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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二章兄弟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12206 2018-03-12
小王爺第一次見到自己那個唯一的兄弟時,秋聲振正在無聊地坐在門檻上,對著一把長劍說話。 沈抱塵翻身下馬,轉手將小王爺提下馬來,看到那跟長劍聊得不亦樂乎的白衣小童,心下有點兒不祥的預感,揚聲問道:“振兒,顏先生呢?” 秋聲振這才抬頭。只見他眉目如畫,看起來不過只有四五歲的年紀,但臉上的輪廓一筆筆的,線條硬朗,像是用刻刀刻出來的一般。他一眼看到一襲白衣的沈抱塵,便歡呼一聲撲來,帶起滿地塵土亂飛。 沈抱塵微微皺眉,左手一伸,便把那撲過來的秋聲振題提在了手裡,再次揚聲道:“顏先生在否?有病人來了。”屋內卻無人回應。 那秋聲振低聲道:“顏先生以家出苟了!”聲音奶聲奶氣裡還多少帶著點兒口齒不清。

小王爺在一旁沒聽明白:“啥?” 秋聲振白了他一眼,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吐字不清,但一向自認已經長大,所以平日卻最恨別人聽不清他說話,當即一個字一個字道:“以、家、出、苟了。” 小王爺還是沒聽清,沈抱塵確實聽明白了,心里頓時一沉。 他千里迢迢帶著小王爺來到此處,一則是為了那七竅玉玲瓏,二則卻是為了讓顏先生給小王爺解毒,這事卻是耽誤不得,可不曾想顏先生偏偏在這個時候離家出走……若有個去處還罷了,若不知道去了哪裡,天下之大,卻到哪裡去找?小王爺的毒卻等不得許久了! 原來那日方寸山一戰,小王爺突然出劍刺殺沈抱塵,卻是因為那年輕人在他身上種下了白蓮教秘傳的梵心露。常人中了梵心露,平時表現正常,一待被下毒人以一種人耳難以察覺的特殊聲音催化,便會按照下毒人的驅使出劍殺人。更因為這毒藥能透支中毒者的潛力,使其突襲的威力倍增,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飲恨以梵心露佈局的刺殺之中。

梵心露的煉製方法乃是白蓮教千年絕密,其中各種配方不下百種,效果大同小異,解毒方法卻各不相同,一些配方甚至連教主都沒有解毒的方法。當日蓮用此毒控制小王爺刺殺沈抱塵,無奈沈抱塵的武功著實太高,卻是徒勞無功。 本來梵心露霸道至極,中者透支體力發出一擊後必死,幸有沈抱塵以無上玄功暫時止住小王爺體內梵心露的發作,卻是無力根除這詭異的奇毒。 幸好他知道,這世間有一個人一定能解開這奇毒!那便是他的至交好友,隱居在芒碭山的神醫——“不醫小病”顏子星。 當日下了方寸山,沈抱塵帶著小王爺到了安平郡王府,安平郡王府被白蓮教的人硬生生從府裡拐走了小王爺,正自不知所措地亂成一團,一見沈先生帶回小王爺,雖不知內情,卻對他千恩萬謝。但待沈抱塵見到大總管朱平,說自己要帶著小王爺外出尋醫時,那朱平卻自然不信,幾乎就要喝令護衛動手搶人。沈抱塵早知是這個結果,已準備好打將出去。

到了劍拔弩張之時,竟是那安平郡王突然派人傳話,同意沈抱塵帶小王爺走。這安平郡王自從王妃生子難產死後,一直躲在方寸山心性峰上沉迷於煉丹,已多年未曾回王府,連小王爺都未曾見過幾次,府內事務更是從未打理過,但他終歸是王府的主人,一句話傳下來,朱平也只好讓這個只在府裡做了一天先生的沈抱塵帶走了小王爺,二人這才一同趕到此地。 此時,沈抱塵心急如焚:“他離家出走……去了哪裡?” 白衣小童秋聲振道:“顏先生說,讓你去尋他。他說……嗯……那個林姨的孩子什麼很急了……你帶著那個什麼玉……快點兒過去。”秋聲振本就沒怎麼用心記著顏子星的留言,加上口齒不清,沈抱塵連聽帶猜知道了個大概,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摸摸懷中的七竅玉玲瓏,沈抱塵面色不變,心內卻是長嘆一聲。

也罷,去就去吧! 轉頭看向秋聲振,沈抱塵苦笑道:“你知道顏先生為什麼離家出走麼?” 秋聲振轉頭看了看屋子,忽地大聲道:“顏先生說,懷了寶寶的女人都會變得不可理喻,所以出去躲一躲。”這一句話卻是說得順暢至極,一字不差。 屋內一個女子的聲音帶著薄嗔傳來:“你著小鬼,正事你記得斷斷續續,那死鬼的渾話你倒記得一字不差,看晚上我還給你做飯吃不?”話語裡帶著尷尬,但更多的卻是將為人母的喜悅。 沈抱塵略覺尷尬,卻不好不接話,當即對著那茅屋抱拳道:“原來如此,倒要恭喜顏兄和嫂子了。我還有要事,就不耽擱了。”說著便要上馬。 那女子的聲音幽幽傳來:“沈兄弟,他……在外面散散心也罷,麻煩你多照料他些。”

沈抱塵一手提起小王爺放在馬背上,正要上馬,卻見秋聲振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當即蹲下,微笑道:“你笑什麼?” 秋聲振“錚”的一聲,長劍歸鞘,居然有模有樣,但一說話卻仍是口齒不清:“你不帶我去,怎知道顏先生在哪兒?” 沈抱塵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站起身來一把將秋聲振也提到馬上,苦笑道:“現在的小孩兒長的也太快了,五歲大就學會賣關子訛人了。回頭見了顏兄我倒要好好問問,他是怎麼教的。” 春暉鎮。小鎮依山傍水,自給自足,地處唐門、左家堡和白蓮教幾方勢力交錯之中,卻是誰的手也伸不進來,反而安定的很,在這暗流湧動的世道裡,幾乎算是世外桃源了。 沈抱塵策馬前行,後面兩個孩子則共乘一騎。那小王爺稍大一些,一身青袍上滿是泥濘,另一個秋聲振年紀雖小,一身白衣卻纖塵不染,臉上強掛著絕對和他幼稚年齡不符的嚴肅表情,看起來簡直是前面一身月白布袍的沈抱塵小模子的翻版。

離小鎮還有數里之遙,沈抱塵一勒韁繩,剛要說話,秋聲振奶聲奶氣的叫聲響起:“鷹!” 果然是鷹,而且不止一隻。 但在夕陽掩映下,三個巨大的陰影在空中盤旋纏鬥,唳聲淒厲,一時竟有幾分鐵血沙場、不死不休之感。 兩個孩子手搭在眉上極力向上眺望,極力想要看清那場天空爭霸戰。 ——纏鬥的一方是只鷂鷹,而另一方卻是兩隻巨大的灰色蒼鷹。 那蒼鷹的身形比鷂鷹要大上許多,又是以二對一,本是必勝之局,但現在看來卻是處在下風。二鷹相互照應,盤旋著躲避鷂鷹的利爪…… 兩個孩子不一刻已看出那兩隻蒼鷹岌岌可危,不禁同聲吶喊為它們鼓勁助威。 沈抱塵早已看得清楚,那兩隻蒼鷹身上血跡斑斑,看來早已受了重傷,其中較小的一隻身上更是插著一枚羽箭,幾乎已是垂死之身,此刻不過以血勇強撐而已。

再過片刻,那鷂鷹覷到一個空子,飛到那身中羽箭的蒼鷹之上,利爪劃處,半空中血羽紛飛。那蒼鷹慘叫一聲,直直墜下。兩個孩子驚呼聲未絕,卻見另一隻蒼鷹趁鷂鷹全力進攻的機會,身子在虛空中畫過一道弧線,恰好切如鷂鷹的空門。兩隻鷹瞬間糾纏在一起,不一刻翻滾著同時墜下。 那小王爺驚呼道:“那傷鷹居然以身做餌?!” 沈抱塵心頭一悸,一些沉默已久的回憶彷彿被重新勾勒出來。 秋聲振口齒不清地喊道:“我們去救它們啊!” 沈抱塵攔住兩小的馬,點點頭道:“我去,你們在這兒等我。”說著,撥馬朝那三隻鷹落地處奔去。 山坳中,沈抱塵找到了三隻天空的王者。 那中了羽箭、最先落下的蒼鷹早已氣絕。它的鮮血在天空就幾乎流盡,最終它用自己的身體做餌,誘使敵人露出了破綻,自己也喪失了最後一分生機。那鷂鷹被另一隻蒼鷹抓著翅膀,從天空摔下,頸子折斷,也已停止了呼吸。唯一一隻蒼鷹仍在掙扎著想要重返天空,卻再也無力揮舞翅膀,只能在山坳中垂死掙扎。

沈抱塵久歷江湖,自覺早就心硬如鐵,但眼前這一幕卻彷彿不經意間觸動了他深藏在心底的某處,一時愣怔看著慘勝者掙扎。直到耳邊馬蹄聲傳來,他才急急伸手一掠,將那隻活鷹撿起,同時將另外兩隻鷹的屍體一揮,扔到身後的林木掩映處。 兩個孩子如何肯乖乖在原地等候,轉眼就跑到眼前,卻只見滿地血跡和沈抱塵手上的一隻蒼鷹。那鷹雙翅折斷,卻絲毫不肯老實,利爪和喙不停朝著禁錮自己的沈抱塵攻擊。 秋聲振喊道:“太好了,還佛著!” 小王爺急急湊過去看鷹的傷勢,還不忘糾正秋聲振道:“活!” 秋聲振冷哼一聲,不答話,只急急問沈抱塵:“它沒事吧?能救佛吧?” 沈抱塵點點頭道:“今天晚上我們在這兒住一夜吧,順便給天空之王止血治傷。我們就來看看,能不能讓它重回王座。”

燈火昏黃,沈抱塵終於將牆上那幅掛得歪歪斜斜的蹩腳壽星圖擺正,長舒一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兩個嬉鬧不停的孩子。 ——數日的相處,兩個孩子已經建立了簡單的友誼,那秋聲振甚至把自己視若珍寶、連顏子星都不給碰一下的長劍充作遊戲道具。兩個孩子一把劍玩得不亦樂乎,若非沈抱塵喝止了他們拔劍的企圖,怕是兩人已經把這粗陋的旅店牆壁捅出了無數個窟窿。 是的,這是個粗陋的讓人驚異它還能繼續經營下去的小店,在這之前和在這之後,沈抱塵也再沒見過一家比它更簡陋的旅店了。但很多很多年以後,當朱煌這個名字已經威壓江湖,整個天下都會在他的聲音中顫抖,每每想起這間小時候僅僅住過一夜的房間,朱煌心中仍然會泛起一種奇怪的、絕無僅有的心情……那是“家”的感覺。

因為就在那天,看著兩個嬉戲的孩子,沈抱塵突然開口:“餵,你們兩個,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兩個孩子嬉鬧如故,根本不接話茬。 沈抱塵乾咳一聲:“沒聽見我說話麼?” 秋聲振不過四五歲,但臉上永遠不變的嚴肅表情簡直比沈抱塵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聞言奶聲奶氣道:“你要非想收徒弟,我們就拜你唄。” 那已經把剛換的衣服又玩得一身泥濘的小王爺卻是一臉不屑:“你能教我們什麼?” 這話問得簡單,沈抱塵微微一搖頭,走上前來,蹲下身體,看著兩個孩子:“我可以教你們天下莫敵的武功,也可以教你們行走江湖的權謀。但這些,我並不願教給你們,因為它們對於你們並不重要;我也不會教給你們分辨黑與白,對與錯,教你們去堅持正義和崇高,因為這些不是我能夠教會,而是需要你們自己將來用血與火淬煉的。我只希望教給你們,如何好好地玩,如何快樂地活著。” 兩個孩子對望一眼,秋聲振搖頭道:“為什麼大人明知我們聽不懂,還總是喜歡長篇大論?” 想王爺唱和道:“其實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秋聲振點頭:“雖然不懂,不過聽起來好像還挺不錯的。” 於是,兩個孩子異口同聲道:“既然這樣,給你個面子,就答應了唄。” 沈抱塵苦笑。 簡簡單單一拜,兩個孩子連敷衍一下師父的意思都沒有。秋聲振跑去繼續玩他的劍,小王爺卻跑去看那已被簡單包紮好的蒼鷹。沈抱塵——不,師父說,明天到了春暉鎮再神醫徹底醫好這只鷹。小王爺看著這猶自不肯老實、不停掙扎的巨鷹,忽地道:“咱們給這鷹起個名字吧?” 沈抱塵搖頭:“這鷹足上掛著鐵環,應該是被人馴養的,估計已有名字了。” 秋聲振自個兒舞劍舞得大汗淋漓、不亦樂乎,聞言也道:“起名字做什麼,不如就叫'鷹'吧。” 小王爺正要開口,沈抱塵突然想起一事,轉向他道:“對了,也該給你起個名字了。” 原來那小王爺因是安平郡王之子,正宗的皇室後代,按照大明家的規矩,宗室後裔的名字都需宗人府統一起。大明立國至今數百年,宗室已近三萬,宗人府又最是勢利,安平郡王一派血脈已遠,又加上安平郡王只沉迷煉丹不理正事,更沒賄賂進去,竟拖到這孩子七歲了還沒起名,也沒被列入宗室名冊。所以府內諸人按禮只稱呼他為小主人,連世子也不敢隨便叫的。 小王爺懶洋洋道:“你隨便起吧。”既不重視,更沒有對師父的恭敬。 沈抱塵沉吟著走到房左側那缺了一條腿,靠牆立著的桌子麵前,鋪開一張自帶的紙箋:“君子溫文如玉,你曾說過你這一代應該排火字……”還沒等小王爺開口說自己還應有個宗室的排行,沈抱塵已接續道:“那你就叫朱煜吧。”說著已在撒花的箋紙上落筆寫下二字。 小王爺喃喃念道:“朱煜。好,我便叫……” 卻聽秋聲振的聲音響起:“沈……師父,這個字好像念'煌'吧?” 沈抱塵一愣,尷尬的一笑,道:“噢,也好,朱煌,這個名字很好聽,對吧?” 小王爺,不,應該叫朱煌了,聞言一愣,那秋聲振一臉嚴肅的表情如一個憂思深重的大人一般,輕輕拍了拍猶自蹲在那裡的朱煌肩膀:“餵,師兄,你要不要再好好考慮一下,真的要拜這個白字先生為師麼?” 小小的院落,灰瓦紅磚,門前被清理得一塵不染,只一些細碎的積雪依偎在牆角。昨夜剛剛得了名字的七歲孩子朱煌立在這小小的院落外,一歪頭卻看見那瓦片間迎著寒風仍簌簌獨立的枯草,竟不禁有些出神。 秋聲振對這裡看來非常熟悉,剛進鎮子便跳下馬來。一徑喊著:“林姨!”衝進院子拐過影壁不見了踪影。 朱煌立在門口等了片刻,方見沈抱塵的馬慢悠悠地行來。 沈抱塵下馬,牽起朱煌,邊行邊道:“走吧,你的毒不能耽擱,我先帶你去見顏先生。顏先生乃當世第一神醫,只是脾氣有些不好,你一會兒切莫亂說話,得罪了他。” 朱煌雖然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但一路上竟是絲毫未覺不適,並不知那焚心露的厲害,更不知若不是有沈抱塵這個一等一的內功高手用內力壓制他的毒素,他就是有九條名也早丟了,故而小孩子並不覺得見那顏先生有什麼重要的,聞言懶懶答道:“好,我讓著他就是了。” 沈抱塵微微搖頭,拉著朱煌緩步走入第一進正房。他耳目通玄,早已聽到要找的人就在大廳之內。 大廳內藥香瀰漫,一名三十多歲男子神情委頓,面上卻大汗淋漓,有氣無力地坐在正中,邊上坐了一人,一身紅衣,三綹長髯,不怒自威,雙目微合,卻正在為那漢子把脈。 沈抱塵拉著朱煌悄悄走到一旁,免得打擾了醫生看脈。不一刻,那紅衣先生已然收回右手,長嘆一聲。 漢子問道:“如何?” 紅衣先生驟然重重一拍桌子,整個房間似乎都跟著一顫,怒喝道:“庸醫!”語氣甚怒,倒把朱煌嚇了一跳,心道果然好大的脾氣。 只聽那先生接續道:“你最先不過偶感風熱,肺氣失和,有些惡風,頭後微痛,可對?” 那漢子有氣無力地答道:“不錯,其實一開始也沒什麼……”只不過說了幾個字,又是一陣猛咳,上氣不接下氣。 紅衣先生哼道:“當然沒什麼,你身體壯碩,不過偶爾心內思慮過甚,才有風熱之邪犯表,本來就算不醫,哈,清清淡淡吃兩天米粥,歇息兩三天也就好了。可恨總有庸醫誤人,竟把你這病看成體需寒侵,用藥完全錯誤。大概你是吃了不少補藥,本來就體壯燥熱,再加上這些虎狼之藥,哈,吃的你現在熱毒如肺,成了這般模樣。哼,這般庸醫,只因為補藥價貴,不管甚病一律進補,真是殺頭也不多!” 朱煌見他自己也是醫生,卻一口一個庸醫地罵著,不禁一樂。 那漢子聽得又出了一頭的汗,覷個空打斷那醫者的長篇大論:“請先生開方吧。” 紅衣先生站起身來道:“開甚方子,從今天起,每頓只吃米湯,哈,多喝水,三天后再來找我。”說畢,連脈金也沒收,起身走了。 眼見紅衣先生走遠了,沈抱塵哈哈大笑:“顏兄,如何,被人當面罵了這麼多句'庸醫',感覺如何啊?” 朱煌一愣,這才知道,那病了的漢子才是師父口中的神醫顏子星。不過看他自己病殃殃的樣子,居然還要他醫治自己,朱煌心內不禁打鼓。 顏子星的臉色更差了:“他……的,要不是我現在有病,估計打不過他,我真想打他一頓。鄉村遊醫,村野匹夫,懂什麼岐黃濟世之術,有眼不識泰山!”他前面欲要粗口,卻發現屋內還有朱煌這個孩子,邊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沈抱塵走上前去,似乎若有所思般撫摩著那桌上的脈枕,半晌方哈哈笑道:“別嘴硬了,人家救了你一命,不然再按你自己的方子吃下去,怕用不了幾天你就給補死了。你瞧不起人,幹嗎請人來看脈?” 顏子星的臉皮終究沒有沈抱塵這般厚,聞言有些訕訕:“還不是林楓多事。醫人不醫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你……”說著眼光掃過朱煌,驟地語聲一頓,“焚心露?” 沈抱塵點頭。顏子星面色一變,朱煌只覺得這病殃殃的漢子臉上充滿了謎一般的神采,吸了一口冷氣道:“這可麻煩了,焚心露配方各異,表象卻同,這孩子……” 沈抱塵截斷他的話道:“我知道配方。” 一直要到很多年之後,朱煌回想起這件事來,才能明白,在那段時間內,自己的一條性命是如何的脆弱而危險。而此刻他只是追問顏子星道:“師父說您是神醫,您能救它吧?”“它”自然是指那隻斷翅的蒼鷹。 顏子星一瞬間又恢復了病若頹唐的模樣,哼了聲道:“我又不是獸醫,少拿畜生來煩我。” 朱煌剛要開口,沈抱塵拉住弟子道:“你放心,有顏先生在,我包你的鷹兒沒事。你看振兒都不擔心了。這孩子的毒不成問題吧?”最後這話卻是朝想顏子星說的。 顏子星有氣無力地朝著沈抱塵點頭道:“那就沒什麼難的了,包在我身上。順便說一聲,你上次讓我那兒的孩子秋聲振,已經治好了,麻煩你回頭有空不他帶走吧,我家的房子都要被他拆了。” 白日不說人,夜半不談鬼,“秋聲振”三個字剛出口,那粉糰一般的孩子已然端著一大盤香噴噴的東坡肘子跑了進來,眼珠骨碌碌一轉,先甜甜叫了聲:“顏先生。”說著話已把那盤子端到了顏子星面前。 顏子星平日最嗜油膩,還沒看到菜只聞味道已是食指大動,剛要動手卻又是一陣咳嗽,猛然想起方才的郎中所言。他醫道之高當世不做第二人想,雖然對自己的病情判斷不准,卻也知道那郎中所言乃是正理,當即苦笑道:“你小子是專門跟我作對麼?拿走拿走!” 秋聲振其實在外面早已聽到那郎中所言,聞言嘻嘻一笑卻將肘子端到沈抱塵面前:“師父,請用。” 顏子星聽到“師父”兩字頓時一愣,又是一真咳嗽:“你這小子,終歸拜了魔王為師。放著好好救人的本事不學,卻跑去學害人的東西。唉,江湖有什麼好?忘了你爹怎麼死的了麼?” 沈抱塵素來是不食葷腥的,心知這幾日路上兩個孩子隨自己吃得清淡,遂輕輕搖手示意秋聲振端去一邊和朱煌分食,卻聽到顏子星的口無遮攔,忙瞟了一眼秋聲振,看他無甚關切,方稍放下心來,笑罵道:“你這庸醫,什麼叫害人的東西?平白罵人做什麼。” 顏子星哈哈一笑,卻牽動了胸肺,咳得更厲害了:“好,我說錯了,你不是……”正要說“不是東西”,卻聽門簾輕動,二人頓時住了話頭,正在大嚼的兩個頑童也同時轉頭看去,卻見一名二十三四模樣的少婦,懷內抱著一個襁褓,盈盈跨入門來。 那是七歲的朱煌第一次感受到“美”之一字的涵義。 知道許久之後,白衣侯仍然能在午夜夢迴時怵然發現,他所能記憶起的最美,仍舊是那日林楓掀開珠簾一刻的風情。 ——或許只是因為,他始終無法分清,美,和愛的區別。 看著滿屋的大人小孩,那少婦林楓嫣然一笑,招呼道:“大哥來了,且坐。我猜孩子跟你過來,一路肚子都要受苦,這不,振兒果然瘦了一圈。別急,慢慢吃,特意給你們準備的。對了,這孩子是?” 沈抱塵只在門簾響動的一刻臉上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立時便恢復正常,此刻聞言笑道:“還是弟妹想得周到。這是我剛收的大徒弟,朱煌。” 那秋聲振正大吃大嚼,聞言卻還是不顧滿嘴肉,叫道:“師父本來給他起名叫朱煜的,可是寫錯字了……”後面還想說話,卻被朱煌再往嘴裡塞了一快肉,便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那朱煌雖然不過七歲,但在府中一向只有人怕他的精靈古怪,卻從未怯於見任何人,可是不直為何,此刻一見那林楓輕輕搖晃著懷中襁褓的模樣,卻是一陣沒來由的羞怯。 林楓扑哧一笑,轉向顏子星道:“方才小方已送唐先生出去了,如何,我前幾日不讓你吃得太油膩,你還嘴硬。” 顏子星冷哼了一聲道:“哪裡來的山野遊醫,給我切藥都不夠格,你們卻那麼信他?有骨氣讓方今興去找他看病。”說著目光轉向沈抱塵道:“沈兄既然來了,想必七竅玉玲瓏已經有了眉目?” 沈抱塵笑道:“我這是來慷他人之慨了。”說著從袖內掏出一個木匣,“這是我這大徒弟家中之物,我便當拜師禮收了。給。”說著遞給顏子星。 朱煌本已睡眼惺忪,此刻突然插嘴道:“不是我給的,是你從他們那裡搶回來的。” 顏子星一哂,也不追問,更不打開看,直接裝入袖內:“如此我便恭喜弟妹,東海血珊瑚、雪山柳貓、綠紋沙、方圓金蠱,加上這七竅玉玲瓏,五味靈藥已然湊齊,若兒的病大有希望了。”語聲雖然還盡力保持著一貫的刻板,但那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仍是人人都聽了出來。 林楓卻似有些神思不屬,淡淡一笑,並不見太多興奮,只朝二人一揖:“我先代若兒謝過二位了。”她正要繼續說話,猛不防懷內嬰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那哭聲卻不似一般嬰孩兒啼哭般嘹亮,反而帶著一絲垂老般的陰沉。 顏子星呼地站起身來,一步跨上前,伸手接過那嬰兒,左手食指輕輕按揉嬰兒的太陽穴,片刻道:“弟妹,半成功力。” 林楓右手探入襁褓,面上紅光隱隱浮現,眉頭微顰,不一刻,那嬰兒哭聲漸歇,林楓臉上的痛苦表情卻一刻刻濃了起來。 沈抱塵倏地站起身來,踏前一步,卻又停住腳步,面上越發不見一絲表情。 半晌,顏子星長出一口氣:“好了。” 林楓臉上紅光散去,痛苦似乎越發濃了,可臉上卻慢慢浸潤出一種無法言表的欣然之意。 其實她的五官並不出奇,鼻樑還顯得過於英挺了些,本就少了嫵媚,加上那略嫌枯乾的髮髻,面色又不甚好,若真分開細看起來竟有許多的毛病。但此時此刻,她面上浸潤著慈愛的光輝,眸中的一汪秋水再也無他念地看著懷內柔弱的嬰孩兒時,彷彿一切都邊得無比的和諧安寧,連那四歲的秋聲振都不禁看得痴了。 輕輕搖晃著懷內的襁褓,林楓輕聲道:“顏先生,若兒的病發作得越發頻繁了,你看是不是……”說著一咬牙,“若冒險一試,先生覺得我有幾成的機會能夠成功?” 顏子星轉頭瞟了沈抱塵一眼,又劇烈咳嗽了幾聲:“暫時不必冒險。若兒的確離發病的日期越發近了,不過我昨日已煉成十粒七泠丸,每一粒都可保得她十日。” 林楓苦笑搖頭:“那百日後呢?先生,林楓知道那法子確是危險,但……” 話未說完,顏子星已是冷笑一聲:“你若不相信我也就罷了,想死沒人攔你!”說畢一陣咳嗽,竟是起身拂袖而去。 林楓深知顏子星的脾氣,只微微嘆了口氣,卻也不多話,轉身看向沈抱塵:“大哥一路到此,兩個孩子怕是累了。小方正在幫忙收拾後面的廂房,你們暫且歇下吧。” 沈抱塵微微點頭:“有勞弟妹。”屋內便又一陣沉默,只聽到兩個孩子大吃大嚼的聲音。 良久,沈抱塵一笑道:“許久不見,顏兄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林楓嫣然一笑,輕輕拍著懷內的嬰兒:“顏先生看起來暴躁孤僻,其實是源於他心內的悲憫。'醫者父母心'這五個字,唯顏先生能擔。他只覺天下所有的病痛都與自己有關,恨不能將一切惡疾一力蕩平,但又怎能實現?既然做不到,邊只得用這暴躁拒人於千里了。” 沈抱塵微微點頭:“你倒是他的知己。” 林楓低頭看向懷內的嬰兒,緩緩道:“若兒與他非親非故,若非存著一份醫者之心,他又何必與我爭執……” 正說話間,那兩個孩子已然將一大盤肉都塞進了肚裡。秋聲振規規矩矩地擦乾了手,幾步朝林楓跑過來:“林姨,讓我抱抱若兒。不妨事的,我不會再摔到她了。” 林楓微笑,蹲下讓秋聲振抱過懷中的嬰兒。朱煌剛嚥下最後一口肉,遠遠見了,也是一聲歡呼,緊步跑了過來,猛然不防踩住衣襟,一頭栽倒,立即一個骨碌爬起來,口中兀自喊道:“小寶寶!好可愛。” 他自幼長在王府,再無兄弟姐妹,卻是頭一次見到這等小的嬰孩兒。跑到途中卻被沈抱塵一把抓住,順手拿過捉上一塊手帕把他沾滿油漬的手擦乾淨了,這才放他過去。 兩個半大孩子湊在一起低頭看著那小不點兒一般的嬰兒,卻見那孩子滿臉的紅潤,一雙眼睛大得出奇,幾乎佔了整張臉的一半,黑漆漆的眼珠亂轉,仔細看去,那左眼裡竟似有兩個瞳孔。眼見面前兩個半大小臉擠來擠去,那女嬰兒卻並不害怕,反而嘻嘻笑了起來。 朱煌急急道:“我抱抱,我抱抱!”一把便從秋聲振懷中把孩子接了過來。 只聽秋聲振慢條斯理地道:“小心她撓……”“你”字還沒出口,邊聽朱煌一聲慘叫,伸出去的胳膊上已然多了三道血痕。 那嬰兒看起來不過幾個月大,這一抓力道卻是大得驚人,就連縮回去的指甲裡都帶著幾絲血肉。朱煌只疼得齜牙咧嘴,四處亂蹦,只叫道:“莫不是貓精變的吧?” 若兒此刻已縮回手掌,似乎甚為開心,只顧著笑個不停。 幾個孩子這一通嘻鬧,屋內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方才那看不見摸不著卻讓人時時感受到的不安與尷尬立時緩和了許多。 沈抱塵看著林楓俯身接過孩子,道:“二弟……最近可好些?我去看看他。” 林楓輕輕嘆了口氣:“哪裡有好不好的,一直便是那樣罷了。他……一定也很想見你,我帶你過去吧。” 正說話,卻見一人走進來,便即道:“小方,你來了。這是我跟你提過的我和曲風的結拜大哥,沈大哥。這位是方今興,顏先生的病人,暫時住在這裡。” 那小方看起來似乎比林楓的年紀小一些,二十一二的模樣,臉上還帶著一絲憊懶的孩子氣,似乎睡不醒般迷迷糊糊,一直掛著笑意,聞言卻面容一展,彷彿開心至極,急急抱拳道:“原來是沈大哥,久仰了。” 沈抱塵一看到這瘦弱的年輕人,心頭忽地一震,面上卻不顯露出來,也自抱拳回禮。 濃重的藥味如實物般凝滯在這狹窄的小屋裡,整個屋子空空如也,沒有一張桌椅板凳,只在屋子正中由青色的條石砌成一個恰好容下一人的凹槽。在那凹槽中,一汪碧藍色的粘稠液體充盈其中,而在這散發著奇異藥香的波紋中,一個男人的身軀整個兒浸泡在其內。 那男人的全身都被碧藍色的液體覆蓋,只露出頭顱,水面如古鏡,映著奇異的倒影。 沈抱塵牽著朱煌的手站在池邊,面孔彷彿蒙上了一層細紗,讓朱煌完全看不清表情。 沈抱塵卻無心考慮孩子的感受。他方才會拉住朱煌一起來此,心底里其實是因為害怕和這當日的兄弟夫婦獨處。這份心思深埋在心底,他卻不願想透,只看著眼前這曾經一路縱馬歡歌,一起拔劍守護,一道匡扶神州,最終在最後一戰中以一人之力力拒白蓮教十三神魔、死也不肯後退一步的兄弟,這個因為自己一的一聲召喚,落得此刻重傷垂死的兄弟。 ……這個被林楓選擇了的兄弟。 林楓的聲音彷彿在遙遠的所在響起:“那一戰後,他便一直這樣,十幾個月了,一動都沒有動過。近來他的身子越來越弱,我……有時真的在想,他真的還能回來麼?他能!我相信他能。”她的話音從低弱到帶著一絲哽咽,最後卻變得如常般自若,“大哥可知道千年情林草?顏先生曾說曲風實在是福大命大,若非他恰好有一株這世間難尋的情林草,並移植在了這一汪水下,就算以他的醫術,也沒能力保住曲風的這條命。” 沈抱塵並不答話。他當然知道情林草,但林楓並不知道,這株“恰好”的救命之藥其實卻是他獨闖嶺南,在蠱神宗的聖宮內血戰蠱王及其下十二法王,硬生生奪回來的。 林楓接著道:“這一年多來你並不曾到此地看望過曲風,顏先生也閉口不提,但我知道,大哥你一直對曲風的傷心存愧疚。今日你來了,我便說一句,那便毫無必要。當日的情形,即使你不來叫他,以他的性子也決不會坐視不理,否則便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二哥了。反而若他當日未能起行,沒能為那一場轟轟烈烈出一份力,怕是回懊悔終身。” 沈抱塵輕輕伸手,將朱煌摺皺的衣服扯平,慢步走上前去,看著曲風露出池面、如同熟睡的臉,只輕輕喚了一聲:“兄弟。” 昨日晴空中慘烈的一幕彷彿出現在眼前。 沈抱塵喃喃道:“想當年……”後面卻沉默半晌接續不下去,轉口道,“顏先生特意前來,可是有了什麼醫治二弟的方法?” 林楓搖搖頭道:“那倒沒有。這麼久了,我也不再存什麼妄想。” 沈抱塵沉默片刻道:“我相信二弟雖然不言不動,卻能感覺到我們,能聽到我們的話語。現在只希望顏先生的'劫丹'能夠有效,若兒無恙,二弟想必也會大慰。” 林楓微微搖頭:“聽顏先生的意思,這劫丹的煉製怕是要牽動整個江湖。你和顏先生早已不聞江湖事,此次卻為了若兒的奇症甘冒奇險。其實本不需要如此麻煩。我的離火足以……” 沈抱塵輕嘆了口氣,打斷林楓的話:“離火功法實乃透支自身元氣的邪法,你每次替若兒壓制病勢,便等於消耗了自己的幾分性命,更何況若兒的病根在於她元氣過盛,離火功法也只能治標而已。” 林楓搖頭:“那倒也未必。我曾與顏先生講過,離火功法取火鳳離離之意,若能盡其最後一式,以鳳凰履火涅槃之威,未必不能根治若兒。” 沈抱塵嘆息一聲:“我明白母之愛女,足可不惜生命。雖說母女同心,你甘之如飴,但我們卻於心何忍?二弟已然如此,我們怎能對你們母女袖手旁觀?莫說我是你和曲風的大哥,就是顏先生的醫者之心,也決不能容忍自己袖手旁觀。” 林楓突然想起一事:“說起來你可知顏先生這次突然前來是為了什麼?”說到這一句,雖然氣氛凝重,林楓面上竟有些忍俊不禁的表情。 沈抱塵搖頭:“不知。我聽說顏夫人已有身孕,顏先生卻急急趕來,所以我才以為他另有發現。” 林楓扑哧一聲笑出聲來:“顏先生自己不肯說,不過我和寧兒有過書信。原來是他知道寧兒有了身孕,自是緊張得不行,前幾日寧兒偶感風寒,他如臨大敵診脈下方折騰了一夜,卻開了個虎狼之方,幸虧第二天那派去買藥的丫頭也稍通藥理,看出他配的藥不對症,否則萬一寧兒真吃了藥,小病也要變成大病了。寧兒氣急責罵了他幾句,他這才出來躲躲風頭。” 朱煌前面聽的稀里糊塗,到此處則變得目瞪口呆。原來那顏先生自己治不好自己也就罷了,連給老婆也下錯藥,當即苦著臉插嘴道:“師父,您就是要他給我治病啊?啊,不好,我得去把鷹兒要回來……” 沈抱塵拉住朱煌笑道:“顏先生的醫書神乎其技,你不必擔心。至於有開錯方子實在情有可原。自古醫者不自醫,加上這熱年外表涼薄,其實內心最是重情,面對愛妻,有兼有孕,怎能不緊張慌亂。所謂關心則亂,究其根源無非'愛'字亂心而已。” 林楓笑道:“不錯,他說是離家出走,怕也是因有自知之明,怕自己再在家出什麼餿主意。” 正說話間,忽聽外面嬰兒的哭聲傳來,林楓慌忙轉身道:“若兒又哭了……” 沈抱塵已搶到了門口:“怕是振兒惹到她了,我去看看便可。” 朱煌還沒反應過來,沈抱塵已急急離開了。 朱煌在屋內呆了一會兒,陌生恐懼之心漸去,眼珠又開始滴溜亂轉。看著那沉睡在藥池中的男人,他好奇道:“林姨,這位叔叔在這兒躺了好久麼?”他倒是自來熟,跟著秋聲振,“林姨”兩個字叫的一絲生疏也無。 林楓微笑,輕輕走到池水邊:“是啊,有一年多了吧?”說著伸手握住那男子的左手手指,一跟跟輕輕撫摸,然後握住他的手掌,請請抖動,蔚藍色的池水蕩起一陣陣漣漪。林楓一邊動作,一邊喃喃在曲風的耳邊說著些什麼。 左手後依次是右手,左腳,右腳,林楓的動作溫柔得讓朱煌都看得痴了,半晌才道:“林姨,你這是在做什麼?” “人如果太久不動,身上的五臟六腑乃至四肢百骸都會慢慢地……他昏迷了太久,所以我每天都要幫他動作。”說著,林楓輕輕俯身,將水中的曲風慢慢抱起,放在一邊的床榻上,用一塊毛巾細細擦乾那赤裸的身軀。這一套程序林楓顯見是做得熟了,絲毫不亂,一步步溫柔地動作,眼角更是慢慢泛起一絲笑意。 這一串下來,怕不有小半個時辰,朱煌早已給自己找了個小凳坐下,卻不肯就走。 林楓把丈夫的身體擦乾,蓋上被子,轉過身來才發現這孩子還在瞪大著眼睛觀看,當即笑道:“你這孩子,倒沉得住氣,果然不凡,怪不得大哥那麼看中你。” 朱煌答非所問道:“你每天都要這樣照顧他麼?”林楓點頭。 朱煌喃喃道:“林姨你這樣一直做,一直做,已經做了幾百天,如果是我每天做同樣的事情,怕是早悶死了。可是我看你一點兒都不會……不會……” 林楓竟被這孩子的一番童語勾起一縷情懷,不禁微笑道:“不會厭煩?是的,其實,每天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很高興。他就這樣躺在這裡,我看著他,守著他,為他做一些事,和他一起分享我們的生命。我覺得,總有一天,他會醒過來。那時候,他的生命中有了我的一部分,我們將無法分開。也許將來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些。” 七歲的朱煌似懂非懂地看著林楓:“這就是你們剛剛說的'愛'?” 沉默了半晌,林楓失笑,將帷幕放下,走過來拉起朱煌的手:“這孩子,怎麼一對著你我就不由得說了這麼多。去吧,到後面找振兒一起休息。別多想,否則大哥要怪我教壞他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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