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上林移玉輦

緣滅長安 建安 10134 2018-03-12
這時,從殿外匆匆進來一個侍衛,耶律隆興沉了臉問:“有事?”侍衛跪下:“啟禀皇上,看守女囚的侍衛死了一個!剛才速律去接述刺的班,發現他倒在偏殿的門外,已死了老半天了。” 耶律隆興又問:“那個子青呢?述刺是怎麼死的?” 侍衛回道:“她在殿裡,殿門上的鎖也好好的。”侍衛呈上一塊白布,上託一根針,“奴才們已經都看過了,述刺身上沒傷,只在他的心口上找到了這個。” 耶律隆興和蕭太后俯身細看,針長約二寸,發著慘碧的寒光,撲鼻一股濃烈嗆人、甜膩膩的香味。二人皺眉,這是什麼暗器?上面附的又是何毒?暗算述刺的人是何意圖?要救子青,可又為何不將她帶走?耶律隆興回身交代侍衛:“你馬上領人把宮裡頭細細搜一遍,多派幾個人看好那個女犯,莫再出什麼婁子。”

待侍衛退出殿外,蕭太后冷笑:“瞧瞧,瞧瞧,這就是久拖不決的好處。刺客八成是來救趙長安的,可不熟悉宮里地形,摸錯了地方。一看不對,這才跑了。興兒你再不早下決斷,難不成還真等著人來把他救走?” 耶律隆興搖頭痛苦地道:“娘,你就讓孩兒耳根清淨一下好不好?” “清靜?殺了他,立刻就清靜了!” 耶律隆興又試探地問:“要不……咱們向趙嘉德要一大筆銀子,把三弟放回去得了?” “啊?”蕭太后又驚又怒,“你要放虎歸山?換銀子?那也得看是拿誰來換!像寧王那種草包,有十個,換十個,而像趙長安這種人才,就是趙嘉德拿十座城池來換,也不能答允!” 趙長安在旁邊斟著茶,一邊慢悠悠地品,一邊笑吟吟地看。這時他忽然插嘴:“皇兄,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耶律隆興忽聽他編排自己,大出意料:“什麼不是?”趙長安搖頭晃腦地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皇兄既為國君,當以社稷為重,太后的話原是正辦,皇兄豈可為一己之私,隨隨便便地就放走了國家的一名強敵?”

耶律隆興大驚:“三弟,你瘋了?快別來瞎摻和。”趙長安卻不管不顧:“自古要成大事者,便不能拘於小節,為了江山社稷,就是親兄弟,有時也得忍痛一刀殺了,何況,我不過是一結義兄弟而已。”這一番話,直聽得帝、後二人面面相覷。 耶律隆興面紅脖子粗,扭頭就走:“朕不管了,一個要殺,一個想死,朕卻操的哪一門子的閒心?隨你們的便,愛如何就如何吧。”說完一陣風般衝出殿去。 蕭太后打量趙長安,如看怪物,心想:他聰慧過人,智計百出,現在這樣胡說八道,定有很深的用心,自己可不能中了圈套。反正他中了“銷魂別離花露”的毒,雙腿又被封住了穴道,在禁衛森嚴的宮中,根本不可能逃走。何況剛才興兒的話也有道理,他人在自己手中,一時半會兒的,倒也不忙著殺。想到這裡,她冷笑一聲,拂袖出殿。

等蕭太后走了,趙長安懶洋洋地道:“行了,出來吧。”殿內空無一人,他是在對誰說話?只見耶律燕哥輕靈地自一根殿柱後轉了出來,笑瞇瞇地道:“長安哥哥,你怎麼謝我?方才要不是我及時把我哥哥叫來,你現在早被我娘大卸八塊了。你剛才是怎麼啦,居然幫我娘說話?” “我不過是想耳根清淨一會兒,你娘和你哥哥吵得我的頭都大了。”趙長安冷冷地對她道,“另外,公主也請自便吧,我乏了,只想一個人清淨清淨。” “你……”耶律燕哥臉又白了,“姓趙的,你想要清淨?好,你等著,我馬上就讓你清淨不成!”她扭身衝出殿外,一路疾奔,片刻工夫就追上了耶律隆興,“哥,哥!”耶律隆興站定:“又什麼事?急急慌慌的,一個女孩子家,又是公主,成天大呼小叫的!”

耶律燕哥在他面前驕縱慣了,狡黠地笑道:“哥,剛才你跟娘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別心煩,我有法子,叫趙長安歸降!” 耶律隆興不信,耶律燕哥撒嬌道:“哥,你相信我嘛,我真的有法子,讓他服服帖帖地做我們大遼的臣子。” “是駙馬吧?”耶律隆興意味深長地笑著說。 “駙馬不也是臣子?”耶律燕哥一點兒也不害羞,“反正,你和娘現在也都拿他沒轍了,莫如就讓小妹來想想法子。” “得了,得了!”耶律隆興搖頭擺手一齊來,“你拿得下他?別雁沒打著,倒先被啄了眼。”耶律燕哥嘟著嘴,不依不饒:“我不管,反正,就是要定趙長安做我的駙馬爺了!” 耶律隆興苦著臉道:“罷,罷,你要朕幫你辦這事,那你莫如跟朕說要這個得了。”一指頭頂上明晃晃的太陽,“你要這個,朕倒還好措手些!”耶律燕哥跳腳:“哥,你是皇上呀!”

“皇上又如何?皇上一樣有辦不了的事,拿不下的人。” 耶律燕哥轉身要走:“你不管,那我找娘去!”耶律隆興立覺頭大,連忙安撫:“好,好,朕想法子,讓你做成宸王世子妃。不過,事緩則圓……”見她又要跳腳,沉了臉道,“平宋,你要真想做他的世子妃,這脾氣就得改改了,就你這性子,莫說三弟,就連朕也受不了。”耶律燕哥正有求於他,遂很勉強地應了一聲:“好!” 月色澄明,在月華的朗照下,趙長安好夢正酣。一道黑影躡足摸進殿來,來到榻前,看了看他安詳的面容,嘴角泛出了一絲陰笑。 “餵,醒醒,別睡了。”黑影伸手搖晃趙長安,顯然,夜行人自恃身份,不願對一個夢中之人下手。 被搖了老半天,趙長安才很不情願地睜眼:“蕭侍衛長,深夜來此,有何見教?”蕭項烈獰笑:“見教?我是來殺你的!太后懿旨,你既是我大遼的大敵,又冥頑不馴,再留著也是多餘,太后命我來熹參夠結果你的性命。”

“呃!”趙長安耐著性子聽完,合眼,居然又要繼續睡覺。 “你?”簫項烈一怔,“你不怕?” “唉!蕭侍衛長,你要殺我,動手就行了,何必把我吵醒?一個好夢,才做了一半就被攪了,焚琴煮鶴,真正掃興之至!” 蕭項烈傻了眼,一時手足無措。他殺人無數,早看慣了被殺之人臨死前的各種神態,哀告、乞憐、破口大罵、閉口不言、精神崩潰、驚惶失措……可趙長安居然會怪自己不該攪了他的好夢!而聽他的語氣,他的那個好夢,倒比他的命還更要緊些。他看了看馬上又要睡著的趙長安:“姓趙的,蕭某雖奉懿旨,可平生還從沒殺過無還手之力的人。”他倏然出指,已解開了趙長安身上被封的所有穴道,“起來,今夜你我公平一戰,決一生死。”“鏘啷”,一柄劍光如水的寶劍已扔在了他手旁。

可趙長安連一根小手指尖都不動,懶懶地道:“我中了別離花毒,沒有一絲一毫的內力,卻如何與你公平一戰?莫如……”趙長安睜開一隻眼,瞄瞄面色尷尬的蕭項烈,笑道,“你也去喝一盞別離花露,然後,我與你再決一生死?” 蕭項烈啼笑皆非。忽然,寶劍被人拾起,暗夜中,雪亮的劍光一閃,蕭項烈的心口已被劍尖指住了:“馬上點你自己的虎口、環跳、足三里,快!” 變起突兀,蕭項烈又驚又怒:“公主殿下,您……您怎麼……” “我什麼我?”耶律燕哥手腕輕送,劍尖立時穿透了他的幾層衣服,觸到他的皮膚,“快點兒,少跟我窮囉唆,不然一劍宰了你這個狗奴才!”蕭項烈還待掙扎,耶律燕哥寶劍往前一送,竟真的刺進了皮膚,鮮血立時濺出。耶律燕哥喝道:“快點兒,別把我惹毛了!”

蕭項烈長嘆拋刀,雙手齊出,已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八處大穴,然後癱倒在地。耶律燕哥用足尖踢了踢他,蔑視地道:“狗東西,憑你也配和本公主鬥?哼!”又將臉轉向一直笑嘻嘻的趙長安,嗲聲嗲氣地道,“世子殿下,你沒受驚吧?快,我們倆快逃!” “逃?”趙長安好生奇怪,“你是遼國的公主,好好的,為什麼要逃?” “我……”耶律燕哥一咬嘴唇,“其實,我早就想逃了,耶律隆興雖然是我哥哥,可平常裡對我又罵又打的,我……我早就受不了他了,可……一時間又沒地方可去。現下好了,我早看出來了,殿下你是個大英雄、大好人,我現在就跟你逃到你們南朝去,再也不回來了!” “哦!”趙長安居然又閉上了眼睛,“既如此,公主殿下便請逃吧!”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逃走?” 趙長安打了個哈欠:“跟公主一起逃走?就我們兩個人?” 耶律燕哥點頭:“是啊!” 趙長安睜眼瞄了她一眼:“可我到你們遼國時,卻是三個人!” 耶律燕哥強壓火氣:“你的意思是,還要帶著那個賤婢和那個侍衛?” 趙長安點頭:“怎麼?難道不對嗎?我趙長安一世英名,總不成出來辦一趟差,倒連兩個隨從都弄沒了,那我這人豈不是丟到爪哇國去了?” 耶律燕哥怔了半晌,一跺腳:“好,我現在就去救那兩個人。你快點起來吧,別再耽擱了。” 趙長安苦笑起身,慢條斯理地穿衣,尋思,要不是為了叔叔、子青,自己還真就賴在這兒不走了,給“皇兄”他來個請神容易,送神卻難。待踱出殿外,他倒是一愣,殿階下密密麻麻的,倒有三四百騎兵,燈籠火把照得整個殿外亮如白晝。還有一溜排開的十幾輛大車,每車均由四匹健馬拉著,顯然車上所載之物非常沉重。

他皺眉,問匆匆迎上來的耶律燕哥,車上拉著什麼東西。耶律燕哥志得意滿,差點兒脫口而出:“嫁妝!”算她反應奇快:“逃跑路上要用的家甚呀!”趙長安又苦笑了,心思:自己這一世,逃跑的次數也不少,可這樣豪華隆重的“出逃”,還真從沒試過,只盼以後也莫再試了。他問:“馮先生和子青呢?” 耶律燕哥笑視他:“咱們兩個一輛車,那兩個下人,在那一輛車上。”一指後面一輛馬車。 趙長安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我不乘車!”耶律燕哥一怔,見他已下階,徑直走到一名騎士馬前,令他下馬。騎士不敢違拗,依言而行。趙長安踩鐙上馬,沉臉一拉馬韁,撥轉馬頭,隨手一鞭抽在馬股上,領頭向宮門外馳去。 耶律燕哥鐵青了臉,喝斥發楞的兵士:“發什麼傻?走呀!”說著上了一輛華貴馬車,一眾人遂浩浩蕩盪地沿著宮中的一條大道往外而去。 宮內規矩,一當日暮,便閉門上鑰,但這夜卻奇怪,這數百騎人馬自后宮一直馳出了遼皇宮的大門,卻是座座宮門敞開,一路暢行無阻。到了大街上,巡夜的京城兵衛見了,也是遠遠地避到兩邊,竟不加以盤問阻攔。 待眾人出了大敞著的燕京城南門,耶律隆興、蕭項烈站在城樓上,目送他們漸漸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耶律隆興長吁了一口氣,緊接著又嘆了一口氣,道:“唉,以平宋的脾氣,也不知能不能收服得了三弟?” 蕭項烈答道:“不管怎樣說,公主殿下對世子殿下總是有救命之恩,且只論身份,配世子殿下也盡夠了。”耶律隆興心裡不以蕭項烈的話為然,但事已如此,又能如何? 時過深秋,天氣轉冷,距金城北門六十里外,路邊的一家小酒館中熱氣騰騰,有那興頭的食客更擼起了袖子,亮出了膀子,精光著後背,大說大笑。 這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隨著蹄聲漸近,地皮都起了震動,來的少說也有三四百騎人馬。食客盡皆奇怪,便有人問一個魁梧大漢:“顧把總,怎麼回事?是你們廂軍往北迴防?” 顧把總也一臉的驚詫,說道:“老子的廂軍一直駐在西邊的馬過河,防範那最近在邊境上一直緊張兮兮的西夏兵。這支打北來的隊伍,是哪家狗娘養的部下?怎麼經過老子的地面上,事先也不知會一聲?” 就在這一愣神間,三四百騎已到了酒館門外。眾食客一看,無不大驚,有幾人“啊喲”一矮身,已鑽到了飯桌底下,但更多的人卻癱在凳上。這三四百騎竟全是遼兵!眾遼兵圍簇著十幾輛四馬拉的大車,車簾遮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裡面載著些什麼。 顧把總大驚,單刀已然在手,但隨即便想:老子今天只帶了四個護兵,這還鬥個屁鬥?算命的陳半仙說老子今年流年不利,有刀光之災,原來竟是應在今天!奶巴個羔子的,死就死了,好孬還吃了朝廷那麼多年的糧米。何況老子這一死,上頭定有撫卹,說起來也算是為國盡忠。 但遼兵並不衝進來搶掠。一個領頭的著漢人長衫的黃臉青年撥轉馬頭,到了一輛華貴寬大的車前,衝著車帷裡怒喝:“你到底還要他們陪著我'逃'多遠?都到這兒了,還不遣他們走?”一口如假包換的冀北口音。顧把總一頭霧水:逃?敢情這是群逃兵,來投奔我大宋的?奶巴個羔子,事情整個弄反了! 華貴大車的車帷掀起,一個錦衣少年臉漲得通紅,眼淚都快被氣出來了:“有話就不能好好說?一路上,就像這樣罵來罵去的,我……我幾時招你惹你了!” 那黃臉青年正是趙長安,他別過臉,悻悻然地道:“別岔話,你就明明白白地說吧!”馬鞭一指三四百人,“這些人到底還要跟我走多遠?”耶律燕哥咬了咬牙:“你看他們就這麼不順眼?”趙長安眼望別處,馬鞭煩躁地敲著馬鐙。見他如此,耶律燕哥忍氣吞聲:“那……等吃了飯,我就叫他們回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趙長安愈加煩躁:“不成!我沒銀子付他們的飯錢!”耶律燕哥記著臨行前耶律隆興的囑咐,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命車旁的兩侍衛帶隊回去。 兩侍衛怒視趙長安,恨得牙癢癢,這時聽主子發話,兩人咬牙道:“主人,蘭公子既是不喜歡我們,莫如我們一道回去吧?” 趙長安真正求之不得,連聲道:“對對,你就跟他們回去吧,反正我那兒你去了也住不慣。”耶律燕哥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我為你,把家里人全得罪光了,現在你讓我回哪兒去?” “公子……”後面一輛車的車帷掀開,一個青衫少年下車趕來,怯怯地道,“公子,你……就莫再為難她了……”話未完,“刷”的,一下,耶律燕哥已一皮鞭抽過來:“滾開!賤婢,主子們說話,哪輪得到你插嘴?” 趙長安疾揮鞭,已纏住了耶律燕哥的馬鞭,怒道:“燕哥,你敢打她?” “我憑什麼不能打?主子打奴才,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耶律燕哥豁出去了,“班裡、奴哥,來,把她的滿口牙都給本公主抽了!” “你們誰敢?”趙長安一勒韁繩,擋在子青身前,斜睨耶律燕哥,“你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她是我大宋不折不扣的公主,封號奉華!”趙長安冷眼一掃那些摩拳擦掌的侍衛,“你們這些奴才,誰要敢碰公主殿下一下,我就用劍把他們的爪子全剁下來!”眾遼侍衛都怔住了,子青則急得眼淚汪汪。 正當其時,子青下來的那輛車中有人咳嗽:“你們都莫再鬧了。公主,你就讓你的人都走吧;公子,公主於你也算有恩,有什麼不順心的,回到東京再說。大天白日的,當著那麼多的人,你鬧個什麼窮勁兒?”趙長安聽了這病人的話,頭扭向一邊,一眼都不看耶律燕哥。 耶律燕哥咬了半天的嘴唇,一揮手:“滾!”班裡、奴哥一心回護主子,卻碰了一鼻子灰,均覺好沒意思。二人悻悻地一揚手,除了車夫和十幾名護車的侍衛及八名陪嫁的宮女,一眾人馬轉眼全走得乾乾淨淨。 趙長安下馬,馬鞭隨手一扔,自有一遼兵接了過去。他心煩意亂地進了飯館,全不理會眾人奇怪的眼神。他尋了副座頭坐下,子青、耶律燕哥也扶著遊凡鳳進來了。耶律燕哥一看桌旁的條凳,皺眉,喝令一侍衛去找把椅子來,侍衛忙奔到掌櫃面前,要找把寬大的圈椅。 “喔,好好好。”胖掌櫃點頭如搗蒜。須臾椅子抬來,早有機靈的侍衛拿來軟毛椅墊置在椅中,又將一床軟毛錦氈覆住椅背及扶手,這才扶遊凡鳳小心坐下,然後用一襲錦氅裹住他的雙膝。趙長安臉色不覺稍霽,溫言招呼耶律燕哥也坐。在這四天裡,耶律燕哥被他冷臉相對,冷言相斥,此時才總算看見他的一絲好臉色,不禁粲然。 眾食客既見遼兵不是來打草谷,一顆心便都放回了肚子裡,遂又猜拳行令、哄嚷熱鬧了起來。這時一幫漢子正口沫橫飛,說的正是靜塞之役。 “這次俺哥幾個能活著回來,真多虧了寧少掌門,要不是他白天黑夜地趕了來,俺汪天寶這次可就栽那裡頭啦!” “咦?汪大哥,怎麼小弟聽說的,跟你說的不一樣呀?聽青城山的裘鼻子老道說,這次大戰十八萬西夏兵,是個姓白的吐蕃喇嘛出的主意,寧少掌門作的指揮?” “嗨!這都哪兒跟哪兒呀,邱兄,你整個都弄反了!出主意的人不姓白,也不是喇嘛。” 邱兄大是不樂:“羅大可,那你說是誰?” “是我大宋的一個和尚,法名悟清,出家前姓黃,這次他也是要找趙長安,為他被金龍會殘殺的師兄弟報仇,正好趕上城被圍,寧少掌門知道他足智多謀,就連夜請了他來,反關房門,兩人整整籌劃了三天三夜,才想出了那條水攻妙計。寧少掌門率領我大宋的一百多英雄,挖開了城外那條叫好水川的大河,那大水淹得那個慘哪,讓西夏那幫龜兒子全哭爹叫娘……” 羅大可在天虎幫的輩分較高,說的話當然更真實可信,而汪天寶胡吹大氣,沒成想撞上個“真知道”那一戰的人,當下低頭夾菜,不敢再做聲。 耶律燕哥、子青聽羅大可信口開河,而眾人還屏息靜氣地聽著,二人暗中笑得肚痛,不禁一齊偷覷趙長安,見他面色如常,只專心吃飯,而遊凡鳳則嘴角含笑,聽一句“水淹西夏大軍”的戰況,便飲一小口酒,狀甚享受。 羅大可吹噓完靜塞城之役,話頭又繞回趙長安身上:“你們曉得大魔頭趙長安為什麼逃去西夏嗎?他在中原呆不下去啦!可沒成想我們會追過去,他小子就攛掇西夏皇帝出兵,嘿嘿……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聽說西夏皇帝吃了這個大敗仗,一火起,已把他攆出了興慶,他沒路走,現在好像又回咱大宋來了。” 邱、羅、汪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插道:“三位大哥,你們的消息蠻靈的嘛,居然連這麼機密的大事都曉得了?”三人回頭,見說話之人正是那個遼國公主。 耶律燕哥本就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此時一笑,百媚俱生,三人腦中“嗡”的一下,立刻渾身都輕了三兩。她笑語嫣然地說,有事要向三人討教。三人樂不可支,連連答應。 寒暄一番後,耶律燕哥在三人上首坐下:“剛才聽三位大哥說,趙長安在中原,好像殺了很多的人?” “嗨,你不是我們這兒的,好多事不曉得。那大魔頭幾年前就弄個金龍會出來,殺人劫財,死在他手裡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年許是銀子搶夠了,突然換了章法,專去殺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僅僅七、八兩個月,他就殺了江南晏府的晏天良晏財神,冀東齊鳴飛齊老爺子,川北'一槍震隴川'王大俠,藥師嶺的秦二雨、秦二雪秦氏雙俠,南齊郡'擎天門'的謝赫清謝掌門,還有江西迎風樓的樓主戴義敬……” 這邊羅大可每說一個人的名字,那邊遊凡鳳便皺一下眉。這些人,在江湖中無一不是聲名顯赫、口碑極好,現有人為陷害趙長安,竟一氣殺了這麼多名俠望宿。這些人的親朋、門生、弟子,有誰能饒得了趙長安?唉,看來,事情是越來越棘手了。難怪這次靜塞城中,會有如許多的江湖中人要去尋趙長安的晦氣,可這些人是怎麼認定趙長安就是兇手的呢? 他想到這兒的時候,耶律燕哥也問到了這兒。 羅大可道:“被殺的人,血流滿地,傷口都不是要害,可卻都死了,明顯是傷口的血不能凝固,流盡而死的。天下除了緣滅劍,還有哪種兵刃會有這種結果?”那邱兄插道:“而謝赫清、戴義敬,在嚥氣前,被家人弟子發現時都還能說話。他們親口說,傷他們的人是一個白袍金冠的美少年,使一柄烏黑長劍。趙長安的功夫其實也不怎麼好,可那緣滅劍……”說到這兒,邱兄眼中充滿了恐懼,“兩人一個被刺傷了左肩,一個被劃破了腹部,結果傷口不但腐爛發臭,而且無論用什麼金瘡藥、止血散都不能止血,還疼得死去活來。後來兩位前輩都不是因為血淌幹死的,而是他們的兒子、大弟子,不忍心看他們再遭罪,在他們的苦苦哀求下,餵他們毒藥死的。” 耶律燕哥打了個寒戰,問:“那你們又怎麼曉得趙長安回中原了呢?” “咳!這幾天,中原又有好幾個人被緣滅劍殺死了,除了那畜生,還有誰會恁喪德?” “那……他這樣胡亂殺人,總該有個緣由吧?” “俺們又不是他肚裡的蟲子,哪知道?許是他腦子有毛病,或是個嗜血的狂魔,一天不殺人,這日子就沒法過?反正他官大得很,皇帝又寵他,殺了也就殺了,誰都拿他沒治。” 耶律燕哥發楞半晌,忽然一笑:“不過,這樣倒也好,聽說你們南朝有好多女孩子,想他想得覺不睡、飯不吃,白天黑夜一門心思地算計著要做他的世子妃。現在好了,他既成了這樣,那些女孩子們也就不會再喜歡他了。” “嗨,你又說反了,事情正好倒了個個兒!現在喜歡他的小娘子,比以前越發多了!那些小娘子們說了,以前,她們雖也喜歡他,可畢竟他身份高貴、文才高妙、武功高超,長相也高明,倒讓奴家覺得,他像個聖人,倒教奴家高攀不起。”邱兄捏細嗓音,學女孩子嬌滴滴地發嗲,“現在好了,他總算也有了點兒毛病,倒更加讓人疼了。愛殺人有什麼?反正又沒殺我們。再者,被殺的人許是本來就該死,世子殿下殺他們,不定也是為民除害呢!” 遊凡鳳忽然大笑,但牽動傷口,立時大咳起來,一路咳,一路還說笑:“這盤清蒸魚……做得實在不賴……咳咳咳……酒……酒也釀得好。掌櫃的,這頓飯,我……我吃得……太……太過癮了,咳咳咳,放……賞,賞做這菜的廚子五兩……銀子。” 掌櫃油臉放光:“好嘞!小靳子,快去把廚子老段叫出來,謝這位大爺的重賞。”趙長安“啪”地一放筷子:“你們吃吧,我吃好了。”“騰騰騰”幾大步出門而去。遊凡鳳斜睨他的背影:“唉!受了……咳咳……老婆婆的數落,卻拿自家閨女……來……來撒氣,這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脾氣?” 飯罷,眾人又往前行二十餘里,在一個小鎮的沽衣鋪中買了衣服,耶律燕哥及眾遼人全換了漢人穿戴。日暮進金城到總兵府,得到通報的興安宇已在恭候,參拜叩見罷,趙長安方知,趙長平一行七日前已離城回東京去了。臨行前趙長平留話:他若回來了,便立刻趕上去伴駕隨侍。 趙長安不敢耽擱,匆匆用罷晚飯,便在蒼茫的夜色中出了金城。目送他們的車駕消失在濃重的夜幕中,興安宇心中嘆息:以趙長安在當今御前所受的榮寵,又何須對那位太子爺如此畏懼?他這樣賣力當差聽遣,所為何來? 趙長安等人日夜兼程,只用了兩天一夜,便到了陝西鳳翔。路上子青曾問過他,是否清楚遊凡鳳敗給蕭太后的原因,他搖頭道:“人生一世,每個人都有些不願旁人知曉的內情。叔叔若願意告訴我,自然會說,他若是不願意,我又何必去問?倒讓他作難。” “哦!”子青欲言又止,趙長安並未看見她那復雜的眼神。 入城一問,幸喜太子確在城中,現正駐駕太守府。趙長安不急著去拜詣趙長平,先包了一家客棧的所有上房,將游凡鳳、耶律燕哥及十餘輛大車、三十餘遼人安頓好,然後帶著子青安步當車,往太守府而去。沒走多遠,身後有人喊,是耶律燕哥氣喘吁籲地趕來了,拗著要一道去。 到太守府大門外,趙長安亮了名帖,守門衙役一個趔趄,跌跌撞撞地奔進去了。不過片刻工夫,以太守程守純為首,鳳翔的文武官員全跑出來了,才下青石台階,便黑壓壓地跪了滿地,此起彼伏地磕頭請安。子青、耶律燕哥忙不迭避到一邊。拜見既罷,程守純側簽身子,在頭里引路。 到中堂,見趙長平已端坐堂中,而緊挨他並排坐著的,讓趙長安心一酸,是晏荷影!他徐步上階,到案前三尺遠處站定,然後跪倒,唱名參拜,子青亦隨在他身後跪拜。但耶律燕哥卻立在一側,一雙鳳眼灼灼打量晏荷影,直待看足看飽了,這才瞟了一眼趙長平。 趙長安、子青俱惴惴不安,只恐趙長平又似上次在金城外兵營中一般發飆找茬。但出乎二人意料,趙長平冷冷地橫了耶律燕哥一眼,未怒反笑:“宸王世子,這……就是你替本宮找回來的人?” 趙長安垂首,低聲道:“臣無能,沒完成太子殿下交辦的差事,沒找到公主殿下。” “沒找到?”趙長平側目,似笑非笑地問,“沒找到你跑這兒來做什麼?”未等答話,又發作了,“沒找到你還有臉來?說白了,你這種人,根本就沒把本宮的令旨當回事。別以為本宮不清楚,你哪隻眼睛裡有本宮?要不然的話,你會連這芝麻綠豆大的丁點兒小事都辦不好?你眼睛是不是長錯地方,跑額頭上去了?別仗著'有人'撐你的腰就這麼囂張,人嘛,在天晴的時候,好賴還是防著點兒天陰的好!哼!別到時候自找罪孽,還冤枉命不好!這女人是誰?” 趙長安連連叩頭,一指耶律燕哥:“此女乃出居外藩的莊王的四女,延禧郡主,此次是要隨臣一同進京覲見皇上。” 趙長平怒道:“少跟本宮扯這些!把臉上的東西揭下來,弄張這黃臉子給誰瞧?”趙長安忙揭下面皮。 “聽說……”趙長平斜睨子青,“你把你的一個婢女,也封成了公主?你的權力未免也太大了吧?一個卑賤的奴婢都是公主,那你不是比當今聖上還尊貴了?” 趙長安心中打了個突,太子怎會知道這個?忙叩首道:“臣不敢,臣怎敢如此大逆悖亂?臣確有封賞此女之意,不過不是公主。公主的位號至為尊貴,非臣下敢擅封。此次該女隨臣前往西夏,一路對臣多有照拂,臣多虧得她服侍,方能九死一生、有驚無險地平安回來,為皇上、太子殿下千歲、朝廷繼續盡忠效力。臣體念她的襄助之功,擬回京後向聖上請旨,封其為縣主。” “哦?”趙長平瞄了一眼臉色發白的子青,“本宮也覺得,她對你確實巴結賣力,封賞當然應該,封縣主?乾脆本宮做主,把她賞給你,做你的側妃,不是更好?”趙長安不敢答言,連連叩首。 趙長安才一出現,晏荷影心中就如打翻了五味瓶。才二十多日不見,他整個人又瘦了一圈,神情亦是萎靡,心中沒來由得一陣陣酸痛,但隨即便怒焰大熾,因為她看到,子青還有那個延禧郡主,四隻眼睛無一時一刻不縈繞在他身上。現再聽趙長平如此說,更覺頭腦發漲、牙根發癢。 趙長平怒氣稍平又問道:“馮由呢?”趙長安一怔,茫然無以應:“他不是隨侍太子殿下千歲嗎?”趙長安發急,“這麼說,他沒跟著太子殿下千歲?” “哼哼,狗奴才!”趙長平盯著他的眼睛,“那天你才走,他也就沒了人影,本宮還以為他去追你了呢!” “他也太膽大了,怎麼敢不聽調遣?”趙長安氣道,“待臣日後找到他,定要好好地責罰於他。” 晏荷影忽嬌聲插言道:“哎喲,太子爺,你們倒是聊夠了沒?要說完了,咱們就回後堂去歇息吧!明天一早,咱們不是還要回東京嗎?” 趙長平似乎有些迷茫:“明天一早回東京?” “是呀!殿下不是早就答應過我,要帶我進皇宮見見皇上,開開眼界,然後……再讓我在您的東宮裡住上幾天,享一享那難得的福氣?這還是三天前,咱們在碧瀾園賞花的時候,殿下親口答允我的!” 趙長平笑了:“荷影,這種小事,你倒記得那麼清楚。” “嗯嗯……到底去不去嘛?”晏荷影嘟起嘴,開始撒嬌了。 “去去去!既是小親親開口,本宮又怎會不去?好,明天一早,本宮就帶親親你一道走。”趙長平垂瞼瞟了眼趙長安,“宸王世子,還有子青,都起來吧。”待二人站直,他又道,“這次你差事沒辦妥,回京也不好交差。這樣吧,你就不要回東京了,還是先去找公主,幾時找到了,幾時再回去!你的住處,程守純已經準備好了,大老遠地回來了,就先好好地歇一歇吧!另外,本宮回京還要人手護衛,華靜君還跟著本宮。” “是,臣遵旨!”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