前。 二人各自若有所思,默然了好一陣子,姜婆婆忽然問道:“丫頭,你爹娘呢?”高月答道:“我沒爹娘。”姜婆婆罵道:“胡說,是人皆有爹娘。”江湖人士為了拜師學藝,年少離家自此沒再見過父母的大有人在,而連年戰禍,尋常百姓也多有流離失所,姜婆婆斷定高月非此即彼,孰料高月卻搖頭說道:“我可沒有。我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便叫人扔在路邊,是廟公爺爺撿了我。” “好吧,”姜婆婆問道:“那廟公爺爺呢?”高月答道:“廟公爺爺在我六歲的時候便病死啦。” “那之後又是誰收養了你呢?” “沒人呀。” “沒人?” “我一直都是自個兒住在小破廟裡。” “又胡說了,一個六歲娃娃怎麼養活自己?” “唉呀,婆婆,我很厲害的,從小到大白吃白喝。”高月格格笑道:“婆婆,我跟你說,我可不是乞丐喲,那一文一文錢,都是我硬跟人要來的,也是本事哪,和求爺爺拜奶奶的乞討可是大大不同,大大不同呀。” 高月憶起兒時種種,描述起來興致盎然,越說越是眉飛色舞,姜婆婆見她言語中竟像是絲毫不引以為苦,心中反倒生起憐惜之意,臉上卻依舊硬板板的不動聲色,二人不知不覺便已來到食棚附近,那高月才正說起她如何練就一手扔狗屎的好功夫,姜婆婆打斷話頭,說道:“傻丫頭,你要找的人便在這兒,快去吧。”高月一呆,歡喜得像是要炸開來似的,她低呼一聲,轉身一把抱住了董婆婆,喜喊:“謝謝婆婆!”接著邁步便往食棚奔去,跑沒兩步卻又停了下來,慢慢行走起來,彷彿深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得要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這夢才不會教她給踏破了。 此時晌午方過,食棚內大多數人已散去,只剩寥寥幾個年輕人尚在高談闊論。紫語偎著馬少嬅在旁湊趣聽著。項羽則剛從城頭上宿衛下來,一手扯餅、一手喝粥,滿口食物都未曾吞下,便忙著反駁邵廣晴的論調:“邵兄此言差矣,兩軍對峙,軍心為上、軍力次之,老想著守不住城才會真的守不住。”劉畢卻不以為然地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眼下兵力過於懸殊,此乃是不爭的事實,一味死守不知變通,與等死無異。”儒家小弟子楊安遠附和說道:“五師兄說的極是,每打一會就死上百餘人,我們能有多少人好死?”另一個儒家小弟子江昭泰也嘆道:“秦軍每十天半個月便要來攻上一兩回,我們究竟能支持多久?三個月?半年?”項羽見江昭泰說的喪氣,忍不住呸呸呸地連聲咒罵,荊天明拍拍項羽笑道:“我拜託你,好歹先把嘴裡那口併吞了再說,要不然你罵得再兇,我們還是聽不懂你在講什麼。”眾人轟然大笑,項羽正待還嘴,卻聽得棚外一個清脆的聲響傳來,“臭包子!項小鳥!流鼻涕!”食棚內眾人都是一愣,聽不懂那話是什麼意思,荊天明、項羽和劉畢三人卻臉色一變,齊齊轉頭望去。只見陽光下一個紅杉女郎俏生生地站著,雙頰緋紅、笑靨如春,正是三人連夢中都期盼能再見到她一面的高月。 項羽和劉畢齊聲歡呼,發足奔向棚外,三人拉著彼此的手又是笑又是跳,歡愉之情溢於言表。劉畢哽咽道:“阿月,你還活著,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項羽笑道:“我不是在做夢吧?你怎麼變得這麼美?你不是妖精吧?”高月笑道:“這樣吧,你先讓我揍個兩拳,就知道你是不是在做夢了。”項羽大笑,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說道:“要不是當時我瘦了重傷,拖累了天明,無論如何我們兩個是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高月推推項羽笑道:“哇,項羽哥,你要哭啦?”項羽笑罵:“好傢伙!算你命大!真沒虧天明傻等了你!”劉畢也道:“就是啊,阿月,我們原本都想,你能生還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了,只有天明總說阿月一定還活著。”高月聽了鼻子一酸,點點頭嗯了一聲,卻說不出話來。三人看向荊天明,只見他依然坐在原地,呆呆望著棚外的高月。項羽揮手大喊:“發什麼愣啊?快過來呀!”荊天明這才恍若大夢初醒,驚跳起身,卻嘩啦一腳踢翻了矮桌,撲跌在地,連忙爬起身來,跑沒兩步又一頭撞上了木架子,鬧了個灰頭土臉,如此一路慌慌張張,好不容易才奔至高月面前。 食棚外,兩人無聲對望。高月想伸手摸摸荊天明的臉,終究還是不敢,只是笑笑地看著他。荊天明也凝視著她,好半天才出聲,“你是阿月?”高月輕聲應道:“嗯,我是阿月。”荊天明點點頭,道:“你在這兒?”高月也點點頭,道:“我在這兒。”荊天明搖手,喃喃地道:“不是做夢?”高月見他如痴如呆,心中雖是歡喜無限眼中卻泛出淚光,回道:“不是做夢。我在這兒。就在你面前。”荊天明伸手向眼前的幻影摸去,握住了高月的手,喃喃地道:“原來真的是你。高月!” “嗯。”高月見眾人都盯著他們倆,把臉一紅,輕輕抽開了自己的手,低聲喚道:“是我。天明哥。”荊天明從來只聽過高月叫他臭包子,這天明哥三字一從高月口中出來,不知怎地,膝蓋像是頓時融化了似的,兩腿一軟差點兒又要跌坐在地。項羽見狀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劉畢卻連忙伸手去赴,高月則羞得滿臉通紅,轉身拍打項羽連連笑罵。 棚內眾人被這一番景像給弄的面面相覷,江昭泰烤箱楊安遠悄聲問道:“餵,什麼叫臭包子像小鳥流鼻涕?包子為什麼會像鳥?鳥又怎麼會流鼻涕?” “我從來沒見過五師哥這樣失態。”楊安遠聳聳肩,看著高月答非所問的道:“好美的一位姑娘。” 紫語一旁聽了心中不是滋味,挽起馬少嬅的手臂問道:“伯母,那是誰呀?你認識嗎?” 馬少嬅搖搖頭,見高月正和項羽、劉畢、荊天明三人嬉笑打鬧,全然不避男女之嫌,不禁皺起眉頭說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好沒家教。真不知道她的父母哪兒去了?”姜婆婆乾咳一聲走了過來,意有所指的道:“這丫頭打小便是孤兒,自然沒人教。”馬少嬅卻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再多看高月一眼,轉而牽起了紫語的手,柔聲說道:“紫語不也是孤兒?偏生這般懂事乖巧,可憐的孩子。”紫語搖搖頭,偎著馬少嬅說道:“不可憐。紫語有伯母疼我已經夠了。”姜婆婆冷眼旁觀,越瞧紫語越覺得渾身不對勁。她這輩子見多識廣,頗具識人之能,兼之脾氣剛硬,老而彌辣,看紫語和馬少嬅如此親暱,不禁暗暗冷笑,心道:“這娃子有些古怪,老婆子可得好好盯著你才行。” 這一日,荊天明便領著高月為她一一引見眾人,蓋聶見高月安然無恙自是頗感安慰,蓋蘭則更加喜出望外,忙進忙出的為高月安頓住處、接風洗塵。荊天明、高月、項羽和劉畢,四個兒時玩伴終究再度聚首,總不免七嘴八舌、歡欣鼓舞起來,只有在這段時間裡,他們才真的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於戰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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