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客一路狂奔,直跑到離梅山蛺蝶谷約有五六里地的一座梅林。但見眼前是一處平緩的山坡,梅花疏影,暗香浮動。
回頭客已是心力交瘁,大汗淋漓。急忙停住身形,慢調心息。然而丹田之中依然空空如也,所中的梅舌毒散仍時時牽制著內力脈息。
但回頭客自然明白,再有不到三個時辰,梅舌散的毒力自然散盡。因而,回頭客便打坐於梅花叢中,調理心息,通達八脈。
山風吹來,涼意頓生。回頭客想起自己來到梅山之後的日子裡,遇妖除妖,逢邪去邪,雖歷經不少坎坷,但終有幾分業績。
一陣極度的疲勞隨山風襲來,回頭客長吁一口氣,慢慢取下了戴在臉上的人皮面具,立時,盤在面具中的一團東西舒展開來。
啊,回頭客竟然是一位……
只此一瞬間,回頭客又戴上了人皮面具。
因為回頭客已隱約聽見了有人疾行的腳步聲。
“嚓嚓”、“沙沙”、“索索”聲嘈雜成一團。回頭客急忙蜷伏身形,從梅林疏影間,凝目望去。
就听一女子喝道:
“無練,你在幹什麼?”
又聽見“茲茲”幾聲,那女子笑道:
“就你色迷迷的,無萱和無蓮它們可不像你!”
回頭客心中暗道:
“這又是那群白花蛇了!只是不知這女子是易芝紅,還是易芝蘭!”
又聽“刺刺”、“刺刺”一陣蛇聲,那女子便微哂道:
“怎麼,無萱!你餓了嗎?你去吃點梅露吧!”
一陣“沙沙”、“索索”聲後,白花蛇已爬到梅枝上,“咔咔”吞了起來。
有一條白花蛇竟攀到離回頭客很近的一棵梅樹枝頭,狂張大口,卻細吞慢嚥,樣子煞是動人。牠吃了幾口後,朝回頭客藏身之處看了幾眼,竟然徑直遊了過來。
回頭客緊握幽靈劍,兩眼放光,直逼白花蛇,心中想道:“你膽敢亂叫,我就一劍要了你的命!不信,你就過來試一試!”
白花蛇輕抖身軀,游動的姿勢煞是活潑可愛,還是一邊往前游動,一邊尋些梅露和花蕊,津津有味地品嚐。它吮嚼一口,身子向前游動幾寸,幾口之後,已是向前游動了一尺之餘。
忽然,白花蛇驚了一下,抬起頭來,口中毒芯子“刺刺”有聲,雙目直向回頭客藏身之處看。看過幾眼,又小心翼翼地向前游動。
距回頭客有一丈開外之際,白花蛇竟突然直立起身軀,似乎是疾走,又似乎是慢跑,朝著回頭客一直過來。快到之際,突然又止住身形,卻已經離回頭客只有兩三尺了。
回頭客見白花蛇已經看到自己,索性抬起頭來,直視白花蛇。見它目光並不兇惡,知道並無惡意,才輕輕衝白花蛇一笑,悄言說道:
“你是無萱,還是無蓮,或者是無練?”
白花蛇聽見“無練”,便使勁點點頭,“刺刺”叫了兩聲,還張開蛇口,吐了一下毒芯子。
回頭客又笑而悄言道:
“你這在是笑嗎?”
見無練點點頭,又續而輕道:
“你真漂亮,就和仙女一樣!”
無練聽了十分高興,竟直立著撲了過來,伏在回頭客的臉頰之上,“刺刺”親了兩口。忽又抬起頭,打量著回頭客,遂用毒芯子在回頭客的任脈上輕輕點了幾下。
回頭客並沒有害怕,因為他知道這些蛇已被馴服得熟諳人性,你對它善,它也對你善。白花蛇點過之後,才又看著回頭客,模樣已是十分親暱。
回頭客突然覺得梅舌散的毒氣已然化解,才知道是無練幫了自己這個忙。
突然,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聽見時卻已然離回頭客很近。
無練忽地一下長身飛去。片刻,聽到有人大喝一聲:
“這麼厲害的白花蛇,險些咬了我的手脈!這是誰的孽障?”
又聽見還有兩人哈哈一陣大笑。
原來一共有三人,聽起來聲音十分陌生。
回頭客心中奇道:
“梅山怎生又冒出來三個生人?”
就听“叭”的一聲響,那女人旋即怒道:
“你為何打死我的無練?你不知道每過半月我都要溜一溜它們嗎?”
嘴裡又是一陣大罵。
先前那人也怒道:
“小丫頭,看你長的如此水靈,卻發這麼大的火!你可知我是誰?別說打死一條蛇,就是打死一個人,又能怎樣?!”
那女子冷聲一笑,說道:
“無萱,無練,無蓮,我們走!”話音落時,已是在一丈開外。
“沙沙”、“索索”聲漸漸遠去了。
回頭客身上毒氣一消,便不再顧忌什麼,悄悄向前挪動腳步,想看看這三人究竟長得什麼模樣。誰知剛走出不及一丈地,突然“當”的一聲,竟是觸到了梅鈴之上。
這一響不大緊,只見那三人長身一縱,已站在回頭客的面前。回頭客一看卻不認識。只見三個奇醜無比的老者,赤髮銀胡,突眼怪眉,正直盯盯地看著自己,眼珠還滴溜溜轉個不停。
其中一個老者哈哈一笑道:
“原來那個小丫頭還約了一個相好的,又怕被人撞見,還戴了一副人皮面具!好玩,好玩!”
大手一伸,就要來抓回頭客臉上的面具。
回頭客急忙反手一扳,擋掉了老者的大手,怒道:
“放規矩些,誰是那少女的相好?!”
另一個老者怪聲言道:
“天龍兄,這小子身手好快呀!你縱有立門斧之稱,卻還不如這小子的手上功夫!”
那天龍老者沉聲說道:
“阮水公,你也不想想,我豈會與一小孩子動手?哈哈!”
說完,放聲一陣狂笑。
阮水公哼道:
“上官兄,你聽郎天龍今天怎麼突然講起地位尊卑、年齡長幼來了?怪哉,真是怪哉!”
那上官老者哈哈笑道:
“的確奇怪,天龍兄此次出山,竟文縐起來,頗講道理喲!少見,少見!”
三個老者這一說笑打渾,回頭客心中自然已明白。
原來這三人乃梅山隱居三怪,一個叫阮水公,一個叫郎天龍,一個叫上官九叔。回頭客如何知道這些,這裡自先打住,不表也罷。只見三怪一陣狂笑,似乎甚為得意。
郎天龍對回頭客喝問道:
“小子,你既然不是那小丫頭的相好,那你是何人?為什麼不敢露出真面目,怕羞不成?”
阮水公突然想起什麼,厲聲驚叫道:
“我知道他是何人了!他一定是回頭客!”
“回頭客”三個字一說出口,郎天龍和上官九叔疾身後躍幾步,齊聲問到:
“阮水公,你怎麼認定這小子便是回頭客?!”
阮水公兀自立於原地,冷聲言道:
“二位何必大驚小怪?二位難道忘了青梅師太前幾天給我們捎來的那封信嗎?”
郎天龍點點頭,說道:
“是了!那青梅師太的第一封信被一個叫夢痕秋的小丫頭中途截了回去,第二封信才終於送到我們手裡。對,這小子肯定就是那個殺人魔王回頭客!”
上官九叔冷冷說道:
“管他是不是回頭客,先拿下再說!”
說話間已斷喝一聲“呔”,就听“嘩嘩”一片響,竟將梅林喝倒一片,露出緩坡地來。原來,上官九叔有占山吼之內功,其吼喝之聲,能震碎常人的心臟,可見其功力之深厚。
這一吼,回頭客也頓覺氣血上下一陣亂翻,急忙靜下心來,讓脈息歸於平靜。
阮水公抽出一把鬼頭刀,叫奪命刀,一指回頭客,沉聲道:
“小子,你是讓我們一個一個上呢,還是三個一齊上呢?”
回頭客淡淡一笑,言道:
“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誰,一個一個上和三個一齊上,又有何區別?”
郎天龍也早亮出自己的那把立門斧,哈哈怪笑道:
“好小子,果然膽大包天!那我們就先每人單獨陪你玩幾招吧!”
掄起立門斧,倏然劈向回頭客,斧風罡沉,端的有幾分力氣。
回頭客一抖幽靈劍,潑水似的迎上前去,直撩向郎天龍的手脈之處。郎天龍全然不懼,立門斧可謂斧斧封門,卻不講招式,反正是哪處得手就向哪處劈去。
回頭客一見郎天龍全然是個拼命的架勢,自己若一劍斬斷他的手腕,卻也被他那追風般的立門斧劈成兩片了。便閃過一旁,撤去了劍力。
但這一閃之際,郎天龍的立門斧又已“忽”地一下,朝著回頭客斜肩帶臂劈了下來。回頭客想要再躲,已然不及。
回頭客長嘯一聲,嘯聲中,只得橫劍力擋。斧劍光閃,已是發出“當”的一聲銳響,撞在了一起。
回頭客頓覺氣血兩翻,想要拿樁立足,卻也是拿不定身形,“騰騰騰”退後三步,才定住足跟。
郎天龍哈哈大笑,高聲說道:
“阮水公,上官兄,你們看我這一斧怎麼樣?”
神情已是十分得意。
回頭客怒道:
“你休要高興得太早了!”
心中想道:“那一斧佔有罡力上的優勢,自己不過是立定接它,豈有不敗之理?”
手中幽靈劍也是斜裡刺出,中間忽又變招,乃“靈光反照”是也。
但見劍光耀眼,燦若流火。
郎天龍急忙再劈一斧,正是迎向這“靈光反照”。斧劍再次交鋒,“當”的一聲,又是巨雷般的聲音。
回頭客暗運內氣於足,“當”的一聲過後,才不過退出一步。但郎天龍卻“騰騰騰”一連退後有五六步之遠。只此一劍,卻又是回頭客佔了上風。
但回頭客豈容他緩過心神,早已刺出第二招,乃“靈犀一點”。劍聲疾短,直打心脈。
郎天龍大叫一聲道:
“阮老大,快來幫我!”
已然手忙腳亂,沒了章法。
阮水公大笑著踏步而上,手中奪命刀,上下翻飛,煞是好看。回頭客急忙收回劍力,迎住阮水公。
阮水公較之郎天龍,功力上更是又上一乘,一把奪命刀快如閃電,雖不見章法,但卻井然有序。
幾招之後,回頭客發現這把奪命刀乃模仿遊鷹追兔、螳螂捕蟬、獵狗趕羊、蜻蜓點水、蝴蝶閃翅、惡虎下山等的動作,每一招均包含極深的玄功在其中,並且步法沉雄,挪移有序,落地“咚咚”聲重,卻又不失靈活敏捷。
回頭客堪堪刺出了“靈芝三歎”和“幽魂唱晚”兩招,竟如石沉大海,毫無半點效果。阮水公果然功力不凡、名不虛傳,饒是回頭客,心中也不禁連聲讚歎不已。
要知道,整個梅山,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在回頭客的劍下如此游刃有餘,騰閃自如,怪不得青梅師太會請阮水公前來。
而阮水公也暗自點頭稱道,回頭客真不愧是蓋世之劍客,難怪青梅師太要修書請自己出山,縱是黑白三老合起來也不是回頭客的對手!
二人又打了五六十招,還只是一個平手,任憑是哪一方,都無法爭得半式之勝。
回頭客心中已急,照此下去,再打個百八十招,也不一定分出勝負。儘管阮水公已是老邁之軀,功力上卻也分毫不差。
郎天龍見了,再次掄動立門斧,“忽”地一下劈了過來。回頭客急忙閃過,郎天龍一斧劈空,遂轉身高舉立門斧,狂喝著又撲了上來。
回頭客避過阮水公的奪命刀,斜里疾出,一劍刺去,“當”的一聲,竟逼得郎天龍棄斧後退,險些傷了手臂。
忽見阮水公一個踉蹌,隨即沉聲笑道:
“上官兄,來把咱們的三玄陣布上吧!”
就見上官九叔飛身站在了回頭客的身後。
阮水公一發話,郎天龍也閃到回頭客的下手之處,形成陣頭、陣尾和陣中的三玄陣勢。
回頭客見了,心中一怔:
“三玄陣,不知有何威風?”極目望去,三人已放棄手中刀斧,沉氣於拳。
原來三玄陣是拳術之陣。回頭客方才明白為什麼一開始阮水公要問自己,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三個一齊上。三個一齊上乃以拳布陣也。
阮水公哈哈笑道:
“小子,試試我們這三玄陣的威力吧!”
三人開始飛速轉動,轉轉停停,一轉一停,其中玄關,均有不同。
回頭客觀察了良久,還是看不出其中的子丑寅卯。
就听阮水公又是哈哈一笑,厲言說道:
“小子,你一定看不出三玄陣的玄關所在吧!告訴你,你的道行還差些!三玄陣乃依照八卦所演繹,我們三人自成八卦,三個八卦的變化就可想而知了!”
說話間,已是轉了有四五十圈。轉速一快,三個竟如同飄坐於空中一樣。
回頭客心道:
“任憑你的三玄也好,八卦也罷,我回頭客一定要先試試你的三玄陣,看看究竟有何厲害?看是徒有虛名,還是貨真價實。”
但見回頭客長嘯一聲,手中幽靈劍已然寒芒朵朵,盛氣凌人。忙中偷閒,一招“幽香萍踪”,直刺三玄陣中的郎天龍。
劍力一發,三玄陣轉速陡然加快。 “啪啪啪”,竟是一劍即出,三拳跟到,均以極沉之罡氣,打在劍身之上,拿捏之準,無與倫比。
回頭客頓時覺得眼睛一花,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手中幽靈劍“當”的一聲,竟落到地上。
回頭客急忙警醒過來,飛身揀起幽靈劍。看時,三玄陣依然如故,三人沉穩異常。
阮水公大笑道:
“小子,快離開梅山,我們放你一條生路!依你現在的功力,再有三十年,或許可破此三玄陣。否則,等到我們出手,可是一招三式同時打出,除非你有三頭六臂。否則,哈哈,哈哈!”
忽然,遠處梅林之中傳來一個少女的歌聲,歌聲煞是甜美、稚嫩。陣中之人和布陣之人聽了,心頭均是愜意非常。
那少女唱道:
隨著歌聲,又傳來“絲絲”、“索索”之音。
竟是方才趕蛇的那個少女。
奇也!怪也!
少女繼而唱道:
已然來到三玄陣前,見回頭客被困於陣中,而阮水公、郎天龍和上官九叔兀自風輪一般地飛轉,便“嗯”了一聲,接著才清音唱道:“鵲橋橫。”
回頭客見了,卻也不認識。但見這少女只不過十歲左右,長得嬌美可愛,眼中透著一股頑皮的稚氣,兩隻大眼睛“忽悠”、“忽悠”轉動不已。
這少女是誰?怎生趕著易芝紅和易芝蘭的白花蛇?
少女看了一眼回頭客,接著唱道:
接著再唱道:
唱完又看看回頭客,目光中竟溢盼出一種疑惑之色。
少女又唱道:
美目還是脈脈傳情一般地看著回頭客。
回頭客忽然問道:
“何謂法船?”劍氣逼住身形,以免受到阮水公三人的偷襲。
少女嚶嚶一笑,露出兩排如皓白齒,軟語言道:
“此時即有三尸六賊五蘊七情諸般之幻景呈現於前,必然穩駕法船,牢把船楫,對景忘情,一任海底翻波起浪,不動不搖。如果是用功漸採漸煉,扶陽抑陰,愈久愈力。功夫到日,自然精化為氣,氣化為神,神化為虛。過此三關,泥丸風生,法相顯露,而周身九竅之陰氣亦皆化矣!”
少女仰頭看了看天氣,又續說道:
“今日這陣可是三玄陣,憑你的功力,你尚需再練三十年,自會破解!否則……除非……唉,你道行太淺!”
回頭客听少女也說自己尚需練三十年,自知方才阮水公所言並非枉語。
忽見少女欲言還罷,急忙問道:
“姑娘所說,除非什麼?”
少女淡淡一笑,甜甜說道:
“除非你肯拜我為師祖,哪怕拜我為師也行,方可以三個時辰內破此三玄陣!”
回頭客一愣,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女,張口便要做自己的師祖,豈不奇哉?
少女見回頭客惑然有疑,便又嚶嚶笑道:
“你一定看我不過只有八九歲,但天下奇事總歸如此。一百年前,我就是這個模樣。一百年後,我還是這個模樣。我的年齡也不見怎麼長,別人是過一年算一歲,我卻是死一回長一歲,今年正好九歲!憑我九歲小童,做你的師祖,想必也不為過,況且要做你的師父,難道不綽綽有餘嗎?”
說完,又詭秘地一笑。
真是奇之大奇,聞所未聞。但世上如果沒有了奇,那麼萬物也就失去了神秘感。
回頭客點頭說道:
“我姑且就相信你這一次!但你怎生教我呢?又怎生將三十年集於三個時辰呢?”
“只有一個辦法!”九齡小童笑道:“投機取巧!”
“如何投機取巧?”回頭客惑然不解地問道。
九齡小童剛要再說什麼,阮水公大怒道:
“我道是什麼人,原來是個口出狂言、胡說八道的小妖女!哈哈,哈哈!”
說完又是一陣狂笑。
伴著阮水公的笑聲,上官九叔沉聲言道:
“阮水公,你說得有理!只是先聽她還說些什麼鬼話,如何?”
阮水公點頭說道:
“好吧,就按上官兄所言,聽聽這小妖女是如何將三十年功力,投機取巧成三個時辰的!”
一邊說,三人一邊轉得慢了下來。
九齡小童聽了也不生氣,緩緩說出一段話。
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