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狐然疑不盡

緣滅長安 建安 9882 2018-03-12
李隆——不——耶律隆興微笑:“好了,好了,都起來吧。來晚了不怪你們,要怪就怪朕的三弟計策太好,二弟又指揮得當,一舉蕩平賊軍。楊利用,你也不用怕,不知者不為罪嘛。蕭侍衛長,眾卿家,來,朕給你們引見兩個人,也是朕這次行獵最大的收穫。”笑指趙長安、寧致遠,“這是朕新結義的二弟、三弟,南朝四海會的少掌門寧致遠、朕大遼國的肱股之臣——南面翰林牙都林牙,蘭塘秋。”邊說邊奇怪:三弟原先不知自己的身份,但現在他明明已知道,怎麼仍坐著,不上來參拜呢? 端坐一側的寧致遠、章強東亦暗暗稱奇,兩人霎時心明眼亮:蘭塘秋,絕非遼國文臣!才起身的楊利用又拜倒了:“臣有一事啟奏皇上。” “何事?” “這次皇上麾師親征,御駕所到處,雷霆萬鈞,魑魅現形,皇上天威浩蕩,神功蓋世,不費吹灰之力,便盡殲西夏的十五萬大軍,此乃我大遼不世之戰功也。臣等仰望皇上天威,真正衷心仰慕之至……”

他一張口,便將此次靜塞大捷之功盡歸耶律隆興名下,又說什麼耶律隆興來此是御駕親征,巧妙地將他誤人險地說成是洞察先機,又將被殲的敵軍人數翻了幾番。 天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明知他是在虛言阿諛奉承自己,但耶律隆興聽了仍覺十分舒服受用。他朗聲大笑:“好,好,好!” 見吹捧奏功,楊利用越發大了膽子:“聖上如此文治武功,若不好好慶祝宣示一番,就是我們做臣子的,也為聖上委屈。莫如今天就在臣的府中擺上一桌慶功宴,一來體現聖上的天恩仁德,二來好犒勞犒勞遠道而來的勤王之師。” 這話越發說到耶律隆興心坎裡去了:“這話朕愛聽,不過太小家子氣了,一桌怎麼夠?傳朕旨意下去,今天全城大擺筵席,朕要和朕的子民同樂,一起歡慶大破西夏賊軍的大捷。”

於是眾人起身下了城樓,翻身上馬,專司護衛皇帝的正牌大橫帳掌袞,帶幾百御前侍衛,簇擁了耶律隆興、寧致遠、趙長安等人前往守備府。 才到府門前,便見上百武林人士候著,原來是客棧中被驚醒的眾豪傑不明就裡,齊聚於此來探聽消息。 耶律隆興喜道:“好,好!這就省了再去相請的麻煩。”眾人一齊擁入府內,守備府雖大,但一下子這麼多人進來,也擠得不可開交。 蕭項烈及那大橫帳掌袞都很能幹,一一指揮調派,只將各門派的掌門人等放進中堂,其餘弟子都攔在了二門外就坐。即便如此,中堂內也坐了五六十人。 眾人乍知李隆是當今遼帝,無不意外。宋、遼兩國世仇,中原武林中人與遼人素無來往,此次助楊利用,亦只是同舟共濟,不得已而為之。但三日患難與共下來,眾人均對耶律隆興有了好感,是以一群人等倒也談笑風生,氣氛融洽。

趙長安見眾人意興遄飛,大說大笑,心道: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覷空離座,自堂側穿過人堆,悄沒聲出堂,左拐,沿一條抄手游廊疾步前行。遊廊盡頭有道小門,門外是直通大門的捷徑,只須出了小門,就萬事大吉了。 堪堪到了小門前,剛要跨過去,忽然身後七八張嘴大呼小叫:“蘭公子!蘭公子!你要去哪兒?”回頭,見一眾遼國大臣、侍衛向自己奔來,“蘭公子,聖上正四處找你,要我們向你討教排兵布陣的兵法戰策。” “哦,那裡面太吵了,這裡還清靜些,我不過隨意逛逛。”於是又被圍簇著回到中堂。見他進來,耶律隆興笑了:“三弟,快來,教教朕的這些文臣武將們,讓他們也跟三弟你學上兩手絕活,叫他們也見識見識三弟你的本事!” 趙長安無奈,只得坐下,耐著性子應付北面大王、南院知樞密使事的疑問。

蕭項烈到了耶律隆興跟前,躬身行禮:“皇上,臣請皇上的旨意,這城的守軍該如何安排?”耶律隆興一怔:“哦,這事很要緊,這樣吧,”對眾人,“各位坐,等朕先去料理。”然後離座,徑向堂後走去,蕭項烈在後相隨。直到一僻靜無人處,耶律隆興方停步:“說吧,什麼事?” 耶律隆興心思敏銳,反應快捷,方才蕭項烈當著眾人突兀地向他請示軍國大事,他立知其醉翁之意,君臣遂默契地唱了一出雙簧給眾人看。 蕭項烈又左右瞄了幾眼,確定身周再無旁人,這才趨至他耳旁:“皇上,臣覺得,那位蘭公子大是可疑!” “哦?”耶律隆興目光閃爍,知蕭項烈看似粗豪,實則心細如發,他既這樣說,就說明他不但看出蘭塘秋可疑,且已有了應對之策。自己倒不妨聽聽他進一步的打算,再作決定,於是徵詢地看著他,意思是問:你怎知他可疑?疑又在哪兒?

“臣覺得,他很像一個人!” “誰?” 蕭項烈壓低嗓門:“趙長安!” “啊?”耶律隆興猝不及防,嚇了一大跳,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招手,兩人走到一座假山後站定。這裡不但隱秘僻靜,且是後院的一處高地,有何動靜,別人還沒看到他倆,他倆已先看到別人了。 他盯著蕭項烈:“你怎麼會以為他是趙長安?” “嗯,好像……確實的話臣也說不上來,只是覺著他特別像!” “嗨!”耶律隆興大不以為然,叫著蕭項烈的小名,“小狍子,你向來腦筋清楚,說話明白,怎麼今天卻說出這種'好像、覺著'的話來?” “半月前臣跟趙長安交過手,見過他一面,他身上有一種……嗯……雖然蘭公子跟趙長安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口音也不同,可……而且……反正,臣覺得蘭塘秋就是趙長安!”

一路說,便見聖上一路搖頭:“不成話,真正不成話。小狍子,現在你竟是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利索了?朕看你是那一次被姓趙的打昏頭了,現在還沒緩過勁來,才會看誰都是趙長安!” 蕭項烈大不服氣:“皇上要不信,臣可以現在就去試一試蘭公子,看他到底是誰?” “哦,你要怎麼試?”耶律隆興話方出口,立時神色大改,“不成,不准試,要把他試死了怎麼辦?”一看對方詭異的笑容,他頓時明白了:他要試三弟的武功! 見心腹仍心癢難耐,他拉下了臉:“蕭項烈,你不准輕舉妄動。朕的三弟不會武功,你要敢動他半根毫毛,朕都輕饒不了你,聽見朕的話了嗎?” 蕭項烈只得垂手,躬身領旨。 耶律隆興沉吟:“試倒不必了,不過,不管三弟究竟是誰,無論如何,朕是一定要帶他回去的。你想法子把他心甘情願地替朕請回燕京去,這事要辦好了,朕重重賞你。”

“是。”蕭項烈嗓門嘹亮,复察覺自己興奮之餘,太過冒失,忙一窺主子臉色,但耶律隆興倒並未在意,二人遂回返中堂。 這時趙長安已被那七八個遼國大臣纏得頭暈腦漲,心道:罷了,既來之,則安之,索性等慶功宴後,自己再設法脫身,也是一樣。心一定,氣自然也就不躁了。他端一盞茶,一邊啜飲,一邊陪遼臣閒聊。 蕭項烈回到堂來,立刻與眾武林人士聊得起勁。大夥兒同為習武之人,話語投機,他又健談,三言兩語,眾人便都被他的話題吸引了——他正聊到半月前,他與趙長安的那番激鬥。 武林中,趙長安的武功也許不算最好的,但他的聲名之響,除了寧致遠,竟是無人能出其右。而他武功的師承來歷,則更是一個天大的秘密。當今天下,竟無人能知,何以他年紀輕輕,便已有如此震古鑠今的武功修為?見過他出手的人,寥寥無幾,而與之過過招的,更是屈指可數,這樣一來,愈發挑起了人們的好奇之心。

蕭項烈自道不久前,他曾與趙長安激戰過二十多回合。雖然他們以四敵一,還是敗了,但他仍說得面生金光。 眾人屏息靜氣,聽他細述那一戰的詳情。 “……我一看,他居然把那兩根花凳木腿作龍鳳雙絕刀使,也只得跟著變招。好在木棍畢竟不是真刀,而我的刀也還算鋒利。當時,我拿刀去削木棍,”說到這兒,蕭項烈興致高漲,拔出佩刀,“我右手橫著一劈,”比劃了一下彎刀,“就是'胡天胡地'、'大漠雄風'、'陽關古道'三式,一下把木棍又削斷了一大截……” 顯然,趙長安對這種打打殺殺的話題不感興趣,見庭中的一株紫薇花樹開得正盛,於是端清茶踱到檻邊,將茶盞放在檻上,斜倚雕欄,獨賞那一樹清新的秀色。

蕭項烈越說越來勁:“木棍越削越短,最後成了砣小木塊。我正高興:嘿嘿,小子哎,這下看你還玩什麼花活?就一招'雪駝伏身',刀往左一劃,接著刺他的前胸。皇上、寧公子,您們猜怎麼著?真正做夢也沒料到,他居然把木塊向臣臉上擲來。臣知他內力太強,不敢硬接,想往右閃,不料木塊飛到半途突然換了方向,向臣的胸口飛來。臣顧不得多想,忙拿刀擋格,結果木塊正中刀身,力道奇強,臣的手掌全震麻了,根本拿捏不住刀柄,刀就這樣飛了出去……” 說到這兒,他將刀作勢一比劃,誰也沒想到,“呼”,刀居然真的脫手,在空中一閃,劃了個弧形,閃電般向檻邊的趙長安頸部橫削過去! 諸人全未料到,一個習武逾三十年的高手,居然會將視若性命的彎刀比劃得脫了手!雪亮的刀光一閃,刀鋒已到了趙長安後頸!

“啊呀!”驚呼聲中,寧致遠想衝過去阻攔單刀或是救他,都已然來不及了! 趙長安卻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的兩隻腳都已經踏進了鬼門關!他只是輕輕俯身,去端起檻上的清茶。他的動作非常緩慢,他端盞,好像只不過是為了抿一口茶,潤一潤因這酷熱的天氣而稍嫌乾渴的喉嚨。可是,他卻恰好,避開了這閃電般的一刀! 在這一瞬間,刀光明明已削到了他的後頸,卻偏偏削空。這之間的間隔,不過在一瞬間。他頭還沒抬起,“奪”,刀已斬進了那株紫薇花樹的樹身。 眾人無不呆愣椅上,半天轉不過神來。 耶律隆興初也是大驚失色,待見趙長安居然不動聲色地就避開了這致命的一刀,他一怔之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禁好氣又好笑:他奶奶的小狍子,膽子竟有酒缸大,居然擅作主張,用這種手段來試三弟。也幸虧三弟確實是個西貝貨,不然的話,方才那一刀,立時就會要了大破敵軍的功臣、自己結義三弟的命了!一時他也不知是該提起腳來狠踹蕭項烈兩下,還是好好地讚揚賞賜他一番。 但心念急轉,他已騰地跳起,衝到仍裝傻充愣的蕭項烈面前,一掌橫摑:“該死,差點兒要了朕三弟的命!” 寧致遠忙一把拉住勸解。蕭項烈驚慌戰栗,“撲通”跪倒求饒。眾人亦紛紛為他求情。 趙長安飲了口茶,回頭望望廳內,似不明白裡面忽然亂哄哄地干什麼,緩步進廳,奇道:“好好的,怎麼大哥卻生起蕭侍衛長的氣來了?是他適才的言語中有何衝犯嗎?” 耶律隆興餘怒猶熾:“三弟,你不曉得,這狗奴才剛才差點要了你的命!” 趙長安活動活動脖頸,懵懵懂懂:“要我的命?沒有啊,我又沒得罪過他!” “唉,三弟,你真是洪福齊天,剛才蕭侍衛長彎刀比劃得脫了手,差點兒削斷你的脖頸,我們想救都來不及,也是老天保佑,你正好低頭喝茶,才避了開去……”說到這兒,寧致遠心中一動,但未及細想,便聽蕭項烈粗門大嗓:“蘭公子,蕭某學藝不精,差點兒犯下大錯。現在該殺該剮,只憑蘭公子一句話,蕭某要皺一下眉,就不是娘生父母養的。” 趙長安月朗風清地笑了:“蕭侍衛長是在說笑吧?你不過'無心'之失,況我又未被傷到,於情於理,又怎能責罰於你?快起來吧,跪在這硬邦邦的地上,大哥不心疼,我可生受不起。” 耶律隆興的馬臉這才縮短:“起來吧,這次三弟心好,替你求情,還不快謝謝他!要有下次,哼哼,可沒這麼便宜就饒過你。”蕭項烈苦臉愁眉:“多謝蘭公子大仁大義,大人不記小人過,為小的說情。”然後又叩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 趙長安亦苦著臉笑:“這三個頭,可真正折煞我了。”眾人只道,這是他的謙遜之言,卻哪知弦外之音? 耶律隆興寒著臉喝斥蕭項烈:“快滾!別再在這兒丟人。”蕭項烈心領神會,裝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轉身一陣風般出去了。 趙長安心急如焚,臉上卻行若無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大哥、二哥,各位前輩,楊大人,大家稍坐,我現要去客棧,喚樊先生和我二弟前來同赴盛宴。” 寧致遠:“三弟,這種事又何必你去?派人去請他們二位就行了。” “不成,小弟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與他們當面交待,還是自己去一趟得好。”向眾人團團一揖,趙長安緩步下階踱出府去。 耶律隆興眼珠轉動,也隨便尋個由頭,帶著眾遼臣一溜煙走了。 寧致遠一怔,不知二人打的什麼啞謎,想了想,對楊利用及群雄一揖,道聲有事,對三堂主使個眼色。三人會意,跟著他就走。楊利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咦,這是怎麼回事?”寧致遠一笑,也不答言,四人匆匆出府。 趙長安一出府,健步如飛,只恨在大街上不能施展輕功,立刻趕回客棧。 他滿頭熱汗衝進客棧房內,幸喜馮由、子青都在。他掩門,氣急敗壞:“叔叔、子青,快!快收拾東西,我們快逃。”馮由、子青嚇一跳:“怎麼啦,出什麼事了?”他自袖中取出絲帕,一拭滿頭熱汗,愁眉苦臉:“我被蕭項烈識破了身份,只怕再過一會兒,我們三個就要被包圍在這兒了。” 馮由幸災樂禍地笑了:“奴才的好世子殿下千歲,當初城被困時,你當逃不逃,咬牙切齒地誓與此城共存亡,如今城困已解,殿下又認了個皇帝做大哥,反倒要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似無主孤魂一般地逃走了呢?” “嗨呀,好叔叔,這都啥時候了,你還開這種要命玩笑!我也知你向來視千軍萬馬如無物,不過,這二十万精兵強將一擁而上,叔叔你就是一劍百個,也要揮兩千劍才能蕩平,我只怕叔叔你到時候揮劍揮得雙手脫臼,事情豈不麻煩?” “呸!殿下自己惹的禍,這兩千下劍,也是殿下自己去揮,卻關奴才鳥事?” 兩人在這種緊急關頭,居然仍相互調侃取笑,子青聽了,真正哭笑不得。 二人雖然說笑,手下卻極是利索,三兩下已將行李收拾妥當。三人匆匆下樓,將一錠銀子扔在櫃上,也不要找頭,就直奔後院,牽出早已備好的馬車,馮由跨轅執鞭,一抽馬臀,往城外馳去。 車疾如風,不過盞茶工夫,已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馮由停車:“現在該往哪走?”趙長安皺眉踟躕:“往北是遼國,往東回中原,西邊去西夏,嗯……要不還是走西邊這條道吧。”子青嚇一跳:“回西夏?殿下,這只怕……只怕……”恐惹毛了他,不敢把話說完。 馮由贊同子青的看法。趙長安苦笑:“去遼國不是自投羅網?回中原,那更糟糕……” 子青不禁插嘴:“為什麼?” “我要是耶律隆興,派兵來追,第一就會考慮回中原這條道。我們這車,又怎能跑得過單人獨騎的精銳騎兵?” 馮由冷冷地道:“回西夏?他們剛挨了那麼重的一記窩心拳,也不清楚會不會派重兵來報復。我們往西走,要是迎頭撞上了,那才真應了冤家路窄的老話了。” 趙長安額冒冷汗:“這也不行,那也不妥,唉,難不成撥轉馬頭,去跟那二十万精兵強將對陣?” 馮由悠然袖手:“這才顯世子殿下千歲您的能耐呀,四萬西夏兵,您不也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了嗎?” “唉呀,終有一天,我不等被人殺死,先就要被叔叔你給氣死!” “咱倆到底誰氣死誰呀?龍跟龍,鳳隨鳳,老鼠的奴才打地洞,打從跟了您,奴才這一世英雄早全毀了,別的本事沒長進,逃跑的功夫倒日日見長!現已弄得睡覺時腳後跟都朝後翻,好隨時拔腳開溜!” 嘴沒鬥完,大地忽起震動,初時不過地皮微微發顫,但不過眨眼工夫,車中水壺都震得跳將起來。唯有千軍萬馬一齊奔騰,方會有如此震地動天的威力! 追上來了!二人對視苦笑。 馮由翻了翻白眼:“看來,這兩千下劍,千歲爺自揮一千下,另一千下,奴才義不容辭,就一肩擔當了吧。” 子青嘴唇髮烏:“殿下,要不咱們躲一躲?”趙長安抬頭,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陽,一腦門子的窮途末路:“我倒也想躲,可這麼寬敞明亮的地方,能躲到哪兒去?”子青看車窗外,這才發現車正停在曠野之中,便是一株枯草,百步開外,也能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看來,自己這個躲一躲的計策,再也行不通! 數百鐵騎飛馳而至,領頭一人揚聲高呼:“餵!請問車上的是蘭公子嗎,幹嗎這麼急著回燕京去?” “這個他娘兼他姥姥的蕭項烈,真會裝蒜。” 趙長安笑了:“叔叔,怎麼髒話都出口了?”馮由瞪眼:“這句髒話是替你這愣小子罵的,難道你小子就不想罵這個龜孫子?”趙長安點頭:“是極,是極。現在我還真想罵人,不過不是罵他,而是罵我自己。”又嘆口氣,“早曉得無路可逃,我又何苦急急慌慌地跑出來?不如舒舒服服地坐在客棧裡,和叔叔、子青你們喝盞清茶、聊聊閒天來得安逸。” 說話間,鐵騎已至,蕭項烈揮手,遼騎分作兩隊,立時將車圍了個水洩不通。 他在馬上躬身:“蘭公子,為何走得恁急,也不招呼一聲?是不是突然接到太后懿旨,有要事須趕回去?”馮由心中不禁又連罵了十幾句“他娘的”,笑道:“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家公子是宋人,去你們遼國京城做什麼?” 蕭項烈大是訝異:“聽樊先生的意思,蘭公子要去南朝?蘭公子,你是太后駕前的重臣,去南朝幹什麼?” “三弟既是我大遼的股肱之臣,又是朕的結義兄弟,怎麼會去南朝?蕭侍衛長,你這話說得也太沒分寸了。” 朗朗話音中,圍在車前的騎兵向兩邊分開,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簇擁著一位英武非凡的青年緩緩走近,正是遼帝耶律隆興。與此同時,二十万精銳遼騎也席捲而至,將整個曠野層層疊疊地圍成了個鐵桶。 趙長安斜倚車壁:“小弟不過出城來散散心,大哥何以如此緊張,千軍萬馬地趕來保護,這不是要折煞小弟嗎?”耶律隆興眉一揚,朗聲笑了:“哦?三弟剛才走得心急火燎的,朕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正好朕要回京,且這二十萬大軍駐在城外也不方便,”說到二十萬大軍時,加重了語氣,“索性三弟就跟朕一道回朝吧?” 這時忽見一騎背插一面紅旗,上書一個“傳”字,到耶律隆興坐騎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啟禀皇上,南朝四海會掌門寧致遠求見。” 耶律隆興、趙長安均感意外。耶律隆興目光閃動:“請他進來。”心念電轉:二弟這時候來,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端倪?不知等下他會有什麼動作。 片刻,寧致遠、章強東、西門堅、叢景天四人騎馬,施施然進來了。 寧致遠在馬上微笑拱手:“大哥、三弟,怎麼也不跟我招呼一聲,出事了?”趙長安笑笑不答。耶律隆興道:“是啊,適才太后差快馬來報,朝中有人大膽叛逆,竟想私逃投宋。”有意無意間一瞟趙長安,“現朕要趕回去,處置這個三心二意的不忠之臣。” 寧致遠看了看耶律隆興,又瞧了瞧趙長安,笑了:“原來果然有事。唉,我跟三弟投緣得很,本來還打算邀他去中原遊歷一番,現下看來,這個心願一時間只怕是難以滿足了。”聽他這樣說,耶律隆興鬆了口氣。 不料他又道:“不過,處置一兩個叛臣,畢竟沒什麼了不得,以大哥的聰睿果決,回到燕京,定能將這樣一樁小事處置得順順溜溜。大哥,莫若你就讓三弟跟二弟我同去中原,到小弟的宿處,敘談敘談,盤桓幾天,好嗎?” 馮由冷眼旁觀:看來年兒不但被遼帝認出來了,只怕這個姓寧的也嗅到了什麼。遼帝雖有二十萬鐵騎,嘿嘿,我跟年兒豈會懼怕?但姓寧的就不同了,他的武功、應變之能與年兒不相上下。若定要在二人中挑一個出來掰掰手腕,倒莫如選遼帝還輕省些,至少自己一招之內就能把他薅過來,到時候舉著這個天字第一號的盾牌,還怕二十萬鐵騎不乖乖地讓出條路來?而遼帝的那幾個侍衛,功夫再強,也強不過四海會的三名堂主。 但若選寧致遠,年兒對付他,也不知勝算幾何,而自己卻須獨力應付三大堂主。這已經有些撓頭,況尚不清楚城中那二百多英雄好漢是否也識穿了自己三人的身份。若寧致遠只是來打頭陣的,等雙方鬥得精疲力竭之時,那些英雄豪傑再一擁而上,報那莫名其妙的血海深仇,奪那也不知到底在何處的傳世玉章,那才真是糟糕至極! 他打定了主意,遂朗聲道:“寧少掌門的一番美意,我家公子哪有不領之理?可,”對耶律隆興略一躬身抱拳,“皇上既要我家公子跟他回燕京,我家公子是遼臣,又怎能抗旨不遵?” 章強東急得搓手頓腳,忍不住道:“樊先生,我家少掌門的好心,你跟蘭少爺最好還是領了吧。”心中直罵娘,恨不能把話擺明了來說:你們怎麼還不明白,俺們是來救你們的! 但見對方一本正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章老堂主的話,難道還大得過我家皇上的聖旨?” 趙長安越聽越不對勁兒,但寧、馮、章三人話趕話,搞得他半個字都插不進去,且他雖隱隱感到寧致遠此來確是出於善意,但這畢竟只是自己的臆測,作不得準。且僅憑自己、馮由、寧致遠等,一共不過六人,還要帶上子青,要從二十萬大軍中脫身,委實不易。況自己一直裝作不會武功,待會兒動起手來,自己只須一施展拳腳,身份底蘊立時洩露。寧致遠何等聰慧,定會認出自己就是“怀揣傳世玉章、殘殺他會中兄弟的大魔頭”——趙長安。到時真不敢想像,那個場面會有何等的精彩熱鬧!叔叔的打算,不失為一條上計。他只得袖手苦笑。 寧致遠見馮由居然婉拒己方的相助,而三弟亦含笑端坐車中,一副不須旁人插手干預的樣子,不免洩氣:“既然三弟不敢違旨,那就以後再找機會吧。” 趙長安微笑致意:“二哥盛情,小弟銘感於心,勞動二哥為小弟來回奔波,小弟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耶律隆興朗聲笑了:“有什麼過意不去的?長長的日子藍藍的天,再急也不急這一兩天。等哪天得了空,朕把二弟迎到燕京來,到時咱兄弟三人在一塊兒好好聚聚,不更痛快?” 寧致遠微笑拱手:“大哥的話有理,我就不再打擾了,咱們兄弟就此別過。” “二弟走好,朕和三弟還有事,就不送了。” 離開遼軍里許,章強東不禁問:“少掌門,俺實在鬧不懂了,蘭少爺明明被遼帝挾制了,俺們趕去救他,他為何不就坡下驢,乘機跟咱們一塊兒走?” 寧致遠皺眉:“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興許三弟怕連累了我們,興許他有為難處?唉,算了算了,三弟聰明得快成精了,大哥要製住他,也沒那麼容易。方才我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不定早安排好了脫身的妙計,根本無須我們幫他。罷,罷,我們回去吧。” 四人遂策馬離去。 算算四人已走遠了,耶律隆興笑瞇瞇地打量趙長安,如欣賞一件已入自己私囊的稀世珍寶:“御弟,咱們這就一道走吧?” “去哪兒?東京?” “御弟怎麼又胡說?你既是我大遼的重臣,自是回我大遼的都城燕京啊!” 馮由握緊劍柄,便待動手。卻聽耶律隆興又道:“御弟青天白日的說昏話,嗯,定是這天太熱了。來人啊,把御酒呈上來,讓朕的御弟解一解暑。” 一侍衛策馬離去,須臾託一個紅木方盤,上置一晶瑩剔透的銀色玉盞回來了。 這侍衛雙手托盤,右腿一抬,已輕捷落地,酒盞紋絲不動,其中滿盛的艷紅酒水亦只微微一晃,一滴都沒灑出來。一看他露的這一手“雲中飛鷹”,馮由一驚:怎麼一個屎殼郎大的侍衛也有如許深厚的功力,看來待會兒動手,自己可不能太託大了。 方盤送至車門前:“御弟,喝了這盞酒,就和朕一齊上路吧。” “我又不渴,幹嗎要喝?” “這可不是尋常的葡萄酒,你可知,裡面兌了'銷魂別離花露'。御弟要是喝了它,過癮得很哪!” 趙長安笑瞅耶律隆興:“'銷魂別離花露'?我不愛喝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耶律隆興笑得越發歡暢:“御弟,反正你又不會武功,喝了也不妨事的!” “既然我不會武功,喝它豈不是暴殄天物?” “看來……御弟是敬酒不吃,要做皇兄的請你吃罰酒了?”耶律隆興手一拍,圍在車四周的騎兵倏然分開,現出後面持強弓硬弩的弓箭手來。弓上利箭的箭尖在陽光下藍悠悠地閃著令人膽顫的寒光,對準了趙長安三人。 “御弟只知西夏軍的奪命箭厲害,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大遼的'船子弩'!” 趙長安失笑:“用箭勸酒?這種高招,也只有皇兄你才想得出。” 話音未落,朗朗晴空中,幾點灰影一閃,快逾閃電,迅如疾風,已撲到車前,刀光閃過,劃向馮由咽喉。 而端托盤的侍衛手一揮,一簇寒光已射進車中。這簇寒光五彩顏色,顯然餵了各式劇毒,鮮紅直飛,淡黃在半空劃著圈子,暗綠忽高忽低,而一縷絳紫卻是時快時慢。 馮由冷笑,“錚”的一聲,長劍在手,向左斜斜劃了個大圈,刺來的三樣兵刃兩件落空,另一樣與劍鋒相交的銀矛,對方被劍身上柔和綿韌的內力震得險些脫手。 而趙長安似被這簇射來的五彩光芒刺花了眼,舉起寬大的袍袖,遮擋了一下自己和子青的臉,射進來的七八十件毒鐵藜、喪魂針、追命鏢、封喉小刀……就都沒了踪影。 但袍袖未及放下,已有五件兵刃凌空刺到,同時“砰”的一聲大響,車廂壁兩側各被擊穿了一個大洞。木屑迸飛中,一桿鉤鐮槍、一支狼牙棒,從左右向他和子青招呼過來。 無論迎面的五件兵刃,還是兩壁的一槍、一棒,都疾逾驚風、銳不可當。它們快,而趙長安更快! 他暗嘆口氣,左手摟住子青纖腰,右手袍袖一揮,“叮叮叮”五聲輕響,劈至眼前的五件兵刃已被五枚鐵蓮子撞歪,而三人只覺眼前一縷輕風襲過,一條淡藍色的人影已飄然掠出車外。 再看時,車內二人已到了距五人八尺外的沙地上。 只有親眼見到的人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靈逸的輕功身法、如此迅疾的反應和如此巧妙的接發暗器的手法。否則便是連想,都無從想像。 就這瞬息間,馮由已與三名侍衛過了五六十招,一邊纏鬥,一邊心驚不已:怎麼對方的功夫都如此了得? 而與他過招的三人更是駭異:這個土了巴唧的窮酸居然是個絕頂的高手!若單打獨鬥,只怕不出十招,己方就要敗在對方的普通長劍下。現己方雖聯手攻之,但仍守多攻少、險象環生,照這樣下去,最多再撐個三五十招,非落敗不可。 趙長安才落地,三件兵刃如影隨形,緊跟著擊到。他袍袖揮動,將一把堪堪削至左肩的長刀卷出,撞在另外兩件兵刃刃鋒上,“鏘啷”聲大作,長刀已被削成數片。 一看這種情形,耶律隆興不禁皺眉,向蕭項烈一揮手。蕭項烈心領神會,令旗招展。纏住趙長安的五名武士一見旗號,兵刃擊出的方向突然全都變了。 那些凌厲、狠辣的招式全往子青身上招呼。一時間,一團團刀光、一縷縷劍氣毒蛇般纏住了她。那鋒利砭人的殺氣刮得她面皮刺痛,而全身肌膚雖隔著薄袍,亦被快刀切割般生疼。 趙長安皺眉,腳尖輕踮,凌空拔起六尺,斜刺裡向一執長劍的高個武士飛掠而至。那武士眼前藍影一閃,趙長安右手五指已搭上了他握劍的手腕。 五人一驚:他要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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