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綠林七宗罪

第62章 夜話之四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8048 2018-03-12
夜已深,雨已停,四野沉靜,只有門外偶爾的馬嘶聲聲。 連雲驛中的三個人似乎都有些倦了,卻沒有一人提議休息。 因為,在這些看似雜亂無章、毫無關聯的經歷裡,每個人都聽出了些許詭異的端倪。 孫無病忽地沉聲道:“或許,我想清了一些事。” 田破斛道:“想清了什麼?想清自己究竟是如何被白衣侯所害的?” 孫無病忽地大笑:“我真想說,是他害的我。可惜卻不能這樣說。因為無論怎麼看,事情好像都與他無關。” “我剛才突然想明白的是,一切都彷彿是我咎由自取罷了。” 鐵鼓樓內,一片殺氣騰騰。 從昨日起,已經沒有封鎖消息,金刀盟的子弟都已知道,少盟主被人偷襲,中毒昏迷,生死未卜。 孫無病中年得子,格外寵愛。而孫穹自幼便聰穎好動,雖然甚為淘氣,但性情率直,頗受幫中弟兄疼惜。這一番事發,所有人都怒氣勃發。

眼下所有懷疑的矛頭都隱隱指向排龍幫,只等幫主一聲令下,金刀盟便要殺人排龍幫,給少幫主討個公道。 在這一片殺氣中,那一襲悠然的白衣更顯得無比的卓然。 孫無病冷冷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便威壓江湖的神秘人物,這個自己前幾日的大敵,實在想不透他的來意。 白衣侯朱煌忽地一笑道:“孫盟主是爽快人,我也不客套了。我聽說貴公子中了唐門雪透九重樓之毒。我知道孫盟主與唐門關係深厚,必能尋得解藥,但時不等人。我和貴公子曾有一面之緣,不忍看他枉送性命,所以特來幫你一把。” 孫無病冷笑不語。他實在不能相信,前幾日還和自己紛爭激烈的大敵今日竟會無緣無故地幫助自己。但父子連心。想起江湖上關於白衣侯的種種神秘傳說,雖不住提醒自己,他的心頭卻仍禁不住生出一絲希望。

朱煌不理孫無病的冷淡,徑自從囊中取出一枚碧綠的丹藥,頓時一股幽香充斥了整個房間:“這是昔日國師陶仲文傾舉國之力煉製的實德丹,天下一共只有三顆。我有幸得了一顆,留之無用,不妨送給盟主。” 說完這番話,朱煌將丹藥放在桌上,竟不再多說,抱拳起身道:“盟主保重,告辭。”說著。徑自去了。 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彷彿這鐵鼓樓、這金刀盟都完全不在他的眼中。孫無病怒氣勃發,但想到和唯劍樓紛爭剛停,此刻穹兒又安危莫測,他實在不願再多生枝節。只悄悄命人監視這莫明其妙的白衣侯主僕。 門簾輕動,從後堂走出來的卻是唐門刑堂堂主唐畔。 孫無病知道無須多言,只擼著那碧綠的丹藥苦笑道:“堂主覺得,這白衣侯真是好心送藥來的麼?”

唐門目前並未在明面上與白衣侯撕破臉,此種關係甚是微妙,故而也不好多言。唐畔面色凝重,伸出右手,戴上鹿皮手套,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起那碧綠的實德丹,端詳良久。 足足小半個時辰,唐畔方才長出一口氣道:“把這枚丹藥,給公子服下去吧。”孫無病心頭一喜,忙道:“它能解穹兒的毒?”唐畔搖頭,孫無病只覺那頭一搖,連自己的頭都覺得疼了起來。 “經唐某確認,這藥的確是當年陶仲文煉製的實德丹。可惜它雖然珍貴,卻也不能解雪透九重樓之毒,不過卻能夠讓毒發時間延後。” “多久?” “四年。” “四年?”孫無病喜出望外道,“也就是說,吃了這顆藥,可以拖延四年時間?” 唐畔點頭道:“不錯。以目前情況來看,即使我全力施為,孫公子怕也只能再拖五天。本來我還擔心,這短短幾日不夠我們尋到下毒之人。但有了這顆丹藥,我心底的一塊大石也終於落地。”

孫無病欣喜不已,卻同時想到另一件事:“那這藥會不會對將來的解毒有影響?” 唐畔搖頭道:“不會。不過有一件事,就是這藥雖然能延緩藥發,但是如果沒有解藥,四年之中,孫公子終究不會醒來。” 聽唐畔說得斬釘截鐵,孫無病思忖半晌,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更大的不妥,當下把心一橫:“既然如此,便請堂主給穹兒服藥吧。”說畢一嘆,“唉,可惜從此便要欠下白衣侯一個人情了。” 唐畔自行走入後堂,而孫無病卻只在大廳內不住踱步。 大約半袋煙工夫,腳步聲響起,金刀盟二十四把刀之一的謝強抱拳道:“盟主,那白衣侯離開漢陽城,朝西去了。” 孫無病點點頭,心下兀自驚疑不定。 白衣侯聲稱自己只是路過。來好心幫忙的,可真有這麼巧麼?但若說他和這案子有什麼關係,卻又不像。難道說,他此次施恩,只是為了日後更大的圖謀?父子連心,這不世梟雄一時竟想得頭疼起來,這時方覺江湖人傳說白衣侯的種種可怕之處並非虛言。此人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猜不透、摸不著。

就听謝強接著道:“白衣侯讓我給您帶話。” 孫無病精神一振:“說。” “他說,金刀盟此刻如日中天,自然覺得什麼事都能做到。但若是將來您發現有什麼事做不到了,可以去找他,不過那時,就不能白幫了。” 孫無病心一沉:“就這些?”謝強點頭。 孫無病急急轉身,走入內室,恰好碰到唐畔正朝外走。孫無病忙問:“那藥效果如何?” “孫盟主請放心,藥已給公子用了,沒有問題。我們這下就有足夠的時間捉拿兇手了。孫盟主不妨進去看看公子。” 看著在昏迷中猶自緊抿的雙唇,孫無病彷彿看到了聰明倔強的兒子,平日活潑淘氣的樣子。 輕輕撫摸著孫穹鬢角的絨發,孫無病一語不發,但眼中飽含的深沉感情,卻只怕足以令任何一個熟識他的人吃驚,吃驚這天下聞名的梟雄,竟然還會有這樣幾乎可以融化鋼鐵的柔情目光。

片刻,孫無病神色如常,站起身來,大步向鐵鼓樓議事大堂走去。 左右護法、四大主管、二十四把刀……所有金刀盟上層,除了少數幾人留在江上防範唯劍樓外,都聚在這裡等待著金刀盟主孫無病的下一步計劃。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孫無病從後堂走出。面目陰沉,看不出喜怒。他徑自走到正中就坐:“如何?”雖然只有兩個字,大廳中的諸人卻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這沉重的壓力除了當年盟會初創數次生死存亡之際外,已經多年沒有感受到了。 林幽韓道:“弟兄們已經準備好了,只要盟主一聲令下,大家便殺人排龍幫,保證不讓一人逃出,必能找出下毒之人。請盟主盡快決斷,小公子的時間不多了。” 孫無病道:“諸位放心,經過唐畔先生的全力施救,穹兒雖然還未解毒,但已經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這事諸人還是第一次聽說,聞言頓時議論紛紛。 段雲倫思忖良久,越眾而出道:“盟主,本來公子危急,我也同意林老的想法,準備一舉擊破排龍幫,不過現在既然公子暫時不會有危險,我覺得是否該從長計議了。” 孫無病尚未答話,林幽韓已轉過頭來:“段先生,你是什麼意思?沒聽盟主說公子還沒解毒麼?我知道你和李天龍有私交,但這時還出面袒護他,你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當成金刀盟護法?” 眾人都知道,多年來段林二位護法一直不和,但二人在面子上一向還過得去,這般針鋒相對還是第一次,不由都暗暗心驚。 孫無病皺皺眉頭,索性並不說話,聽二人辯論。 段雲倫聞言並不著急:“我沒有袒護排龍幫的意思。若他們真敢謀害公子,我段雲倫第一個率眾滅了他們。可現下情勢未明,我們不能確定兇手是排龍幫中人,若是一意孤行,錯怪他人是小,耽擱公子解毒事大。”林幽韓冷笑:“哼,難道你看不到有多少證據指向李天龍?”

段雲倫搖頭道:“上次的幾條證據我都一一查實過,均有很大問題。” “首先是當日排龍幫的客人,我們懷疑是唐豪,但排龍幫雖然恪守江湖規矩,不肯說出那人姓名,但經我多日盤查,估計多半是洞庭水寇之首陸雲。因為被唯劍樓逼得無處藏身,才躲入漢陽城。這件事不難查證,我們只要向排龍幫施壓,他們早晚會屈服,與我們對質。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孫無病,方猶豫道:“謀害小公子的究竟是不是唐豪,其實也不過是唐畔先生的猜測而已,我們把賭注都押在這一個猜測上,是不是有些危險?” “其次,李天龍的禮服上的確有那枚鈕扣,不過也有多人證明,那鈕扣在他去年中秋醉酒時便已不慎脫落,不知所終了。這件事不光是排龍幫眾。連酒樓老闆也能證明。而且當日第一次搜索時,我等並沒找到釦子,第二次居然突然發現,怕是另有內情。這件事我也正在調查。馬上就會有眉目了。”

“第三,據林老所說,有人聽到了兇徒的聲響。為何我卻完全沒有找到那個聽到聲音的人?”段雲倫長篇大論,林幽韓卻似胸有成竹,直到聽完最後一句,方笑道:“你找不到?我看你是不肯找吧!我這就把人找來,當面讓你問問。”說著叫過一名幫眾,吩咐幾句,那人應是,急急走出。 不一刻,那人帶回一名孱弱的老人。林幽韓朝那老人道:“老丈,麻煩把你曾經和我說過的那些話再說一遍。” 老人一世本分,從沒到過這等草莽聚集之所,已是面色蒼白,聞言不敢怠慢,回憶道:“那日,小老兒正在屋內打盹,卻聽房頂有些響聲,我以為是老鼠。想起身叫孫子驅趕,卻聽那聲音動得甚快。一下竟已到了頭頂,緊接著便到房邊,再無聲音。小老兒也知道,這必是有江湖人高來高往,也沒在意,直到林老爺問我,這才想起來。”段雲倫點頭道:“就算他聽見了又如何?只能證明有人害公子,卻不一定是排龍幫。”

林幽韓未及答話,突然一個聲音急急問道:“老丈,你可聽到那聲音有什麼特別之處,比如輕重差異?”正是唐門刑堂堂主唐畔。 老人舔了舔嘴唇,努力回憶道:“若是細細回憶,小老兒倒是想起來,那第二聲正在我頭頂,本應聽得清楚,卻似乎比另外兩聲要輕一些。”唐畔點頭:“那便沒錯了。” 林幽韓見大家都無話,便吩咐身邊幫眾,賞了老人二十兩銀子,將他送回家去。老人千恩萬謝地走了,唐畔方轉頭道:“孫盟主,唐豪逃出唐門時,左腿中了我一枚喂毒的鐵蒺藜,那毒他解不了,此刻左腿必然傷重,所以施展輕功時聲音才有輕有重。” 這話一出,連段雲倫也不禁臉色變色,思忖半晌方開口道:“可是……” 只說了兩個字,便被林幽韓打斷:“還有什麼可是?哪有這麼巧的事,排龍幫接待的人正好臉上有疤,我們要找的兇手又恰好是個瘸子?你還有什麼可說的々”這一點一被駁倒,似乎其他都不用討論了。 孫無病轉向唐畔道:“從徐大人的行動看來,貴家似乎不喜歡我們有所動作,可否煩請唐兄溝通一下?” 唐畔點頭應承:“孫盟主言重了。” 當下,孫無病冷笑一聲:“林老,請你召集弟兄。記住,這次雖然師出有名,但仍不可濫殺。另外,本次攻敵,主要目的不是排龍幫,而是唐豪。給我記得,一定要把他抓住!謝強,你這就帶我的帖子去拜會徐同。告訴他,我金刀盟要攻打排龍幫了。”說畢,徑自轉身入了內室。 段雲倫略一思忖,一咬牙,跟著孫無病走入內室。 內室之內,年幼的孫穹依舊昏迷不醒,緊閉的雙目讓他顯得更加柔弱。孫無病垂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的骨肉,直到段雲倫走近方才抬頭:“段先生,有話請講。” “盟主,恕我直言,您的決定下得太草率了。” 孫無病小心地給孫穹掖好被子,方才緩緩站起身來:“段先生覺得,我們的證據還不夠么?” 看著這叱吒風雲的梟雄做出這樣輕柔的舉動,段雲倫心內一陣感慨,幾乎忘了答話,稍一停頓方道:“的確,看起來似乎一切都毫無可疑地指向了排龍幫,但其中很多細節依然存疑。比如陸雲,還有那鈕扣,我正在查,相信馬上就會有頭緒。” 孫無病搖頭道:“那鈕扣確定無疑是排龍幫李雲龍的。還有那老人所說的聲音,你又如何解釋?難道漢陽城內此刻還有另一個不為我們所知、左腿殘疾的輕功高手?” “的確,這些我暫時解釋不了,但……” 孫無病搖手打斷他的話:“既然解釋不了,就不必再提。”段雲倫無奈地看著下定決心的金刀盟主。一起沉浮這麼多年,他太了解這位上司,此刻,也許先滅了排龍幫,再細細徹查懷疑,才是他一向的手筆。 仔細想了想,段雲倫無奈地決定,還是把此前隱瞞的事全都說出來:“盟主,有件事我之前有所欺瞞,還請恕罪。我其實覺得,那老人有些可疑。” 孫無病搖首道:“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知道你是怕我急躁,以致亂中出錯。可是萬一你所疑有誤,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事情也就變得無可挽回了。你是否有確鑿的依據?” “我只是覺得,一切都太過湊巧,為什麼單單只有他聽到了兇手的聲音?而且據我這幾日的追查,那李天龍丟鈕扣,也恰好是在他家店鋪旁的酒樓內,怕是多少也和他有些關係。我正在著人追查……” 孫無病驟地回頭,第二次打斷了這個他一向倚為頭腦的智囊:“把你的人都撤回來!” 段雲倫一時大驚:“您……您說什麼?” 孫無病搖頭道:“大戰在即,我不能授人半分口實。天下多少人正等著抓我的把柄。記住,李天龍害我穹兒,罪證確鑿。我要讓他們知道,我金刀盟的地盤內。不留一顆釘子。” 段雲倫的目光不由轉向躺在床上的孫穹。聲音不自禁地升高八分:“盟主請三思,萬一、萬一要是錯了呢?” 孫無病的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要錯,也是事後再錯,現在,我們一定是對的!”段雲倫一躬身,不再說一個字。 孫無病忽地嘆了一口氣,走回榻邊,在兒子的身邊坐下:“很快就會結束了,我們還有時間,即使錯了,也可以從頭再來。段先生,煩請你去佈置突襲吧。” 強弱懸殊。那一場征戰乏味得緊,乏味得讓孫無病都幾乎將它忘了。 一切如願,迅雷不及掩耳之間,李天龍授首,大部分幫眾投降,整個排龍幫碼頭一日之間改了姓氏。江東武林,為之一統。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找到唐豪。 在排龍幫的秘密基地裡,不用如臨大敵的唐畔或孫無病出招,一個疤面大漢便被段雲倫一舉生擒。他們用盡刑訊手段。甚至動用了唐畔不肯讓外人見到的唐門秘術,終於無奈地確定,此人的確不是唐豪,更與孫穹中毒毫無關係,他不過是一個買通排龍幫、隱藏避禍的綠林小人物。 等弄清這一切,已經是十幾天之後了。當孫無病終於沮喪地承認,自己的路完全走錯了,想要回頭看時,才發現,十幾天,對一件案子來說,已過了太久。大部分的證據已然消散,證人的記憶都出現了差錯。 十幾日來,漢陽城人來人往,真正的兇手想必早已大搖大擺地出了城,遠遠看著這群蠢人在城中爭執、廝殺。然後快意地發笑。 一切都變得毫無頭緒,處理突襲排龍幫的善後已經讓孫無病焦頭爛額,更令真相越離越遠。好在,還有時間,白衣侯的靈丹讓孫穹有了四年時間等待奇蹟,等待急急回歸京城的唐畔的消息。 而等來的,卻不是唐畔,而是唐識。 那是一張拜帖,血紅的紙,慘白的字。這種形制只有一種意義——挑戰。 江湖子弟,意氣風發,這種拜帖金刀盟收到過不計其數,孫無病向來連看都不看。但這一封卻不一樣,因為上面的名字——唐識。京城十一房大弟子,唐識。 孫無病沒有忘記,穹兒中的毒便是唐門十一房秘製。雪透九重樓必須下毒之人才能解。 當日唐畔判斷,一切是唐門叛徒唐豪所為,排龍幫一戰無功,唐豪在江湖上毫無踪影,唐畔急急趕回京城,便是找十一房的人設法去了。 如今,唐畔未返,卻是唐門十一房子弟先來了。而且,是來決鬥的。 黃鶴樓上,西風烈烈。 金刀斜扛在肩,孫無病打量著對面這個滿面悲憤的年輕人,心下不住思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人和自己對敵的緣故。 唐識一身青衫,清秀稚嫩的面龐上滿是悲憤和自責。看到孫無病單刀赴約,他冷笑道:“孫盟主最近實在意氣風發啊。”孫無病不知緣由,也不妊回答,只好一笑。 “孫盟主一日之內拔除排龍幫,實在可喜可賀。但你已一統江東,又為何連稚子殘疾都不肯放過?你想必已知根底,知道你兒子可保無恙,竟然還要如此報復。今日不多說,有你無我!” 孫無病一頭霧水,只隱隱猜出這少年是為排龍幫中的某人出頭,當即辯道:“當日屠滅排龍幫,確是我心急之過,不過江湖廝殺平常事爾。至於你說的我不放過稚子殘疾,我孫某雖不是什麼俠義人物,卻也決不會做這等事。公子是否有些誤會?” 唐識大笑:“問你手下的刀客去吧!你以為有畔叔幫你,就從此高枕無憂了?告訴你,雪透九重樓的解藥只有用毒之人才有,就是明暗兩宗來了也沒用。如今你殺了人,就讓你的兒子償命!”說著手一抖,漫天星光閃耀。 孫無病萬料不到這人說打就打,聽他口氣,穹兒的解藥似乎和他有關,更是心中一亂,不敢硬接,急急後退。金刀揮舞,擋住那飛舞的暴雨梨花針。 唐識一得先手,急急飛追,抖手卻只打出一枚鐵蒺藜。小小的一枚鐵蒺藜,一出手瞬間碎裂,一變二,二變四,轉眼竟然變成上百塊碎片,沿著詭異的軌跡,盤旋著齊齊擊向孫無病。 竟然出這種絕招,要殺人麼?孫無病的心裡惱怒漸生,長嘯一聲。金刀縱橫,竟如磁石一般。碎片一旦被刀粘上,便不再落地。 碎片越粘越多,漸漸四變二,二變一,竟又逐漸合一。 孫無病只退了三步,所有碎片已然一片不剩地被金刀擋下。他自然不可能把那精巧的暗器還原,碎片在他的內力作用下,竟似被烈火融過一般,成了一個鐵疙瘩。 孫無病怒吼一聲,刀一揮。鐵疙瘩無力落下。 唐門暗器詭異,但奈何唐識的武功比之天下七大之一的孫無病差得實在太遠,竟一出手就被費了一件頂級暗器。他心下怒火更盛。 當初眼見慘禍發生,唐識自知一切都是由自己無心引起,頓時自責不已,同時亦深恨孫無病心狠手辣,但想到唐門和金刀盟的盟約尚在,指望家族長輩是不太可能了,所以才憑著一股少年熱血前來挑戰,心想無論姐何也要給孫無病一個教訓。誰知自己引以為豪的暗器在金刀之下竟然如此不堪。 當即他把心一橫,竟是一個旋身,一時間只見陽光下點點金光閃之不絕,不知有多少各式各樣的暗器源源不斷地擊向孫無病。 孫無病揮刀抵擋。雖然武功高出唐識甚多,但在這近乎透支的打法下,也要凝神應付,方能擋得下那似乎取之不竭的暗器。 九呼吸間,密雨般的暗器終於一頓,緊接著,卻是破空之聲傳來,這聲音比方才所有的暗器之聲更快、更猛。孫無病心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金刀一頓,放棄密不透風的防守,直直一刺,單刀直入。 十數日來的擔心、恐懼、自責、憤怒,彷彿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驟地全部引發出來,隨著這一刀,全力刺出。 慘呼聲起,孫無病大驚,哪想得到這致命一擊唐識竟然不加躲閃。長刀去勢太急,此刻收招,反噬力量必定傷及自身。孫無病權衡一二,便只是運力稍稍將刀式往上一頓。 未及感受刀鋒刺入對手血肉的感覺,孫無病只覺左肩一麻,卻是唐識拼著中刀,手中匕首攻勢不變,仍然刺入了孫無病的左肩。 孫無病急急拔刀,一刀削向自己的左肩,血肉飛濺,一陣疼痛難忍,孫無病心頭終於放下心來,這才低頭看向倒地的唐識。 那最後一刀雖然稍稍避開了要害,卻仍是刺中了唐識的右胸。孫無病只一看,便知道完了。若是方才自己沒有拔刀便立即救助還好,但此刻唐識已失血太多,神仙難救。 想起唐識在唐門中雖不是一級弟子,卻也有些地位。自己這個麻煩可不知該如何了結。孫無病低下頭,看著在血泊中掙扎的唐門子弟。 唐識的意識已然漸漸模糊,口中不住吐血,卻仍在冷笑:“我不過耽擱了幾天,為什麼……一切就……你知道麼,你對我下此殺手,卻是你自己的報應。你的兒子是因為你才死的!” 這句話斷斷續續,彷彿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完,此後,唐識闔目而逝。 沒人知道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就連急急趕來的唐畔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在唐識身上並沒有找到雪透九重樓的解藥。 既然是唐識主動挑戰,唐門也沒法多說什麼。孫無病再無心去考慮太多。此刻,他的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如何救自己的孩子。 而唐畔帶來的,是一個慘痛的消息,唐門的眾位長老高手對雪透九重樓同樣束手無策,想要解毒,必須找到下毒之人。 四年的時間似乎很長,但其實很短。 四年來,孫無病瘋狂地尋找唐豪的下落,他要救自己的兒子。跟兒子相比,什麼霸業,什麼聲望,都不值一文。 他也不是沒想過,下毒的人也許就是那個古怪的唐識。但他拒絕如此想下去。 甚至當年的那場驚變,無論是白蓮教的覆滅還是白衣侯的失敗,都沒讓他心動半分,甚至當天殺盟吞併金刀盟時,他也不願多作抵抗。 那些東西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兒子,等了四年的兒子,昏迷了四年的兒子。和四年前一模一樣,沒有長大的兒子。 兒子今年究竟是十歲,還是十四歲呢? 終於,他絕望了。絕望之後,他想起了白衣侯。那個在當年給了他四年希望的白衣侯。 有時,他會慢慢把當年的事從頭過濾,如果沒有那枚實德丹,兒子沒有這四年時間,可能早就去世了……但也可能,自己便不會一時莽撞,犯下那個草率的錯誤。 當日的事情還有那麼多疑點,他卻選擇完全忽略,因為其實,他內心中,是想藉機吞併掉排龍幫的。至於兒子,或許是因為有了足夠的時間,讓他暫時忽略掉可能出現的危險,因為他自認有時間重新調查線索,既然如此,何必放棄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然後,便令他陷入絕境。 難道,這就是白衣侯的目的? 他不願再想,腦中只重複著白衣侯當年留給他的話:“金刀盟此刻如日中天,自然覺得什麼事都能做到。但若是將來您發現有什麼事做不到了,可以去找他,不過那時,就不能白幫了。” 但此刻,白衣侯已不再是江湖神話,而是被朝廷嚴加看管的重犯,負責看守他的,卻是當日的敵人左家。 所以,才有了金刀盟主的反叛,才有了這一場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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