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王伯當抄手打出時,短棍已來了個“勁掃地府”。
然而王伯當抄手一打,竟是個虛招,並無暗器發出,真可謂詭計多端,抄手之意不在器,在乎棍下傷人。
大凡暗器,多不打兩足,故而杜西月再怎麼揮劍風雨不透,怎奈這招“勁掃地府”,堪堪打向雙足。
杜西月猛見並無暗器飛來時,心中已然大驚,雙足再閃也閃不開了。只見棍風颯颯,迅猛異常,杜西月氣沉下盤,無法縱閃,只得眼睛一閉。
但聽“啊”的一聲,一個人仰面即倒。
半晌,杜西月才睜開眼睛,卻見王伯當倒在地上,口不能語,身子不能動,竟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杜西月一怔,這是怎麼回事?急忙向四下望去,並不見有什麼動靜,看天上正是繁星點點,如洗的天空,煞是一望可見九重。庵舍漆黑寂靜,神秘異常。
就在那亮有燈光的地方,正有一位帶發尼姑,給庵房內的梅花燈注油撥捻。
但見這個帶發尼姑臉帶愁容,雙目少神,手持油壺,愣有半晌,才給幾盞油燈注滿油料。
燈芯“噼叭”一響,她才扭頭瞅了瞅牆上自己的影子,又看看屋外下個不停的大雨,正所謂顧影自憐。
她嘆了一口氣,正要轉回內屋,忽又想起了什麼,於是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向外望了幾望,見天氣已近昏暗,烏云密布,不見有晴和之象,就關緊窗戶,款步回到里屋。
這一切,被藏在屋簷下屏息凝神的夢痕秋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免一怔。
夢痕秋心道:
“這是誰家的女子,為何獨自一人,在這梅山澗霞嶺的尼姑庵,她的家人真是夠狠心的。唉,修行是一條寂寞之路啊!”
心裡在想,眼睛兀自向裡面窺探。又見那女子從里屋轉身走了出來,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梅花傘,似乎是要出門。如此大風大雨,她獨自一人想去何處呢?
但那女子卻坐在了椅子上,眼睛一個勁兒地對著屋門看,看著看著,便嘆出聲來。
夢痕秋暗道:
“她不知是在等人,還是因為雨大風狂、天色昏暗而不敢出門?”
就听那女子嘆了一聲後,自言自語道:
“嗨,怎麼還不見回來?莫不是出事了嗎?”
果然是在等人,只是不知在等什麼人。
夢痕秋本來還打算現身上前,求個宿處,見此情景,只好藏住身形,看看這女子究竟在等什麼樣的人。
工夫不大,忽從遠處風雨之中傳來夜行人“啊嗬——”一聲長嘯,嘯聲非常宏亮。
夢痕秋暗暗笑道:“果然來了!”急忙向遠處看去。
只見一人在雨中影影綽綽,疾飛若燕,輕功煞是矯捷雄厚。
一會兒工夫,那人已來到屋前,戴一頂斗笠,低著頭,卻也不用敲門,徑直推開屋門便進到屋內。
那人見那女子正在巴望等候,遂摘下斗笠,微微一笑,言道:
“表妹,你等著急了吧?天下雨,路上耽擱了一下。”
夢痕秋一見此人,頓時心中大驚。
但見此人戴一張人皮面具,只是與回頭客不同的,是面具上塗了些顏色,腰間也是挎著一口寶劍。怪了,又是一個神秘的人。
那女子盈盈一笑,接過斗笠說道:
“表哥,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語氣中甚為著急。
神秘人“唉”了一聲,言道:
“不知為什麼,那些人口風甚嚴。或許是時間久了,本來應該有的線索,也都斷了!不過,表妹你勿要著急……”
那女子聽到這裡,也嘆了一口氣,淡淡說道:
“表哥,這都是我命苦。你歷盡重重險阻,才進得梅山,又累得你三番五次為我的事奔波,我真是……先進里屋喝口梅子湯吧!”
神秘人笑道:
“梅山之中,還有梅子嗎?”
那女子說道:
“那還是我來梅山之前,從老家帶來的種子,這幾年也結了好幾回了。”
二人進了里屋,又聽那女子說道:
“表哥,把臉上那勞什子取下吧,反正又不會有人看見。”
只聽“刷”的一聲後,神秘人哈哈笑道:
“若不是怕被一個人認出我來,又何必整天戴著這勞什子?怪難受的,像臉上捂著一層冷霜。表妹,我看你氣色很不好,明天雨停後,我先送你回鄉下去吧,家人都無時不在牽掛於你!”
那女子泣聲言道:
“表哥,這全在命。這件事沒有個水落石出,我哪會有心思回鄉下呢?若是真的回去,整天還不是茶不思、飯不想?表哥,你能來看我,我從心眼里高興,但這事過了許多年,我就是想放也放不下。唉,你若是早來幾年,那就好了!”
女子說完,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神秘人勸道:
“表妹,你不用擔心。你不想回鄉下,就暫時住在庵里好了,反正有佛相伴,總比與人交往要清靜得多。你一天幾炷香,興許心裡會好受些。我自會用心去打聽,我就不信,就得不到半點消息!”
神秘人忽又說道:
“今天,我在澗霞嶺關口附近,正巧碰上一個叫公孫野王的善男幫弟子,他把守關口,我便與他周旋。後來突然見他與一個女子發生角斗,我便沒有再上去管這件事,就飛身閃開了。不知那個女子是什麼來路?”
夢痕秋聽了,心中笑道:
“原來你也正在打聽我的底細!”急忙俯耳再聽他們講些什麼。
那女子哭了一陣,又問道:
“表哥,那女子會不會也在插手此事?她與公孫野王莫非有什麼瓜葛嗎?她是不是梅山信女幫的人?”
神秘人緩緩言道:
“看來那女子也不像梅山中人,她後來發現我時,一路跟來,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似乎到了羅家莊?”
那女子一怔,旋問道:
“羅家莊近來又有什麼動靜嗎?”
言語中似乎有一種甚為關切又甚為疏遠的成分。
神秘人沒有回答,而是聽了聽外面的雨聲,說道:
“雨好像停了。我還要去乾一件事,一會兒便回來!”
忽然,屋外半空中“忽拉”一聲輕響,有人夜行至此。神秘人一口吹滅燈盞,“嗆啷”一聲微弱的拔劍之聲過後,屋內便不再有聲音。
夢痕秋心道:
“來人定與這表兄妹是對頭!”暗暗望去,只見凌空又“忽忽”跳下兩下,與被追趕的那人一共是來了三個不速之客。
只聽見前一人沉聲說道:
“王伯當,你不在善男幫專心等死,為何要苦苦相逼於我?難道你就真的以為我杜某怕你不成?!”
後兩人與前一人,果然並非同路。
王伯當手拿一根齊眉短棍,獰笑道:
“杜西月,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夜闖我善男幫?善男幫大亂,也輪不到你來操心!這且不說,還打傷我幫的弟兄!不怕死的,你就趁早跟我回去,省得我動起手來,傷了你也說不准!”
一點短棍,“哧哧”兩道寒氣,已擊向杜西月的面頰。
夢痕秋藉著雨後初晴的夜色,果然見那人正是在羅家莊所見過的杜西月。
杜西月哈哈大笑道:
“你師兄殺死過無數正道中人,我只不過傷了他的一隻眼睛,這還不便宜他嗎?”
另一人大怒道:
“姓杜的,你也不看看你這是在對誰講話!識相的,砍下你的胳膊,連同你的這把劍,我們王把頭興許會放你一條生路!”
杜西月冷笑道: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和我講話?!不要說什麼王把頭,就是你們大幫主,我也照樣一句話,想找死,那可是容易得很!”
那人大吼道:
“你連我季得明也不放在眼裡,那就先讓我這把刀來教訓教訓你這狂妄之徒!”
刀光一閃,剁向杜西月。
“嚓”地一下,也不知杜西月使的是什麼怪招,季得明的人頭已“咕咚”一聲掉落在地上,但身子兀自不倒。
王伯當大怒,短棍一揮,已來了一招“伯當馴馬”。杜西月橫劍一擔,“噹噹”兩聲,化解了王伯當的“燕子剪雨”。
王伯當收棍一挑,竟是挑向杜西月的兩腿襠處。杜西月單肢一點,倏地躍起,正想環劍掃往王伯當的持棍手腕。
誰知王伯當突然一抄手,夢痕秋心中急道:“不好!”同時聽見屋內神秘人對錶妹輕聲說了一句:“暗器!”
而杜西月也早已看出,忽地一下沉身向一旁閃去,並抽回劍急忙護住身形,以防王伯當暗器傷人。
正是:
只有夢痕秋心中明白,方才神秘人在王伯當棍掃杜西月下盤的剎那,以三粒松針封住了王伯當的穴道,挽救了杜西月的性命。
杜西月雙手一抱拳,朗聲說道:
“在下杜西月,承蒙大俠暗中相助,在此謝過了!”
劍隨聲發,就要刺向王伯當的胸口。
夢痕秋心道:
“姓杜的說來也與自己一樣,有時免不了亦正亦邪!”
不等說完,那劍已刺穿王伯當的胸口,來了個一劍兩洞。
杜西月又朗聲言道:
“明天一早,羅家莊將不復存在於梅山,羅門中人舉家離去,請庵內姑娘多多小心!”
杜西月遂長嘯一聲,縱身飛起,霎時便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好久了,四周一片寂靜。屋內不再講話,夢痕秋也不敢出聲。
忽聽得遠處山莊內,傳來“嗷嗷”幾聲狐叫。有道是:狐仙叫,故人到。
這本是一句戲語,但無巧不成書。
就在狐狸叫後不足片刻,凌空傳來哈哈一陣狂笑。只見一人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狂飛無聲,笑聲不散,已站在屋前。
屋內立時有人問道:
“夜半三更,客從何來?”
卻是那女子的聲音。
屋外之人宏聲答道:
“三更不算晚,擺渡誤行船。表妹,我是大表兄啊!”
屋內立即重新點起梅花燈,屋門一開,大表兄閃身即入,身形煞是敏捷。
里屋神秘人責備道:
“大哥因何姍姍來遲?”
大表兄進到里屋,哈哈笑道:
“二弟莫怪,我路上辦了一件事,所以一晚就晚了三個月。”
夢痕秋從暗處望去,並未能看清此人相貌。因為此人頭戴斗笠,進屋後來不及摘下就閃進里屋,不知這大表兄又是誰。
只聽大表兄說道:
“表妹的事,也不必太急,還須一步一步來!”
神秘人喉嚨中“咯”了一聲,想說沒有說。
那女子緩緩問道:
“大表兄方才說去辦了一件事,這事很棘手嗎?怎麼會用了三個月?”
大表兄笑道:
“表妹,我與二弟在中途分手,就去了秋風嶺拜見我師父。誰知師父出遊未歸,留下話來讓我等候,是故拖延到今天,才冒雨趕來!雖說遲了三個月,但我師父終於把秋風劍的最後十二式傳給了我。二弟,你劍術可謂天下無雙,卻不知現在與我相比,誰能更勝一籌?咱們到院中比試一下,如何?”
神秘人微微一笑,說道:
“大哥,你我親兄弟,何必要爭誰上誰下?反正你的秋風劍也早就江湖聞名了,何況又學到最後的十二式,更是藝進一層,小弟我又怎麼會比大哥強呢?”
夢痕秋心中奇道:
“聽這大表兄的口氣,神秘人劍術天下無雙,無雙就是第一,會是誰呢?秋風嶺又在何處?”
夜風習習吹來,禁不住有一絲寒意。就听大表兄沉聲說道:
“秋風嶺還有一位異人,名叫風旋子。聽師父講,不久前風旋子練成一種心法'趨風術',只是此次無緣相見。這風旋子說來還應當是我的師伯,因為他和師父曾同在西風大師門下為徒,只是西風大師性格無常,總是不肯傳功給風旋子,風旋子就中道改投他門下,但並未脫離西風門下。”
神秘人緩緩言道:
“我若能拜得風旋子為師,當如魚得水,如虎添翼耳!大哥,你再去秋風嶺時,肯否將我引見給你師父風信子,我自會請風信子領我去見風旋子。到時,我若能學會'趨風術',也不枉來此人世一遭!只是不知大哥介意否?其實我們兄弟有一人學得此術,也就天下無敵了!”
大表兄哈哈笑道:
“二弟果然心氣高於雲天!大哥我豈會與兄弟爭什麼名頭?倘若二弟願意,我自然引見就是!”
那女子驚奇地問道:
“'趨風術'究竟是一種什麼武功?為何二表兄會如此傾倒?”
神秘人說道:
“'趨風術'乃不傳武功,我只聽說,無緣得見。大哥,'趨風術'不是早已失傳了嗎?”
大表兄徐徐言道:
“天下凡是風雲之術,歷來是西風門的功夫。但凡是克制風雲之術,又總是被西風門所杜絕、壓制,目的在於防止有人練成後,對西風門不利。西風大師不在人世久矣,克制風雲之術,也就又被少數隱士所練。風旋子雖屬西風門,但又從來不受西風門約束,故而我師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記得當年梅山青羊道人曾創此'趨風術',但青羊道人至死也不傳此功,就是為了避免後人與西風門結怨。如今風旋子所練'趨風術',自然與青羊道人的'趨風術'不盡相同,也許就是兩個功法,只不過都叫'趨風術'罷了!”
大表兄停了一停,續又言道:
“聽師父講道,師伯的'趨風術'是一門常人極難練成的玄功。可喚風雲,呼雨雪,化雷電,解天地。當然,這似乎有些神乎其神了。倘若果真如此,那便著實厲害了!我師父卻也並未親眼見過,只是與風旋子偶爾論道時,風旋子自己所說而已。不過,我猜此功,必是一上乘功法無疑!”
夢痕秋聽了,心道:“看來,我應當去見識一下這'趨風術'究竟是何等功法。”
又聽神秘人說道:
“我若是學成'趨風術',自會融進劍術之中,開創一套風雲劍法。到那時,即使遇上風旋子本人,也不一定會勝得過我!哈哈,哈哈哈哈!”
大表兄聽了怔道:
“二弟,你如何會說出如此之妄語?你也太過於高傲了些!”
神秘人微微一笑,沉聲言道:
“大哥,你何必多慮。自古都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後人',徒弟勝過師父,該是一件好事,總不能師父越傳,弟子越不如師父吧!如果真是這樣,那拜師還有什麼意義呢?”
大表兄“嗯”了一聲,說道:
“話雖如此,但二弟方才所言,實不應當。孰不知江湖險惡,加之我等身邊又有許多邪派高手,今後還須格外小心注意才是!”
三人一直談了大半夜,夢痕秋也一直聽了大半夜。
眼見東方已有了微明之色。
大表兄見時候不早了,便說道:
“眼看這天就快亮了,二弟和我這就動身進山吧,興許此行會尋出些什麼!”
就听屋門“吱扭”一聲開了,走出兩個頭戴人皮面具之人。
那女子送到門口,說了句:
“表哥一定要小心才是!”
那二人應道:
“表妹進屋歇息吧,我們自會當心。”
驟然飛起身形,一眨眼的工夫,二人就沒了踪影。
那女子雙目含淚,輕輕“唉”了一聲,抬腳進屋,回身剛要關門,卻一抬頭,正見一人神色疲憊,身背一口寶劍,急匆匆地走到門口,不由得大吃一驚。
卻是夢痕秋現出身形,笑道:
“大姐,我走了大半夜,見此處有一庵舍,特來投宿,天亮以後自然就告辭!”
那女子略略驚道:
“妹子好嬌美!你一個人趕夜路,膽子也真夠大了!”
說著,請夢痕秋進到屋內。
夢痕秋心道:“看這女子也是善良人家。”就施禮道:
“謝謝大姐慨然答允!”
隨著便走了進來。
那女子引著夢痕秋來到里屋。夢痕秋一見,這里屋端的雅緻非凡,三壁掛有詩文,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可見這女子定是位深識詩書之人。
那女子見夢痕秋目中有疑,就微微笑道:
“妹子不必多慮,這些詩文筆墨,均是我早年所寫所用。唉,說來也有好幾年不曾動過它們了!”
神色中已有些許感嘆。
夢痕秋笑道:
“大姐如此識文識墨,為何要住在尼姑庵內呢?難道大姐沒有家嗎?”
那女子苦笑了一下,說道:
“說來話長,不提也罷。妹子就權且在此休息吧,我還要上早晨的功課!”
那女子說完,眼中竟已盈盈含淚,一轉身,走到外屋去了。
夢痕秋這才脫去早已被夜露和雨水打濕的衣衫,搭在床頭,想稍稍歇息一下。卻見牆上詩文頗有唐宋之風,一時興致大起,就逐次看將起來。一邊看,還一邊唸念有聲,誇幾句字,誇幾句詩。
夢痕秋輕聲念道:
夢痕秋心裡感嘆道:
“好一首,大有李清照的遺風!”
又見筆跡,同樣娟秀雋永。再看時,又念道:
忽聽屋外那女子嘆聲一點,輕輕唱了起來,竟是柳永的那首《雨霖鈴》:
唱聲端的是情深深,意切切,無限淒涼在心頭。
餘音未完,又聽那女子續唱道:
唱的是李清照的《聲聲慢》。
歌聲頓止,只傳來一陣輕輕的啜泣聲。
夢痕秋動了同情之心。她看看天已亮了,急忙披衣過去,慰聲言道:
“大姐怎生唱著唱著就哭起來了?莫不是有什麼傷心之事嗎?能否說出來,興許我也會有辦法呀!”
那女子止住哭,歉然言道:
“打擾妹子休息了。我每天總是這樣,喜歡唱出心中煩悶,再胡亂吟些小詩。讓妹子見笑了!”
此時的容貌,大有“梨花帶雨”的動人姿色,看得夢痕秋也心中連連嘆道:
“真乃仙女下凡也!”
夢痕秋搖頭說道:
“大姐何以如此說!若說打擾,是我打擾了大姐。正所謂客走主安,現在天已然大亮,我就告辭了,大姐還望寬心保重!”
夢痕秋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卻想著還要打聽神秘人的來路和這女子的身世。
果然,那女子潸然淚下,泣聲說道:
“荷心掬露蛙音遠,波紋蕩漾靜不歸。妹子著急要走,莫不是因為我的傷感嗎?”
夢痕秋急忙言道:
“大姐,有道是蓮花落雨色更濃,湖光漣漪總為詩。既然大姐這樣說,我就不走了,只是不要打擾大姐才是!”
那女子這才寬心一笑,端來一壺梅子茶。二人重又落座,聊起家常之話。
夢痕秋見時機成熟,遂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與大姐談了這麼久,還沒有請教大姐芳名。”
那女子莞爾笑道:
“村間女子,怎談什麼芳名。我的名字叫沈心荷。敢問妹子閨名諱字,家住何處?”
夢痕秋心中暗道:
“原來是羅家大公子的未婚媳婦。”急忙答道:
“小女子叫夢痕秋,落藉此地,尚無定所。沈大姐家中還有什麼人嗎?怎麼會一個人獨居此處?”
沈心荷說道:
“原來妹子也是苦命人。我家境敗落,父母雙亡,丈夫又……唉,不說也罷!”
到了,卻沒有提自己的表親。
其實夢痕秋方才聽到“沈心荷”的名字,心中自然已全知道了沈心荷的身世。因為她在羅家莊時,已窺聽到羅鏗的話語。但夢痕秋見沈心荷自己不說,也就裝做不知道,喃喃言道:
“沈大姐竟與小妹我一般遭遇……”
沈心荷沉默良久,口中又吟詩道:
就听沈心荷又輕輕唱道:
夢痕秋聽了,心中禁不住讚歎不已:
“這沈心荷果然是才學不淺,難怪羅家如此看重她!”
忽聽屋外“噹啷”一聲,有人厲聲叫道:
“屋裡但有活人,給我站出來!”
竟又是個女人的聲音。夢痕秋剛要飛身出去,忽見眼前人影一閃,竟搶在自己的前面。
待夢痕秋縱身來到外面,方才叫話的那個女人已經手持兩把子母劍,一招“送子出征”,無比迅猛,斜劈而至。
就在夢痕秋起身要飛出的時候,沈心荷忽然一動身形,竟搶先來到外面。
夢痕秋一怔:
“原來沈心荷還是個會家!”
心念剛動,也隨著飛到外面。剛一立穩,卻見方才叫話的那個女人已經一招“送子出征”,疾風一般遞出兩把子母劍,照著沈心荷的心窩斜刺而至。
沈心荷輕輕一閃,讓過子劍,又“忽”地拍出一掌,“啪”的一聲,將母劍震到一邊,隨後縱身躍到離庵屋有丈許之地,才沉住雙足,清聲斥道:
“哪裡來的妖女,怎麼無端起這麼大的殺心?”
彎眉一挑,已沒了先前那種哀怨柔弱,顯得剛毅而鎮定。
夢痕秋這才細細看過去,來人也是一個年輕女人,只是貌美之中透著幾分妖冶,嘴唇上翹,一副蠻橫模樣。
那女人“咯咯”一陣怪笑,大聲言道:
“我是王伯當的相好易芝蘭。王伯當昨夜被你們羅家莊的杜西月殺死,這是有人看見的,誰想抵賴也抵賴不掉!識相的,就把杜西月交出來,躲躲藏藏,算什麼劍客!”
沈心荷怒道:
“你就是梅山信女幫四幫主易芝蘭?怪不得如此刁蠻!你找羅家莊,因何找到我澗霞嶺尼姑庵來?”
易芝蘭大怒,言道:
“你難道與羅家莊脫得了乾係嗎?誰不知道你沈心荷就快要做人家的媳婦了!難道杜西月就不會被你藏起來嗎?哈哈,哈哈!被窩裡藏有一個,土裡頭還關有一個……”
易芝蘭忽覺失言,急忙閉住了口。
沈心荷大驚,喝問道:
“你說什麼?莫非羅道光果真在你們手中?”
語調都已失了常態。
夢痕秋心道:“看來羅道光已死的消息,她並不知道。”
易芝蘭急忙叱道:
“你神經病呀,我說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你怎麼一口就咬定羅道光在我們手中?”
沈心荷大喝一聲道:
“無恥,卑鄙!梅山早晚要被天下人剷平,你就等著瞧吧!”
氣得眼珠也險些蹦出來。
易芝蘭“哈哈哈”一陣亂笑,說道:
“就憑你們幾個人,也敢代表天下?恐怕連我們手下也走不出來,就一命嗚呼了!”
夢痕秋一直站在門口,這時才遙遙相問道:
“易芝蘭,你何以找杜西月卻找到沈姑娘的尼姑庵?就憑你一人,怎麼就如此自信一定能打敗杜西月?你不是知道了王伯當也死在杜西月手中了嗎?莫不是你另有幫手,何不一併請出來?”
此為激將法。若想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弄清對方究竟來了哪些高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易芝蘭一指夢痕秋,對沈心荷說道:
“姓沈的,這個女人是誰?莫不是你的幫手嗎?”
沈心荷凜然說道:
“易芝蘭,此事與她無關,她只是在此投宿的客人。”
遂又向著夢痕秋喊道:
“秋妹,你收拾一下走吧,我本想與你再好好敘敘,只是……看來老天不給這個機會了,你走得越遠越好,梅山非善良之地!”
夢痕秋見沈心荷如此仗義,心中已然欽佩萬分,聽罷忙說道:
“既是沈姐姐喊我一聲秋妹,我又怎麼就此離去?我也正要與姐姐敘敘,這樣吧,等易芝蘭走了,我再回來!”
夢痕秋為何說走就走?難道是她害怕惹禍上身嗎?
易芝蘭見沈心荷沒了幫手,便立即“咯咯”笑道:
“咱們一比一,亮出你的傢伙吧!”一抖子母劍,刺了過來。
沈心荷見夢痕秋一走,確有幾分惆悵與孤單之感。見子母劍一招“五子登科”的五朵劍花飛來,急忙長身閃過,手中已然多了兩把荷葉金銀釵。
這釵本是平時插頭髮用的,不想竟是沈心荷的兵器。
所謂越是短,越是險。只見荷葉金銀釵在沈心荷手中恰似兩隻無比靈活的雨燕,上下翻飛,煞是好看。
轉眼二人已交了七八手。那易芝蘭表面內向,卻招招毒辣,而沈心荷礙於釵器太短,也很少下些狠招,只是用來化解來劍。
易芝蘭見自己兩把劍,兀自打不敗沈心荷的兩根金銀釵,已然大怒。忽然雙劍交相一碰,“當”的一聲中,又是一招“子乘母澤”。
卻是子劍藏於母劍之中。你若防母劍,子劍便會刺你;你若防子劍,子劍卻藏於母劍之中,劍形不露。
只見這招“子乘母澤”寒光點點,堪堪刺向沈心荷的小腹大穴之處。
沈心荷雙臂一伸,擰身旋起,凌空已化解了母劍的銳勢。方一沉形,忽見子劍已斜裡刺到,急忙又要上縱,卻已然遲矣。
沈心荷忽然大聲叱道:“找死!”急忙雙釵下壓,直撞子劍疾到的劍風。
但聽“咔”的一聲,只見雙釵已將子劍絞住。這一短暫時機,沈心荷已藉機縱身後躍,避過了這“子乘母澤”。
易芝蘭怒嘯一聲,聲到劍又到。氣浪銳然,摧人心神,子母劍上下雙飛翻動,又是一招“子仗母勢”。
沈心荷豈能懼怕易芝蘭這些怪招,一邊閃避,一邊怒斥道:
“莫非你是讓我大開殺戒嗎?”
忽然雙手一沉,兩根荷花金銀釵繞得如同花兒一般,卻是已動用了金銀釵法中的“金盞銀盤”之招式了。
易芝蘭見沈心荷已然還手,便哈哈大笑道:
“你也有動怒的時候?好,我就讓善男幫中的弟子四條龍來陪一陪你吧!”
遂厲聲叫道:
“四條龍,出來吧!”
喊聲落後半天,卻不見有人現身。
易芝蘭大怒道:
“龍蝦、龍蛇、龍頭、龍尾!你們此時不出來,還待何時?”
還是不見有人現形。
直把易芝蘭氣得是哇哇亂叫,子母劍劍氣沖天。
易芝蘭一邊招架“金盞銀盤”,一邊怒道:
“看我回去不收拾這四條膽小的龍鬼!”
忽見易芝蘭劍身一長,似乎來了精神,幾個來回,兀自越戰越勇,腦後也升出一道赤色煙霧,散發著奇異的香氣。
沈心荷猛然怒斥道:
“無恥小人,你膽敢使毒!”
足下一個踉蹌,似乎已中毒氣。
就听易芝蘭哈哈大笑,真可謂笑得花枝亂顫,又悅然說道: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一聞就知道這是迷香!”
只見沈心荷頭一昏,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沈心荷立時緊逼兩釵,遂盤坐於地,微閉雙目,但手中兀自封住門戶,以防易芝蘭暗箭襲人。
沈心荷這一中毒,易芝蘭立時加緊了攻勢。
又是五六個招式後,易芝蘭見沈心荷再不還手,只是藉力打力,借招拆招,便將子劍倏然插在母劍之上,使子母劍合而為一,而劍身也加長一倍,使的卻還是子母劍中的招式,“刷刷刷”連續三劍,直刺過來。
沈心荷短釵在握,見劍風逼近,忽然唱道:
竟是白樂天的中的詩句:
歌聲中,金銀釵舞得很慢,但不知為何,易芝蘭只覺有一股罡氣罩在沈心荷身形之上,怎麼衝也沖不上去。
又聞沈心荷唱道:
是陸游的《釵頭鳳》。
卻又是范仲淹的《蘇幕遮》詞句。
易芝蘭見沉心荷每唱一句詩詞,罩在身體周圍的罡氣就加厚許多,已是心中大奇。但沈心荷卻更是奇怔無比,她身中異毒,內氣已是漸漸不支,金銀釵也是揮動緩慢,只好來一個臨危不懼,故而唱起詩詞來。
可是,沈心荷忽然覺得伴著歌聲,有一股奇強無比的氣浪,將自己緊鎖於其中,縱是易芝蘭如何撲刺,就是奈何不了自己。
沈心荷心道:
“必是有高人從暗中相助,只是不願讓易芝蘭知道罷了。這人會是誰呢?表兄們不會回來如此之快,倘若真是表兄,也必定早就出手了!”
三五十招之後,易芝蘭還是無法靠近沈心荷。只見沈心荷慢舞雙釵唱道:
歌聲一起一停之際,那股罡氣已將易芝蘭撞出七八步遠。
易芝蘭心道:
“難道這沈心荷沒有中毒不成,卻來耍弄於我?”
自覺力不能敵,便怒言說道:
“姓沈的,你仗著會一些法術,卻來戲弄於我!有本事,站起來與我比試!”
易芝蘭話音剛落,忽見沈心荷倏然站起,揮釵疾撲而來。
易芝蘭大喜,正要施殺手,但不知怎的,沈心荷像換了一個人,速如閃電,一釵刺來,自己竟來不及躲閃。
易芝蘭一怔之後,就听“噗”的一聲,那根金釵已然刺中自己左肩。易芝蘭大驚失色,顧不上再回劍攻擊,手摀血湧之處,慘叫一聲,疾縱身形,狂飛而起,凌空又慘然喝道:
“姓沈的,你好本領,咱們走著瞧!”
轉眼已沒有了去向。
沈心荷忽然出招險勝,這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的。
她見易芝蘭受傷而走,急忙四下拱手施禮道:
“哪位高人助於小女子,心荷在這廂有禮啦!”
但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沈心荷嘆道:
“這位高人莫非也是怕尼姑庵前閒話多嗎?即是如此,心荷也不便請這位高人現身了!”
清晨,陽光十分燦爛,清爽的空氣沁人心肺。沈心荷急忙取出梅心丹與荷心丹來,各自吞下三五粒,化解了毒力,這才姍姍回到屋中。
但屋中卻已經先有人了,見沈心荷進來,急忙趨前言道:
“大姐,那易芝蘭走了嗎?”
沈心荷驚喜言道:
“原來秋妹還沒有離去。”
此人正是夢痕秋。方才她佯裝離去,卻途中轉回,隱去身形,暗助沈心荷力戰易芝蘭。這一點,沈心荷連想也沒有想到過。
夢痕秋笑道:
“沈姐姐真是巾幗英雄,武藝如此高強!”這其實也是由衷之言。
沈心荷忽然心裡一轉,遂開口問道:
“秋妹,方才暗中助我的,可是你嗎?”
夢痕秋想要否定,又恐日後沈心荷知道了,會怪自己,只得笑了笑,沒有說話。
沈心荷大喜道:
“果然是你,秋妹,你竟是一位武林中人!”
夢痕秋笑了笑,沒有否認。
夢痕秋言道:
“沈姐姐不想和羅家一同離開梅山嗎?”
沈心荷怔道:
“我為什麼要離去,我還要看看梅山是如何亂的,善男信女兩幫是怎樣被剷除的!”
夢痕秋嘆了一口氣,說道:
“真是如此,那就請沈姐姐格外小心了!”
沈心荷潸然淚下。
夢痕秋真想告訴沈心荷,羅道光早已經不在人世。但她不能。她相信沈心荷不具備承受這一災難與噩耗的能力。沈心荷是一個弱女子,是一個善良的女人。至於神秘人與他的兄長,一定也是山外善良的正道中人。
是的,光陰匆匆,夢痕秋沒有時間再過問善良人們的辛酸苦辣了,她必須把全部精力,放在對付邪惡勢力上面。其實,剷除了邪惡,正是為善良的人們開闢出了光明、幸福的天地。
善良的人,總會因為善良而幸福的。苦難對於善良人來說,只是暫時的,而幸福才是永恆的。
夢痕秋必須告辭了。本來她還想勸沈心荷儘早離開梅山,找一個和平的處所,過一生平靜的生活。
夢痕秋縱身躍去,已在一丈開外。她放縱身形,朝著梅山深處,勇敢地闖去。
過了不足一個時辰,也就在梅山深處,一個頭戴人皮面具的人,一邊放聲長嘯,一邊也在放足狂奔。
他,就是回頭客。回頭客怎會在這裡? !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