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52章 第十四章幾人為我怒入幽冥

組織開會是門大學問,“天下英雄雲集”這六個字聽起來風光,做起來著實是苦不堪言。英雄帖發給誰,不發給誰,能不能找到人,找到了願不願來,來了吃什麼住哪裡……全是問題。昔年少林有位方丈腦子一熱,非要在泰山開次武林大會,迄今還是名門正派告誡子弟的典例。 泰山是什麼樣的山?是孫云平這樣的人一夜可以來回五六次的山。眾高手想上山抬腿就到,看煩了轉身就走,有熱鬧又一頭衝回去,熙熙攘攘,嘈嘈雜雜。幾位高僧又不能離開維持秩序,畢竟絡繹不絕的有拜謁東道主點卯的。而低輩份僧人根本沒法維持秩序,都是江湖人誰聽誰的?難不成故友重逢喝兩杯酒還要個大師壓陣?再有仇人相見門派糾葛,還時不時鬧出事來,而且一鬧就不是小事——英雄貼上可以註明開會的人數,但是人家樂意帶著弟子下屬遊遊泰山你總管不著,門派恩怨這種事情又不是說書裡兩軍對壘各上一員大將,三句不和就要群毆,人帶少了不免有性命之憂……

好容易勉強要開會了,又有五個詩人聯袂上山來看日出——詩人們也有脾氣,你開你的會,我聯我的句,我是來看日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憑什麼讓我走人?詩人們這一吵,樵夫和山民們也衝過來吵架,好傢伙一夜睡醒漫山遍野都是帶刀帶劍的,我們過不過日子了? 這麼一鬧大,地方官不出面不像話了,怎麼說泰山也是皇帝封禪之所,這麼牛鬼蛇神一通亂來太不像話——少林當然不會為了開會的地址和官府過不去,於是英雄大會最終沒開成,大家滿腹怨言各回各家,去成的、沒去成的對少林都是怨懟不已。至於那位方丈究竟為什麼要開會,他期間沒機會提,之後沒好意思再提,也就一直沒人知道。 崑崙雪山之會就好得多,要在二月二趕赴崑崙,就意味著要做好在一年最冷的時間穿越荒原雪山的準備,這樣一來閒雜人等基本已經排除在外。再要一路頂風冒雪攀援三千丈高山,武功平平的連跟著走的體力都未必有,這樣又把許多低輩新入門的弟子排除在外。至於再一口氣打到冰湖,這非高手不可為。

昔年天隨子實在是個人才,雪山之會沒什麼繁文縟節,願來則來,物競天擇,只靠著山河地理就足以設下屏障。 這也是柳銜杯點將時非帶冰雪四子不可的理由,銀沙教中高手不少,但多半常年住在海南,忽然拉到崑崙山的寒風之中,武功必定要打一個很大折扣,反而不如這幾個尚嫌青澀的少年。 四人一母同胞,天笑使劍,天怒使刀,天顏使帛,天蕩使鏈,互有長短,默契非常。柳銜杯甚至一度認為他們四人聯手可以拿下丁桀。但是和周野過了一次招,柳銜杯覺得不對了,他們真刀實槍的拼戰還是太少,一到緊要關頭,就往往不知如何應變。 柳銜杯自己畢竟已經老了,支撐著他主動出擊的是仇恨,仇恨會讓人犀利,也會讓人偏執;況年來更不用提,他連仇恨都沒有那麼強烈。

他們確實很需要一個蘇曠這樣的人。 “左風眠嗎?那最好解決了,抓過來洗剝乾淨放在鍋裡,逼著她喝下一大罐子油鹽醬醋,然後大火燉,小火蒸,嘖嘖,這一整天下來,她肚裡的小崽子就入了味兒,那是人間極品,你們想不想試試?”天顏惡狠狠對蘇曠說,繪聲繪色,嘴角都快要留下口水來,“怎麼啦,既然是我們魔教的人,連吃個人都不敢?” 這大概已經是一路上第七次挑釁了,天顏正處在那種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個小妖女的階段,一說到殺人就兩眼放光,想像中的數字一次比一次大,“手段”也是一次比一次殘忍。 隆冬為荒原罩上一層硬硬的雪殼,積雪的表面已經凍得結實如冰,一腳踩陷,可以看見斷面上一層雪一層沙,千層酥一般重重疊疊堆起來,醬黑軟白之間夾雜著蛋黃的箭頭草和莓紅的駱駝草,像一塊大大的精緻的宮廷點心。

一行二十餘人,除了蘇、沈、況、柳四人,其餘都是銀沙教的新銳殺手。老江湖們早就學會了愛惜體力,每一步落下,正好踩碎雪殼又不至深陷;幾個有自知之明的索性一步步踩實下去,拔腳出來;踏雪無痕的只有冰雪四子,而其中最活潑的,蹦來跳去的,就是天顏。不過說起來這姑娘的體力確實很好,半個月急行下來,沒有一絲疲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走過這片“鬼地方”,找個人練練手。 “瞧見前面樹林了沒有?我們今天晚上在那裡歇腳。”蘇曠指了指前方隱約的黑影。 “什麼時候才能到崑崙山啊!”天顏不耐煩:“我們又不是老百姓,為什麼每天要歇這麼久?” 一行人笑起來,蘇曠解釋:“我們在三天前就進入崑崙山地界,一直在往高處走,不出意外,七天后會到青天峰腳下。前面進入林地之後,走青海南路和走河西走廊的大概要慢慢匯合。切記,不許輕舉妄動。”

他不提“不許”二字還好,一提不許,天顏一溜煙向林地奔去,灑下一路哈哈大笑:“姑娘要方便方便,這可不算輕舉妄動哈。” 但她的身影,僵住了。 六具凍僵的屍體躺在雪地中,全是長槍一擊斃命,其中兩人被一柄丈八蛇矛穿胸而過,高樹上還掛著一具,長劍橫著穿喉而過,鮮血沿著劍穗凍成紅色冰凌。 “是皖南行商胡氏,怪了,怎麼會有人對他們下手?”蘇曠拍了拍天顏的肩:“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怎麼會有事!”天顏反應過來,很是為自己的失態羞愧,自顧自向前走——撲面就是樅樹上一具屍體,長槍槍尖從樹後穿過,從下顎刺了出來,整張臉扭曲的不成樣子,大張的嘴幾乎佔據面孔的一半——那具屍體也已經凍僵,嘴裡甚至有了薄薄的積雪。

天顏摀住嘴,把一聲尖叫咽回肚子,但是整個脊背不受控制得顫抖起來。她猛地扭過頭,正看見柳銜杯的臉,柳銜杯硬生生把她又轉了回去,按著後頸向前一推:“怎麼,這就受不住了?” 天顏一個踉蹌,但是寧死也不肯和那具屍體臉貼臉,伸手一扶,手掌正按在血紅的樹幹上,她那一聲尖叫終於忍不住,自己摀住自己的嘴,但一想到這手剛剛碰過什麼,差點吐出來。這個剛才還宣稱要活煮了孕婦的女孩子已經抖得不成樣子,她盯著自己的右手,恨不得把它剁下來,彎腰一把一把抓著雪塊洗手,但是在又一次抓到了僵直五指的時候,什麼也顧不上,慘叫了一聲。 蘇曠這叫一個無奈,柳銜杯說得不錯,冰雪四子必須盡快進入實戰狀態,不然別說挑大樑,要不要分人手出來照顧還是個問題。

他伸臂環住天顏的肩頭,帶到樅樹邊,輕輕把她的身子扶正,盡可能溫和:“來,姑娘,你看著他,回望崖上應該教過你們辨屍之術,瞧出什麼來沒有?” 身後的人有著天生讓人鎮靜的力量,天顏的呼吸依舊急促,但她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雙手五指指根上都有老繭,他是使槍的,或者是矛,總之一定是個用重兵器的人。” “說的沒錯,皖南胡家祖先是武將,江湖上用馬上重兵器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蘇曠帶著她,圍著那棵碗口粗細的樅樹慢慢走了一圈,“再看。” “這些人死得很奇怪,好像都是中毒了,把持不住兵刃,然後一擊致命……只有這個人,這個人多逃了一段,可是不對!這樹也不過這麼粗,擋不住人,他……”天顏抬頭,見蘇曠讚許的目光,激動起來:“他這麼靠在樹上,幾乎等於把整個後背讓給敵人,樹後那個一定是他的自己人!而且這個人也是使槍的!”

“說得好,這個人不僅是使槍的,而且是胡家槍的正宗傳人。”蘇曠望著那具屍首,不禁的有些惋惜:“胡家做江湖買賣,常有江湖客得了大宗錢財寄存在他處,有的一放就是數十年。父輩收賬,子輩清賬,每年收三厘利息,臨了賬目清清楚楚,絕無錯亂。小門小派有了難處,也是在胡家借賬,一年五厘利,三十年內償還皆可。這個人就是胡家大爺胡有道,為人極有信義,有一次江湖邂逅,我手緊得很,他連認都不認得我就隨手借了三十兩紋銀,七年之後見面,他第一句話就是跟我算賬……仗義疏財倒不稀罕,但毫無市恩之心就難得了,沒想到這樣的人,最後竟是死在自己兒子手裡。” 天顏畏懼之心盡去,好勝之心激起,四下張望尋找蛛絲馬跡:“你怎麼知道?”

“胡家大爺到了,大少爺就必然在家壓陣,能在頃刻之間發起突襲的,也就只剩下二少爺一個人——皖南一代有傳說,說是胡家二少爺本是一位神秘豪客寄存胡家,連同一筆富可敵國的財產——依我看,他恐怕也是信了這話,勾結外人,找父親算帳來了。”蘇曠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親眼所見。 天顏奇怪:“可是,如果真是那個二少爺動手,不至於把胡家屍體就這麼擺著……他不怕別人看出胡家槍?” 蘇曠放開手:“這就是最關鍵的一點。這位二少爺沒機會掩埋屍首了,你猜猜,他在哪裡?” 天顏恍然大悟,一指樹枝上屍體:“那一個!只有他死在劍下……還有,每個人都中毒了,只有他還能竄上樹去!” “這就對了。”柳銜杯沒有挑錯人,這個女孩子確實聰明,蘇曠指了指樹枝:“你想,正常人要是被圍,哪有往樹上跑的,那不是給人當活靶子?除非他早就知道身邊全是毒煙,四下都有埋伏——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個人嘴裡一定有事先藏好的解藥,可惜給他解藥的人太狠,過河就拆橋,滿地人都是死在胡家槍下,即使有外人看見,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天顏,你要不要親手驗證一下?”

天顏解下長帛,信手一甩,卷住屍體平平落在地面,她好奇心佔了上風,也不顧滿地屍骸是恐怖還是俊美,伸手捏開那人的嘴巴,回頭:“蘇曠,你可以改行去做捕快了!” 蘇曠笑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些人是誰,我心里大概有個數,但是你猜,他們在哪兒?” 天顏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劃開面前屍體胸肌,皺眉:“以這個鬼天氣……居然還沒有完全凍透,也就是說,這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他們……他們?”她抬起頭,已經完全相信了蘇曠的推斷。 蘇曠示意天色:“這些人如果是想要到崑崙試試手腳,就不會在這個地方鬧這麼大亂子,也就是說,他們只是對胡家下手,事情做成了,自然要趕回皖南,拿他們想拿的東西……天顏,你要是他們,什麼時候動身?” 沒有幾個人願意摸黑趕路,天色既然已經晚了,自然會等到第二天黎明——天顏跳起來:“他們還在這附近!” “不錯。”蘇曠看著遠處林間,微微笑起來:“我現在想知道的,就是大別山雲煙門幾位當家的到底決定了沒有,要不要向我們這撥人下手。” “閣下好辣的眼。”樹叢濃蔽處,走出一個身影,右手握著一根長長煙管,左手上一粒黃銅戒子,戒面上冒著火苗,那人將火頭對準煙管,半是威脅,半是和談:“諸位是哪一家?皖南道上的事情,非要橫插一槓子?” 蘇曠繼續諄諄善誘:“天顏,你要學著點,這一招呢就叫做聲東擊西,這位仁兄看似詢問,不過是拿點火吸引你的眼睛,雲煙門諸位當家的早就動手了,咱們速度要快一點,沈姑娘固然是當世機關第一名家,用毒就未必在行,解毒就更不行。”他一指那個點火的,聲音變得凌厲:“去,十招內給我拿下他,你一個人。” 柳銜杯手裡早扣了幾枝磷火引路箭,天顏一出手,他正要發箭,蘇曠伸手抽了出去,掂一掂,他抖手甩箭,黃昏沉暮裡一道碧盈盈火光:“天笑,跟著火走!” “天怒,去!” “天蕩,去!” 他在瞬息間為冰雪四子找到了最強的餵招對象,這四個小傢伙也根本不知道什麼雲煙門雨霧門,有機會動手那是再好不過。沈南枝卻心裡一驚,她本以為蘇曠至少會問她一句,那是什麼毒,要不要緊,能不能硬拼,而蘇曠從頭到尾甚至沒有看她或者是柳銜杯一眼——從離開美人肩那一刻起,他好像就多少在壓抑著暴躁,從前他是個果斷的人,但絕對不是個武斷的人。 磷火引路箭一枚接一枚擲出,照亮了一道身影,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暗與暗的角逐之中,挑明了就是死亡,一道道塵封已久的利刃破夜而出,刀劍各自帶著尖嘯,銀沙教這批年輕人將來都會敵人的噩夢,現在他們將第一次品嚐鮮血的滋味,或者付出生命的代價。 蘇曠站得筆直,像杆槍,在寒風之中紋絲不動,他很少會用這樣僵硬的姿勢站立著,沈南枝嘆口氣,輕輕拍拍他的背,蘇曠不受控制地就是一抖,像剛才的天顏一樣。 “第一次'殺人'?”沈南枝沒頭沒腦地問。 蘇曠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唇,生怕喊出那個幾乎快要變成口頭禪的“住手”來。 。 沈南枝歪頭去看蘇曠的臉色,驟然發覺這個人有一點像丁桀了,也不知是不是寒夜的緣故,那種平時一看上去就溫暖而且放心的神采急速褪色,但又遠不是丁桀那種岩石一樣的堅毅和冰冷——他根本沒法適應這個計劃,昔日那個多嘴多舌的蘇曠正在內心深處感嘆,你他媽有病了? 沈南枝看得於心不忍:“雲煙門不是什麼厲害角色,扛不住你歇歇,我來就好。” “你高估我了。”蘇曠反而被刺激到,一跺腳,飛掠起來,掠過樅樹。長槍聽見了召喚,飛進手中,在暗夜裡拽出一道奪目的電,槍尖所指處,有人倉皇而起。蘇曠展臂,身形優雅而從容地一轉,如蒼鷹翔食鴉鳥。奪,四指寬的長槍之刃撞上了黃銅的煙管,直將它釘入眼前人的咽喉之中。 柳銜杯揮手,一枚又一枚磷火箭射出:“殺。” 強弱和眾寡的懸殊都太大,這已經是一場獵殺,好像只是一個剎那,黑暗中的惡魔被血腥氣吸引,幾乎是火光所到,血光立見。雲煙門的人並不多,也並沒有做好硬戰的準備,人人都知道殺人者死的道理,可是沒人想到,僅僅是片刻之後,就有忽如其來的陌生者執行死神的命令。一窩松鼠在驚恐中醒來,它們並不認得這群狠辣而迅捷的生物,只焦躁而戰栗地死死守著過冬的松果——這時候一隻手伸進來,動作比盛夏的蛇更快,夾起兩枚松果,一揮——松鼠們目睹了短暫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幕:它們賴以為生的食物發出破空的尖嘯,釘入了一個人的額頭,然後是每個叢林生物都熟悉的一刻,生命的光彩從那個人的眼睛裡消失了。 剩下的一枚松果被扔了回來,那個人獵手用一種他們不熟悉的語言說:“晚安。” 斬盡殺絕,沒有活口。 況年來甚至沒有出手的機會,他看見蘇曠向他走來,想要招呼,但覺得已經不能再喊那個年輕人“小蘇”——他飛身躍起的時候有著難以置信的速度,出手有著致命的精準,落地之後又變得無法接近。 蘇曠面無表情:“泡叔,你去穿胡有道的衣服。胡墨我來扮,皖南胡家露面不多,又素來不以武學稱雄,只是詩禮傳家,一路上不會有人找我們麻煩——趁著沒人發現,我們冒名頂替混進去。” 柳銜杯眼前一亮,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個人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發號施令:“諸位動手,把屍體埋了——天笑,你們兄妹四人把衣服也換一換,唉,沒有的話就在泥裡滾一滾,總之不到必要時刻,不必暴露身份。快快快,都別愣著,不都急著想殺人麼?” 柳銜杯不同意:“大家趕了一天路,稍稍休息片刻……” “前車之鑑。”蘇曠指了指一地的屍體,意思已經很明白,這裡是山林外緣,說不准就會碰見別家人馬。 ,他不想再謙讓:“泡叔,柳二叔,銀沙教老的老少的少,多半都不熟悉北方,你們要是不介意,這一程我來領路。” 柳銜杯點點頭,連他也開始覺得不舒服,好像突然間少了點什麼。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