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71章 第六十九章隱處唯孤雲

緣滅長安 建安 12366 2018-03-12
漆黑的石殿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一絲活的氣息,只有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充溢瀰漫整個殿中。雖然漢白玉石棺床的角落裡燃著一支素燭,可那微弱的燭光,反而襯得石殿內越發的陰森恐怖。 這是什麼地方?趙長平為什麼要把自己囚禁在此?晏荷影斜倚在石棺床上,就從沒想過這兩個問題。 實際上,自從答應了趙長平的條件後,她心中念茲在茲的,就只有趙長安的生死。 只要他還活著!她痴痴地凝視著對面的青黑色石壁:就是要我即刻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趙長平並不要她死,但他對她的侮辱和折磨,卻令她更願意去死,立刻就死。要不是為了讓趙長安能活著,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正常的女人,能夠忍受那樣的凌虐和羞辱。 她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自從太醫確定她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後,她就被送到這兒囚禁起來了。

沒人說話,就連看守的面都見不到,一日三餐都從門縫下塞進來。 沒有陽光,沒有聲音,就連一隻蚊子也沒有,有的,只是永恆的死寂。 有時,素燭燃燒時發出的畢剝聲都會令她歡喜:至少,這讓她意識到,她還能聽!而那暗淡的燭光,令她知道,自己還有眼睛!這麼陰森可怖的石殿,身處其中,她卻並不覺得孤獨害怕,因為從踏進石殿的一刻起,她就感到自己已被一股親切、溫馨的氣息包圍了。 愛人的氣息!那是趙長安在遠處的某個地方對她發出的思念和牽掛嗎?這麼溫暖,這麼親切,令她不覺得寒冷,也沒有了恐懼。 這石殿以前肯定還關押過其他人,因為在素燭旁,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四冊書,她才進殿時就看到了。拿起最上面的一冊,書面是深淺不一的黑褐色。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書面是黑褐色的書,當翻開書頁時,她不禁愣住了,她沒法看清楚上面的字,因為書的每一頁都是暗褐色的。

捧著書,她陡覺一股寒意從地面直衝全身:褐色是血液浸染的結果,血將整冊書都浸透了,以至於字跡被浸染得無法辨認。但書頁並未因血的浸染而粘連,每一頁都能像一冊新書般很輕易地就翻開了,那當然是因為有人時時翻閱的結果。 是誰曾翻閱過這四冊書?又是誰在翻閱時,因自身不能止住的鮮血,而將這四冊書浸染得如此之厲害?以至於晏荷影在暗弱的燭光中,只能勉強辨認出書面上的幾個字:“金剛”、“南”、“唐”、“子建”。 她捧著四冊已無法閱讀的書,沒有一絲害怕,相反,卻覺得一種沒來由的親切之感:這人也曾被囚禁在此,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傷,否則,四冊書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得要多少血才能把書浸染得如此之透,居然不留一絲空白的地方!而這人受傷如此之重,居然還能不時地翻閱這四冊書,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毅力和忍耐,什麼樣的心境和放達?

她日日以書作枕,居然夜夜安眠。 等在石殿中待得久了,一天,正枯坐翻看書冊的她忽然發現,在石棺床面上,隱隱約約地好像有字。她凝目細看,真的有字! 只因燭光太過暗弱,她竟一直都沒發覺。挪動著一天笨重過一天的身子,她擎燭細看,見那字作暗褐色,顯是寫字之人以指代筆,蘸血為墨書寫的。字極其飄逸灑脫,所書之內容,是一首《鷓鴣天》:銀燭清光冷殿廷,悠然笑憶雲淡輕。人生百年終須過,不負此身一片心。思茫茫,緒已平。幽幽春夢幾人醒?閒倚青壁讀經句,如坐花間撫古琴。 在腐臭骯髒、黑暗可怖的石殿中,驟見這樣閒雅清疏的一首小詞,晏荷影只覺自己整個人似乎也一下子飛升起來了,到了那花間爛漫處,與寫詞之人並肩而坐。他撫琴,自己聽,兩人均如痴如醉,不辨身處何方,經歷何苦……

她不禁笑了:“人生百年終須過,不負此身一片心。尹郎,老天要是可憐我們,就讓我有能再見到你的那一天,只要能讓我再看見你一眼,知道你還好好活著,那,我就……我就……”兩行清淚,從她面頰上緩緩滑落。輕撫那字跡,她的動作溫柔而小心,唯恐太過用力會將字跡抹去:“尹郎,你現在在哪兒?我這樣想你,你一定也感受到了吧?因為,我也感受到了你那濃濃的思念和關心。尹郎,以前你曾經說過,在琴、簫、瑟、笛、笙諸般樂器中,你最愛也最擅長的,卻是撫琴。可我識得你這麼久,卻只聽你撫過一次。等到將來有一天,我們重逢了,我定要你撫上三天三夜給我聽,而我呢,就為你唱上三天三夜的曲子,嗯……到時候,我該唱哪支曲子才好呢?” 她的一雙眼睛,似已穿透了厚重陰冷的石壁,穿越了重重阻礙,看到趙長安正立在自己面前,微微含笑,注視著自己。

他那目光,如空濛的春山,又似碧澄的秋水,明淨動人。 她大喜,急忙伸出雙手召喚:“尹郎,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上天可憐我們,真的讓我們又相見了?尹郎,你快過來,讓我好好地看看你,你不要站在那裡,為什麼不動?你是想我過來嗎?才幾個月不見,你倒拿起架子來了。好吧,既要我過來,那我就過來,誰讓我命裡就撞上你了呢?”她挪著笨重的身子,就要下地。 “賤貨!你瞧瞧你的那副浪樣!太叫朕噁心了!”趙長安冷笑。她一怔,仔細看過去,發現愛郎忽然模糊不清了,矇矓中,只見他身穿淡黃緙絲袞服龍袍,頭戴帝冠,而他的面容,卻異常的蒼老。 這不是尹郎!尹郎的目光不會這麼狠毒猙獰,而他的嘴角也不會有這樣刻薄陰險的獰笑。這人是誰?她茫然地望著他:這人這麼老,臉上的皮全垮掉了,像風乾的陳年橘皮,昏黃多皺,耷拉著,還覆著一層灰撲撲的老人斑。她突然想到:這是趙嘉德,只有趙嘉德才會身穿龍袍,現身這裡!可先帝駕崩時才只四十多歲呀!而這個人已經五十多了。而且,這人垮掉的還不只是那張臉,還有人,他整個人都垮掉了,乾癟萎縮得像只破麻袋。而趙嘉德生前卻風姿高雅,如玉樹臨風。

就在她漫無頭緒地苦苦思索時,這人踱了過來:“才多久的工夫,你就失心瘋了?瞅見誰,都當他是桀梟?” 又看了看這人泛著暗綠陰光的眼睛,晏荷影渾身一激靈,認出這人是誰了:“是你?你是……”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醜陋猥瑣的干癟老頭兒,居然會是趙長平!不過短短數月時間,他怎麼就成了眼前的這個樣子?一個已因過度的焦躁不安、煩惱挫折、打擊自卑而不堪重負、垮掉了的老頭兒? 趙長平冷笑,笑聲如一根毒蛇的長信伸進她耳中攪動。她嫌惡地把頭轉開:“你來做什麼?” 瞟了一眼她隆起的肚腹,趙長平殘忍而得意地笑了:“誰的野種呀?嘖嘖嘖,沒想到,姑蘇晏府未出閣的名門閨秀、千金小姐,居然也會不顧禮義廉恥,幹出那麼不要臉的醜事來。”

晏荷影微笑道:“像我這種不要臉的臭婊子,還能跟什麼好的男人有來往?”她撫了撫腹部,“這當然是畜生的野種!也只有畜生,才會跟我這種臭婊子乾出這麼不要臉的醜事來,然後再一轉臉,又賴了個一干二淨!”她極度輕蔑地迎視對方獰惡的目光,“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趙長平未料到素來嬌怯怯的她竟敢這麼大膽直接地反譏自己,只見此時,她看著自己的眼光就像在看著一堆糞便,不禁勃然大怒:“賤人,見了朕,不拜不跪,居然還敢出言頂撞,你……你……”他本是想來氣晏荷影的,未料反倒先被她氣了個半死。 斜睨氣急敗壞的他,晏荷影悠然笑了:“我不過是在聊畜生嫖客,你卻發的哪一門子的急?畜生嫖客關你什麼事?哦!我曉得了,莫非……你倒就是那頭畜生?”

趙長平大怒,一揚手,狠狠地一掌就要往她臉上搧落。暗淡的燭光中,卻見她將臉高高揚起,雙目一閉,凜然不懼。他想了想.咬牙縮手,臉上現出了一縷陰笑:“你在這兒,一定很思念那個死囚吧?”晏荷影渾身大震,倏睜眼,盯著他。 “當初你來求朕時,朕心軟,曾答應過你,一年當中不殺他,暫且留他一命,可是……”趙長平虛情假意地喟嘆一聲,“朕倒是不念舊惡,想保全住他,等日後再從輕發落,無奈……”他微微一頓,眼角瞄見她的臉色已變,“朝中諸大臣人等,在這幾個月中紛紛上折子,都說他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安人心。唉!朕雖貴為天子,可也要講法度綱常不是?” 他話還未完,晏荷影已渾身大顫。趙長平快意地欣賞她痛苦的表情:“他犯的是十惡不赦大罪之首罪——謀反!朕既要以理服人,自當按律行刑,是以,那個桀梟已被朕下旨,以大逆罪於四個月前凌遲處死了。”

“畜生!”晏荷影躍起撲向他,十指張開,拼命了!趙長平不慌不忙,一揮袍袖,她凌空後跌,“嘭”地摔在了石棺床上。他這一揮,已點住了她身上的數處大穴,這時她不但不能動彈,就連話也不能說了。 “桀梟意圖謀反,你這賤貨,也想學他的樣,行刺朕嗎?哼哼,看來只是千刀萬剮,也太過便宜你們這些逆臣賊子了。”趙長平仍在喋喋不休,“……朕命人把他的肉和骨都搗成了肉糜,和在面裡,蒸好作成魚餌,全拋進宮中的玉瀾湖餵了魚。哈哈……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趙長安這麼個人了,他再也不能來折磨、羞辱朕,讓朕吃不下,睡不好了。他終於消失了,徹徹底底地,永遠地,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晏荷影一眼都不想再看這個人。真奇怪,她心里居然升起了一絲憐憫,對這個可憐的人的一絲憐憫。

趙長平仍在大笑,已近瘋狂:“憑什麼你們那麼快活,而朕卻這般痛苦?憑什麼?”他恨恨地揮舞雙臂,“這世上,除了寶親皇后,朕的寶親皇后,就再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喜歡、關心朕,就像你喜歡、關心桀梟一樣。都是男人,可為什麼你們這些賤貨都那麼迷戀他?朕什麼地方不比他強?你瞧瞧,你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戟指晏荷影,“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一萬個瞧不起朕的樣子。朕是太子時,你就是這個樣子,現在,朕已經是天子了,可你還是這個樣子!”他聲嘶力竭,“就連那些個奴才、大臣也都瞧不起朕,雖然,他們在朕面前都裝得畢恭畢敬的,可一背過臉去,他們的那個樣子,跟你有什麼分別?他們一個個男盜女娼、寡廉鮮恥,可卻要朕做一個可為天下垂範的聖人,一個活著的,可為天下萬民效仿敬仰的活祖宗!朕這哪是在當皇帝?根本就是在當囚犯,一個被關在紫禁城,那個金監牢裡的死囚!你瞧不起朕,那些奴才、大臣們欺弄朕,就連西夏、遼國也乘機來要挾、恫嚇朕。就這八個月的工夫,遼國侵擾我大宋的邊境就達十一次之多,每次搶人搶財不說,耶律隆興還威脅朕,有朝一日他得空了,要率大軍攻進來,拿東京做他的京城!沒辦法,朕只得增加對遼國的'歲賜',朕這個皇帝,簡直就成了遼國的管家了,可卻連管家都不如!做大戶人家的管家,做得好了,主人還會誇獎幾句,賞點兒東西,可朕呢?”他失神地自語,“朕既是遼國的管家,又是大宋的奴才,而且無論如何勤勉地做,都是天經地義的,可要稍有一點懈怠差錯,就成了昏君、庸君……”這時晏荷影方才明白,何以他在短短的數月中就蒼老如斯。 “朕是皇帝,卻天天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你卻活得這般滋潤!哼,憑什麼你們那麼快活,朕卻要痛苦?朕要令你們的痛苦幹倍、萬倍於朕,要入地獄,就一齊入!”忽然,他俯身,柔聲細語,“你知不知道,朕的前太子妃,在你之前,這裡曾關押過誰?”晏荷影一怔,若有所悟。 “哈哈……就是桀梟!那個你魄掛魂牽,一時一刻都不能忘懷的尹郎!想不到吧?朕要讓你們兩個活著不相見,死了也見不著!” 晏荷影痴望眼前的《鷓鴣天》,剎那間,她彷彿看見,在清明晴好的春色裡,在距自己最遠的,一株枝幹橫斜,盛放著的垂絲海棠花樹下,漫天飛舞飄墜的粉白花瓣中,倚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的趙長安,柔軟的衣袂被輕風陣陣吹拂著,正從一具色澤古雅的古琴後,慢慢地抬起頭來,深情繾綣地凝視著自己。她流淚了,是喜悅的淚水:哦!尹郎,原來我們早就相會了,天可憐見,讓我們早就聚在一起了! 看見她的眼淚,趙長平以為自己要折磨她的心願已然達到,滿意地笑了:“你現在一定非常想死吧?好趕去跟桀梟相聚?哼哼,朕哪能如你的這種願?現在最能叫朕高興的消遣,就是時不時地能看一眼你這種楚楚可憐的風騷模樣。要是你輕易地就死了,那朕豈不是虧大了?等再過半個月就更好了,到時候,你生下肚子裡的這個小雜種,要是男的,朕就馬上封他做宸王世子;要是個女的就一把掐死,至於你嘛……就永遠囚著。兒子是宸王世子,娘卻是囚犯!有意思,哈哈,這真是太有意思了,朕只要想一想,也覺得渾身舒坦……” 晏荷影躺著,正躺在那首小詞上。也不知已過了多久,趙長平好像已經走了,也好,這樣,他就不會再來聒噪,打擾我倆的清靜了。 她臥在那裡,如伏在趙長安堅實而溫暖的胸膛上,身周都是他親切和熙的氣息:嗯,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也不知尹郎的魂魄在哪裡?他那麼好的人,魂魄一定是在天上吧?不知他現在是什麼模樣?是不是……還跟從前一樣,那麼愛笑,那麼討人喜歡? 此念一起,如飢似渴,愛郎的音容笑貌,如見如聞。許多極細微的往事,平時從不留意,即或留意也絕不會想得起來,這時卻都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是如此清晰接近,然而又可望不可即。這種如在眼前的思念,真的要令她發狂了。 這時,殿外好像又有了人聲,她聽而不聞:是趙長平又來了?他還來幹什麼?還想要把這個孩子拿去做什麼宸王世子嗎?哈,真可笑,這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為這個慘淡的人世再添一個可憐的孩子來受罪呢?聲音越來越嘈雜,有人在呼喝廝殺,還有兵刃劇烈的撞擊聲。 唉,怎麼在這裡也不得清靜?她厭煩地合上了眼睛,然後,就听見有許多人衝進了石殿,一直衝到石棺床邊。 “好妹妹,荷影妹妹,真的,真的是你嗎?”一個清脆圓潤的聲音歡喜地喊道,緊接著,她的雙肩就被一雙溫暖而激動的手摟住了。這聲音很熟悉,好像……以前曾經在哪裡聽到過!但此刻,她不願費神去想這些無聊的小事,只期望不要再有人來打擾她和趙長安的安寧。 可沖進石殿的人們卻並不如她的願,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昭陽,晏姑娘是不是昏迷了?” 昭陽焦急地輕搖她的肩膀:“荷影妹妹,醒醒,你醒醒,我是昭陽啊!”直到此刻,她才在殘燭暗淡的光焰下看見了晏荷影高高隆起的肚腹。 雖早料到她現在的情形肯定會極慘,可一見這種情形,昭陽、寧致遠及一眾前來救她的人們仍都鼻酸了。 “昭陽,不宜耽擱,我們還是先把晏姑娘救出去再說吧。” 昭陽點頭首肯:“對,遠哥,是我糊塗了。” 苗夫人與兩名女弟子越眾而前:“盟主,我們來抱她吧。”說著三人就要去攙她。 一聽這群人居然要把她帶離此地,晏荷影又驚又怒又急,不禁尖聲大叫:“不!不要碰我,我要跟尹郎在一起,不許再把我們分開!” 眾人無不吃驚,也無不驚喜。 “荷影妹妹,原來你醒著?”昭陽伸手,“啪”,胳膊已被狠狠地打了一掌,晏荷影雖贏弱無力,可這一下,卻也令昭陽右臂火辣辣地疼。 昭陽一怔,對已張眼坐起的她道:“荷影妹妹,我是昭陽啊,你怎麼竟連我也不認得了?”說畢,不顧她瘋了一般的在那亂抓亂刨,就要去扶她。一見她和苗夫人探身前來,晏荷影越發驚慌:來者人多勢眾,自己萬萬不敵。忽然一伏身,跪在石棺床上連連磕頭:“求求你們,千萬別帶我走,尹郎在這兒,我要跟他在一處,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會永遠銘記各位恩公的大恩大德的。” 她這樣如癲似狂地一鬧,寧致遠等人不禁都雙眼發潮,昭陽流淚了:“遠哥,荷影妹妹她……瘋了,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先帶出去再說。”寧致遠忍淚抬手,食指指尖一縷真氣凌空拂去,已點中了晏荷影的昏睡穴。隨即苗夫人等人小心抱起她,眾人匆匆離開。 已是陽春三月,汴梁城郊河兩岸的萬千株垂柳均已吐出了嫩綠的新芽,遠遠望去,濛濛矓矓的一片煙柳,在粼粼春波上迎風搖曳。一陣清冽的春風拂過.帶來遠山木葉的清香,令已悶了一冬的人們無不心舒神暢。 柳煙深處,綠楊蔭裡,一間低矮的茅草屋中,昭陽坐在床沿,又哭又笑地勸床上緊閉雙眼、一言不發的晏荷影:“荷影妹妹,延年哥哥沒死,真的,他真的還活著,你知道我們是怎麼得知你在崇陵的嗎?就是他告訴我們的,他才一醒,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你在崇陵地宮裡。雖然他現在沒了武功,眼睛……眼睛也……可是……”她一邊拭淚,一邊絮絮地道,“荷影妹妹,你知道是誰救了他嗎?真是叫你猜上十年也猜不到,救他的,居然會是花盡歡!他出賣了延年哥哥,可不知怎的,最後卻又救了他,還告知了遠哥他藏匿延年哥哥的地方。可我們在才見到延年哥哥的時候,還以為他已經死了,他的那個身子……”說到這兒,她打了個寒戰,“除了遠哥,再沒人敢看第二眼,每天的換藥,也只有遠哥一個人敢給他換。從這兒回泰山的一路上,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延年哥哥常常就沒了心跳。唉,為了救他活轉來,遠哥什麼法子都想了,什麼人都找了,什麼地方都派人去了……” 既要尋醫覓藥,又要隨時守在趙長安身邊,耗用真氣護住他的心脈,為此,寧致遠的身體急劇衰弱,數月間也不知暈倒了多少次。偏偏簡本又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寧致遠派出無數人手,上天人海,也找不到他來救治趙長安。 後來,寧致遠召集全武林的英雄前輩們一齊商議如何救治趙長安。西域胡圖教教主阿普杜勒費盡周折,採來了祁連山絕頂的萬古寒玉冰;川東火雲門的長老杜雄飛冒著生命危險,弄到了夜舒洲忘夢樹上望帝杜鵑在春天悲啼不止而泣出的舌血;馬驊遠赴三迆的玉龍雪原,才找到了一株傳說中的還情草,再加上南海仙林伽島秦仁義採擷來的海中鮫人眼淚凝成的珍珠,然後,寧致遠、遊凡鳳及九大門派的頂尖高手——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師、武當派掌門清遠道長等十一人與昏迷不醒的趙長安在泰山的中天門閉關,先助他服下寒玉冰、還情革,再將珍珠研粉和杜鵑舌血兌黃酒外敷傷口。然後各耗費三十年功力,運功助他打通全身的奇經八脈。在他們運功療傷時,怕有敵來犯,壞了大事,整座泰山足有四千多人在山下、山中設卡警戒。就這樣,花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這才讓趙長安醒過來。 說到這兒,昭陽咬牙:“那條瘋狗把荷影妹妹和延年哥哥你們害得這麼慘,我和遠哥,還有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饒不了他!終有一天,要把他碎屍萬段,替你倆報仇!荷影妹妹,別讓我急,好歹張口吃點東西,從昨晚到現在,四個多時辰了,你不睜眼、不說話、不喝水,也不吃東西,像這個樣子,怎麼能跟我們回泰山,去跟延年哥哥會面?” 她早唇乾舌燥了,可仍握著晏荷影的手耐心勸說。前面那些話,從天剛亮,就翻來覆去地對瞑目如死的晏荷影說了不知多少遍了,可晏荷影卻始終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這時房門剝琢輕響,回頭看時,寧致遠已領著一位鬚髮皆白的清瘦長者進來了。來者是京城久負盛名的顧名醫,二人身後還跟著個背負藥箱的小童。三人進到房內,略一敘禮,顧名醫坐到床邊圓凳上,將晏荷影白得幾乎透明的右手從被中拿出號脈。只一摸她的手腕,再一看她慘白的臉色,顧名醫就皺眉了:“夫人已有三天未進飲食了,唉!”將她的手放回被中,隨即起身,一言不發,往外就走。 看他面色凝重,昭陽、寧致遠心下都是發慌,連忙跟出來。寧致遠沉聲問:“顧先生,舍妹沒什麼事吧?” 顧名醫不做聲,直走到離房四丈遠,晏荷影已聽不到的地方,這才站住:“這位公子,聽了老朽的話,你可不要怪。令妹沒病,她只是身子孱弱,情誌上受了極大的傷害,兼之身懷九個月的重孕,飲食上亦是失調,是以現在元氣虧耗,陰陽兩虛,致使陽氣消乏,宗氣下陷。”但隨即卻陰沉了臉,只是搖頭,“唉!藥醫不死病,令妹若只是老朽方才所說的那些病症,那老朽雖然醫術不精,倒也還能措手施治。可現在卻是病人一心求死,以至生機自絕,卻恕老朽無能,治不了令妹的這個危症。”說完一拱手,掉頭就往林外走,“公子、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竟是連診金都不要,藥方都不開,就自去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良久,昭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疾轉身衝進房內,對晏荷影怒道:“荷影妹妹,說了這半天,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延年哥哥的確是沒死,現正在泰山等著你,你不去見他,卻在這裡想死?你要死了,延年哥哥怎麼辦?我和遠哥又怎麼辦?” 寧致遠道:“昭陽,事到如今,再騙她又有什麼用處?我們還是把實情都告訴她吧。” 昭陽回頭,看著已憔悴脫形、兩鬢斑白的丈夫:“實情?什麼實情?”寧致遠黯然道:“晏姑娘,昭陽好心,編了一大套的謊,想讓你活下去。可天底下的事,假的真不了。你料的不差,三弟他……的確是已經死了。八個月前,狗皇帝下旨,說什麼三弟意圖謀反,篡奪帝位,按律當剮。就在天牢中,把三弟他……”說到這兒,他聲音發顫,“寸磔而死了。” “啊呀!”昭陽尖呼一聲,撲過來,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往門外推搡,“你瘋了?怎麼對她說這種話?你還嫌她死得不夠快呀?”寧致遠輕攬住妻子:“昭陽,別再瞞了。剛才顧先生的話,你也聽到了,她既是決意求死,你我就算能哄騙得了她一時,難道還能哄騙得了她一世?三弟死了那麼久,人死不能複生,晏姑娘終有知道的一天,到時候,她還不是一樣的活不下去!昭陽,這事要攤在你我的頭上,你若死了,難道我一個人還能獨活?” 昭陽淚流滿面:“可是……可是,你也不能……” “唉!”寧致遠長嘆一聲,面向晏荷影,“我這做二哥的無能,不但不能把三弟活著救出來,而且在他去了之後,竟連他的遺骨都沒找到,最後,只找到了他的一襲被血浸透了的龍袍。”他仰首向天,淒然笑道,“不過,這樣也好,三弟活著時就如一陣清風,現他了無掛礙地去了,不留一絲痕跡在人間,倒也合他的脾性。只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卻拋捨不下他,我把那襲血袍當作他的遺蛻,葬在了泰山經石峪,好讓他日日有山看,有泉聽,有月賞,有花嗅。只是他在九泉之下,定也十分掛念晏姑娘。晏姑娘要是想和他一處做伴,我這做二哥的又豈能阻攔?你死後,我定會把你和三弟歸葬一穴,以全你的心願的。可泰山距這兒有千里之遙,我們要是送你的遺體回去,一路上有諸多不便,莫如晏姑娘和我們同往泰山,在三弟的墓前哭祭後,晏姑娘再和三弟在泉下相見,豈不是更好?” 昭陽哽咽難語,扶住丈夫的手臂,只覺雙腿發軟,已快要站不住了。這時,忽聽晏荷影語氣低微地道:“昭陽姐姐,寧大哥,有白粥嗎?我餓了。”兩人一看,她已睜開了眼睛。 人間三月天,泰山腳下,早已桃李芳菲,一片春光爛漫,但山中的桃、李、梨等樹的枝頭上,花卻仍打著苞,尚未綻放。昭陽、晏荷影並肩在古木參天、奇石峻秀的山道上緩步前行,寧致遠及其他人在後面遠遠跟隨。 晏荷影大腹膨亨,行走起來極是不便,且從山腳到經石峪,路程也不短。本來她可以乘軟轎上山的,可她卻更願意一步步地走過去。 尹郎,馬上就能再見到你了!她在心中高興地嘆了口氣:走了這麼遠的路,經歷了這麼多的痛苦和折磨,總算就要和他團聚了,永遠的團聚,永遠也不會再分開。想到這兒,她喜不自禁地笑了。 她的容貌本就美艷絕倫,現這一笑,更如春山遠樹般明麗動人,連昭陽也看痴了,不禁笑道:“荷影妹妹,你本就長得美,現在氣色又這麼好,等下延年哥哥見了,一定會十分喜歡。”話才出口,她心中就是一痛,急忙指著山路右邊萬丈懸崖中一股從山間石縫中奔瀉而下、喧躍翻騰的清溪:“這就是泰山泉,打經石峪的《金剛經》石壁上流下來的,延年哥哥現在天天都能聽到它的聲音。” 晏荷影入神地凝望那一帶清流:“是嗎?那以後,我也能天天都聽到它的聲音了。昭陽姐姐,你跟寧大哥待我和尹郎這樣好,此恩此德,等我和尹郎日後化作了清風明月,再來相報。到那時,你們熱了,我們就來為你們送涼;要是夜間走道黑了,我們就來給你們照亮。” 聽了這幾句天真至極的孩子話,昭陽不禁心蕩神馳,強忍滿眶熱淚,哽聲道:“這敢情好,到時候……我和遠哥,就能跟你和延年哥哥常在一處了。”話未完,疾扭頭,一串清淚已灑落在青石鋪就的山道上。 待到一個三岔路口,在昭陽的指引下,復向右行,直下龍泉峰。就這樣優哉游哉地又走了盞茶工夫,到了西谷底,二人面前,突兀地聳起了一處高逾萬丈的青石坪。 青石坪斜亙天際,一眼望過去,不見盡頭。清澈的泰山泉就從坪上緩緩滑落。泉下石上,自東南而西北,鐫刻著兩千五百個隸書大字,每字一尺六寸餘見方,銘深一至二寸,書法沉鬱遒勁,氣勢雄渾,非泰山難與之匹敵。這就是南北朝時,北齊人書寫鐫刻,號稱天下“大字鼻祖”、“榜書之宗”的《金剛般若經》。仰望這面石坪,只見在春日朝陽和泰山清波的映射下,整部經書無比的恢宏、莊嚴、肅穆、凝重。 但如此令人震撼的景色,晏荷影卻視而不見,因就在還沒看見石坪的時候,她已經看見了一個人。她瞠目結舌,剎那間魂飛魄散,整個人都傻了、呆了、痴了、憨了。 只見在正對石坪,清流淙淙縈繞的一方大青石上,有一張軟榻,軟榻上仰臥著一個人。這人著一襲淺灰麻衫,未系腰帶,光潔整齊的髮髻上只別著一支竹簪。當晏荷影看見他的時候,他正閒雅幽獨地躺著。這人的側影,如他眼前的春山一般沉靜安詳,又似圍繞著他的晨霧一般清濛迷離。 這是自己魂裡夢裡、白天黑夜、花前月下、千山萬水,看了不知多少遍,夢了不知多少遍,憶了不知多少遍,念了不知多少遍的那個人兒嗎? 趙長安臥在那裡,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本來,他正在劇烈咳嗽,可一聽到人來的腳步聲,他就立刻止住了咳聲。事實上,他是勉強自己用力忍住了那不能抑制的劇咳,他不願讓別人也感受到他的這份難捱的痛苦。只因為他明白,他的每一聲咳嗽,都會令寧致遠的鬢邊又增添一根白髮。雖然,這樣強抑咳嗽,會令他的胸腹刀割斧砍般劇痛。 他費勁側耳,想探知就在這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自己身遭忽然間一片靜寂。這一動,他不禁又咳了起來。可他仍將身子轉向來人所在的方向。雖然這每一下輕微的轉側,都令他全身的每一塊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都痛徹心肺,好像馬上就要碎裂開來。 晏荷影的心已停止了跳動,雙眼已無法看清楚任何東西,隨後是一陣無可名狀的悲辛和一陣不知來自何處的興奮,悲辛得全身戰栗,興奮得手足發軟。然後,她猛抬手,想揉揉眼睛,以證實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怎麼會是真的?尹郎怎麼可能還活著? 難道……那一夜夜在自己耳邊縈繞的召喚,那一聲聲繾綣纏綿的召喚,不是來自高不可攀的九天,而是來自庸庸碌碌的人間? 可手卻觸到了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奇怪地低頭,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身上還有如此可怕的一個事實存在!天哪!我……我怎麼能就這副樣子去見他?我怎麼能讓他看見自己這種不堪入目的醜態?這……這下可怎麼辦? 她陡然轉身,就要逃走,逃到那天涯海角,天底下永遠也沒人能找得到她的地方去。昭陽一驚,一把抓住她:“荷影妹妹,怎麼啦?你要去哪兒?”她發瘋般地掙扎:“放開我,快……快些讓我走!不要攔著我,我沒臉再見他!” “荷影,你要我來追你嗎?”一聽到這聲深情而熟悉的呼喚,她立覺全身的氣力都在霎時間消散了。回首,見趙長安已拼盡全力,強撐著坐了起來。他右手殘端拄榻,左手茫然地在半空中摸尋著,同樣茫然的還有他的雙腳,雖然鞋子就在榻前,他的腳卻在地上胡亂地探伸。而最令她驚恐的,卻是他的雙眼!那雙無論遇到什麼艱難苦恨都明淨動人、清澈沉靜的雙眸,此時雖然大睜著,卻如為薄霧籠罩的深潭,又彷佛沒有月亮和星星的暗夜中的湖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神氣。尹郎,他……竟然已盲了! 趙長安雙腳只探了兩下,索性就赤足站了起來。但未等站直,他立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倏地從足底直躥頭頂。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痛,令他全身當即冷汗迸流,手足痙攣劇顫,一歪身,控制不住地往後跌倒。 晏荷影驚呼一聲,一步搶到他身旁,扶住了他,隨即雙膝一軟,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疲憊虛弱的身軀,跪倒在地,伏在他膝上,放聲痛哭。 趙長安坐在榻沿,顫抖著,左手摸索著伸出去,撫到了她柔軟的秀發,濕滑的臉龐,然後,他淡淡地、欣慰地笑了。 昭陽已淚如雨下,疾轉身,卻見寧致遠等人亦是雙眼潮紅,而這時晏荷影的哭聲卻愈發淒厲了,直如一頭瀕死的母狼在慘嗥。昭陽聽得心驚肉跳,就要上前去安撫她,卻被寧致遠一把扯住了衣袖。寧致遠輕輕搖頭:“我們走吧,就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也好,把心裡鬱積著的那些傷心、難受都哭出來,有三弟在,放心,不會有事的。” 半個月後,泰山腳下的紅門外,從南邊官道盡頭傳來一陣繁雜的馬蹄聲,十七八騎快馬簇擁著一輛滿是風塵的大車疾馳而來。到了紅門外上山的山道口,騎者皆飛身從馬上躍下,隨即掀起車簾,小心攙出一位銀髮如霜的老婦人。 這老婦才五十出頭,本不該這麼早就白了頭的,可在短短四年的時間裡,既經喪夫之痛,又復失女之憂,又怎能不令這位慈母一夜白頭?所幸八天前,身在姑蘇府中的她得到寧致遠的快馬傳書,道是愛女已然找到,現安置在泰山經石峪,與女婿相伴……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不待讀完書簡,她已喜淚交流,立刻與四個兒子備了車馬,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泰安府趕。眾人此行的目的,既是要與晏荷影、趙長安相聚,更是要接了二人回去,同享那平靜安閒的天倫之樂。 車方停穩,數名已得到消息、佇立迎候的四海會弟子趕上前來。晏雲仁顧不得一拭額上熱汗,急急問道:“他倆在哪兒?”這話問得突兀而令聞者摸不著頭腦,可那幾名弟子卻知他問的是什麼,剛答得一句:“我家少掌門……” “三哥,肯定是在經石峪,這還用問嗎?我們快去吧。” “呼呼呼”幾聲風響,急不可待的晏府四子攙著母親,施展上乘的輕功身法,往山道上疾掠而去。眾弟子一愕,連忙一邊在後追趕,一邊大聲喊:“晏老夫人,晏大俠,晏二俠,晏三俠,晏四俠,我家少掌門令我們告訴你們……”但喊聲中,五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道上了。 晏府四子以前曾多次來過泰山,輕車熟路,不過盞茶工夫,已到了經石峪。可停下腳步,舉目四望,寂寂山色中,除了矗立於天地間的巨青石壁,還有潺潺流淌的清清山泉,哪有斯人的身影? 五人正踟躇徘徊,身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西門堅、叢景天已匆匆趕來了。不待二人拱手緻禮,晏雲仁、晏雲禮齊聲問:“西門堂主、叢堂主,我家小妹和妹夫在哪裡?他倆現在是不是在中天門?” 西門堅、叢景天搖頭:“沒有,他倆走了。”一聽這話,晏母不覺全身發軟:“走了?去了哪兒?” 西門堅嘆了一聲:“陛下、晏姑娘由遊先生、我家少掌門和少夫人,還有老章、小馬、朱二弟、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師、弘法大師及其他好幾個幫派的前輩,統共上百人陪著,七天前就離開這裡了……” 晏母迷惑了:“陛下?” 西門堅道:“哦,老夫人,是這樣,我們整個武林都商議好了,現已在分頭招兵買馬,同時聯絡上了遼帝,答應了我們藉兵五十萬的請求。現只等陛下龍體康愈,我大宋境內三十八州的數万兄弟們就會一齊起事,到時裡應外合,把陛下的江山從那個狗雜碎手里奪回來,讓陛下重登大寶。陛下重返紫禁城,君臨天下,不過指顧間的事……” “好!太好了!”喜出望外的晏雲禮右拳一擊左掌心,掩抑不住滿腹就要成就千秋偉業的萬丈豪情,“除了妹……陛下他,還有誰能重開一代盛世,統治這萬年的江山?西門堂主,起義這事也有我姑蘇晏府的一份,別的不敢說,所有的花費,我姑蘇晏府全包了,包管讓陛下的百萬雄兵,全都盔明甲亮、威風凜凜地進東京城……” 一旁的晏母卻不關心這些千秋萬代的鴻圖壯舉,打斷了他們的豪情逸興:“西門堂主,到底這兩個孩子現在的情形怎麼樣呀?” “老夫人不用擔心,臨行前,陛下把這個交給屬下,讓屬下轉交您。”叢景天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遞了過來。 只見這件物事以白麻布包裹,從布的經緯中透射出一絲絲遮掩不了的碧色。 晏母抖著手,接過布包,打開一看,見月白色的麻布上,躺著一方寸許長、五指寬、略呈長方形的翡翠玉佩。這方玉佩雕工精良細膩,玉色溫潤亮澤,在晴好艷陽的映照下,閃爍著璀璨動人的光芒,那翠意頓時將一山的春色盡皆奪盡了。 一眼望過去,這塊玉佩晶瑩透亮,溢彩流光。玉佩四邊,鏤空透雕極精細繁麗的梅花、梅枝、萬壽、如意、同心、遊龍、飛鳳、升雲及流水花紋,當中則以黃金錯著四個古雅的梅花篆字。晏母凝目細看,卻認得這四個字,是一句自秦代就流傳下來的吉利祝語: 美意延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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