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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沙暴之威

日月當空·卷十 黄易 4238 2018-03-12
到第五天,可怕的事情來了。 正午過後,龍鷹第一個感到不妥當。 平時湛藍清澄的天空,轉為昏黃污濁,炎陽亦一副有心無力的樣子,明明是白天,竟有昏夜的感覺,四周黃塵飄揚,卻又不覺得有風吹過。 寂靜的沙漠變得陰沉恐怖,似在預示某種不祥。 萬仞雨策駝來到龍鷹旁,道:“天氣是否有點反常呢?我的駝兒很不安。” 龍鷹先閉上眼睛,忽又猛睜,大嚷道:“停止前進!將駱駝安置跪坐成圈,築起駝牆,綁緊所有東西。” 大隊愕然止步。 人叫駝鳴,一陣混亂。 莊聞和風漠趕上來道:“發生甚麼事?” 龍鷹跳落鬆軟的沙地,腳往下陷,大喝道:“大沙暴即至,如不做預防,所有東西均會被吹走,駱駝走失,沒有人可以活著到下一個綠洲去。”

莊聞和風漠立即色變,趕回去以且末土語大聲喝令手下依龍鷹之言辦事。 性命攸關,人人拼命賣力,到結成圓駝陣,係緊所有的東西,人人扯著駱駝伏地之際,龍鷹預言的大沙暴,終於來了。 旅隊依龍鷹吩咐,以駱駝圍成兩重的圓陣,將人和駝縛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整體。只要能縛著的,全綁個結實。剛辦妥時,彷如厲鬼尖嘯的可怕聲音,劃破了虛空,鑽進每個人的耳鼓,一時令人再聽不到其他聲音。 風沙出現了,將沙子直扯上高達數百丈的天空,像個以驚人高速轉動的大陀螺,從西掠至,看似緩慢,卻轉眼已由小變大,竟是沙漠裡最可怕的龍捲風。 風勢立時加劇,周圍數十里的沙子全被帶得狂飛亂舞,變為滾滾沙浪,嘶喊而來,更添龍捲風的威勢。這一刻還清楚可見龍捲風不住接近,下一刻沸騰的沙粒已遮天蔽日,沒法看清數尺外的任何東西。

駱駝全匍伏沙地上,人們則抓著任何能令他們留在地面上的東西,以抗拒近乎無從抗禦的可怕力量。 風勢愈來愈猛,短促強勁,力量不住增大,挾著沙粒沒頭沒腦的打來,將人駝全淹沒在沙的海洋裡。 本寧靜如死亡的沙海,成為暴怒如狂的魔君,誓要摧毀踏進來的任何生物。 龍鷹是唯一仍能掌握龍捲風位置的人,龍捲風在離他們尚有三、四里時,其中心偏往北面去,若正面掠來,連他亦沒法猜估後果。 若他不是先一步察覺龍捲風的來臨,繼續前進,大有可能被龍捲風攔腰掠襲,在那樣的情況下,能活著絕對是奇蹟。 沙子從四面八方雨暴般打來,打在背上痛得要命。在這狂暴的世界裡,人畜都是那麼孤立無援,只能憑自己的力量奮鬥,多少人在身旁亦起不了作用。沒有人敢抬高少許,因為一抬起身子,就會立即像稻草般被扯上半天。

眾人自覺地蜷曲起身體趴在地上,駱駝則把頭埋在胸口處,可是周圍的沙子迅速在身邊堆積起來,如此下去,如果龍捲風徘徊不去,沙子會將整個大隊活埋,可是卻沒有人有應付的辦法,只能聽天由命。 他們猶如盲人和聾子,唯一感覺來自滾滾風沙似永不休止、永不停歇的衝擊,再不清楚己身外發生的任何事,默默抵受著狂沙勁風的折磨,忍受“死亡之海”的咆哮厲嘯。 忽然風勢稍斂。暗鬆一口氣時,龍鷹運足魔勁狂喝道:“龍捲風又回來了。” 驀地狂風又作,比上一輪更狂暴。就在此時,女子尖叫響起,眾人均心叫不妙,卻是自身難保,更不知慘事發生的方向位置,沒人敢動半個指頭。 聲音從左後方傳入龍鷹的靈耳裡,只從聲音的變化,便曉得有人被扯上天空。他已無暇計較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更曉得稍有遲疑,女子將不知被捲往何處去,更曉得身旁萬仞雨和風過庭都正要冒險救人,忙鬆開抓著駝鞍的手,先各按兩人一下,阻止他們意欲採取的行動,晉入魔極至境,剎那間計算出龍捲風的位置和被其帶動的風沙。施展彈射,箭矢般射往尖叫處。

龍鷹破沙御風仰射,每一尺都要忍受風吹沙打的痛苦,更知救人機會一閃即逝。永遠不會回頭,故而今次彈射,是竭盡所能。 下一刻他已摟著個豐滿的女子胴體,從高達五丈的上方往下投去。縱然他將魔功運至極限,使出千斤墜的招數,又加上女子的重量。仍被狂暴的旋風帶得身不由己,掉往遠離駝陣的沙上。 沒有了駝牆的維護,唯一擁有的是狂飛亂舞的風沙,沙面平時已是鬆鬆軟軟的,每走一步,腳都往下陷,此時更變得像沙浪洶湧的沙洋,全無實質的感覺。 他已從氣息嗅到她是彩虹夫人,正陷於半昏迷狀態,只懂死命摟緊他,雖是抱個滿懷,他卻無心享受,將她壓在滾流的沙子裡,讓她的頭臉埋在他的胸頸處,四肢張開,自己則吸緊地面,與隨時會再扯上半天的可怕力量搏鬥。

幸好今次龍捲風來得速去得快。風逐漸平息了,大蓬大蓬的沙粒沉重的降下來,龍鷹摟著她從沙裡坐起來,頭上身上的沙塵像水流般傾瀉而下,兩人的下半身仍埋在沙子裡,險至極點。 四周仍是模模糊糊,沙屑漫空,龍鷹撥掉彩虹夫人附在眼瞼的沙粒,道:“沒事了!” 彩虹夫人驚魂未定的睜開眼睛,見到龍鷹的醜臉,一時間仍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定神想了想後,竟“嘩”的一聲哭起來,又伏入龍鷹懷裡去。 龍鷹知她受驚過度,探手撫慰的摩娑她黏滿塵屑的玉背,心忖她肯定要求洗個澡。此時大部分的沙粒已撒回地面,龍捲沙暴走得無影無踪,縱目四顧,立即心中喚娘。 駝隊竟在大半里之外,四周佈滿各式物品,水壺、衣物、鞋子、帽子,半埋沙子裡,蔚為奇觀。

龍鷹抱著彩虹夫人站起來,拍拍她臉蛋道:“回去吧!不要讓他們擔心。” 又湊到她耳邊道:“夫人的身體真棒。” 今次是名副其實地人人落得個灰頭土臉,力盡筋疲,斷送了半天的行程,還要撿拾所有能找回來的東西。 毒熱的太陽若無其事的現身西邊空域,沙子一如往常般火燙燙,連慣常的微風亦消失掉,那種動靜的對比,使人心寒膽戰,不知在哪一刻,“死亡之海”會忽然變臉。 在這若如大烘爐沒有絲毫生機的死域,更難受的是汗珠再次從皮膚冒出時,衣內衣外全沾滿沙子,那是非凡人可以忍受的折磨,唯一能紓困的只有清水,連龍鷹也渴望可以痛痛快快的洗個冷水浴,但當然只能在腦袋內想像。 龍鷹領著彩虹夫人返駝隊時,喜出望外的莊聞、風漠等十多人直奔過來,由兩個服侍彩虹夫人的俏女兵迎接她,又向龍鷹投以感激的目光,反是彩虹夫人再沒看救命恩人半眼。

萬仞雨和風過庭兩人坐在個大箱子上,朝他揮手致意。整個隊伍裡,只他們兩人曉得龍鷹定能救得惡女回來,其他人則認為只有神蹟出現,兩人方有生還的機會。 莊聞抓著他的手臂,感激的道:“幸好得你出手,救回彩虹,否則我不知如何向大王交代。” 另一邊的風漠以驚異的神色打量他,道:“狄大哥確是奇人異士,在那種風勢下仍可展開身法,在高空截著夫人,否則夫人就算沒被旋風分屍,也不知給刮往多遠之外去。” 龍鷹吐出一口和著沙子的涎沫,輕鬆的道:“小事一件,只是舉手之勞,幸好小弟自闖蕩沙漠至今,遇上過大大小小百多起的龍捲風,經驗豐富,曉得如何避重就輕,順風行事。” 莊聞猶有餘悸的道:“狄兄弟不愧沙漠能人,一看天色變化,便曉得龍捲風至,又懂得擺出雙重的圓駝陣,令我們得避大劫。”

龍鷹心道怎知它是他奶奶的龍捲風,只是憑直覺感到大禍臨頭,不由也對自己的靈應信心倍增,魔種在“死亡之海”裡仍未失效。 風漠不住點頭,同意莊聞的話,對於他這個冒充的沙漠能手,兩人已深信其沙漠本領而不疑。 到黃昏時分,眾人方豎起營賬,歇下來休息。寒風陣陣吹來,大部分人均躲進營賬去。 三人坐在營外,欣賞落日的美景。 萬仞雨嘆道:“原來從沙子中拾東西比與人動手更辛苦,最勞累的是要從沙底把東西扯出來,手都給灼傷。” 龍鷹正在懷念橫越羌塘的“美好時光”,他寧願走十次羌塘,亦不願走一次塔克拉瑪幹。 風過庭苦笑道:“我們對沙漠的一貫看法是對的,就是生人勿近。唉!我的娘!” 龍鷹隨口問道:“還要走多久呢?”

萬仞雨和風過庭同時錯愕,接著指著他狂笑不休,不知笑得多麼辛苦。 龍鷹沒好氣道:“又沒有外人在,我這個沙漠嚮導當然可問任何問題。” 風過庭道:“塔克拉瑪幹若有還可以辨認的地標,是橫亙於腹地的神山,全長百多里,東端直抵和闐河岸,也即是我們現在走的所謂捷道。見到神山,代表到了捷道的中間,那時往前或往後,都是一樣遠。” 萬仞雨嘆道:“風沙這麼大,說不定連山都給掩蓋,只像幾座特大的沙丘。” 風過庭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據我問回來的情報,神山不論季節,永遠是那個奇形怪狀的模樣,宛如鎮守'死亡之海'腹地的神將天兵,從不玩忽職守。” 龍鷹興致盎然的道:“如何怪模怪樣?” 風過庭道:“神山的沙岩由於長期受到風沙剝蝕,形成一列列'佛龕'的樣子,該有點像我們在庫姆塔格被敵人圍攻的怪石陣,但規模則大上千百倍。”

鐵剛捧著個大西瓜來了,道:“這是最後一批西瓜,吃完便沒有了。今次我們損失慘重,糧貨被風吞掉大半,如果三天內到不了第一個綠洲,後果不堪設想。” 看著鐵剛切割大西瓜,滿鼻香甜濕潤之氣,是實實在在的久旱下遇上甘露。龍鷹心中一動,道:“鐵剛兄以前走過這條線嗎?” 鐵剛把西瓜分作四份,分給三人,點頭道:“走過三、四轉,只未在斷流的時節走過,這鬼地方是誰都不該來的。唉!” 三人曉得他在擔心沒法回去見新婚妻子,但卻沒有可安慰他的話。 龍鷹被他激發起同情心,閉上眼睛,首次認真地發揮靈應,找尋廣闊死域內或可能存在於附近的某點微僅可察的生機。 重複單調的景象,造成了對他精神沉重的壓力,除非水源出現近處,被他的靈鼻感覺到空氣裡的濕潤,否則他自問沒有偵測遠方綠洲的能力。可是際此面對生和死的一刻,全隊人的安全係於他身上,令他不得不振作起來,發揮魔種的潛力。 在虎跳峽,他要征服的是巨岩湍流。在羌塘,他要克服的是變幻莫測的天氣。但在塔克拉瑪幹,你卻連對手是甚麼也弄不清楚,有的只是永恆的死寂和突如其來的狂暴。 腳步踏在沙子的“哧哧”聲,自遠而近。 就在此刻,彷如在絕對漆黑裡,龍鷹看見了微弱的火光,捕捉到東北方的一點生機,同時曉得自己這不稱職的嚮導,偏離了捷道近三十里遠。 龍鷹暗抹一把冷汗,睜開眼睛。 風漠憂心忡忡的來到四人旁坐下,道:“有二十多人病倒了,很頭痛。” 風、萬兩人目光投往龍鷹。 風漠訝道:“狄大哥懂治病嗎?” 萬仞雨代他答道:“我這個小弟,周身奇技,最拿手是治寒熱之症。” 風過庭加鹽添醋的道:“沙漠有種叫'正午幽靈'的奇難雜症,沒多少人懂治療,我們的小弟是其中之一。” 鐵剛訝道:“隨行的大夫,不是且末有名的大夫嗎?” 風漠苦笑道:“第一個病倒的正是他,到現在仍爬不起來,抬高他少許便嘔吐大作。” 轉向龍鷹充滿企盼的道:“狄大哥真懂治沙漠的怪疾?” 龍鷹本想挺起胸膛,卻沒法挺得起來,因氣虛膽怯。忽又靈機一觸,道:“有沒有針灸一類的東西?” 風漠爽脆答道:“當然有哩!” 此時伺候彩虹夫人的其中一個俏女兵,婀娜而至,說彩虹夫人有請龍鷹。 萬、風兩人心忖難道這小子又走桃花運,同時嗅到俏女兵浴後的香氣。這才真的令他們羨慕。 龍鷹起立道:“將軍預備針灸,見過夫人後,小弟立即動手醫人。哈!我差點忘了,除了大漠三英之一的外號,還有人喚小弟做'醜神醫'。” 萬、風兩人差點噴出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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