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31章 第三章老奸巨猾

他們來了。 轔轔的車輪聲聽起來歡快而且急迫,那是父親的老牛破車,載著天麻去城裡,帶著銀錢回來,一切好像都和五年前沒什麼不同。 “沙夢洲這個人最大的長處就是謹慎,他做每件事情都會計算到天衣無縫才下手,他既然派你單槍匹馬地來這裡,就必然留了後手,如果你殺了我,他必然要滅你的口,然後死無對證,我的徒弟朋友也拿他沒有辦法;若是你殺不了我,就證明我身邊還有其他人物埋伏,他自然可以加派人手——如果我猜得不錯,明日你父親回來的時候,沙夢洲派的第二撥人應該也就到了。而我一旦和你同時出現,他們必然要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 “你若是不信,明天只管去迎接你父親,看看沙夢洲究竟守不守七日之約。”

“他……他如果真的……你又能怎麼樣?”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動手殺了我,將我的屍體埋好,謊稱我已逃走,行踪只有你一個人掌握,好好和沙夢洲談談價錢——至於他們信不信,就只能聽天由命。” “那你現在為什麼不逃?哈,抱歉抱歉,我忘了鐵當家的是逃到這裡才無路可走。第二種是什麼?” “我們賭一把。” 那一刻,鐵敖的左手還溫溫柔柔抱著小姑娘,右手卻做刀勢狠狠切了下來,眼裡有芒,讓人幾乎忘記他是個垂垂老矣的男子,剎那間,他似乎變成了昔年縱橫江湖的天下第一名捕、借刀堂的主人,聲音不大,但有著不可置疑的殺伐之氣:“脫衣服。” “什……麼?”福寶大吃一驚,但還是依言脫下上衣,鐵敖掌燈,搖頭:“還是太嫩,居然沒有受過什麼重傷……罷了,裝死伏擊你學不來,福寶,你的兵刃拿給我看看。”

一個鵝卵大小的銀色小球滑在掌心,滴溜溜亂轉,福寶解釋:“我怕阿媽擔心,不敢帶刀回來,這個是擄我那人隨身的寶物,傳說是東方島上一種巨蛛的膠囊,揉了天蠶絲進去,有七倍反震之力。” 也難怪他託大,他的速度本來已經極快,再快上七倍,當真天下無雙,鐵敖也點點頭:“這個叫什麼?” 福寶搖頭:“他沒說,沙夫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人。”一碰七尺高的,可不就是小人? “哈哈,好名字。”鐵敖大笑起來,“難怪沙夢洲敢對我下手,原來是有個聰明的女人。你知道先拿誰下手麼?” “我根本就不知道明天有沒有人來,更別說什麼人會來。” “我沒死,蘇曠也沒死,沙夢洲決不敢動用借刀堂舊部,他派來的,必然是這二年搜羅的新手,先不論武功高低,彼此之間的默契定是打了個折扣。福寶,其實我們這邊只有你一個人,首要記得虛張聲勢以假亂真,先除掉一個好對付的,立威之後你才有機會——你現在知道先殺什麼人了麼?”

“殺……那個最年輕的。” 這話從一個十四歲少年嘴裡說出來,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如果一個人出道許多年依舊活得好好的,必有過人之處,只有年輕才會衝動,只有衝動才有機會——是自己的機會,也是對手的機會。 “哞——”老牛一聲長叫,到家了。 第一個跳下車的,是個黑衣的車夫,福寶看見他的時候立刻心冷了半截——這是一個真正的高手,他收鞭,停車,回頭打著招呼,但是全身的姿勢都保持在隨時拔劍的狀態;他眉宇間並不十分囂張,但一顧一盼旁若無人,這種氣質在殺手群中是大忌諱,除非他的武功確實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借刀堂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高手? 第二個跳下來的,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穿著件萬字不到頭的錦袍,笑得一團和氣,回頭道:“光澤老弟,這就到了?”他身後還有一老二少,兩個年輕的像是這中年人的伙計,鷹隼般的眼睛正在打量地形。

“到了,到了,今晚上怕是收不了冬麻了,咱們——福寶!”牛車上跌跌撞撞跑下個人來,一張臉黑瘦風乾,臉上悲喜交集,伸開雙臂,幾乎在顫抖了。 “阿大——”福寶的眼淚奪眶而出,也老遠地衝了過去,叫得聲嘶力竭。 鐵敖蒼老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迴響——“你要記住,既然是第二撥來人,必然各有過人之處,一對一你沒有機會,你唯一的機會,就在你和父親見面的那一刻——你父親想你想得緊,一定會搶先下車,無論他身後還有多少人,這一擊必須成功,你決不能讓他們懷疑,但是,也決不能失控。” 在衝進父親懷裡的剎那,福寶的左手已經封住了父親胸口大穴,右手從父親腋下鑽出,“小人”直飛,以肉眼幾乎無法估量的速度彈入車下,福寶一抬手,小人已回到手中。

先是一隻手掉在地上,接著一具軀體這時緩緩倒下,摔在地下,鮮血才流出,那是個跟著王光澤下車的年輕人,剛才的“小人”徑直從地上射入車底,穿過他胸膛,天蠶絲又掃過另一人的臂膀,順帶捎下一隻手來,這才經空而歸。 這只是一彈指的工夫,車上二人已然一死一傷,傷了的那個撿起自己的斷手,慘叫一聲拔劍撲了過來。 銀球在他劍鋒上跳過,向那車夫橫飛而去,當空一轉,又飛向中年男人,幾乎擦著他的髮鬢閃過,在空中掠了半個弧形擊在斷手的年輕人的劍上,那個中年男人吃驚道:“小鬼好辣手!” 福寶卻是暗自心驚,其實“小人”當真是件變幻莫測的神兵利器,他摸索了三四年,也不過能反彈一次而已,剛才的的確確是攻向黑衣車夫的,他袖中好像有銀光一閃,銀球才二次折飛——難不成他在暗中幫著自己?

來不及多想,四人已戰在一處,斷手年輕人雖然招快劍狠,但是剛剛失了左手又流血過多,已不足懼,福寶根本就是拿他的劍做反彈用——黑衣車夫深不可測,袖中只露半截劍尖,每每出手必是點在“小人”上,或是攻向中年男子,或是攻向福寶,亂飛一氣毫無講究,那人嘴角似笑非笑,福寶終於明白過來,那斷手年輕人也看出究竟,叫道:“閻老七,你幹什麼?” 黑衣車夫微笑:“好好一粒鮫蛛丸,被這蠢材當流星錘使,我實在心疼。” “鮫蛛丸?”中年男子臉色變道,“你不是閻老七,你是什麼人?” “就憑你還不配知道。”那男子索性袖手,向倒在地上的王光澤走去。 福寶頓時眼就紅了:“別碰我爹!” “蠢材!”黑衣人拎著王光澤一退三丈,隨手在飛來的小球上一點,口中喝道:“不許停!鮫蛛七轉之後才開始發威,你扔一記停一回,以為自己在蹴鞠麼?不錯!不錯!快,再快些!等等不要亂揮,停下來——”

福寶今日才知道,手裡的“小人”居然是一件這麼可怕的武器,它越轉越快,如風如雷如電,七轉之後空中已經不見踪影,只有一片鋪天蓋地的銀網,發出嗡嗡風聲,銀網掠過斷手青年的身體,“嘭”地微微一響,青年的身體居然化成一片血肉的霧,原來是速度太快,天蠶絲又極細,青年的身體一概切成肉泥,漫天漫地撒開,那顆“鮫蛛丸”沾了人血,隱隱發出一團黑霧,像一隻巨大的黑蛛趴在天網上,它的力量已經完全被激發出來,但是少年第一個先被嚇壞了。 福寶已經完全傻了,只覺得腋下一輕,身子被帶著飛起,而那隻吞噬一切的黑蛛向自己當頭飛來。 是在飛麼?血肉的迷霧追逐著自己,他想要扔掉指套,但是一牽動之下居然收回了“小人”,這數百次累積的力量和速度已經完全不是他所能看清,更別說控制,福寶一陣頭暈目眩,滿耳朵滿腦袋都是那“嗡嗡”的巨翼之響,臉上一陣濕粘冷膩。他顫抖著一摸,是血泥,嘔也嘔不出,喊又喊不得,竟一頭鑽進身後那人的懷抱,再也不肯出來。

黑衣人也是臉色蒼白,他看見鮫蛛丸開始失控,衝過去死命踢倒福寶。鮫蛛割碎了中年男人,割碎了一頭老牛,割碎了板車,幾次阻隔之後慢下來,這才被一劍釘死在泥土裡,黑衣人用力過猛,一頭摔倒在地,這恐怕是他一生揮出的最快一劍,卻狼狽成這個樣子,還沒喘口氣,那孩子居然一頭鑽進自己懷裡,嗚嗚直叫:“你殺了我吧……” 黑衣人把他拎起來,就手搧了一耳光:“醒醒。” 福寶還是閉著眼睛渾身直抖:“不,不,你殺了我,我不管了,我不干了,我不敢了……” 他現在才完全是個單薄驚恐的小孩子,第一次看見殘酷的死亡和殺戮,第一次被無法駕馭的力量駭得崩潰。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來殺鐵敖的還是殺自己的,但是反正這是一個成年的“大人”,他挨了兩記耳光沒有清醒一點,反倒是又一頭鑽回他懷裡,拉出一副——你要么抱著我要么殺了我的架勢。

那黑衣人搖頭苦笑起來,輕輕拍著他後背:“你真的是個殺手?而且……我聽說你要殺蘇曠?” 福寶稍微緩過勁,正點著頭,一抬頭又看見小堆小堆的血肉內臟斷骨,扭頭抱著黑衣人的脖子,一邊拼命嘔吐一邊大哭起來。 滿頸滿背的液體流淌,黑衣人再也受不了,把那個已經和成年人一樣高矮的狗皮膏藥扯下來,回頭怒叫:“鐵當家的你在哪裡?鐵前輩!鐵敖!你再不出來我要殺人了——” 鐵敖緩緩從轉角處的大樹後走出來,也是一臉錯愕,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幕,只好搖頭:“這位兄弟……你是?” “我是……晚輩受蘇曠……那個狗東西所託。”又一口熱乎乎的東西流進脖子,好像還帶著長長的黴干菜葉,那個黑衣人一手把天才少年風雪原扔給鐵敖,一手撕下自己的衣服,黑衣下還有一層白衣。他簡直也快吐了出來:“蘇曠!蘇曠!這種倒霉事難道不應該是他的麼?這混蛋——請問前輩附近有小溪沒有?”

“有……有……”鐵敖看著這人一邊跳腳一邊咒罵,心道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曠兒的朋友都是這麼粗俗鄙陋口不擇言的麼? 黑衣人——現在是赤膊人似乎也意識到這個,一邊打掃一地殘餘,一邊咬牙切齒道:“前輩……見笑了,晚輩也算闖蕩了許多年江湖,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沙夢洲果然不是東西,派這麼個小玩意兒出來折騰人!” 鐵敖依稀覺得這人有點兒面熟,但是他一身泥一身血加上一身嘔吐出來的穢物,鐵敖也實在不想多看他一眼,只好又笑道:“老夫劫後餘生,多謝兄弟援手——只是不知道尊姓大名?” “我是……”那人整個臉都在扭曲,“區區小卒賤名不足掛齒。” “這等身手,難道是……”鐵敖的眼睛轉向地上的一把劍。 那人都快哭了,心一橫從臉上撕下層面具來,猛一低頭,抱拳擋住自己的臉,語速飛快:“沈東籬見過前輩。” 鐵敖懷裡的福寶也不哭了,抬起頭來—— 暗香盈袖沈東籬,十年來江湖最富盛名的殺手之王,傳說中風流儒雅的白衣劍客——呃,他和眼前這個人有關係嗎? 每一個少年殺手都做過沈東籬的夢,福寶也不例外,他怯生生問:“沈……” 沈東籬咬牙打斷:“我再問最後一次……附近哪裡有小溪、小河、小湖……什麼都可以……” 福寶摀嘴笑了,他聽說過沈東籬即使在大漠也要天天洗澡的傳說。 依舊是小小窩棚,那口大鍋又一次沸騰起來。 沈東籬換上新衣,這才回復了氣定神閒的姿態,微笑:“鐵前輩,你在此地一住三年,為何不見聯絡蘇曠?” 鐵敖看看自己的手,乾枯的皺皮貼在骨頭上:“我不想曠兒見我。” 他沒有多說,沈東籬已經明白過來,蘇曠要是看見鐵敖現在的樣子,只怕又羞又愧,恨不得一頭撞死。 昔年鐵敖對世道心灰意冷,手建借刀堂,殺人如麻,蘇曠幾乎拼了性命才勸他收手(見《沽義山莊》)。但是鐵敖不僅想要收手,更想放手,決定解散借刀堂,從此隱居山林,不問江湖事,雖然有一票舊部無有怨言,但另一批希望靠借刀堂闖出名堂的頭領卻心存不滿,首先就是二當家沙夢洲。鐵敖和沙夢洲之間裂隙越來越大,最後沙夢洲終於翻臉,在鐵敖所讀書頁上下了劇毒——鐵敖畢竟一代奇才,好不容易解毒逃出借刀堂洛陽總舵,一路奔波至此,好在小山村與世隔絕,沙夢洲也找不到這兒來。 平日里蘇曠雲遊四海,再加上對師父心存畏懼,只每隔三五月書信問省,居然也就這麼被騙了過去——但是,沙夢洲卻無法放心。 不知道鐵敖的確切死訊,他總是無法將藉刀堂全部收在手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息外露,便有生死之鬥。 最要命的是,次年正月是鐵敖六十大壽,蘇曠說什麼也要回去拜壽,事情必然會敗露。 就在這個時候,風組上報,例行收集殺手家族訊息時,發現了一個少年,他家裡去了個神秘老人。 沙夢洲不知鐵敖究竟是當真心灰意冷,還是故意引他上鉤,謹慎為先,派了風雪原去試探究竟,於是……福寶回家來了。 而蘇曠雖遠在千里之外,也發覺出不對來,這些年來師父不是報口信就是三言兩語一筆帶過,於是在最近一封書信上,他做了一個昔日朝廷密報的記號——信腳內折,指在信內“平安”二字上,然後再外折,兩條摺痕之間細細用指甲畫了兩道。 如果師父平安,是定會按照六扇門規矩回复的——但是洛陽的回信上,什麼摺痕也沒有。 他心急如焚,大搖大擺去了洛陽,一邊周旋一邊查到有一個四人的小組向長江邊山村潛行——決不會僅僅是為了滅一對農家夫婦的口。 十萬火急間,他找了沈東籬兄妹相助——沈東籬悄無聲息混入殺手陣中,而沈南枝則一路潛入山村,護衛在鐵敖左右。 福寶臉色不大好看:“這麼說來……” 燕怒石所留血書上就有那麼道摺痕,按照摺痕疊起書信,犄角指在一個“後”上,那是後援已至的意思。 鐵敖道:“蘇曠這小畜生倒是放心,他難道不知道還有個福寶日夜跟在我身邊?” 沈東籬躬身微笑:“蘇曠說了,他恩師老得快要成精,這麼個小東西都對付不了,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福寶的臉色已經不止是“不好看”了。 鐵敖卻嘿嘿一笑:“當真?” 沈東籬神容如玉:“沈某平生不吐半句虛言。” “是啊……是啊……”鐵敖果然老態龍鍾,“半句半句說謊的是那個姓甦的小子,他動手了沒有?” “應該是還沒有。”沈東籬低頭,這老頭果然是老奸巨猾——蘇曠的原話是“無顏以對恩師,說不得要開一開殺戒,取了沙夢洲人頭來做壽禮”。 鐵敖笑了:“讓他回來吧,沙夢洲要殺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苦冤冤相報?真要殺人,我又何必躲在這裡?怒石老弟呢?” 沈東籬道:“那就要問舍妹了。” 鐵敖抱了小女孩,道:“走吧……阿秀姐的飯菜怕是熱了幾過了,怒石總有一天會想通的,親人之間哪有這麼些面子,要的是回家。” 他們一起向福寶家走去,福寶跟在後頭,百感交集——鐵敖真是老奸巨猾,一路示弱拖延自己下手,又迫使自己同借刀堂反目,天下之大,難道再沒有可去的地方? 王光澤夫妻也不知道為什麼收天麻的客人匆匆離去,只留下二十兩銀子,說是牛車錢和麻錢。 無論如何,今年一家團圓了,總算可以好好過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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