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師太引著孤獨虹來到睡梅樓後,才閉緊門扉,長吁肺氣。免不了備上香茗,自然是梅花茶了。
青梅師太這才淡淡一笑,爽然言道:
“虹兒,老尼引你來,是有要事相告,不論你肯否,這都是唯一上的好辦法!”
黑白三老自從拜見了師父逍遙子,意外碰上汪雲鶴之後,便回到黑白谷,平素裡潛修內功,不理俗事。
這一日,孤獨虹來到黑白谷,尋青梅師太不見,正待大喊之際,青梅師太的小徒秋兒忽然現身,雙手合十道:
“孤獨幫主有何要事?我師父正與祁城老、白伯老坐靜打關,若無急事,明天再來吧。”
幾年不見,秋兒已長成一位聰明秀麗的少女了。
孤獨虹看見這位比自己隻小三四歲的少女,如此聰明秀麗,卻剪去了一頭烏髮,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悵惘。她隨口吟哦道:
竟是唐人賈島的詩句,此刻吟來卻不免淒涼。
秋兒笑道:
“賈島此《尋隱者不遇》的確令人讀來惆悵不已。不如改成'松下問童子,言師靜坐時。只在此山中,呼之隨即至。'”
孤獨虹淡然笑道:
“雖韻味淡了,但也可貴至極。謝謝秋兒了!”
忽聽有人哈哈一笑,朗聲說道:
“是什麼韻味淡了?秋兒,有客人來了嗎?”
話到人到,正是青梅師太。
孤獨虹正想答話,青梅師太“噓”了一聲,方才說道:
“虹兒,我正要找你,請隨我來!”
騰身輕足,疾飛便去。孤獨虹也就緊隨其後,縱身飛起。
二人一前一後,凌空狂行,氣力不夠時,便輕點梅枝,一路狂奔。時候不大,已看見青梅師太的居所——青梅庵。
青梅庵原系梅山唯一的佛教寺院,當年澗梅大師執掌善男幫之前,就居於此處。
那時,青梅庵名叫澗梅寺,終日煙火不斷,倒也十分鼎盛。自從由寺改庵之後,煙火漸漸稀落,佛事也就一天少於一天了。
青梅庵雖孤立於梅山,卻建築非凡,斗拱飛翹,氣勢磅礴。庵內寶殿與月台均繞以白石欄杆,上鏤每種形態的梅花圖案,刻工精巧。背靠梅山至上峰,峰巒起伏,重岩疊翠。除梅花之外,尚有玉蘭、銀杏、菩提,遮天蔽日,與整座庵院交映成趣,雄偉幽奇。
青梅庵主樓名曰“睡梅樓”,樓高三層,翹角飛簷,玲瓏俊秀。晨霧起時,但見梅山至上峰體態豐盈,倩影遠臥,白雲繚繞,如浮仙界;夜觀梅山,萬梅疏影,暗香輕流,月光皎潔,與梅花融為一色。但見:
孤獨虹惑然問道:
“何事如此神秘?師太請講,虹兒聽命便是了!”
青梅師太又是一笑,沉聲說道:
“梅山這些天,無人不講回頭客,無人不談山外事!現在看來,梅山內已有外人進來,均係善男幫那些淫君子從山外抓來之女子。但回頭客乃一男子,斷然不是抓來之人,何況回頭客武功高強,梅山怎會有誰能夠抓他進來?若說到回頭客尾隨而至,恐也不可能,因為即使是梅山中人,稍有不慎,也會迷路走失,一旦觸上機關,必定死於非命。那麼回頭客到底是怎麼進來呢?此外,回頭客若是山外來者,也大可沒有蒙面的必要,既要蒙面,莫非是山內的哪個高手,生怕讓人認出,才戴上人皮面具的?!若是果真如此,那會是誰呢?這些疑問,我已思考了多日,但一直不得其解。我想起回頭客曾劍下放你一條生路,才急於讓你到這裡的。虹兒,你莫非認識回頭客嗎?”
孤獨虹愣了一下,急忙搖頭說道:
“師太,虹兒怎會認識回頭客呢?那天他劍下留情,我也覺得事有蹊蹺,但我真的不知道回頭客是誰。如果他從山外來,我一定會認識。如果他是梅山中人,可他戴一張人皮面具,我也是無從認識啊!”
青梅師太點點頭,說道:
“不論回頭客是何許人也,看來也只好破釜沉舟,讓你走這一趟了。”
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
孤獨虹趕緊雙手接過,只見信皮上赫然寫道:“躬請阮水公、郎天龍、上宮九叔親啟。”而孤獨虹卻從未聽說過這三人。
青梅師太接著說道:
“阮水公號稱奪命刀,刀術深不可測。郎天龍號稱立門斧,斧功蓋世無雙。上宮九叔號稱占山吼,一聲呼喝,斷人心脈。這三位在武林界輩分極高。五十年前,我師父逍遙子曾與他們交過一次手,不及三十招,便敗在他們的三玄陣中。他們早已隱居,性情怪異,脾氣暴烈。我修書給他們,興許他們會出山,重入江湖。倘若他們不給情面,我請他們各教一式武功給你,你帶回來轉授予我,我再想辦法。總之,此去責任重大,你一定要早去早歸,途中要小心謹慎!”
孤獨虹恍然大悟,說道:
“莫非師太見回頭客對我劍下留情,便相信途中若再遇回頭客,興許也能化險為夷嗎?”
青梅師太哈哈笑道:
“這正是老尼授予你重任的原因所在。”
孤獨虹急忙問道:
“師太怎會相信三位異人就一定會給師太一些情面呢?”
青梅師太臉上微微一紅,旋即言道:
“告訴你也不妨,老尼二十多年前,曾與阮水公有過一段私交。那時他雖已閉關,但卻與老尼常常見面,直到十幾年前,我當上青梅庵住持,才斷了這份交情!唉,你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告訴他,他的兩個女兒現在都長大成人了!”
說到最後,青梅師太的聲音已是很低、很弱,但表情卻依然剛毅、平和。
孤獨虹見青梅師太竟將自己的一段隱情也告訴給了自己,知道青梅師太對自己是十分信任的,便爽然點頭說道:
“師太,你只管放心便是,虹兒一定把這件事情辦妥、辦好,不辜負師太對我的厚愛與信任!”
青梅師太籲了一口氣,沉聲說道:
“這就好,這就好!這件事關係著梅山的命運,你早去早回吧!”
接著,又把如何如何走,見人如何如何回答,一一詳細地告訴給了孤獨虹。
孤獨虹告別了青梅師太,轉身走出睡梅樓。青梅師太一直把孤獨虹送出樓門,眼見孤獨虹縱起身形,一路狂飛而去,一會兒工夫,已消失了踪影。
青梅師太目送著孤獨虹消失在一片梅林中後,又悵然自語道:“但願水哥他還活著!”轉身便向青梅庵睡梅樓裡走去。
青梅師太剛一跨進睡梅樓的門檻,猛然發現屋內方才孤獨虹坐過的椅子上,正端坐著一個人,怒目虎視,直盯著自己。
青梅師太倒吸一口冷氣,詫聲顫喝道:
“怎麼,原來是你……”
疾展拂塵,便要撲身而上。
只聽那人怒叱道:
“你枉為出家之人,卻原來同樣是世俗小人!”
輕閃跳起時,手中已多了一把寒氣逼人的寶劍。
青梅師太大怒道:
“夢痕秋,我警告你,梅山不是好欺負的!一個回頭客,一個夢痕秋,區區兩個無名之輩,也膽敢闖山恣事?看來俗話所說不知天高地厚,果然如此。今天你又闖入我青梅庵,意欲如何?”
夢痕秋見青梅師太拂塵頓住,才重新坐到椅上,淡然言道:
“方才你與信女幫的孤獨虹所談秘事,我也已悉數知曉。原來堂堂的青梅庵住持,卻也有一段不尋常的私情。我看你出家不像出家,還俗不像還俗,徒有虛名兩不沾,空活一世實可憐!”
青梅師太鐵青著臉,呵斥道:
“原來你也同樣是個樑上小人,還口口聲聲指責我徒有虛名!我不妨實話告訴你,等孤獨虹回來,你也就狂到頭了,還說什麼空活一世?我看你孤身一人,不如選個好人家,過些清靜的日子,豈不更好?!”
夢痕秋正聲問道:
“你這齣家的尼姑,你可知道人心原本太虛,生就沒有一絲障礙?你若能將太虛心不受那欲心、邪心、妒忌心、執著心、狡猾心、貪愛心、怒殺心的侵染,自然也會成佛成聖。可惜,可惜!”
青梅師太雖然並非專心向佛,卻如何敢承認這一點?她聽夢痕秋如此一說,急忙辨白道:
“我身為住持,豈可不懂佛法?《圓覺經》上雲:'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花從空而有,幻花雖滅,空性不壞。眾生幻心,還依幻滅,諸幻皆滅,覺心不動,真妄動源,初無二體。倘若得實心,即妄皆真,觸處融通,隨機解脫。'此為常理,我自然遵守,怎會任你妄言妄語,妄斷妄評?”
夢痕秋哼聲說道:
“你正是那個把佛理用完即棄的小人!你難道沒有學過'如阿伽陀藥,樹葉而裹之。取藥荼毒竟,樹葉還棄之'的偈言嗎?你讀沒讀過《百喻經》,那裡面的故事,講得實在之好,警世誡人!”
青梅師太怒言說道:
“你這黃毛丫頭,也配來考我嗎?《清淨經》曰:'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唯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既無亦無;既無亦無,湛然常寂。'一切由它去吧!你又何故管如此之多的閒事?”
夢痕秋斥言說道:
“梅山怪事的確多得很,恐我一人也難以管盡!你身為佛門住持,卻拜逍遙子這個老道為師。逍遙子亦正亦邪,沒有多少教你一點老聃的道德五千言,以壯門面之用嗎?”
神情中已多有鄙視之色。
青梅師太大怒道:
“什麼道德,我豈能管他許多?我讓孤獨虹一回來,就去道觀學道,然後再來庵中拜佛,學完道,拜完佛,再叫她去殺人,去淫蕩!只要快活,何懼它清規戒律?!”
青梅師太說罷,揚頭一陣厲笑。
夢痕秋手中突然多了一樣東西,她說道:“你看,這是什麼?”隨即又在青梅師太眼前晃了幾晃。
青梅師太不看不大緊,一看大吃一驚道:
“你、你、你是怎麼得到的?這不可能,這是怎麼一回事?”
夢痕秋手中所拿,正是青梅師太寫給阮水公等三人的密信。
夢痕秋笑道:
“那孤獨虹一出門,我便來了個順手牽羊。她可不知,這陣子怕是在山路上跑著呢吧!”
青梅師太忽然揮舉拂塵,一招“孤星拜佛”,對準夢痕秋的頭部,閃電一般,倏然打來。
夢痕秋不慌不忙,雙足在地上一彈,便已來到外面。青梅師太隨之扑出,一揚手,打出幾粒暗器——黑白棋子。
夢痕秋大聲說道:
“你好不要臉,以你黑白三老之尊,不到萬不得已,怎可用此暗器?”
就在夢痕秋話音剛落之際,忽聽腦後勁風疾至,一把扇劍已然刺向夢痕秋的後頸之處。
青梅師太一見,驚叫一聲道:
“虹兒,你怎麼又回來了?那封信呢,還在嗎?”
來人正是孤獨虹。只見她一邊說話,一邊翻動著手中扇劍,堪堪刺向夢痕秋。她大聲說道:
“我走在半路,一摸口袋,才知那信竟不在身上!師太,你知道是誰偷走的信?夢痕秋怎會在這裡?”
青梅師太也揮起拂塵,抽向夢痕秋,口中兀自說道:
“正是夢痕秋偷去了那封信,你不見信就在她手裡嗎?”
“刷!刷!刷!”說話間,已然一連拂塵三式,分上、中、下三路打向夢痕秋。
夢痕秋乍見拂塵打到,手持密信一擋,“嘶”的一聲,拂塵之銳氣竟已將密信抽成兩半。
夢痕秋這才反手取下凌波寶劍,用力彈去,只聽“當”的一聲,劍身發出一聲銳響,直震得青梅師太心頭一驚。
再看孤獨虹,隨著凌波劍發出的銳然之聲,手中扇劍竟拿捏不穩,險些脫手落地。
夢痕秋長嘯一聲,驟然身起,飛出有一丈多遠,只三兩下,便飛離了青梅庵。
夢痕秋雖已飛走,但方才她力透指尖,勁彈劍身所發出的巨響,兀自在青梅庵上空迴盪,久久也不散去。
青梅師太看了一眼孤獨虹,孤獨虹又看了一眼青梅師太,均是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夢痕秋一路狂奔,不知不覺來到了一片開闊地帶,但聞得周圍飄來陣陣藥草之沉香,沁人肺腑。
剛要深吸一口氣,忽然聽見前面有一女子焦急地喊道:
“你怎麼啦,你怎麼啦!快醒醒,快醒醒!”
夢痕秋急忙閃動身形,就要過去看個究竟。正在這時,卻又見那女子遠遠地朝著自己飛撲而來,手中一根三丈素練,抖然直立,煞是威風。
夢痕秋心中一凜,暗道一聲:
“怎麼是方白梅!”
急忙將身形閃回,向遠處疾行狂縱。
原來,此刻正是南宮不凡口無遮擋、方白梅素練纏夫之際。
夢痕秋才跑出幾十步,便又聽見身後遠處傳來南宮不凡“啊”的一聲驚叫。方白梅自然也聽見了,但她顧不許多,依然奮力追上前去。
夢痕秋、方白梅都可謂是輕功蓋世,內力超人。二人約莫疾馳了有三五里地,夢痕秋“忽”地一下沉足穩住身形,轉過臉來,怒視著飛奔近前的方白梅。
其實,也就在夢痕秋駐足—轉身—籲氣的工夫,方白梅也已然撲身過來。
夢痕秋“哧”然怒道:
“好一個信女幫幫主,卻玩的是陰陽把戲!難道你就不怕梅山信女們知道嗎?”
方白梅大怒,狂叱道:
“少說廢話!”
揚手已是沉鞭銳響,三丈素練疾抽夢痕秋。
夢痕秋揮動凌波寶劍,立即回致一招“凌澤夢楊”,但見劍影怒髮,劍氣排山倒海般滾滾而生。
方白梅氣沉素練,狂縱飛起,凌空奪人,一招“素問滄桑”,也是共為三式,已銳然抽了上去。
前面方白梅對南宮不凡所用的一招三式,乃攻對方上盤,而這次的“素問滄桑”一招三式,乃攻對方任脈玄關。
這三式,都是凌盛之招。一個名叫“素落塵埃”,一個名叫“素翔九重”,一個名叫“素闖黃泉”,乃天、地、人三界玄功,力道更比“素練橫空”多了一點陰毒。但見素練飛來,已將周圍梅枝削斷,罡氣之凶猛,竟達十成功力。
方白梅為何一上來便竭盡平生之力,來戰夢痕秋呢?那自然是方白梅唯恐戀戰生出枝節,故而想要一鞭得手,置夢痕秋於死地。心腸端的陰險毒辣。
凌波劍旋起的劍光銳氣,與素練邪影一撞即交,“啪”的一聲,鞭身力道已化解。但鞭乃軟物,與劍氣一撞,鞭頭便力道暴長,“日——日——日——”三式之聲驟然狂響起來,眼看就要抽上夢痕秋任督的上、中、下三路。
說時太遲,那時刻不容緩。
夢痕秋急忙暗運“玄功導引秘訣”中的心法,長嘯一聲,身已騰空有十丈之高,但見素練掀起的三道白光,從夢痕秋下盤疾掃而過。 “當!當!當!”三聲巨響,將旁邊的一片梅林盡數削斷。
夢痕秋身臨高空,見此情景,心中也不免暗暗驚詫不已。方白梅陡見夢痕秋一躍十丈,輕功超過自己何止十倍,想收鞭力已是不及。
她也不禁駭然,世上竟有如此深不可測的輕功,真是聞所未聞。若不是今日親眼目睹,還以為自己已是輕功絕頂。
夢痕秋凌空落到離方白梅有一丈之距,猛喝一聲,仗劍直刺,一連使出“凌空飛雪”、“凌雲浮骨”、“凌冕玉容”三招劍法,陰陽相剋相生,氣影若即若離。 “嗖嗖嗖”三聲,較之方白梅的一招三式,更是勝過一籌。
方白梅大駭失色,掉頭狂閃,堪堪躲避開來,心頭“咚咚”狂跳不已,顯然已是在心裡輸於夢痕秋。
夢痕秋招到人落,劍氣兀自不收,隨著不衰之劍氣罡力,夢痕秋揮指疾彈,只聽“當”的一聲驚天動地之響,凌波劍身狂抖不已,威風凜凜。
方白梅再也不敢戀戰,忽然縱身飛起,足點塵埃,倉皇中疾身逃之夭夭。但見三丈素練飄去,倒也還有幾分瀟灑。
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