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3章 第一章春風少年

緣滅長安 建安 13515 2018-03-12
初春,空山新雨後,清新濕潤的林間一片靜寂。這時,輕快地馳來一輛馬車,“嘚嘚嘚……”的馬蹄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也驚起了樹上的鳥兒。 “哇!小姐,快來看哪,那隻鳥是藍色的呢!”車廂中一個聲音叫道,隨即一張書僮打扮、模樣甚是乖巧的俏臉露了出來。 “唉,明月,不是早就說好了嗎,現在我是公子,怎麼你……”另一個更清脆柔美的聲音嘆了一口氣,“我真是怕了你了。”車簾微動,現出一張俊美至極的精緻面孔來。 明月對小姐的責怪絲毫不以為意:“嘻嘻,公子爺,事情我都已經辦好了,你打算怎麼謝我?”那“公子爺”瞪了她一眼:“這算什麼辦好了?等到了東京,那才算是辦好了,到那時,本公子再謝你也不遲。” 明月瞪大了眼,不滿地道:“什麼?要到東京才謝?不成,不成!昨晚咱們倆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我幫你從府裡逃出來,你就重重地謝我?”

“小鬼頭!其實論理……該你謝我才對。你已在後苑悶了六年了,若非本公子,你能跟了出來透口氣嗎?” 明月眼珠骨碌碌轉動:“我不過才呆了六年而已,公子爺你卻已被關在那裡面一十七年了。在這一十七年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三門不踏,四門不踩,嘻嘻,也不曉得咱倆到底應該誰謝誰啊?” “公子爺”忍笑輕啐:“去!等到了東京,見到……趙長安,本公子就讓他賞一個王府裡的侍衛做你的小女婿,以作謝禮,可好?”一提趙長安,她眼中立刻光彩四溢。 明月正要反唇相譏,一見她那模樣,立刻偷笑:“公子爺,求求你,莫再念趙長安了,你再這樣念,趙長安他非沒命了不可。” “咦,為什麼?” 明月一本正經地道:“喏,你天天都要把這'趙長安'念上個五六百遍。你這每念一遍,阿彌陀佛,那邊他就要打一個噴嚏,一個人要是每天都打上五六百個噴嚏,那豈不是……”明月好容易說到這兒,再也撐持不住,“扑哧”一聲,隨即彎了腰,猛揉肚子。

“公子爺”面色緋紅,斜睨著她,咬牙作凶狠狀:“哼哼!大膽的奴才,竟敢取笑本公子?看我不……”作勢撲將過去,撓明月腋下,頓時車廂中鶯聲燕語,笑鬧作了一團。 耳聽得身後動靜,趕車的車夫亦笑了。今天天氣不賴,又接了那麼划算的一單大生意,無論是誰心情都會好的,何況這單生意並不難。車夫笑著,不由得又回想起二人雇車時的情景。 “把我和我家公子送到東京去,到了付你雙倍車錢。”今天薄暮時分,他剛把車停在姑蘇城西門外,一個極標致的青衣書僮便過來,這樣吩咐他。不遠處,柳煙下、花影裡,藏著一個書生打扮、手足不安的少年。 車夫打量了一下明月,問道:“客官是哪家府上的?”明月渾沒覺得他這樣問有何不妥,直接答道:“我們是姑蘇晏府的,那是我家五公子。”一指樹下的少年。車夫目光一閃:“好,二位客官請上車吧。”

正當兒口,一個藍衣短打扮的中年人滿面堆歡地湊了過來,自道姓陸,跟伙計收了一車生絲要販往東京,想跟明月她們結伴同行。於是,一行十餘人、六輛車便一起出發了。陸姓客商先走,說是先去安排好食宿,明月主僕只管自後跟來就是。所以她二人的心情好極了,沒想到出門這麼輕鬆如意,府中人常念叨,江湖路險人惡,原來是嚇唬我們小孩子的。 二女正盡情享受這無拘無束的快樂時,車猛然勒住。剎車力量來得太急,二女雙雙前撲,險些跌出車外,雖勉強穩住了身子,但已被撞得渾身生疼。明月心火上撞,掀車簾要排揎車夫,卻見他神情古怪地死盯著路左側的樹林裡,不禁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 林中長草下影影綽綽地伏著一個灰衣人,除了一頭亂蓬蓬的白髮,其餘皆看不清楚。此人相距山道甚遠,又被林遮草掩,也虧了車夫眼力好,居然能在疾馳之中一眼就瞧見他。車夫躍下車轅,明月急叫道:“哎,哎,你這人怎麼回事?不接著趕路,過去做什麼?”

“明月,讓車夫大哥過去瞧一瞧也好,這位老……人家好像不太好?天快黑了,剛才又下了雨,這樣躺在濕泥裡會生病的。”那“公子爺”也從車上躍了下來。 車夫笑了:“公子爺這麼好心腸,日後一定會有好報的。” “公子爺”抿嘴一笑:“車夫大哥,我們一道過去瞧瞧,好嗎?”車夫正等這句話,當下二人徑往老人那邊走去。明月雖滿心的不情願,也只得嘟著嘴跟上。 待到老人身邊,“公子爺”輕觸老人後背,問道:“老人家,您病了?”老人倏地抬頭,亂發下銳利的眼光猶如尖刀,倒嚇了“公子爺”和明月一跳。 “公子爺”望見老人右胸污血浸染,惡臭撲鼻,而手足上也有許多傷痕血漬,而自己方才遠遠望見,還以為是雨後的紅泥,不禁問道:“老伯伯,您受傷了,是摔的?”老人冷笑不答。

明月心下不樂,這老頭兒怎麼這副德性?見老人左腿上有一道傷口,邊緣整齊,深可見骨,這可不是什麼摔傷,遂輕扯“公子爺”的衣袖。 “公子爺”這時也看出老人情形有異,不禁躊躇,心想,看來老人傷勢不輕,這荒山野嶺的,自己若不管,只怕他就活不了了。 “公子爺”之母長年虔誠禮佛,她自幼深受影響,便是養的一對相思鳥死了,都要哭上大半夜,更何況一個大活人,還是位老者?遂對車夫道:“車夫大哥,不如我們載了這位老伯一路走,到了前面有人家的地方,找位郎中,為老伯治一治傷,如何?”車夫答應著就要去攙老人,老人卻一擺手道:“要扶就要這兩個小姑娘扶。”他一語道破二女身份,二女又驚又窘,但深草叢中,雨露濕衣,不宜久留,二人只得一左一右,勉力攙起老人。

老人一路走,一路連連冷笑,上車後一屁股砸在錦墊上,道:“有吃的沒?老子餓了。”明月遞過攜帶的肉乾、米粽。老人也不客氣,接過大吃大嚼,立刻掃了個精光,雙目四下一掃,抓起車角的錫壺,拔開塞子,聞了聞道:“喪氣,不是酒。”仰頭“咕咚咕咚”,一壺水頃刻下肚。他一抹嘴,拋開水壺道:“餵,讓開,老子困了。”“公子爺”忙與明月擠到車角。老人仰面躺下,隨即酣聲大作。 “公子爺”與明月面面相覷:“咱們救的這是個什麼怪物?” 旅途寂寞,二女低語:“公子爺,我們這次去東京,能見到趙長安嗎?”“公子爺”智珠在握:“能,一定能。”聽口氣,好像趙長安此時已整肅衣冠,正在王府的大門前恭候她們似的。少女們的春夢,豈不都是這樣天真爛漫的嗎?

忽然,車後傳來一陣紛亂雜沓的馬蹄聲,然後有人高呼:“餵!前面的車子,停一下!”“公子爺”、明月一驚:慘了!府裡的人追來了!車還沒停穩,幾騎馬已衝到車前,攔住了去路。 “籲!”車慢慢停下。明月偷眼一望,見有三十多個黃衣人,執著明晃晃的鋼刀,將車團團圍住,個個面目猙獰,殺氣騰騰。 二女心驚肉跳:啊!糟了,糟了,莫非撞上了強盜?想起從前聽家人說起過的那些強盜殺人如麻、姦淫搶掠的惡行,二女手腳癱軟,六神無主。 黃衣人中一個領頭的中年人盯視車夫,喝道:“餵!趕車的,剛才來路上有沒有見到個灰衣老頭兒?五十多歲,大概這麼高。”說時作勢比劃了一下。 不等渾身發抖的車夫答話,明月插嘴道:“這位大叔說的老頭兒,是不是灰白頭髮,臉色發黃,手腳粗大?”中年人目光一閃道:“正是!小姑娘,老頭兒現在哪?”

“你們找他幹嗎?” “呃,那是我叔公,今天一早出門,一直沒回來,後聽人說在山里摔傷了,我就一路找來了。小姑娘,你是在哪見到他的?”明月眼珠轉動:“方才在上山的第二個坡中的路邊,我見一個老頭兒正往樹林裡去,穿的正是灰衣。”中年人聽罷,再無多話,對車簾一拱手,一勒馬,眾黃衣人遂往來路馳去。 騙走這幫人,明月甚是得意,吩咐車夫:“快!快走。”縮頭回身,見“公子爺”正瞪著自己:“老伯的家人來找他,你個小鬼頭乾嗎騙走他們?”明月不禁嘆氣:“奴婢的好公子爺呀,這夥人根本就是不懷好意,天底下哪有找自家叔公還拎著刀的?再說,這老頭兒身上明明是刀傷,方才那人卻說是什麼摔傷,這不是明擺著騙人的鬼話嗎?嘻嘻,許他們騙咱們,倒不許咱也騙一騙他們?”

“好丫頭,真比你家小姐強得太多了。”那一直呼呼大睡的老人不知何時已醒了,正雙目炯炯地望著車窗出神,二女嚇了一跳。 “公子爺”大為驚奇:“老伯,您醒了?身上的傷感覺好點兒了嗎?”老人不答,卻看著明月嘆了一聲:“不過你的那點子小把戲,怎麼可能哄得過常山派的一干狠角色?”倏地抬頭,沉聲喝道,“華老二,上面的冷風很好喝嗎?” 二女正詫異,馬聲驚嘶,車又猛地一頓。二女又一次重重地撞在車廂壁上。明月惱火非常,一掀車簾就要罵人,卻見車外一人當路而立,竟只用一隻手便將急馳中雙馬所拉之車硬生生地勒停了。正是剛才問話的中年人。二女不會武功,不知他露的這一手“力遏滄海”,不但力道大得驚人,且出手的方位、角度、時機亦十分精妙,在江湖中已屬鳳毛麟角。

隨即車頂上一聲刺耳的長笑,然後一人輕捷落地。明月定睛一看,是名獐頭鼠目的尖嘴黃衣人。 華老二擋在車前,道:“白老前輩,東逃西藏了這麼些天,身上又掛了那麼多彩,何苦來呢?我們眾家兄弟不過是想請你到羅浮山盤桓幾天,你老人家卻就是不肯賞我們這個薄面。”說話聲中,一干黃衣人從路旁樹林中四面冒出,將車團團圍住。而車夫蜷在車轅上,早嚇得呆了。 老人冷笑道:“老子白雲天這輩子獨來獨往慣了,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你們常山派的耗子洞又髒又腥又臭,狗都不拉屎,是人去的地方嗎?” “公子爺”聽老人自稱白雲天,不禁失聲驚呼。她雖不會武功,但她家本是武林世家,耳濡目染,常聽家人談及武林中的人物、故事。 “荊北大俠”白雲天的大名,早不知聽過幾千幾萬遍了。他豪氣乾雲的俠行義舉,使她時時肅然起敬。她常想,若幾時能親睹這位“荊北大俠”的凜凜神威,那該是件何等快意的事情!不料卻茌今天意外地見到了。 “白老前輩不願屈尊前往,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又怎敢勉強?不過白老爺子既中了川西魏家的絕命散,胸口又被天虎幫的'過山虎'常威戳了一槍,右腿又著了傅家兄弟的爛銀鉤,還帶著那物事趕路,也忒辛苦,不如白老爺子把它交給我們代為保管,你也好趁早去找個郎中瞧瞧。” 華老二在說這番話時語氣真摯,情意殷殷,“公子爺”不禁想道:“方才看這幫人好凶狠,不料聽他說話倒是挺通情達理的。白老爺子不如聽從他的勸告,儘早去療傷治毒的好。卻不知他說的'物事'是什麼?看白老爺子兩手空空,並沒什麼需交與他們代為保管的'物事'呀?” 白雲天嘿嘿冷笑道:“魏家、傅家那群狗崽子暗算老子的時候,原來你們這群臭耗子就一直躲在旁邊哪?為什麼當時不出頭來替老子'保管'那物事呢?哦,是了,是了,常山派的耗子功不但又臭又腥,而且上不得檯面,不敢跟老子當面鑼、對面鼓地較量。現在看老子快不行了,你們這些臭耗子才敢來撿這現成的便宜,是不是啊?” 華老二臉皮甚厚,被他說破了圖謀,卻毫無愧怍之色:“白老前輩雙槍神勇,大力開山掌也極是了得,要不是魏家、傅家他們先行下手,我常山派又怎敢來攪擾白老前輩呢?” “那現在你們是敢來攪擾了?”白雲天目光冷電般一掃眾黃衣人。他雖遍體鱗傷,身中劇毒,但雙目神光四射,不怒自威。眾黃衣人見他在這種情形下猶有如此神威,俱是一凜,有膽小的弟子便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華老二暗忖:“老東西要是沒受重傷,己方莫說這三十多人,就是再多加兩倍,也絕不是他的對手。可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不趕快抓住,那己方這十多天來,從滄州一路跟著這老東西,曉行夜宿、藏頭掩尾的,為的又是什麼?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心中計議既定,更不耽擱,冷笑聲中,所握雙刀便待出手。 “各位,且慢動手!”循著說話聲,眾人只見五丈開外的道旁松樹下,不知何時已多了十來個人。這些人服色各異,形容不同,發話的人二女卻認得,正是那陸姓客商。 “公子爺”奇怪,他們不是前頭就走了嗎?怎麼現在又現身於此?而且他的嗓音怎的又不啞了,還這麼耳熟?陸商人微笑,徐步上前道:“各位,打擾打擾!抱歉抱歉!實在是對不住。方才你們的話,鄙人都聽到了,按理不該過問……” “展大爺,您是展大爺!”明月大呼。 “鬼丫頭,好靈的耳朵,好大的膽子,竟敢私帶小姐跑了出來?等以後回府去,看我再好好地收拾你!”陸商人手一抹,自臉上揭下了一張面皮。 “公子爺”大奇:“展伯伯,怎……怎麼會是你?”那展伯伯笑嘻嘻地拱手道:“荷官,屬下給小姐見禮了。”又對身後諸人一揮手,“不用裝了,都揭下來吧。”諸人均笑著從臉上揭下面皮。 那扮作“公子爺”的荷官目光一掃,又驚又喜,叫道:“顏姨,你也來啦?”一美貌婦人抿嘴一笑:“淘氣!老爺可被你氣壞了。” “怎麼,你……你們?”荷官吃驚地問道,平時伶俐的口齒這會兒也不利索了。 “護送我們的大小姐去京城裡逛一逛呀!你以為,憑你們兩個小姑娘,就能到得了那幾千里之外的東京?”荷官、明月對視一眼,原來兩人的出逃之舉,家里人早就察覺了,父親還派人扮成客商前來護送。 一旁的華老二卻陰惻惻地說道:“原來姑蘇晏府也看中了這物事!居然出動了展銘、顏容兩位高手。” 展銘轉向華老二,正色道:“我們姑蘇晏府對白老前輩身上的什麼'物事'並不感興趣,今天不過無意間偶然遇到了常山派的各位師兄和白老前輩。本來嘛,華師兄、白老前輩之間的過節,不該我們這些外人過問,不過,”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白老前輩現既身受重傷,這時華師兄若向他老人家追討什麼'物事',鄙人只怕今天這事要是傳揚了出去,卻會壞了貴派在江湖中的名頭。” 這一番話不卑不亢,說得又句句在理。華老二連連冷笑,焦躁恨怒至極,卻無法辯駁。己方人雖多,可展、顏二人的功夫都不弱,況晏府四子在江湖中俠名素著,武功早登一流高手之境,現不知埋伏在這林中的哪裡。對方既有備而來,又在他們的地盤上,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己方萬不是姑蘇晏府的對手。看來,自己這一個多月都白忙活了! “我常山派是名門正派,怎會做那種落井下石、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們姑蘇晏府喜歡做,只管做,卻反來說別人,好笑,好笑!”華老二說完“嘎嘎”乾笑了幾聲,展銘等人聽了,大覺刺耳。 顏容怒道:“姓華的,你嘴裡不明不白地都在胡說些什麼?什麼喜歡做不喜歡做?什麼意思?”華老二冷笑不答,一揮手:“走!”一時間,眾黃衣人走了個乾乾淨淨。 一直斜靠車門旁,冷眼旁觀的白雲天見展銘向自己一拱手,他剛要開口寒暄,忽然一聲驚呼,從車上一頭栽了下來。展銘、顏容一怔,反應奇快,雙雙縱身掠了過去:“白老前輩,您怎麼啦?”白雲天伏在地上,低聲呻吟:“老夫……胸口,疼得厲害。” 展銘、顏容手方觸到他的衣裳,突然同時驚呼一聲,疾往後退。展銘怒喝:“白雲天,你幹什麼?”話音未落,已栽倒在地。顏容只叫得一句:“荷官小心!”也當即暈了過去。九名晏府家僕見變故陡生,均又驚又怒,虎撲過去。荷官、明月只見眼前人影疾晃,再定睛看時,九條壯漢竟都已倒在地下,呻吟不已。 二女尖叫聲中,齊齊和身撲上前去。白雲天反手一鉤,食指已點中荷官的肩貞穴,與此同時,左肘撞出,正中明月左腰,明月仰身摔落車下。白雲天手執顏容的長劍,一指早被這一連串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的車夫,厲斥:“快走!”車夫愣了一愣,方揚鞭催馬,直衝出去。 白雲天適才傾盡全力暗襲,牽動了全身傷處,這時頭暈目眩、渾身脫力,胸、臂、腿上的傷口一齊劇痛。他再也無力支撐,一歪身,軟倒在荷官身側。 荷官心中氣苦,只恨自己為什麼會一時心軟,救了這個老惡人?怒罵:“老……老……”她自幼家教嚴謹,從未罵過人,這時竟不知該如何罵才好,只得問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你個小女娃子,老夫……咳咳,殺你折面子!” 荷官悲憤已極:“你殺了展伯伯、顏姨,還有明月他們,我……要是還能動得一動,定一刀殺了你,為他們報仇!” 白雲天剛才點她的穴道時,便察覺出她身上竟無絲毫內力,現又聽她這樣說,大為驚訝,道:“展銘、顏容只不過是被老夫用魏家的毒刺刺中,刺上的離魂散只會讓他們昏迷,六個時辰後自會醒來,你個小女娃子居然看不出來?” 荷官哽咽不已,哭道:“我……我只恨我不會武功,不能殺了你。” 白雲天一愕,忽覺事有蹊蹺。晏天良有四子一女,而他對此女寶貝異常,江湖中盡人皆知。他不可能用不諳武功的愛女作套,謀奪自己所攜的“物事”。且晏天良若存心搶奪,也不會只派展銘、顏容前來。晏家四子的功夫早臻一流,方才只須四子中的一子在,自己焉能輕易脫身? 他心驚不已,問道:“女娃子,你們今天真的是碰巧遇上了老夫?” “當然是碰巧,莫非還有誰愛碰上你這個老……老……的嗎?早曉得你是這種……我就讓你死在那爛泥裡頭。展伯伯、顏姨他們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 “展銘、顏容怎麼會來這裡?” “怎麼會來這裡?我從家裡偷跑出來,想去東京,爹曉得了,就叫他們扮作商人,護送我去,早曉得會撞上你這個……什麼荊北大俠,行俠仗義?都是……呸!”荷官越說越氣,越想越悲,越思越悔,正尋思用什麼惡毒的話痛罵對方,以一泄心頭之恨時,突聽白雲天痛聲長嘆:“錯了,錯了,錯盡錯絕!”倏伸指解開她被點的穴道,“小女娃子,你好心撞上了老夫這個老糊塗蛋,老夫……錯怪你和展少俠他們了。” 他這一用力,更覺傷處痛入骨髓,不禁喘得更狠了。荷官身體突然能動彈,一個翻身坐起,錯愕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白雲天勉力撐起身子,愧疚地道:“女娃娃,老夫老昏了頭了,錯把你們晏府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這裡……老夫,先行給你賠罪。”一語剛畢,已重重地磕下頭來。 他一生行俠仗義,為人剛直豪爽。先只道荷官、展銘等人亦像川西魏家、常山派一樣,意欲劫奪他所攜的“物事”,故而一直對荷官白眼相向,惡語相加。此時醒悟錯怪好人,大是不安,他可不像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錯了就錯了,也不推諉掩飾,重重地三個頭磕下去,慌得荷官連忙去攔,但任她怎麼攔也沒攔住。 白雲天正色道:“晏姑娘要瞧得起老夫,就叫老夫名字好了。” “不成,不成,那怎麼成?”荷官慌得手足無措。 白雲天道:“那就是姑娘還記恨老夫了?” 荷官無奈地道:“那……我叫您白爺爺,好嗎?”白雲天笑了,銳利的眼中掠過了一絲暖意:“老夫一世孤伶伶的,沒親沒戚,沒成想今天得了恁乖的一個孫女,嗯,老天待老夫不薄。啊喲,真老糊塗了,快,快停車!”荷官嚇了一跳,問道:“白爺爺,怎麼啦?”心想,不知自己才得的這位爺爺又是哪裡不妥了?卻見他攢眉搖手:“展少俠、顏女俠,還有其他人都還躺在地上呢,咳咳,我們趕快回去!” 車夫緩緩停車,但卻不撥轉馬頭。荷官催他返回,他頭也不回,冷冷地說:“甭折騰了,使喚了老子老半天,你這個小賤貨還有完沒完?” 暮色四合,山風帶來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車夫的背影,不知為何,突然間變得說不出的陰森詭異。白雲天瞳孔收縮,沉聲道:“你不是車夫!車夫不會搶劫客人的財物。” 車夫淡淡地回應道:“老子不過想藉你身上的那件'物事'用一用。” 白雲天哈哈大笑道:“川西魏家的毒藥、常山派的快刀、伏虎幫的摧心掌、傅家兄弟的爛銀鉤都藉不到,你個兔崽子又憑什麼借了它去?” 車夫端然不動,只舉了舉馬鞭:“鞭子!” 白雲天凝目望向那根長不過八尺、黯舊無光、看似極其平常的馬鞭,突然覺得冷汗正從掌心一點一點地慢慢沁出。因他已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本不應在此時此地現身的人,一個本該已死了五年的人,塞北鬼鞭——鬼哭!自從十三年前,鬼哭憑一根鬼鞭,殺盡了在冀東鐵岭峰上聚會的三派六洞一十八家幫主後,江湖人便全忘了他的真名,只以“鬼哭”稱之,因為他是個鬼撞見了也要痛哭的人。 荷官不明白白雲天的臉色何以忽然間會變得那麼難看,他看那車夫背影的神情,彷彿比看見了地獄中的惡鬼還要可怕幾分。她頓時只覺得身遭的空氣驟然變冷,竟至於要凍住了,迫得她無法呼吸。她想後退,避開這窒息的氣氛,但身子卻已被一股肅殺之氣困住了,半分也動彈不得。 白雲天一生闖蕩江湖,什麼凶險的陣仗沒經歷過?若在往常身上沒傷時,鬼哭再惡,他也不懼。但此時他頻遭明襲暗算,早已氣盡力竭,成了強弩之末,現再要獨斗鬼哭,便力不從心了。奇怪的是,鬼哭明明勝算在握,卻並不急於動手,他好像還在等待著什麼。 白雲天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心念電轉,眼睛漸漸亮了,忽道:“唉!左右是個死,早死早託生,看來今天晚上老子是逃不過這一劫了。罷了,罷了,乾脆就把這個招災惹禍的'物事'賞了你吧,真正便宜了你這個兔崽子了。” “哦?”鬼哭一怔。 “不過,你要先答應老子的一個條件。”白雲天道。 鬼哭笑了,說道:“你是要我放了你?”自忖:“只要老傢伙肯把'物事'交出,管他什麼條件,自然都要答應,等'物事'到手,嘿嘿,老傢伙,到那時候,提條件的人可就不是你嘍!” 果然,白雲天緩緩地道:“條件的確是放人,不過,不是放老子,而是放這個小女娃子。她跟這件事根本就扯不上乾系,咳咳,你只要放她走,老子馬上就把'物事'給你。” 鬼哭答應得十分爽脆:“好。” “不過,你讓她趕車先走,老子跟你到那邊去。”白雲天一指林邊的一塊空地,“'物事'要等她走遠了才能給你。” 鬼哭心中冷笑,諒這個荷官能跑得了多遠?等收拾了老傢伙,再把她逮回來,也不過是沖泡尿的工夫。於是縱身下車,徑往空地走去。 白雲天往呆怔著的荷官手裡塞了一樣東西,說道:“乖孫女,快。找你的展伯伯、顏姨去,這是離魂散的解藥,只要塗在他們手上被刺的地方就成了。”荷官一愣,茫然接過。白雲天強撐下車,執長劍,拖腳,慢慢向鬼哭行去。荷官看一眼白雲天,又瞄一眼背對著二人、剛走到空地上的鬼哭,一咬嘴唇,撥轉馬頭,向來路馳去。 “看劍!”白雲天突然縱身躍起,直衝鬼哭。鬼哭雖略感意外,卻並不慌張,冷笑聲中,長鞭毒蛇般一閃,已卷住了對手脖頸,一拉,白雲天飛跌在地。此刻馬車堪堪行過二人身邊,陡然一聲低喝,一條人影疾撲而至。 鬼哭急忙收鞭,但一扯,鞭身卻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眼光疾掃,原來竟是被白雲天的雙手死命拽著。變生腋側,不等他反應過來,突感右腿外側一陣酥麻,待看清偷襲的人,只擠出一句:“是你!”仰身便倒。 荷官一襲得手,喜出望外,奔向白雲天,突聽老人大呼:“當心!”隨之她便騰雲駕霧地飛到了半空,而右足足背卻微微一涼,待重重摔落,只見一柄長劍已穿透了鬼哭的胸口。原來是鬼哭倒地之際,向她撒出了一把毒針,幸虧白雲天眼疾手快,一腳將她踹出,緊接著反手一劍殺了鬼哭。由於他伸腿踢腳救助荷官,一把毒針已全射入了他的右腿。 荷官驚呼,奔到他身邊。白雲天適才的一擊已耗盡了身上最後一絲氣力,此時額上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金星亂舞,頹然倒地。荷官見他的一條右腿立刻腫脹得將褲筒繃得滾圓,慌怕交並,驚慌失措地問道:“爺爺,這該怎麼辦?” “乖孫女,沒、沒事,幸虧……剛才……你領會了爺爺的話。” 原來剛才白雲天塞給她的,並不是離魂散的解藥,而是離魂散的毒刺,同時向她暗指鬼哭。荷官聰慧至極,霎時間就明白了,便佯裝離開,卻乘馬車行過二人身邊之際撲了過去,一襲得手。若在平時,她的這點兒小動作豈能瞞得過鬼哭?但當時鬼哭的全副精力都在白雲天身上,這才會讓她的偷襲得逞。 荷官見白雲天面色灰暗,全身顫抖,大急。而白雲天掃眼間,驚見荷官的右足足背高高腫起,近中趾處一根黑色的鋼針泛著冷冷的寒光。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道:“乖孫女,你……被毒針扎到了,快!拔出來。”荷官才待伸手,已被他攔住,“爺爺來。”拇、食指一探,將毒針拔出,舉到鼻邊一嗅,“唉,不清楚……是什麼毒?”疾自懷內掏出一隻小木盒,要荷官將裡面的靈毒丸吃了,以抑制毒性的發作。 荷官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一丸藥,兩人相互推讓,都不肯吃。最後白雲天急了,大咳特咳,牽動全身傷處,立時覺得天旋地轉,險險暈了過去。荷官見他如此,不敢再讓,乖乖將藥丸服下,哀聲道:“爺爺,我載你回去找展伯伯、顏姨他們救你。” 白雲天見她服下靈毒丸,大慰,苦笑道:“乖……孫女,爺爺是……撐不到那時候了。”荷官見他目光已然煥散,雖不通醫理,卻也知他所言不假,不禁淚如雨下。 白雲天氣喘如牛,斷斷續續地說道:“乖孫女,爺爺是……不行了。趁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先說正事。爺爺左邊……衣袋裡的……東西,你……掏出來。”荷官依言從他懷中掏出了一隻小布袋。 “打……開。”打開袋口,倒出來的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物件,扁平方硬,油紙封繕得嚴絲合縫,上面沾滿了褐紅色的血漬。 白雲天凝目看著紙包,道:“遊兄弟一生……就……託付了老夫這一樁事情,老夫……卻……唉!”移目看向荷官,“乖孫女,爺爺是不……成了,這'物事',就只能交給你了。你……快回府,然後,請你爹一定要在……下月十六之前,把它送到富春江……竹隱寺……法空大師的手裡。” “不,爺爺,我爹不送。你不會有事的,要送,爺爺自己去送。”荷官哭道。 “唉,乖……孫女,爺爺但凡……還有一口氣……在,又怎麼會麻煩你……和你爹做那麼危險的事情?可……”見她不答應請託,白雲天焦急煩躁,喘得越發厲害了。荷官見他這樣,又驚又怕,連忙答應了。 白雲天舒展眉目,笑道:“乖孫女,別……別哭。爺爺這糟老頭子……都快斷氣了,還白撿了……你……這麼好一個孫女,真……是八輩子……打著燈籠也……找不來的福氣。乖孫女,你叫什麼?爺爺……總不成人都走了,還不……曉得自己乖孫女的名……名字吧?” 荷官哽咽道:“爺爺,我叫晏荷影。” 白雲天笑了:“早就……聽人海諞,晏老財迷有……個獨生……寶貝女兒,美貌天……天下無雙……”看晏荷影面目平常,心想,江湖傳言,有時真不可盡信。暗悔不該提這話,只怕晏荷影會著惱。但晏荷影此時只是想著怎樣救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的容貌如何。 他這時已神散智亂,但見她一臉眼淚,十分憐惜,道:“乖孫女,不……要再哭了,小……心……哭腫了……眼,就……不……好看了。”舉袖欲替她擦淚,但手堪堪觸到她的臉頰,就倏地垂下。晏荷影一怔,大呼:“爺爺,爺爺?”白雲天哪還有氣在?可嘆一世英雄,就這樣命喪在漆黑一片的荒山野林之中。 晏荷影認識白雲天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工夫,但他行止豪邁俠義,待她又非常慈祥愛護,她心中早將他當作了親爺爺。這時她心智昏亂,只想著展銘辦法多,一定能把白雲天救醒,忙將紙包放入貼身衣袋,隨即將車驅近,連抱帶拖,竭盡全力把白雲天弄上了車,然後往來路馳去。她一個閨門繡戶中長大的千金小姐,又怎識駕車之道?只馳出不遠,兩匹健馬便不聽使喚了。 到一岔路口,兩匹馬只在原地打轉。她趕路心切,吆喝了幾聲沒用,便掄鞭子沒頭沒腦地一頓亂抽,一鞭抽得狠了,健馬吃痛,“嘶哩哩”叫了一聲,便往左邊的一條盤山小道直躥出去。她大驚,急忙要勒住馬車,卻哪裡能夠? 一時間馬蹄翻滾,車行如飛。耳旁風聲呼呼作響,黑黝黝的山、黑黝黝的樹、黑黝黝的道迎面撲來,看都沒看清楚,就被拋到後面去了。她驚慌不已,用力拉扯馬韁,馬頭都被拉得偏朝了一邊,但兩匹馬仍瘋了一般狂奔。 這時,前方樹林裡跳出來幾個黑衣人,揚手大呼:“鬼老二,停下……你?咦,你?”等車馳近,幾人才發現駕車的並不是鬼老二!錯愕間,便有兩人來搶馬韁。但車來勢兇猛,只一閃就衝了過去。眾黑衣人忙施展輕功自後追趕,但車馳太疾,根本追不上,只幾個起落,已不見了車的踪影。 晏荷影幾曾經歷過這等陣勢?早嚇得呆了,只癱坐在車上,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轟隆”一聲異響,車凌空飛出,隨即急速下墜。她耳邊一連串“砰”、“轟”、“咔嚓”聲,緊接著頭部被重重一擊,當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耳邊似有人說話:“都找過了?”聲音低沉威嚴。一細嗓門答應:“啟禀大哥,這山上山下,屬下都帶人翻了個遍,就是找不到鬼老二他人。”另一個沙啞的聲音接道:“白雲天身上,屬下也仔細搜過了,沒有那'物事'。” “白雲天!他們在說爺爺!”她立刻清醒,睜眼望去,覺得有火光在下面八九丈處晃動。凝神一辨,方發現剛才驚馬墜崖,自己被拋落在了近谷底的一株大樹的枝椏上。透過繁密的枝葉,只見谷底的一片空地上,八九名黑衣人黑布蒙面,手舉火把,行跡詭異。東首一個瘦高個負手而立,正聽幾名黑衣人躬身向他禀報搜尋的結果,似是這夥人的頭領。 聽了兩下屬的禀告,瘦高個咬牙道:“那常山派的人呢?” “一共三十七個,屬下遵照大哥的吩咐,全都做了。”一名胖子拱手道。 晏荷影疑惑,做了?什麼是做了, 瘦高個忽扭頭向南道:“餘三回來了。”隨著一陣簌簌輕響,七八名同樣鬼鬼祟祟的黑衣人過來了,還抬著個人。打頭的瘦子聲音驚慌地道:“大哥,鬼老二被人做了。”瘦高個紋絲不動,冷眼一瞟正被放下的屍體:“在哪找著的?” “山南邊離這兒十多里的一塊空地上。”火光裡看得清楚,這具死屍正是鬼哭,胸口上兀自插著長劍。晏荷影一驚,立刻就明白“做了”是何含意。 瘦高個俯身察看,徐徐地道:“他先中了川西魏家的離魂散,但胸口的這一劍,卻是白雲天雙槍的第二十一式'猛虎下山'。”拔劍,隨便一瞟,道,“這是顏容的玉女劍。”然後問身後一個小個子,“你說今天酉時三刻鬼老二拉了一個書生和書僮上了這山?” 小個子俯首道:“是。晚飯時分,鬼老二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在,姑蘇城西城門外守候,不知打哪兒冒出了兩個小子,其中小的那個不知道跟鬼老二說了幾句什麼,鬼老二就載他們進了山。” 瘦高個大怒道:“該死的奴才!他竟敢違令擅自行動,壞了我的大事。那兩個小子什麼來頭?倒教他連命都不想要了?” “那是因為那兩個小子有財有色!”北邊一棵樹下有人接口。接著一個白髮老者帶著六七名黑衣人緩步過來。 瘦高個頷首致意:“陸兄。”老者抱拳道:“老大,屬下已經查明了,那兩個小子是兩個女的,其中之一是晏天良的獨女,另一個是她的貼身丫環,兩個人喬裝從府裡跑出來的。” 瘦高個橫了一眼鬼哭道:“這奴才貪財好色,晏天良富甲天下,有'財神'之稱,他女兒既然私逃,身上攜帶的財物肯定不少。鬼哭要是拿她威脅晏財神,那還不是隨他開口?且江湖盛傳,這獨女貌美至極,天下無雙,鬼老二定是財色迷心,這才連我的號令都不顧了。”他頓了頓,咬牙道,“哼!竟敢亂我規矩,壞我大事!”一腳踩在屍體頭上,一碾,一陣毛骨悚然的碎裂聲後,鬼哭的頭便成了一攤碎骨肉糜。 見此恐怖噁心之景,晏荷影幸虧沒吃晚飯,這才沒吐出來,但胸中仍一陣陣地翻湧欲吐。而有兩名黑衣人卻抵受不住了,一彎腰,大嘔特嘔。須知成年人的頭骨乃是全身骨頭中最堅硬結實的,尋常人刀砍斧剁也不能將之輕易劈開,而瘦高個僅隨隨便便地一下,便將之踩得粉碎。他腳上的力道之強、用勁之巧、心地之狠毒,俱令人後背脊發涼。 “今後要有誰再敢違抗我的門規,我就讓他生不如死!鬼哭福大造化大,居然逃過了我的懲處。”瘦高個環視眾黑衣人,道,“你們以後……可不會再有這種好運氣了,誰要再敢學他的樣子,我的規矩,你們都是知道的。”他這幾句話說得心平氣和,而一群黑衣人卻都渾身顫抖。晏荷影嚇得屏息靜氣,唯恐被瘦高個發現。 瘦高個又轉向那陸兄道:“事情都辦妥了?” 陸兄手在脖子上輕快地一抹,道:“按照大哥的吩咐,晏府的十二個人屬下已經全都料理了。” 晏荷影又驚又悲:“料理?難道展伯伯、顏姨他們……”她不敢再往下想,但心中已隱隱料到了幾分,一時只覺雙眼發黑。 又聽那陸兄恨道:“這次的計劃,大哥本來已策劃得萬無一失,卻不料半道上冒出兩個女的,偏這狗奴才又見色起意,壞了我們的大事。東西既已不在白老頭身上.那肯定是已經落到那女的手中了!” “所以……”瘦高個冷冷地道,“現在,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盡快找到此女。陸兄,餘三,你們再到上面去搜一搜,山高林密,這女子保不定已摔死在哪裡了。小夏,你帶三個人守緊去姑甦的路,她若沒死一定會回家,同時你也留意晏府中人的舉動。小高、李子沿途搜索晏女的行踪。趙老五、馮大,你們倆帶人往前趕,守住出山的所有大小路口,無論如何不能放她走脫了。我先走,主人還急等回話。你們要有了什麼訊息,即刻告知我。” “是!屬下遵命!”瘦高個指揮調度乾脆利落、有條不紊。眾黑衣人皆俯首帖耳,顯然對他極其畏懼。 他又對一黑衣人道:“把鬼老二的信牌拿出來。”黑衣人聽命,從鬼哭身上摸出了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黑黝黝的鐵牌,上面鐫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彩金龍。瘦高個將鐵牌揣入懷中道:“走。”眾黑衣人身形晃動,一時間走得乾乾淨淨。 晏荷影伏在樹枝上,又怕又驚又急:“這是些什麼人?展伯伯、顏姨都被殺了嗎?我現在該怎麼辦?是回府,還是……”她流一會兒眼淚,又咬一會兒牙,心中七上八下,沒個主張。最後,她總算定下神來了。黑衣人已守住了回姑甦的路,回府是自投羅網;可出山的所有道路也都被那些黑衣人封住了。真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唉,要是自己不偷偷跑出來,怎會陷入這絕境?若自己從前聽家人的勸,多少學一點兒武功也好啊……這樣一想,她更是懊悔,至少,自己要是學學輕功,就能從這重重包圍中逃出去。可現在,真是走投無路了…… 自怨自艾中,不覺晨曦微露。望著山邊冉冉升起的那一輪紅日,她尋思,自己就是在樹上發一年的呆,亦是於事無補,索性先下樹,設法出了這山再說。至於如何出山,若撞上了黑衣人該怎麼應付,她已是頭昏腦漲,根本沒法去細想了。 她手足並用,狼狽萬狀地從樹上溜下,腳才著地,便見白雲天臥在一叢長草中,衣衫被翻得凌亂不堪。晏荷影含淚為他整理好衣裳,本還想尋個地方將他葬了,但在左近轉了轉,一時間卻到哪去。找一個現成的大坑?當下只得折些樹枝覆住他的屍身,四周搬石頭壓住。就這樣她已是眼冒金星、氣喘吁籲了。勉強忙完,她跪在白雲天身前,深深地磕了三個頭,含淚默禱:“爺爺,您一世英名,卻葬身在這荒山谷底。孫女無能,沒法像樣地安葬您,望您見諒。您若在天有靈,定要保佑孫女,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把'物事'送到法空大師的手裡,了卻您最後的心願。” 禱告完畢,她便一步一回頭地離去。行不多久,便四顧茫然了,該往哪走才對呢?想起展銘有一次曾告訴過她,人要是在山林中迷了路,只須沿著山中的溪流前行便可出山。於是她凝神細聽,左邊遠處水聲潺潺,循聲覓去,果見一條清溪嘩嘩流淌,奔向遠方。於是沿溪高一腳、低一腳地順流而下。 初時聽到個風聲鳥鳴、看到個樹搖草移,她還慌張伏低、躲躲藏藏,餓了吃幾枚山果,渴了飲幾口溪水,夜里山風寒冷入骨,兼之蚊叮蟲咬,不能成眠。而右足背已腫成了一個饅頭,疼痛難忍,鞋子只能趿著。這樣一路連跌帶爬地跋涉,三天下來,她便瀕臨崩潰了。她不再掩藏身形,思想也凝窒了,只空洞麻木地往前走,渾忘了要去哪裡,要幹什麼,為何要這樣強迫自己前行。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