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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章重逢·1

死光 斯蒂芬·金 15382 2018-03-12
1 電話鈴聲把他從夢中吵醒。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接電話,預感到那是麥克·漢倫從德里打來的電話,要他必須回來,必須記得自己曾經發過誓。斯坦利。尤利斯砸碎了一個可樂瓶,用玻璃劃破他們的手掌,他們都發了誓——昨天下午他才到這裡——準確地說,是6點之前。他想如果他是最後一個接到麥克電話的人,那麼他們都已經先後來到這裡了。他還沒見到其中任何一個,也不想見到他們。登記之後,就直接來到房間,叫了一份晚餐,卻一口也吃不下去,便倒在床上一覺睡到現在。 比爾睜開一隻眼睛,伸手去摘電話的聽筒,結果聽筒從桌上掉了下去,他睜開另一隻眼睛,在地上摸索半天,才把電話撿起來。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餵?” “比爾?”正是麥克·漢倫的聲音。上個星期他還一點也想不起這個聲音,現在只要對方一開口,他就能知道準是麥克。真是不可思議……不地好像很不吉利。

“是我,麥克。” “吵醒你了吧,嗯?” “哦,是的。沒關係。”電視機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神秘莫測的油畫。畫面上一群捕龍蝦的漁夫正在收網。看著那幅畫,比爾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梅恩北大街上的德里賓館。再往前走半英里,街道對面就是巴斯公園……開心橋……運河。 “現在幾點了,麥克?” “10點一刻。” “幾號?” “30號。”麥克被逗樂了。 “噢,好了。” “我安排了一個小小的聚會。”麥克說話的語氣有些異樣。 “是嗎?”比爾抬腿下了床。 “他們都到了?” “除了斯坦利。”麥克說。比爾好像沒聽懂他的話。 “貝弗莉是最後一個。她昨天半夜才到。” “為什麼說是最後一個,麥克?斯坦利也許今天就到。”

“比爾,斯坦利死了。” “什麼?怎麼死的?他的飛機——” “不是。”麥克說。 “哦,如果這個對你不是非常重要,我想最好等到大家聚齊了,我一起告訴你們。” “跟這件事有關嗎?” “是的,我想是。”麥克頓了頓。 “肯定有關。” 比爾又一次感覺到那種似曾相識的恐懼——這是那種很快就能適應的東西嗎?還是就像自己終有一天會死這個不可逃避的事實一樣,它一直就在你的身邊,只是你不去感覺,不去想。 “昨天他們沒見面嗎?” “沒有——我相信他們沒有。” “你也沒見到他們任何一個?” “沒有——只跟他們通過電話。” “噢,”他說,“在哪裡聚會?” “你還記得原來那個鐵製品廠在哪兒嗎?”

“當然,帕斯徹路。” “你太落伍啦,老朋友。如今那裡是商業街。緬因州第三大商業步行街就在那裡。有48家商號在同一個屋簷下為您提供購物的便利。” “聽起來真有美、美、美國味兒。” “比爾?” “怎麼啦?” “你沒事吧?” “沒事。”但是他的心跳太劇烈了,手中的香煙都有點顫抖,說話給巴。麥克聽出來了。 一陣沉默之後麥克說:“一出商業街有一家叫'東方之珠'的餐館。那裡有可供聚會的單間,昨天我已經定好了位置。我們可以用一個下午,如果需要的話。” “你覺得吃飯要用那麼長時間?” “我也不知道。” “計程車能開到那兒嗎?” “當然。” “那好吧。”比爾說著把餐館的名字寫在電話旁的便箋上。 “在哪兒?”

“因為是新開的餐館,”麥克不慌不忙地說,“好像是……我不知道……” “飯好吃嗎?” “不知道,”麥克回答,“你的胃口怎麼樣?” 比爾吐出煙霧。一邊笑著,一邊咳嗽。 “不太好,老朋友。” “是的,”麥克說,“我聽出來了。” “中午?” “大概一點鐘。我們得讓貝弗莉多睡一會兒。” 比爾使勁吸了一口香煙。 “她結婚了嗎?” 麥克猶豫了一下說:“到時候就都知道了。” “就像10年後回去參加中學同學的聚會一樣,嗯?”比爾說。 “你就知道誰發福了,誰的頭髮秀了,誰有孩子了。” “我希望如此。”麥克說。 “是的,我也是,麥克。我也希望如此。” 他掛斷電話,好好洗了個澡,叫了一份早餐,隨便吃了幾口。

不,他根本沒有一點胃口。 比爾打電話叫了一輛計程車,一點一刻的時候來接他。他以為到帕斯徹路有15分鐘足夠了,卻沒想到午飯時間車流如潮……沒想到德里居然變化這麼大。 1958年這裡還不過是一個大鎮子,市區居民大概有3萬,還有7000人住在周圍的村莊。現在,這裡已經發展成為城市——跟倫敦或紐約相比當然小極了,但是緬因州最大的城市波特蘭也只有30萬人口。按照緬因州的標準,這裡真算得上是頗具規模了。 計程車慢慢地駛在梅恩大街上(我們在運河上行駛,比爾想;雖然看不見它,但是它就在腳下,在黑暗中靜靜流淌),然後拐上中央大街。這裡的變化可真大啊。驚嘆之餘,比爾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沮喪。他記得自己在這裡度過的那個可怕的童年……不僅是因為1958年夏天他們7個共同面對死亡的恐怖,而且還因為喬治的死。他死後父母好像就在夢中沉睡不醒,經常責罵他的口吃病。在班倫的一場惡戰之後,鮑爾斯、哈金斯、克里斯經常找他們的麻煩(鮑爾斯、哈金斯、克里斯,噢,天啊!鮑爾斯、哈金斯、克里斯,噢,天啊)。他感覺德里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地方,從不給居住在這裡的人們一點快樂。即使他們戰勝了小丑潘尼瓦文,也絕對不會給他們任何回報。德里人已經和那個喬裝成各種模樣的小丑結鄰而居太久了……甚至也許逐漸地開始了解它、喜歡它、需要它。愛它?也許吧。對,也許還愛它。

那麼為什麼這麼沮喪呢? 也許是因為這些令人生厭的變化。或者,也許是因為在他眼中昔日的德里已經不復存在了。 寶石影院已經被拆掉了,代之而起的是停車場。旁邊的小餐館也被北方國家銀行支行代替了。原來給艾迪買哮喘噴霧劑的那家藥店也不見了。這條街已經改成一條小商業街。音像店、食品店、玩具店外都貼著清倉甩賣的廣告。 車子猛地剎住了。 “得等一會兒了,”司機氣憤地說,“我真希望那些該死的銀行都誤了吃午飯的點兒。請原諒我說髒話了。” “沒關係。”比爾說。車上的收音機裡放著音樂。比爾問:“是什麼時候蓋起來的?” “什麼?那些銀行?” “啊哈。” “哦,60年代末,70年代初。”計程車司機打開了話匣子。 “他們弄到一筆市政改造資金。於是他們就把所有的東西都拆掉了,蓋起了這些銀行。他們振興城裡的商業區。這下可好了,從前的大部分商店都被拆了,修了這麼多銀行、停車場。可是你還是找不到他媽的一個車位。那些該死的市政官員都該千刀萬剮。對不起,我又說髒話了。”

“你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了吧?”比爾問。 “住了一輩子了。生在德里家庭醫院,死了他們還會把這把骨頭埋在希望山公墓。” “那也不錯啊,”比爾說,“這裡也沒全變。”穿過邦比的銀行、停車場,車子駛上中央大街。 “阿拉丁劇院還在那裡?” “是的。”計程車司機表示贊同。 “不過差一點兒就被那些騙子給拆了。” “再蓋個銀行?”比爾問,覺得自己為這種想法感到震驚很可笑。 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人都不會拆掉這座莊重典雅的劇院。他們怎麼就能想出要拆掉阿拉丁來蓋銀行呢? “啊,對,一家銀行。”司機說。 “那些人看中了阿拉丁,想要拆掉它,蓋什麼金融街。甚至得到了市議會的同意。於是有一些市民——那些在這裡住了很久的人——一成立了一個委員會。他們請願,遊行,喊口號,最後市議會召開了一次公開會議討論這事,漢倫把那些傢伙說得理屈詞窮。”司機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漢倫?”比水吃驚地問,“麥克·漢倫?” “就是他。”那司機扭過頭看了看比爾。 “圖書管理員,一個黑人。 你認識他? “ “認識。”比爾說。他想起了1958年7月認識麥克的經過。當然又是鮑爾斯、哈金斯和克里斯……每一次都是鮑爾斯。哈金斯和克里斯(噢,上帝)無意間起了作用,把他們7個聚集到一起——緊緊的,越來越緊直至密不可分。 司機不做聲地開了一會兒車,又說:“德里變化很大,但是還有許多過去的痕跡。市政廳、紀念公園裡的水塔。你還記得那個地方嗎,先生?小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那裡有鬼。” “我記得。”比爾說。 “喏,那是醫院。還認得出吧?” 他們正經過德里家庭醫院。醫院後面佩諾布斯科河緩緩地流人肯塔斯基河。比爾還記得那棟3層小樓——在一片高樓大廈的包圍下顯得那麼渺小。

比爾心中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兩種不盡相同的印象交疊在一起。新德里,不錯。但是從前的德里還在那裡,埋藏在那些嶄新的建築之下……但是你的眼睛還是在無助地搜索……尋找昔日的德里。 “那個貨運場可能也拆掉了,是嗎?”比爾問。 計程車司機開心地笑了。 “你的記性真好,先生。那個貨運場還在那裡,不過只剩下一堆廢墟和生鏽的鐵軌。有人想買下那片土地,修建各種娛樂設施,但是卻搞不清那片土地的產權,還在等待法庭的裁決呢。” “還有運河。”比爾低聲說。這時車子已經拐上了帕斯徹路——現在的商業街。 “運河還在這裡。” “對,”計程車司機接過他的話,“我想它永遠都會在那兒。” 左邊就是商業街。汽車行駛著,比爾突然感到那些奇怪的景象交疊在一起。小的時候,這個緊臨班倫東北角的狹長地帶長滿了雜草和巨大的向日葵。往後向西走是開普老區的低收入房屋開發計劃。 1906年鐵製品廠爆炸後,他們還像挖掘埃及古墓的考古學家一樣去那裡搜索。附近離垃圾堆不遠的礫石坑里也發生過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他一時想不起來。他只記得有一個叫帕特里克。亨博特的人,好像是跟冰箱有關。還有一隻追捕麥克的大鳥。還有……

他搖搖頭。只是一些記憶的碎片,一些小事,僅此而已。 比爾搖搖頭,好像眼前的這條掛著各種招牌的商業街是他的幻覺。商業街沒有消失,因為那不是幻景。鐵製品廠消失了,周圍的那片空地也消失了。眼前的商業街是一個現實,而不是記憶。 但是他還是不肯相信。 “到了,先生。”司機把他從回憶中喚醒。車子停在一個外觀酷似寶塔的建築前的停車場裡。 “晚了點兒,不過總比不來強啊,是嗎?” 比爾在小雨中站了一會兒,看著計程車開走了。他這才想起來他本來想再問那個司機一個問題,卻忘記了——也許是故意的。 他本來想問那個司機他是否喜歡住在德里。 比爾猛地轉過身走進了“東方之珠”。麥克·漢倫正坐在大廳裡等他。當他站起來的那一剎那,一種夢幻的感覺佔據了比爾的頭腦。過去的種種印象又在腦中浮現,這一次來得更加猛烈。 他記得曾經有一個身高4英尺3英寸,整潔、聰敏的小男孩。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有5英尺7英寸高。臉上的皺紋使他看起來不像38歲,倒像個四十八九的人。 比爾的臉上一定顯得萬分驚訝。於是麥克平靜地說:“我知道自己老了。” 比爾的臉紅了。 “不算太老,麥克,只是我只記得你兒時的模樣。” “是嗎?” “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的確有點兒累,”麥克說,“但是我一定會成功的。''他笑了笑,那笑容使他神采奕奕。比爾又看到27年前他所認識的那個孩子的模樣。雖然他的臉上刻滿皺紋,兩鬢斑白,但是他還是比爾從前認識的那個孩子。 麥克伸出手。 “歡迎回到德里,比爾。” 比爾繞過那隻手,一把抱住麥克。麥克也有力地擁抱他。 “不管出了什麼事,麥克,我們都會處理好的。”比爾嚥下淚水。 “我們曾經打敗過它,我們還會再、再、再一次打、打敗它的。” 麥克抬起頭,微笑著看著比爾,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一定會的,比爾。一定。” 他領著比爾穿過一條燈光幽暗的走廊,走過大堂,來到一扇掛著珠簾的門前。 比爾站在門外遲疑了一下,突然感到很恐懼。使他心慌的不是那個神秘、未知的怪物,而是一個簡單的事實——如今他又長高了15英寸,頭髮也快脫光了。想到即將見到所有的老朋友,大家臉上都已沒有少年的純真,他就感到很不安——幾乎是恐懼。 我們長大了,他想。那時我們沒有想到自己會長大。但是我們還是都長大了。如果我走進這扇門,一切就都成為現實:現在我們都已人到中年了。 他惶惑、膽怯地看著麥克。 “他們都變了樣了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麥克……他們都變了嗎?” “進來就知道了。”麥克說著,把比爾領進那個小單間。 2 也許那隻是室內昏暗的光線產生的幻影,但是後來比爾懷疑那是否正是神明向他傳遞的信息:命運也可能是仁慈的。 在那短暫的一刻,他好像覺得準都沒有長大,他的朋友們還都是孩子。 理奇·多傑翹起椅子靠在牆上,正和貝弗莉聊得起勁。貝弗莉手摀著嘴,開心地笑著。理奇臉上還掛著他所熟悉的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艾迪坐在貝弗莉的左邊,手邊還放著哮喘噴霧劑。班恩坐在桌子的一頭看著他們3個,既渴望又快樂,還有幾分專注。 那一刻比爾幾乎伸手要摸摸自己的頭頂,看看他那一頭火紅的頭髮是不是神奇地長了出來。 這吹破了幻想的肥皂泡。他看到理奇沒戴眼鏡;T恤衫、燈芯絨褲子也換成了名貴的西服套裝。貝弗莉也出落成一個標致的美人,不再像過去那樣梳著一條馬尾辮;一頭秀發瀑布似地板在肩上。在昏暗的燈光下,好像沉澱已久的唬浪,光澤亮麗。比爾想像著如果他的手穿過那一頭秀發該是什麼感覺。都是些陳年往事了,他苦笑了一下。 我愛我妻子,可是…… 皺紋過早地爬上了艾迪的臉(雖然言談舉止中他好像比理奇、班恩更加年輕),那副無邊眼鏡更使他顯得老道。還梳著六七十年代那種過時的短髮。他穿了件肥大的格子運動衫,看上去好像是從哪家就要關店歇業的男士服裝店的特價專櫃上搶來的便宜貨……但是他戴著十分名貴的手錶,右手小指上還戴著一枚寶石戒指。那顆寶石那麼俗氣,那麼誇張,像是假的。 班恩的變化最大。還是那張臉,還是那樣與眾不同的髮型。但是班恩瘦了。他坐在那裡,藍色條紋襯衫外面套了一件樸實無華的馬甲。雙腿筆直地裹在牛仔褲裡,寬寬的皮帶上鑲著銀箔。這些衣服都只有那些窄臀瘦身的人穿起來才合適。他瘦了,比爾想。是從前那個他的影子……班恩瘦了。這世界總有奇蹟。 一陣沉默在他們6個人中傳遞。這是比爾一生中經歷的各種陌生奇異的時刻中的一個部分。斯坦利沒有到場,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第七個還是來了。它的存在是這麼地真實,幾乎被人格化了——但不是一個身穿白相肩上扛著鐮刀的老人,而是1958年和1985年這段時間坐標上的一個白點,一個被探險家稱做是神秘地帶的領域。比爾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這第七個是眼前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黑人嗎?他是那第七個嗎? 這一切都已無關緊要。這第七個就站在那兒,而且在那一刻大家都感覺到了這第七個人的存在……清楚地意識到那種把他們大家召回德里的可怕的力量。它活著。比爾想起來便感覺渾身冰涼。蠑螈之目。巨龍之尾,死神之手……不管它是什麼,它又出現在這裡,出現在德里。它。 比爾突然覺得它就是第七個;它可以和時間互換,扮成他們的模樣,扮成許許多多被它嚇死的人的模樣……想到它也許就是他們自己是最可怕的。有多少我們被留在這裡?有多少我們還未離開它所寄居的……蠶食生命的下水道、陰溝裡?因此我們才忘記了過去嗎?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部分永遠沒有未來,永遠不會成長,永遠不會離開德里?是這樣嗎? 他從任何人的臉上都得不到答案……這些問題又被硬梆梆地扔給他自己,所有這些想法都在短暫的幾秒鐘內閃過比爾的腦海。 理奇·多傑,向後靠在牆上,笑著打破了那段沉默。 “哦,天啊,看看——比爾·鄧邦亮光光的頭頂。你用髮蠟擦頭髮有多久了,老大?” 比爾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脫口而出:“滾你媽的蛋,臭嘴。” 一陣沉默之後,滿屋的人哄堂大笑起來。比爾走過去跟大家—一握手。此刻雖然他心情沉重,但是仍然感到莫大的安慰:回家啦。再也不走啦。 3 麥克為大家點了酒。好像是為了彌補先前的沉默,一時間每個人都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貝弗莉告訴大家她嫁給了一個非常優秀的芝加哥人。那人改變了她的一生,把對裁剪一竅不通的她改造成一個成功的時裝設計師。艾迪在紐約擁有一家豪華轎車出租公司。他們都知道比爾和班恩在做什麼,但那也是直到最近才把建築設計師班恩、作家比爾與他們童年的伙伴聯繫在一起。理奇在加利福尼亞做電台的音樂節目主持人。據他所說人們稱他為“千聲之人”。比爾挖苦他:“天啊,理奇,你的各種聲音都是那麼難聽。” “奉承對一個人沒有任何好處,先生。”理奇傲慢地回复他。 “圖書館還是那樣嗎?”班恩問麥克。 麥克拿出一張從空中拍攝的圖書館照片。他驕傲得就像一個父親拿出自己孩子的照片給別人看一樣。大家傳閱著那張照片。麥克說:“我一直努力說服市政官員或者哪個有錢的人捐出足夠的錢來擴建兒童圖書館,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什麼結果。不過這張照片還是拍得不錯,嗯?” 大家都一致這樣認為。班恩端視照片良久,那麼專注。最後指著那道玻璃走廊問道:“你在別處有沒有看見過這個,麥克?” 麥克笑了。 “你設計的那個廣播中心。”他說。大家都大笑起來。 酒送來了。他們都坐下。 大家相視無語,又是一陣沉默——突然尷尬、令人困惑。 “好了。”貝弗莉的嗓音那麼甜潤,略微有些嘶啞。 “我們為什麼乾杯?” “為我們大家。”理奇的話來得那麼突然。他神情嚴肅,看著比爾。比爾想起了在那個小丑或者是狠人的東西消失了之後,他自己和理奇坐在內伯特大街中央相擁而泣的那一幕。他端起酒杯,手不住地顫抖。 理奇慢慢站起來,其他人也跟著一個一個站了起來。 “為我們大家,”理奇的聲音有些顫抖,“為1958失敗者俱樂部乾杯。” “為失敗者乾杯。”貝弗莉開心地說。 “為失敗者乾杯。”艾迪說。無邊眼鏡後面的那張臉顯得蒼白、老態。 “為失敗者乾杯。”班恩的嘴角掛著一絲痛苦的微笑。 “為失敗者乾杯。”麥克輕輕地說。 “為失敗者乾杯。”比爾最後一個開口。 他們舉杯,一飲而盡。 又是一陣沉默。這一次理奇也沒想開口打破沉默,好像這沉默正是大家的需要。 坐下後,比爾先開了口:“說吧,麥克。告訴我們這裡發生的一切,我們能做什麼。” “先吃。”麥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然後再說。” 於是他們就開始吃飯……吃了很長時間。比爾覺得他們就像過去笑話裡講的那種快要死的人,拼命地吃。但是這些年來……從他還是孩子的時候起,他還是頭一次有這麼好的胃口。 最後一道甜點也被一掃而光。比爾靠在椅子上,肚子把褲腰撐得緊緊的。他抬眼看到桌上的玻璃杯,好像有千百個玻璃杯在眼前晃動。他笑了,想起自己飯前就喝了兩大杯馬丁尼,吃飯時又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別的人也跟他差不多。現在就是給他們端上一盤油炸別針,他們也覺得是山珍海味。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沒醉。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一直沒吃過這麼多東西了。”班恩說。大家都看著他,他的臉頰有點兒發紅。 “我說的是真的。從上中學二年級到現在,這是我吃得最飽的一頓飯。” “你節食了嗎?”艾迪問他。 “對,”班思答道,“我節食了。” “怎麼回事?”理奇問。 “你們不會想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班恩不自在地挪了挪身。 “我不知道後來的事,”比爾說,“來吧,班恩。快說。是什麼把'乾草堆'變成了我們眼前的雜誌模特?” 理奇小聲嘀咕了一陣。 “對了,'乾草堆'。我都忘了。” “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班恩說,“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故事。過完那個夏天——1958年後——我們在德里又住了兩年。後來我媽媽失業了,我們不得不搬到內布拉斯加我姨媽那裡去住。我姨媽是個吝嗇的老女人。她總是不停地告訴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我們多麼幸運能有她收留,而不用靠救濟生活。總是告訴我應該減肥。世界上有那麼多吃不上飯的孩子,我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他停下來,喝了口水。 理奇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大笑。 “還好,國家總算度過了那場危機。我媽媽又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等我們搬出我姨媽家的時候,我比從前又多長了90磅。我長胖就是為了氣氣我姨媽。” 艾迪又有些喘不過氣來。 “ 那你大概就有——” “210磅。”班恩極其嚴肅地說,“後來我在奧馬哈上了中學。上體育課……哦,精透了。那些人都叫我'肉墩'。你們可以想像得到。就這樣過了7個月。一天下了體育課我們都在更衣室裡換衣服,幾個傢伙拍我的肚子。一會兒所有的人都來了,在更衣室裡追著我,拍我的肚子、屁股、後背、大腿。我嚇得尖叫起來。他們像瘋子一樣笑做一團。” “你們知道。”他低著頭,小心地把那些餐具重新擺好。 “在麥克給我打電話之前,那是我最後一次想起亨利·鮑爾斯。開始動手的那個傢伙是個農村孩子,有一雙粗糙的大手。他們在後面追我的時候,我想著是亨利追來了。我覺得——不,我知道,只有害怕的時候,我才想起亨利·鮑爾斯。” “他們追著我跑過大廳,跑過一排更衣櫃。我一絲不掛,沒有了尊嚴……或者說沒有了自我,哪裡有我藏身的地方?我大叫救命。他們在後面追我,還大聲叫著'拍肥肉!拍肥肉!拍肥肉'!那裡有一條板凳——” “班恩,你不用再想過去那些傷心事。”貝弗莉打斷他的話。她臉色灰白,不停地玩弄手裡的杯子,差點把酒灑出來。 “讓他說完。”比爾說。 班恩看著他,點了點頭。 “走廊盡頭有一條板凳。我一腳絆在上面,磕了頭。他們一下全都圍了過來。突然聽到教練說:“好了。鬧夠了。都去換衣服。 ”原來他一直站在那兒。那些人看了看他都走了。我大哭了一場。 “教練就一直站在那裡,看著我。看著這個赤身裸體的胖小子渾身被拍得通紅,趴在那裡哭。後來他說:'班恩,你他媽的就不能閉嘴?'我吃驚地看著他。他走過來,坐在凳子上。'你以為我會安慰你嗎?'他說。'不會。你讓我感到噁心。你把上帝賜予你的一個好身體埋在一堆脂肪裡,那是愚蠢的自我放縱,真讓我想吐。聽著,這裡你最胖。'他用手指點著我的前額。'如果你能少往嘴裡填點兒東西,你就能瘦下來。但是像你這種人從來都做不到。'”“雜種!”貝弗莉氣憤地說。 “沒錯。”班恩笑著說。 “但是他蠢得連自己是個畜生都不知道。不過,是他幫助了我。因為就在那時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想起了他皺起眉頭,看著別處。“我告訴你們那些孩子追我的時候,我想起了亨利·鮑爾斯。可當教練站起來走出去的時候,我想起了1958年夏天我們在一起日子。我想起——” 他猶豫了,看著每個人,好像在記憶中搜尋他們的容貌,接著非常謹慎地說:“我想起我們在一起多好。我想起了我們如何並肩完成了那件事。我突然想到如果讓那個教練去面對那樣的事,他沒準會被嚇死。所以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 “你發瘋了。”比爾說。 班恩笑了,“對,正是。”我叫住他:“聽著,你這個蠢貨狗雜種。 ” 3 “下月我回來找你的田徑隊比賽,你覺得怎麼樣?我要打敗你訓練的那些傢伙,打敗你手下最好的選手。然後你他媽的要像我道歉。'那個教練還說,如果我能跑過他手下最好的運動員,他就辭職。” “你減掉體重了嗎?” “哦,減掉了。我開始長跑。第一次跑半英里之後,我吐得一塌糊塗,還暈了過去。過了一段,只是嘔吐。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就拎著褲子跑了。同時我又節食。” “後來那個教練怎樣了?”艾迪問。 “你去跟他們比試了嗎?” “哦,當然去了。我打敗了所有的人,那個教練氣得發瘋。我走過去對他說:'看樣子您得告老還鄉了。您什麼時候動身啊?'他說不出話來——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他威脅我,如果我再不離開運動場,他就要把我打個半死。”班恩笑了笑……但是那笑容裡沒有一點回憶過去所帶來的快樂。 “所有的人都看著我們,不知所措。於是我說:'告訴你,教練。你是個輸不起的傢伙,又老得不知學好。我一定要讓你丟了這份工作。我沒把握肯定能夠做到,但是我一定會努力去做。'我減掉了體重,因此我可以有一點尊嚴和寧靜。為這些奮鬥是件值得的事情。” 比爾說:“這些聽起來太精彩了,班恩……但是我這個作家很懷疑一個孩子是否真會說出那些話。” 班恩點點頭,臉上還掛著那種奇怪的微笑。 “我懷疑那些沒有經歷過我們所經歷過的一切的孩子說不出那種話,”他說,“但是我說了……而且我說到做到。” 比爾掂量著他的話,點點頭。 “我相信。” “你贏了他!”理奇揮舞著拳頭,興奮地高聲大叫。 “好樣的,班恩!” 班恩聳聳肩。 “我想我只是戰勝了我自己而已。教練使我下了決心……但是想到你們,我才真正相信自己能夠做到。而且我的確做到了。” 班恩很瀟灑地聳聳肩,但是比爾看出他已出了一頭細汗。 “真心告白到此結束,我覺得自己還能再喝一杯啤酒。說話真讓人口乾舌燥。” 麥克揮手叫來侍應生。 6個人又都要了酒,聊起一些輕鬆的話題。比爾看著杯中的啤酒,看著泡沫在杯壁上聚集,感到很有趣。同時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渴望再有一個人來講講分別的這麼些年裡發生的事情——貝弗莉會誇讚她那個出類拔萃的老公;理奇會講講演播室裡的趣事;艾迪講講他公司的事……那樣大家就會明白為什麼班恩減掉那麼多的體重,而他還離不開他的哮喘噴霧劑。 事實是,比爾想,麥克隨時都可能開口講話,而我並不想听他所講的一切。事實是,我的心跳在加速,我的手冰涼。事實是,我已經長了25歲,不至於害怕到這個地步。我們都是如此。所以,別管是誰,隨便說點兒什麼。談談自己的事業、愛人,與童年老友重逢心裡有什麼感受,感嘆自己已經老了。什麼都行,只是別談我們來到這裡要談的事情。不管是誰,隨便說點兒什麼。 有人開口了,是艾迪。但是他談的不是他的生意,不是為什麼到如今還離不開哮喘噴霧劑。他問麥克,斯坦利是什麼時候死的。 “前天晚上,我打電話的時候。” “跟……跟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有關嗎?” “他沒留下任何遺言,所以沒人能夠肯定,”麥克答道,“但是這事發生在我打電話之後,因此那種推測是有道理的。” “他自殺了,是嗎?”貝弗莉沒精打采地說。 “哦,上帝——可憐的斯坦利。” 麥克喝光杯中的酒,說:“對,他是自殺的。泡在浴缸裡,割斷自己的手腕。” 比爾低頭看著桌子,那上面好像突然佈滿了一張張恐怖、蒼白的臉——沒有身體,只有那些面孔,像一個個白色的圓圈。像白色的氣球,像月亮,被一個古老的誓言系在了一起。 “你怎麼知道的?”理奇問。 “報上登了嗎?” “沒有。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向離你們最近的城鎮的報紙投稿。這些年我一直密切注視著你們。” “我被監視。”理奇面露不悅之色。 “謝了,麥克。” “那是我的工作。”麥克淡淡地說。 “可憐的斯坦利。”貝弗莉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那時他是多麼勇敢。多麼……堅決。” “人是會變的。”艾迪說。 “是嗎?”比爾問道。 “斯坦利——”他的手在桌布上來回摩掌,想著要找出合適的詞語。 “他是個井井有條的人。我記得他曾經說過——我記不得那時我們在哪兒,在幹什麼,但是我想那是一切都快要結束的時候。他說他不怕驚嚇,但是他憎惡骯髒。我想那就是斯坦利的個性。也許麥克打電話的時候,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他看到自己只有兩個選擇:骯髒地活著,或者乾淨地死去。也許人們並不像我們想像的變化得那麼大。也許他們只是……也許他們更堅強了。” 大家都沉默了。理奇說:“好了,麥克。德里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們。” “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麥克說,“比如,我可以告訴現在發生的一切——講一些關於你們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告訴你們1958年夏天發生的一切。我想我永遠也不必說。總有一天你們會自己想起來的。而且我認為如果在你們準備回憶起過去的一切之前,告訴你們太多的事情,發生在斯坦利身上的——” “也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班恩平靜地問。 麥克點點頭。 “是的。那正是我所擔心的。” 比爾說:“那麼告訴我們你可以講的事情,麥克。” “好吧,”他說,“我會的。” 4 “殺戮又重新開始了。”麥克直截了當地說。 他看看在座的各位,目光落在比爾身上。 “這新的一輪殺戮是從梅恩大街橋開始的。死者是一個同性戀者,名叫安德蘭·曼倫。他患有嚴重的哮喘病。” 艾迪不知不覺地伸手去拿他的哮喘噴霧劑。 “事情發生在去年夏天7月月號,運河節的最後一天。那是一種慶祝……” “德里例行的儀式。”比爾低聲說。他輕輕地揉著太陽穴,不難看出他想起了他的弟弟喬治。他的死拉開上一輪殺戮的序幕。 “例行儀式,”麥克平靜地說,“對。” 他給大家講了安德蘭被害的經過,不動聲色地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聽得目瞪口呆。他告訴他們《德里新聞》上對此事的報導。 但是報紙上沒有報導唐。哈格提和克里斯多夭。厄溫的供詞中提到橋下有一個小丑,看上去像古代神話中的巨人。 “是它,”班恩的聲音有些沙啞,“是那個該死的潘尼瓦艾。” “還有一件事情,”麥克看著比爾。 “一個調查這起兇殺案件的官員——實際上是他把安德蘭慢倫從運河裡打撈起來——是鎮上的警察,叫哈羅德。加德納。” “哦,上帝。”比爾的聲音微弱,幾乎帶著哭腔。 “那時哈羅德大概只有5歲。”比爾驚恐地看著麥克,等待證實。 “是的。” “那又怎樣?”理奇問。 “哈、哈、哈羅德是大衛伽德納的兒、兒子,”比爾說,“喬治死的時候,大衛就住在我家後面的那條街。是他第一個發現了喬、喬……我弟弟,用一條被、被子裹著他把他抱回家。” 他們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一切都很湊巧,是嗎?”最後麥克說。 “是的,”比爾的聲音很低,“非常湊巧。” “我說過這些年來我一直密切注意著你們6個,”麥克接著說,“但是直到那時我才明白我為什麼會那麼做。我有一個真實明確的目的。但是我還是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繼續觀察事態的發展。你們知道,我必須有十足的把握才……才能打攪你們的生活。不是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必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去年12月,在紀念公園發現了一個叫史蒂文。約翰遜的8歲男孩的屍體。和安德蘭·曼倫的情況一樣,屍體殘缺不全,但是看上去好像是被嚇死的。” “總共有多少?”艾迪問,那口氣好像並不是真想知道具體情況。 “很糟糕。”麥克說。 “有多少?”比爾又問。 “到現在有9個。” “不可能!”貝弗莉大聲說,“我應該在報紙上讀到……在新聞裡看到!” “沒錯,”麥克說,“我也想過很久。貝弗莉說得對:那的確是震驚全國的新聞。9個孩子被害……應該驚動整個媒體。但是只有兩家報紙輕描淡寫地提到一點。今年2月波士頓的一家電視台做了一檔各種疑案的節目。一個專家提到了德里謀殺案,但是也是一語帶過…… 他根本就不知道1957到1958年發生的一連串的案件跟1929到1930年的情況有多麼相似。 “當然這裡有一些非常明顯的原因。亞特蘭大、紐約、芝加哥、底特律……都是媒體眾多的大城市。在那些地方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馬上就會弄得盡人皆知。而德里沒有一家電視台或電台。” “除了《德里新聞》。”艾迪說,把大家都逗笑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根本有背於當今世界的潮流。那麼多的通訊網,總會在某個時候全國都會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事實並非如此。所以我覺得推一的原因就是:它不想讓世人知道此事。” “它。”比爾陷入沉思,幾乎是自言自語。 “它。”麥克肯定地說。 “如果我們要給它取個名字的話,我們不妨還像過去那樣稱之為它。我開始覺得它已經在這裡很久了……不管它到底是什麼……它就像水塔、運河、巴斯公園或者圖書館~樣,已經成為德里的一部分。只是那些存在於地面之上有形的東西。也許以前是,但是現在它藏在德里的深處。這是對發生在這裡的一系列可怕的事件——表面上可以解釋的和那些根本無法解釋的事件所能做出的推一解釋。1930年一個黑人夜總會失火,在那之前的一年,一夥大蕭條時期逃出的歹徒光天化日之下在運河街上被開槍射死。 “1906年在尋找復活節彩蛋的過程中,凱辰特納鐵製品廠發生大爆炸。同年又發生一系列的動物屍體毀屍案。” 麥克·漢倫認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記事本,一頁一頁地翻著,頭也沒抬,繼續講著那些血腥的故事。 “1877年城區裡發生過4起私刑殺人案。其中被處以絞刑的一個是浸禮教會未受神職的傳道士。他把自己的4個孩子都溺死在浴缸裡,又開槍打死自己的妻子,然後把槍放在妻子的手中製造自殺現場。在那之前一年,住在肯塔斯基河下游的一所小木屋裡的4個伐木工人遇害身亡,屍體被毀得面目全非。過去的日記片斷記錄了許多兒童失踪、全家失踪的事件……但是公開的文獻中並未有任何記錄。還有很多很多,但是你們可能已經明白了其中的玄機。” “我明白了,”班恩說,“這裡發生了一些怪事,但是很隱蔽。” 麥克合上他的記事本,放進貼身的口袋裡,嚴肅地看著大家。 “如果我不是圖書管理員而是一個保險員的話,我或許能給你們畫張圖表,你們就能看出這裡發生的各種兇案的比率如此之高。在平常年份德里就是一個充滿暴力的地方。但是每隔對年——雖然這個週期並不十分確定——暴力事件的發生率就達到頂點……然而卻從未成為轟動全國的新聞。” “你是說這裡流行著一種痼疾?”貝弗莉問。 “不是。無藥可救的頑疾一定會致人於死地。而德里沒有死;相反卻繁榮起來。德里只是一個人口相對稀少的州里的一個小城市,那裡暴力事件時有發生……大約每隔25年就發生一次駭人聽聞的災難。” “這個規律一直沒變?”班恩問。 麥克點點頭。 “一直沒變。1715到1716年,1740到大約1743年——那是情況最糟的一次——1769到1770年,一直到現在。從中我感覺到情況一次比一次更加嚴重。那也許是到每個週期的末尾德里的人口越來越多的緣故。1958年,週期似乎提早結束了。那是我們的功勞。” 比爾探過身,眼裡閃著異樣的光芒。 “你能肯定嗎?” “沒錯肯定,”麥克說,“其他所有的周期大概都在9月達到頂峰,最後有不計其數的人喪生。到聖誕節……最遲到復活節生活才能走上正軌。也就是說,每隔27年就有一個持續14個月到20個月的大災之年。但是1957年10月從你弟弟被殺開始的那個大災之年到1958年8月就突然結束了。” “為什麼?”艾迪急切地問。他呼吸困難,吸氣的時候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我們做了些什麼?” 問題是在那裡。麥克好像在考慮這個問題……最後他還是搖搖頭。 “你們會想起來的。你們遲早會想起來的。” “如果我們想不起來怎麼辦?” “上帝會助我們一臂之力的。” “一年裡死了9個孩子。”理奇感到萬分震驚。 “上帝!” “1984年底有兩個孩子被害,”麥克說,“2月,一個中學生失踪了。3月中旬才在班倫找到他的屍體,殘缺不全。這是在附近發現的。” 他從裝記事本的那個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大家傳閱著。貝弗莉和艾迪看不懂其中的奧妙。但是理奇反應強烈,好像被燙了一下,把照片掉在桌上。 “上帝!上帝,麥克!”他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比爾看了一眼照片,頓時覺得周圍的世界一片灰暗。一時間他感覺自己就要暈過去了,不禁發出一聲呻吟,把照片掉在桌上。 “怎麼了?”他聽見貝弗莉的聲音。 “這照片代表著什麼,比爾?” “是我弟弟在學校拍的照片,”比爾終於開口了,“是喬、喬治。這張照片本來在他的相冊裡。會動,會眨眼睛。” 大家又看了一遍照片,這時比爾像塊石頭一樣,呆呆地坐在那裡。那張照片拍的是一張老照片,一張破爛的照片映著白色的背景——微笑著露出兩顆豁牙。喬治的照片下面的白邊上寫著:“學友1957——1958”。 “今年才發現?”貝弗莉又問道,麥克點點頭。她轉向比爾:“你最後一次看到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比爾?” 他舔舔嘴唇,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那些話都在腦子裡迴響。比爾意識到他的口吃病又犯了,在同恐懼鬥爭。 “從1958年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張照片。喬治死後第二年春天,我想給理奇看這張照片的時候,就已經沒、沒了。” 麥克打破沉默。 “史蒂夫·約翰遜的屍體被發現之後,我就下定決心如果再有什麼事情發生——再有一個確鑿的案子——我就給你們打電話。喬治的照片是在離一個叫特里奧的男童屍體不到10英尺遠的一根原木邊發現的,沒有藏起來。相反,兇手似乎想讓人發現這張照片。我敢肯定兇手有這個意圖。” “你怎麼從警方弄到這些照片的?”班恩問他。 “那是警方拍攝的照片,對吧?” “是的,是警方拍的照片。警局裡有一個想掙點外快的傢伙,我每月付給他20美元——我就能付起這麼多。他提供了這些資料。 “4天后又發現了道恩。羅伊的屍體。在麥卡森公園,被割掉了腦袋。 “今年4月23號。一個叫亞當的歷歲男孩失踪。第二天在西百老匯後面的綠化帶裡找到了他的屍體,也被割掉了腦袋。 “5月6號。一個兩歲半的孩子被溺死在樓上的衛生間裡。” “哦,麥克!”貝弗莉幾乎哭著乞求他。 “對,很可怕,”他氣憤地說,“難道我不知道嗎?” 麥克喝了一口水,又給大家拿出一張照片。這一張不是警方柏的,而是一張在學校拍的照片。一個13歲的男孩開心地笑著,拍照的時候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一雙乾淨的小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腿上……但是那孩子眼中有股邪氣。是個黑人孩子。 “杰弗裡·霍利,”麥克又開始解說,“5月13號。身體被撕開,屍體在運河邊上的巴斯公園被發現。 “事隔9天,5月22號,一個五年級的孩子被發現死在內伯特大街上。” 艾迪發出一聲顫抖、刺耳的尖叫。伸手去摸他的哮喘噴霧劑,卻把那東西碰到地上。那個哮喘噴霧劑滾到比爾腳下。他揀起那東西,看到艾迪臉色蠟黃,呼吸困難。 “給他弄點兒喝的!”班恩急得大叫起來。 “來人給他……” 但是艾迪搖搖頭。他對著喉嚨噴了一下,吸了一大口氣,胸口起伏不平。他又噴了一下,靠在椅子上,半閉著眼睛,喘著粗氣。 “我沒事,”他艱難地說,“一會兒就好了。” “艾迪,你真的沒事?”貝弗莉問。 “或許你應該躺下——” “我沒事,”他有點惱火,“只是……嚇得。你明白嘛。嚇得。我已經把內伯特大街忘得一干二淨了。” 眾人無語,似乎也不需要任何語言。比爾想到:你剛剛覺得自己有了足夠的承受力,麥克就又說出一個新名字,又敲在你的痛處。 他們實在無法一下子麵對過去的一切。這一連串無法解釋的殺戮直接指向他們6個人——喬治的照片好像這樣暗示他。 “那孩子的兩條腿都沒了,”麥克接著說,“但是法醫說他的腿是在死後被切掉的。好像是被嚇死的。一個郵遞員看見門廊下伸出一隻手才發現了他。” “29號,對嗎?”理奇說。比爾看了他一眼。理奇看著他,輕輕地點點頭,又看著麥克。 “內伯特大街29號。” “是的。”麥克的聲音依然那麼平靜。 “是29號。”他又喝了口水。 “你真的沒事嗎,艾迪?” 艾迪點點頭,他的呼吸已經順暢了。 “那個孩子的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警長就逮捕了一個嫌疑犯。”麥克說。 “懊,那天的報紙頭版頭條發表了一篇社論,要求警長辭職。” “8起謀殺案之後?”班恩感到很憤怒。 “他們可真夠激進的了,你們說是嗎?” 麥克不說話了,低著頭。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聲音有些嘶啞。 “我一拖再拖。但是當我看到最後遇害的這個孩子的時候,我就給你們打了電話。我真希望我早點聯絡你們就好了。” “讓我看看。”班恩突然說。 “受害者又是一個五年級的孩子,”麥克說,“他的屍體在離堪薩斯大街不遠的地方被發現。也就是以前我們到班倫去玩的時候,比爾藏自行車的那個地方。屍體被撕得四分五裂。在堪薩斯大街一側的水泥護牆根人們發現了他留下的……這是在他的屍體被運走不到半個小時之後,警方在那段護牆邊拍下的照片。這裡。” 他把照片遞給理奇。理奇看了一眼便傳給了貝弗莉。她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閉上眼睛,把照片遞給艾迪。艾迪仔細地看了好一陣才遞給班因。班恩看也沒看就遞給了比爾。 那道水泥護牆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回家回家回家比爾恐懼地看著麥克。剛才他只感到迷惑、害怕;現在他感到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很高興。雖然憤怒並不是一種美好的感覺,但是比震驚好得多,比那種令人痛苦的恐懼好得多。 “我沒有看花眼吧?” “沒有,”麥克說,“是那個孩子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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