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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神山綠洲

日月當空·卷十 黄易 4669 2018-03-12
在綠洲享受了畢生難忘的三天后,大隊繼續行程,只要想想所有可盛水的器皿,都注滿甜美的清水,感覺已是煥然一新,加上沿途不時見到零星的沙生針類植物,又或河床的遺痕,心情大是不同。落實安心多了。 駝兒們則在體內儲足糧水,走起來精神抖擻,如飛似躍,表現它們獨有的沙上舞步。目的地是橫亙於“死亡之海”腹地,東西綿延一百五十里的神山。 據曾來回捷道多次的鐵剛所言,龍鷹等早有耳聞、互相輝映的紅白兩山,正是神山東端伸出來的兩個山嘴,直抵和闐河西岸,而此截河段不管冬夏,永遠有水淌流。蜿蜒二十多里,形成了最大的綠洲,是旅人救命之所。 由於神山綠洲位處捷道中段,緊扼捷道,更是自漢代以來兵家必爭之地,唐太宗為保安西諸府,曾在此建設堅固的戍堡和烽燧台,但被吐蕃人逼離安西後,此戍堡曾被吐蕃人佔領。到吐蕃人撤退後,戍堡已被廢棄。

龍鷹等學乖了,不再只憑帽子擋遮炎陽,而是學且末人般以棉布包紮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至此方明白波斯女郎,因何把全身緊裹在白布里,那是在火熱如蒸爐的沙漠裡,生存的必需手段。 他們晝行晚伏的走了兩天后。植物愈趨稀少,代之的是鏈狀往四面八方伸延,沙丘層迭起伏的地勢。黃澄澄、起起伏伏、高達四、五十丈的沙山。如凝固了的金浪,在灼白的陽光下閃閃生輝,眩人眼目。其中最醒目的是尖塔狀的沙山,聳峙在無數新月形沙丘之上,比其他沙山高起一倍有餘,在日出日沒,太陽斜照的時刻,背陽的一面投下陰影,不但強調了沙山的立體感,變得棱角分明,沙山的明明暗暗,更構成大地的圖案,令人驚嘆大自然之手的奇妙。 不過對旅者而言,卻是非常艱苦的旅程,小心翼翼的登山下坡,全賴龍鷹三人的敏銳,選擇得相對較緊實的沙層,步步為營的朝前走。

儘管如此,仍發生幾起人駝墜坡事件,那並非滾下沙坡般簡單,而是深陷沙子裡。當這樣的情況出現時,必須立即搶救,人還容易救出來,要把又大又重的駱駝從沙裡起出來,卻是需用盡法寶的大工程,且不死也要受傷。進入這可怕的區域後,一天內已有三頭可憐的駝兒因而死亡。 眾人本是輕鬆的心情,轉為沈重,想快點離開這個美麗的死亡陷阱,偏因山勢險阻難行而無法辦到。 在沙谷沙溝間結營休息一晚。當紅日透過沙霧,在東邊沙丘起伏連綿的地平徐徐上升,他們又向茫茫沙海進發。午後不久,危險來了,遠方出現了三股龍捲風,捲起直指天空的沙柱,白天被灰黑色的風沙替代,沙煙騰沖,前方一片迷茫,迅速波及他們結陣御風的沙谷內。比之上次突如其來、滾滾而至的龍捲沙暴,他們今次是有備而戰,但卻更為緊張,只要想想億萬石的沙粒被龍捲風帶得蓋天壓下來,彈指光景可將大隊人畜一次加以埋葬,便知情勢有多危急,即使以龍鷹三人之能,亦難倖免。

唯一可以做的,是閉上眼睛求老天爺格外開恩,交錯而至的龍捲風繞道放過他們。 天昏地暗下,人人失去時間的觀念,因為一刻的時間,已像經年累月的漫長。 龍捲風可怕的尖嘯聲逐漸遠去後,漫空沙塵似雪絮的緩緩飄降,沸騰的沙濤平息下來,天地一片混沌。 他們收拾心情,心底抹汗的上路。到達第一個坡頂時,登時看呆了眼,里許內仍是先前的模樣,在此之外竟是平展的沙丘,龍捲風竟夷平了以千萬計的沙丘,變成魚鱗狀的沙面,令人完全沒法相信眼睛。 是夜他們在離遇上龍捲風二十里外結營度夜,這晚天氣特別寒冷,三人躲在帳內吃乾糧,還有一尾從綠洲打來的魚。 風過庭道:“秘人如果當時在附近,說不定給龍捲風扯往數百里外,我們便可消災解難,不用日夜提防。”

萬仞雨頹然道:“只能在心裡提防,難道可在帳外放哨嗎?最怕他們殺害無辜的且末人。” 龍鷹道:“放心好了,万俟姬純絕不是濫殺無辜的人,記得嗎?初次見她,她對我們生出憐才之意,一副不忍對我們下殺手的樣子。這樣的人,會隨便傷人嗎?更何況小弟曾吻過她的香唇。” 兩人失聲道:“甚麼?” 他們雖聽過万俟姬純私下來見他的事,卻不知他們有過如吻嘴般的親密行為。 龍鷹解釋清楚後,笑道:“我和你們的分別,就是不錯過任何調戲美女的機會,哪管是在皇宮禁苑,又或敵我相對的情況。可以佔便宜便盡量佔便宜,因而在風流陣仗上,戰績彪炳。哈哈!” 風過庭向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的萬仞雨笑道:“這小子不無一點道理,嘗試才有機會,論艷福,我雖自命風流,但總覺差他一截。”

萬仞雨道:“逢場作戲我也會偶一為之,但要看對方是否良家婦女,做男人必須負責任,有始有終。” 龍鷹道:“這個當然,不過像万俟姬純般出色的美人兒,你想娶她也不成。今晚好好睡覺,再不用擔心她和秘族戰士。” 萬仞雨道:“既然如此,為何她仍要鍥而不捨,難道千方百計的趕上我們,只為再給你討她便宜?” 風過庭點頭同意。 龍鷹道:“我親她小嘴時,早覺她對我沒有敵意。但現在仍似不遺餘力追殺我的樣子,是要向突厥人交代。” 風過庭沉吟道:“你的直覺該錯不到哪裡去。但依我看,她不單要向默啜交代,還要向族長交代。只要真的盡過力,便沒人可拿她作文章。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行動是只針對你而發,不會殃及且末人。”

龍鷹道:“說得好!我和她只是打情罵俏,你們須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瞧老子如何收得她帖帖服服。哈!真爽!” 兩人知他的手段,閒聊兩句後,將毛氈連頭蓋著,進入夢鄉。 漆黑的帳內,龍鷹閉上眼睛,思潮起伏。万俟姬純在綠洲故意留下氣味,是善意的提醒?還是惡意的試探? 帳外寒風呼嘯。 他剛才說得輕鬆,但心想的卻是完全另一回事,體會過沙漠的無情和嚴苛,他開始明白秘人,在如此惡劣環境生存的民族,只會遵守大自然汰弱留強的無情本質。縱然秘女万俟姬純對他有三分情意,一旦將殺他的行動付諸實行,是絕不會手下留情。對秘人來說,動感情是一種軟弱的表現。 他曾和化身為採花盜的秘人交手,贏得非常辛苦,若隨万俟姬純來的有這麼百多個身手接近採花盜的秘人,加上萬仞雨和風過庭,他們仍難討好。何況他們對秘人的沙漠戰術,一無所知。

外面的風嘯更烈,營賬晃晃欲起,寒風從隙縫處滲進來,毛氈似失去保暖的效用,變成薄紙般。 龍鷹不由想到,真正主宰大漠的,既不是炎陽也不是沙子,而是風。風決定了沙漠整體的地貌,令沙子不住變化流動,又以沙暴、龍捲風的方式肆虐。不同的風向,不同的風力作用,決定了每座沙丘的形態和沙子的波紋,鬼斧神工。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已曉得万俟姬純會在何處、何時、以哪種戰術對付他,且不虞他能逃出她的纖纖玉手。 神山,沙漠腹地的正中處。 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看似生機最盛,卻是沙漠核心的絕地,往哪邊逃都是恐怖的沙海。 龍鷹謹守道心,與帳外的寒風密切契合,只有徹底掌握大漠的主宰,方有可能於敗中求勝,令秘人接受万俟京對他“沒有人可擊敗”的評析。

万俟京會否是正窺伺一旁的其中一個秘人呢? 天明繼續行程。 抵達一座丘坡高處時,龍鷹哈哈笑道:“小弟感應到神山河段的綠洲哩!” 跟在後方的風過庭大喜道:“是不是嗅到水氣?” 龍鷹搖頭道:“綠洲仍在我的感應之外。” 萬仞雨策駝跟著風過庭,聞言大訝道:“那你又憑何知道綠洲在前方?” 龍鷹迎著晨風深吸一口氣,迷醉的道:“憑的是風向的變幻,你們沒感到風的來勢與前有異嗎?” 風、萬兩人終是頂尖兒的高手,給他提醒,果然察覺到風比前短促而疾勁,遠近不時有一蓬蓬的沙塵被帶得離開沙丘,撒的卻是不同的方向。有時一道長風從西北吹來,瞬又變為由另一方向刮至。 現在時候尚早,若太陽移往中天,會變得沒有半點風。

風過庭訝道:“為何會這樣子呢?” 龍鷹道:“因為我們正不住接近神山,它近二百里的橫亙在大沙海的腹地,等於一道分界線,加上因風化侵蝕,變成一座座既獨立又連接的奇山異嶺,縱橫割裂,而大沙海一貫的東北和西北向風,經過神山,受地勢影響,會形成多角度的折射,形成複雜混亂的地形風,正是現在吹得我眼都睜不開來的風。” 風過庭向後面的萬仞雨笑道:“我首次感到我們的鷹爺,是真的曾在大漠混了十多年的嚮導。哈!” 萬仞雨啞然失笑,嘆息道:“沙漠三英,虧這小子可隨口說出來。” 知道目標在望,三人輕鬆起來,談談笑笑,“死亡之海”也不再那般可怕。 從風勢感測到神山後,仍要走上五天,方抵達神山綠洲。 當神山出現前方。入目壯麗懾人的景象,令領先的龍鷹三人,看得目定口呆,為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妙手驚嘆。

最引人注意的是東端的紅、白山嘴,巍然聳立在寬廣的和闐河西岸。美麗的綠洲如影隨形,永遠伴在神山旁。 “死亡之海”的所有秀色美景,盡匯於此。 古戍堡築在紅山頭上,如若整個地域的守護神,任由風吹沙打,仍沒有倒下來。 神山從西面的地平混亂裡見規律的連接而至。斷斷續續的,最高處直插藍空,像一座座有“血脈”關係的巨島,飄浮在沙海金濤之上,同時亦飽歷大漠的滄桑。 眼所見最雄偉的一座山,頂部是灰白色,刃狀的山脊呈鋸齒狀,頂以下是棕色夾泥岩的形態,三人敢說從未見過這麼樣的怪山。 這座離他們十多里的山。已是較能保持山狀了,在以萬年計的侵蝕剝落下,山形千奇百怪,有的似城似塔。層迭翹起,又像各種奇形巨獸,千百形狀,難以盡述。總言之。大自然的天工妙手,在這裡發揮得淋漓盡致,令人嘆為觀止。目不暇給。三人心神全被吸引,一時忘了去看比先前綠洲大上數倍的神山綠洲。 後隊逐一抵達,都像他們般忘掉一切,齊賞眼前激動人心的美景。 龍鷹指著其中一座山嚷道:“我的娘!你看那像不像一個大蘑菇?傘下足可容十多人避雨。” 風過庭道:“這裡絕不會下雨。” 萬仞雨壓低聲音道:“你們知否正在說漢語?幸好沒人有暇理會你們。” 到綠洲後,眾人一如以往般,戲水作樂,又到湖里捕魚,準備今晚的野火會。 龍鷹則偕兩個兄弟去探訪古堡。 不論堡牆和主建築,均大致保持完好,是用棕紅色的泥巴,夾著胡楊枝壘砌而成,堡下更有地道,連接著附近的地下倉庫。 風過庭透窗觀看聳立堡西不遠處的烽燧台,道:“此堡足可駐一千兵。” 萬仞雨蹲在地上,以手指黏起一點塵屑,道:“秘人在此停留過,還燒火取暖。” 龍鷹淡淡道:“若要發動,肯定是今晚夜,他們養精蓄銳,我們則是長途跋涉,筋疲力盡。” 萬仞雨雙目精芒閃爍,道:“應否警告且末人呢?” 龍鷹道:“不!讓他們樂一陣子,再入賬倒頭大睡。” 風過庭道:“我們又如何?難道坐著看你去與秘人打生打死?” 龍鷹道:“我特別到這裡來,是要先一步掌握他們的位置。現時不論實力和策略,我們均落在下風,全面硬撼,是下下之策。幸好小弟已想到解決的方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信任我吧!以秘女的才智,定有方法逼得我孤身去面對他們。你們的責任,是要好好保護且末人,使我沒有後顧之憂。” 風過庭向萬仞雨道:“他的話是有道理的,只要想想,正面硬撼下,我們仍是輸多贏少,便知秘女是留有餘地。” 萬仞雨終於同意。 回營地後,三人加入且末人圍著最大的湖舉行的野火會,人人唱歌跳舞,情緒高漲。直至午夜,一來因疲倦,更因天氣愈來愈冷,寒風陣陣從神山刮過來,眾人紛紛入賬休息。 龍鷹三人躲入賬內,都沒有半點睡意,秘人可在任何一刻來犯的壓力,令他們沒法放鬆,哪睡得著? 龍鷹將烏刀掛在背上,另加兩筒三十多枝長箭,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萬仞雨忍不住道:“你一個人,怎應付逾百個回到沙漠,如魚兒回到水里的秘人?” 龍鷹微笑道:“他們是小魚,我是最大最強壯、牙齒最鋒利的惡魚。哈!” 風過庭道:“可是這處是他們的地頭。” 龍鷹信心十足的道:“再不是了!” 話猶未已,遠處傳來車輪輾地的異響,接著是驚呼吆喝的聲音。 三人從帳幕扑出。 彩虹等人居住的主營位置,人奔駝走,亂成一片。 三人摸不著頭腦的狂掠而去,遇上正朝神山追去的風漠和十多名手下,喝問道:“發生甚麼事?” 臉上再留不住半點血色的風漠叫道:“聖物給人劫走哩!” 三人朝神山方向瞧去,駭然發覺裝載“聖物”的車子,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扯得車子沒入遠方的暗黑去。 龍鷹一把扯著風漠,大喝道:“不要追!此事交給我去辦,天明前一定會將聖物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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