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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八章喬治的房間和內伯特大街的老屋·2

死光 斯蒂芬·金 15232 2018-03-12
9 孩子們都擠在那裡買糖果、爆米花,到處也不見班思的影子。 “也許他已經進去了。” “他說他沒有錢。那個兇抑惡煞似的收票員決不會讓他進的。”理奇翹起手指,指指科爾夫人。 “嗨,我不想等不到他就先進去,可是電影就要開演了。”理奇說。 “他到底去哪兒了?” “你可以買張票留在票房那裡。”貝弗莉的建議聽起來不無道理。 “等他來了——” 正在這時班恩出現在街角。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胖胖的肚子顫巍巍的。他看見理奇,趕忙跟他招手。突然他看到了貝弗莉,手停在了空中,驚奇地瞪大雙眼。他放下手,慢慢地走了過去。 “嗨,理奇。”他說著看了貝弗莉一眼,好像再多看一會兒,自己的臉就會紅了似的。 “嗨,貝弗莉。”

“你好,班恩。”她說。接著是一陣奇怪的沉默——不完全是尷尬;理奇覺得那幾乎是一種震顫的力量。他感到一絲嫉妒,因為有一種感情在他們之間交流。不管是什麼,他都被排除在局外。 “哎呀,乾草堆!”理奇又來了。 “我還以為你嚇得不敢來了。這電影會嚇得你掉10磅肉。哦,會讓你的頭髮變白。等你走出劇院的時候,得要領坐員攙著你。你會嚇得渾身發抖。” 理奇轉身要去買票。班恩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吞吞吐吐,看了一眼貝弗莉。她正笑瞇瞇地望著他。班恩終於還是說了。 “我本來在這兒,”他說,“但是我剛拐彎就看到那幫傢伙走過來。” “哪夥人?”理奇問,但是他心裡已經明白是誰了。 “亨利·鮑爾斯,維克多·克里斯,還是貝爾茨·哈金斯。”

理奇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們肯定已經進去了。我沒看見他們在那裡買糖果。” “嗯,我想也是。” “我要是他們,我根本不用花錢來看什麼恐怖電影。”理奇說。 “只要在家裡照照鏡子就行了。還可以省幾個錢買麵包。” 貝弗莉開心地笑了,班恩卻笑得很勉強。班恩心裡很清楚,上星期那天,亨利·鮑爾斯開始只是想教訓教訓他,但是最後就想殺他了。 “跟你說,”理奇安慰他,“我們坐在樓座,而他們會全部坐在樓下第二排或第三排,翹著二郎腿。” “你能肯定?”班恩問道。他不敢說理奇理解那些傢伙對他是多大的威脅……當然,亨利是最大的威脅。 理奇,3個月前他也剛剛逃過亨利一伙的毒打,深深地了解亨利和他的那伙死黨。

“要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就不會進去了。”他說,“我想看那兩部電影,但是我可不想為看電影而搭上性命啊。” “再說,如果他們找碴兒,我們可以告訴福克斯先生把他們轟出去。”貝弗莉說。 班恩懷疑地看著貝弗莉和理奇。 “你不能讓他們毀了你的生活,”理奇耐心地開導他,“明白嗎?” “我想也是這樣。”班恩嘆了口氣。實際上,他根本不理解理奇的話……但是貝弗莉的存在使他心裡的天平傾斜了。如果她沒來,他會勸理奇改天再看電影。如果理奇堅持,他就先撤了。但是貝弗莉在這兒,他不願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膽小鬼。而且,能和她在一起,坐在樓座陰暗的角落,對他有一種強大的吸引力。 “我們等電影開演了再進去。”理奇笑著,對准他的胳膊猛打一拳。 “笨蛋,乾草堆,你還想長生不老嗎?”

他們站在外面一直等到電影開始。理奇學著內爾先生的愛爾蘭口音,給貝弗莉講了那天在班倫的故事。貝弗莉一開始只是咯咯地笑著,後來忍不住大笑起來。班恩也放鬆了一些。可是他的目光卻不斷地在阿拉丁劇院的玻璃門和貝弗莉的臉上游移不定。 10樓座上還不錯。理奇看到亨利和他那幫狐朋狗友坐在樓下第二排。有五六個,都穿著大頭皮鞋,翹著二郎腿。福克斯先生走過去提醒他們把腳放下,他們就放下。福克斯先生剛轉身離開,他們又把腳仰上來。過上5分鐘、10分鐘,福克斯先生又走過去,那一幕便又重新上演一次。他們知道福克斯不敢把他們攆出去。 片子很棒。不過那部《少年狼人》比較恐怖……可能還因為那個糧人好像有點憂鬱。一切都不是他的過錯,是那個催眠土毀了他的一生。而那個催眠士之所以能夠得逞是因為那個變成狼人的孩子對一切總是滿腔憤怒和怨恨。理奇懷疑世上是否真的有人那樣壓抑自己的怨恨。亨利·鮑爾斯就是滿腔怨恨,不過他當然從不掩飾了。

狼人終於被殺掉了。在最後一幕一個警察很嚴肅地告訴他的同事,這應該教育人們不要輕易去玩只有上帝才懂的遊戲。幕落了,燈亮了,人們不停地鼓掌。雖然有點頭疼,理奇還是覺得很過癮。他也許應該盡快去看眼科醫生,再換一副眼鏡。 班恩扯扯他的衣袖。 “他們看見我們了,理奇。”聲音裡充滿驚慌。 “嗯?” “鮑爾斯和克里斯。他們出去的時候抬頭看這兒。看見我們了!” “沒關係,沒關係,”理奇說,“冷靜點兒,乾草堆。冷靜點兒。 我們從側門出去。不用怕。 “ 他們下了樓,理奇帶路,貝弗莉走在中間,班恩墊後,走兩步就回頭看看。 “那些傢伙真的要報復你嗎,班恩?”貝弗莉問道。 “是的,我想是。”班恩說,“學校放假那天我跟亨利·鮑爾斯打了一架。”

“他打傷你了嗎?” “沒能得逞,”班恩說,“我想因此他們還不罷休。” “那個混蛋也吃了虧,”理奇低聲說,“我聽人這麼說的。我想為這他也不會甘心吧。”理奇推開劇院出口的門,三人來到阿拉丁劇院和安娜快餐店中間的一條小巷。小巷盡頭用一塊木板封住了。一隻在垃圾箱裡找食的貓峻地從他們身邊躥過去,翻過巷子盡頭的那塊木板。一個垃圾桶的蓋子咋嘈一聲關上了。貝弗莉嚇了一跳,緊緊抓住理奇的胳膊,緊張地笑了起來。 “我還想著電影裡那些可怕的鏡頭。” 她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你不會——”理奇剛開口,背後傳來亨利·鮑爾斯的聲音。 “你們好,臭小子。” 10 幾個人吃驚地轉過身。亨利,維克多和貝爾茨正站在巷口。他們身後還站著兩個傢伙。

“媽的,我就知道躲不過去。”班恩低聲抱怨著。 理奇立刻轉身想退回阿拉丁劇院。但是身後的門已經鎖上了,根本沒有辦法從外面打開。 “說告別吧,臭小子。”亨利說著朝班恩衝過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理奇覺得像是電影裡的情節——在現實生活中決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現實生活中,小孩子打打架,撿起牙齒,就回家了。 而這一次卻完全不同。 貝弗莉一步跨上前,又閃向一邊,好像要迎接亨利,跟他握手。 理奇聽到亨利的鞋針敲擊路面的聲音。維克多和貝爾茨緊隨其後,另外兩個傢伙堵在巷口。 “不許欺負他!”貝弗莉高聲呵斥道。 “有本事去找跟你力氣相當的人決鬥。” “他蠢得像頭死大象,婊子。”亨利吼叫著,絲毫沒有男子漢的風度。 “你滾開——”

理奇伸出一隻腳。他並不是故意的,他的腳伸出去了,就像說俏皮話一樣自然。亨利絆在上面,跌倒在地上。小巷的磚路上灑滿了垃圾,亨利像遊戲轉盤一樣滑出好遠。 他慢慢地站起來,襯衫上沾滿了咖啡渣、爛泥、葛筍。 “你們死定了!”他厲聲尖叫。 班恩剛才嚇呆了,這會兒才醒過神來。他怒吼一聲舉起一個垃圾桶,用力擲出去,正砸在亨利的后腰上,把他打倒在地。 “我們快走!”理奇高聲叫道。 他們朝巷口跑去。維克多擋在前面。班恩咆哮著,一頭撞在維克多的肚子上。 “嗷!”維克多哼嘰一聲,坐在了地上。 貝爾茨抓住貝弗莉的辮子,將她一把推在牆上。貝弗莉跳起來,就往巷口跑。理奇跟在後邊,順手抄起一個拉圾筒蓋,當貝爾茨一拳打過來的時候,理奇舉起蓋子。只聽“砰”的一聲,直震得理奇胳膊發麻。貝爾茨抱著那隻腫脹的手,尖叫著蹦來蹦去。

理奇轉身去追班恩和貝弗莉。這時守著巷口的一個傢伙抓住了貝弗莉,班周正和他扭打。另一個傢伙雨點般的拳頭落在班恩的后腰上。理奇飛起一腳,正揣在他的屁股上。那傢伙疼得高聲嚎叫。理奇一手抓住貝弗莉,一手抓住班恩,喊道:“快跑!” 他們沿著中央大街跑過去,行人都回過頭來看著他們。班恩的大肚子一顫一顫;貝弗莉的辮子甩來甩去;理奇用手扶著眼鏡。他的頭還嗡嗡地響,剛剛捱過一拳的耳朵好像要腫了,但是他感覺好極了,忍不住大笑起來。貝弗莉也笑起來。班恩也跟著大笑起來。 他們穿過法庭街,一屁股坐在警察局門前的長凳上:此刻這裡似乎是德里推一安全的地方。貝弗莉摟著班恩和理奇的脖子,緊緊地擁抱他們。 “太棒了!”她的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你們看見那些傢伙的狼狽相了嗎?你們看見沒有?”

“我看見了,清清楚楚。”班恩上氣不接下氣,“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們了。” 他們又開心地大笑起來。 “失敗者俱爾部萬歲!”理奇慷慨激昂地叫個不停。 “烏拉!烏拉!烏拉!” 一個警察從二樓的窗口探出頭,高聲命令他們:“你們這些孩子快離開這裡!現在就走!快走!” 理奇剛要開口回答,班恩踢了他一腳。 “閉嘴,理奇。”話一出口,班恩簡直不能相信那是自己說的。 “對了,理奇。”貝弗莉也說。溫柔地看著他。 “好吧,”理奇說,“你們想干點兒什麼?去找亨利·鮑爾斯,問問他是不是想一對一地決鬥?” “閉嘴吧。”貝弗莉嗔怪他。 “嗯?什麼意思?” “沒什麼,”貝弗莉說,“有的傢伙太傲慢。” 滿臉通紅的班恩吞吞吐吐地問道:“那傢伙弄疼你的頭髮了嗎,貝弗莉?” 她沖他溫柔地笑笑,立刻明白了一件她一直在猜測的事情——是班恩寄給她那張寫了優美的徘句的明信片。 “沒有,不太疼。”他說。 “咱們到班倫去玩吧。”理奇建議。 於是他們就去了那裡——或者說逃到那裡。後來想起來,理奇覺得那成了那個夏天的主題。班倫是他們的天堂。貝弗莉是第一次來到班倫。他們穿過肯塔斯基河那條修有堤壩的支流,踩著水壩的殘跡,找到另一條小路,終於爬上東邊那條支流的河堤。往左看去是那兩根水泥圓柱。水泥圓柱的腳下一根根粗大的管子伸在溪水上方。一淚泊泥乎乎的髒水就從這些排水管流進肯塔斯基河。有人在上游的鎮子里大便,現在又從這裡流出來了,班恩想著,又想起那天內爾先生對德里排水系統的介紹。他隱隱約約感到一種無助的憤怒。河水里曾經有魚兒游來游去,現在卻連一個癲蛤螺也見不到,只能撈起一把手紙。 “這裡真漂亮。”貝弗莉感嘆著。 “是,不錯,”理奇表示贊同,“沒有黑蠅,風也吹走了那些蚊子。” 那邊傳來一陣汽笛聲。他們看到一列長長的貨車轟隆隆地駛過遠處的河堤,向貨運場行進。哎,要是一輛客車,人們就會看到這美麗的景色了,理奇想。先看到開普老區窮人住的房子,然後是肯塔斯基河對岸長滿竹子的沼澤地,最後在即將駛過班倫之前,還能看到垃圾如山的碎石坑。 這時他突然又想起了艾迪的故事——內伯特大街廢棄的老屋下藏著的麻風病人。他把這個想法趕出腦子,轉身問班恩:“你最喜歡哪個部分,乾草堆?” “嗯?”班思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當貝弗莉欣賞著遠處的肯塔斯基河,想著自己的心事的時候,班恩一直看著她的側影……看著她臉上的那塊瘀傷。 “那兩部電影,笨伯。我最喜歡哪部分?” “弗蘭斯坦拿那些屍體餵鱷魚那段,”班恩說,“我最喜歡那段。” “那太可怕了!”貝弗莉說著,不禁哆嗦了一下。 “我討厭那種東西。鱷魚啊、水虎魚啊和鯊魚。” “是嗎?什麼是水虎魚?”理奇好奇地問。 “一種小魚,”貝弗莉說,“長著小小的牙齒。但實際上它們是一種鯊魚。如果你掉進有水虎魚的河裡,就會被它們吃得只剩下骨頭。” “哇!我真想有幾條那種魚。”理奇高興地說,“我就把它們放在亨利的澡盆裡。” 班恩咯咯地笑了。 “不知道他洗不洗澡。” “我可不知道那個,但是我知道的是我們必須提防那些傢伙。”貝弗莉說著換了摸臉上的傷痕。 “前天我爸打的,因為我打碎了一摞盤子。一星期一次就夠了。” 一陣沉默。理奇趕忙聊起電影中他最喜歡的情節,打破了沉默。 貝弗莉發現河地上有一些雛菊,便摘了一朵。當她舉著那朵雛菊蹭他們的下巴的時候,兩個人都感到肩頭上的輕撫,都嗅到了她發上的清香。她的臉龐靠近班恩的臉,只那麼短暫的一刻,那一夜便夢到她那短暫又永恆的凝視。 他們的談話剛剛結束,就听到小路上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比爾。鄧邦站在那裡,後面還跟著一個孩子。理奇知道他叫布雷德利,有些口吃不清。 “老大!他說著又改成英國管家的聲音。”很高興見到你,鄧邦先生,我的主人。 “ 比爾笑瞇瞇地看著他們——當比爾看了看他、班恩、貝弗莉,又看了看那個什麼布雷德利的時候,理奇心頭浮起一種異樣的肯定。比爾的眼睛告訴他,貝弗莉是他們中的一員。而那個布雷德利卻不是。 他也許今天在這裡停留一會兒,也許還會再來。但是,對不起,失敗者俱樂部的會員已滿。我們已經有了有語言障礙的會員了——他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這個想法突然使他感到一種毫無理性的恐懼。好像一個游泳的人剎那間意識到自己已經游得太遠,水已經沒過頭頂。直覺告訴他:我們被捲進了一件事情,被選中了參加。這絕不是偶然。我們都在這兒嗎? 然後這個直覺就像摔在石頭地板上的碎玻璃一樣,混雜在一起,毫無意義。再者那也沒有關係。比爾在這裡,他會料理一切,不出亂於。在他們當中,比爾最高也最帥。理奇歪過頭,看見貝弗莉的眼睛注視著比爾;遠處班恩快快不快地看著貝弗莉的臉。比爾還是他們當中最強壯的一個——不僅是體力上。理奇還不懂“感召力”和“魅力”的含義。他只知道比爾身上深深地埋藏著一種力量,而且會在許多場合,出其不意地表現出來。理競猜想如果貝弗莉喜歡上比爾,班恩就不會嫉妒(他會嫉妒,理奇想,如果貝弗莉喜歡我的話);他會認為那是很自然的事情。除此,比爾還很善良。他的身上閃耀著善良和力量的光芒。他就像舊時電影裡的騎士,強壯、善良。 比爾。鄧邦雙手叉腿,站在那裡燦爛地笑著。 “好、好、好,現在大家都在、在、在這、這裡。我、我們玩、玩、玩什、什、什麼?” “有煙嗎?”理奇滿懷希望地問。 11 5天后,也就是快6月末的時候,比爾告訴理奇他想去內伯特大街,到艾迪看到麻風病人的那個門廊下看看。 “你說什麼?”理奇感到很震驚,又有點好奇。 “我想。想、想去看、看看那個門廊下面。”比爾說。他的口氣很堅決,但是卻不看著理奇。 理奇又說:“那裡什麼都沒有。他可能就看到了一個流浪漢,然後就添油加醋。上帝啊,你還不了解艾迪嗎?” “沒、沒錯,我了、了解艾、艾、艾迪。但、但是你還記、記得相、相冊裡的那張照、照、照片嗎?” “記得,但是——” “聽、聽、聽我、我說。”比爾直視著理奇,講得很漫。他又分析了班恩的經歷和艾迪的經歷的相似之處,又把它們和那張會動的照片聯繫起來。比爾推測從去年11月以來德里所有死去的孩子都是被那個小丑殺害的。 “而、而且也、也、許還不止他們,”比爾最後說,“還、還有所。所、所有那些失、失踪的孩、孩子呢?” “那你想要什麼?小丑的親筆簽名?” “如果那個小、小、小、醜殺了其他的孩子,那麼他、他也殺。 殺、殺了喬、喬治。 “比爾說。他的眼睛注視著理奇,像一塊石板——冷酷、堅定、毫不退讓。”我、我想殺、殺、殺死了它。 “ “上帝!”理奇嚇壞了,“你怎麼能辦到?” “我、我爸、爸有一支手、手、手槍,”比爾說,“就放在他的壁、壁、櫥裡最上面的一層架、架子上。” “如果是人還好,”理奇說,“如果我們能夠發現他正坐在一堆孩子的屍骨上面。比爾,我可不想僅僅因為一個人穿著一件小丑的衣服就殺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不願這麼做;如果我能製止你的話,我也不會讓你這麼做。” “要、要是真、真有、有一堆、堆屍、屍、屍骨怎、怎麼辦?” 理奇舔了舔嘴唇,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又問比爾:“如果不是人,你怎麼辦,比爾?如果真是什麼怪物怎麼辦?要是真有這種事怎麼辦?班恩說那是乾屍,氣球逆風飛行,而且那乾屍沒有影子。喬治相冊裡的照片……要么是我們的幻覺,要么就是巫術。我想告訴你,我不相信那是幻覺。你手上的傷當然不是幻覺,對吧?” 比爾搖搖頭。 “所以如果那不是個人,我們怎麼辦,比爾?” “那、那我、我、我們就得想、想想別、別的辦法了。” “哦,對了,”理奇說,“我想到了。如果你連射四五槍,那個怪物像電影裡的狼人一樣繼續朝我們走過來,你可以試試你的彈弓。要是那個不靈,我就撤一把噴嚏粉。如果它再往前走,我們就叫暫停,說,'嗨,停止。到此結束,怪物先生。哦,我得去圖書館繼續閱讀這方面的書籍。我會再回來的。請原諒。'你準備這麼說嗎,老大?” 他看著自己的朋友使勁搖頭。他既希望比爾堅持要去察看那座老屋的門廊,同時又希望——拼命地祈禱——比爾能放棄這個想法。從某些方面來說這一切就像去看恐怖電影,但是從另外一方面來講——很重要的一個方面——那眼看恐怖電影完全不同。因為這很不安全。 不像看電影你知道最後一切都會結束;即使沒有結局也沒有任何傷害。可喬治房間裡的那張照片卻跟電影不同。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是那顯然是自欺欺人,因為現在他能看見比爾手指上那一圈圈的傷痕。如果他沒有把比爾拖回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比爾笑了。真的在笑。 “你、你、你想、想讓我、我帶你去看、看、看那張照、照片,”他說,“現、現在我想、想帶、帶你去看、看看那座房、房子、扯平、平了。” 理奇咒罵著。兩人放聲大笑起來。 “明、明天早、早、早晨。”比爾說,好像一切已經決定了。 “如果是個怪物呢?”理奇盯著比爾的眼睛。 “如果你爸爸的槍也擋不住那個怪物,比爾?如果怪物繼續往前走呢?” “我、我、我們想、想、想想別、別的辦法。”比爾還是這句話。 “我們必、必、必須要想。”他仰起頭像個瘋子似地笑起來。過了一會兒,理奇也跟著笑起來。不笑簡直是不可能的。 12 “弄到手了嗎?”理奇急切地問。 第二天上午10點鐘他們兩個騎車穿過和班倫相接的堪薩斯大街。 天空灰濛蒙的。理奇直到半夜一直都沒睡著。鄧邦看上去好像昨晚也沒睡好,下眼圈黑黑的。 “弄、弄到了。”比爾拍拍他那件綠色連帽風衣。 “讓我看看。”理奇十分嚮往。 “現在不行,”比爾笑了笑,“別、別人會看見的。看、看、看看我還帶、帶來了什麼?” “哦,糟了,我們遇到麻煩了。”理奇說著大笑起來。 比爾假裝委屈。 “這、這、這是你、你的主意、多、多、多傑。” 這個鋁製彈弓是比爾前年收到的生日禮物。說明書上說如果你學會如何使用,這種彈弓會成為有利的捕獵工具。說明書上聲稱“如果使用得當,這個彈弓會像弓箭和槍砲一樣高效,有殺傷力”。吹捧了這麼多優點之後,說明書上還警告玩這種彈弓很危險,就像不要將子彈上膛的手槍對準別人一樣,切莫將那20顆滾珠子彈對準別人。 比爾還用不太好這玩意兒。但是他想說明書上的警告正是他所希望的——彈弓上粗粗的皮筋彈性很大,用這個射擊易拉罐,能打穿一個洞呢。 “你現在會用了嗎,比爾?”理奇問他。 “還、還、還行。”比爾說,雖然這並不屬實。他認真研究過說明書上的圖示,又在德里公園裡練得胳膊酸疼,射擊紙靶,10次能中3次,有一次還差點中了靶心。 理奇試了試那個彈引又還給比爾。心裡懷疑如果要殺那個怪物。這東西是否能像手槍那麼管用。 “唉!“他說,”你帶來了彈弓,夠棒,但那也算不了什麼。看我帶的,鄧邦。“說著從兜里掏出一袋噴嚏粉。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兒,突然忍不住了,又笑又叫,用力拍對方的後背。 “我、我、我們一、一、一切都準、準備好了。”比爾還咯咯地笑個不停,不時地用袖子擦眼睛。 “一切就緒。結巴比爾。”理奇說。 “喏,聽著。我、我們把你、你的自、自、自行車藏、藏在班、班倫。我騎車帶、帶你,以防萬、萬一我、我們不得不迅、迅速撤、撤、撤退。” 理奇點點頭,絲毫沒有異議。他的那輛22英寸的自行車擱在比爾的那輛又高又大的“銀箭”邊上就像個什儒。他知道比爾更高大,銀箭也更快。 比爾幫理奇把車藏在小橋下。他們坐下來,頭頂偶爾有汽車隆隆駛過。比爾拉開上衣拉鍊,掏出他爸爸的手槍。 “你、你千萬要小、小、小心,”比爾提醒他,“這種手、手槍沒。沒有保、保、保險栓。” “上子彈了嗎?”理奇向道,感到有點緊張。這支槍掂起來很有分量。 “還、還、沒、沒有。”比爾說。他拍拍口袋。 “我這、這、這兒有、有、有幾顆子、子、子、子彈。但是我爸、爸、爸爸說、說有、有時你要很小、小心。如、如果身上的槍、槍、槍、槍覺、覺得你放鬆了警、警、警惕,自、自、自己就會上、上好子彈,就可能殺、殺、了你。”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微笑,表明他根本不相信有這麼可笑的事,又表明他完全相信有這種可能。 理奇明白。他父親的那隻獵槍也比不上這支槍的殺傷力。這支手槍,好像專門是做殺人用的。理奇不禁打了個冷顫,明白了人們為什麼要造這種東西。手槍還能用來做什麼呢?用來點香煙嗎? 他把槍口對準自己、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扳機。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他明白了比爾那神秘的微笑。他把槍還給比爾,很高興槍不在自己手上。 比爾又把槍藏在上衣裡。理奇突然覺得內伯特大街沒有那麼可怕了,但是他越來越強烈地預感到今天必定會流血。 他看著比爾,想再告訴他自己的這種預感。但是他仔細捉摸著比爾的表情,只說:“準備好了?” 13 像往常一樣,當比爾跨上車的那一瞬間,理奇就覺得他們要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腦漿進裂。那輛大自行車左右搖擺,喀啦喀啦響得像機關槍。理奇緊閉雙眼,等著那不可避免的結局。 這時比爾吆喝了一聲:“哈——喲,銀箭,走嘞!” 車子的速度加快了,終於不再搖擺不定。理奇也鬆開了剛才死死抱住比爾后腰的手,抓住後輪上方的車售。比爾斜插過堪薩斯大街,沿著一條小街,飛速駛向威產姆大街。他們飛也似地穿過斯特海姆大街,穿行在威產姆大街上。比爾一隻腳踩著腳蹬靠在車上,又吆喝起來:“哈——喲,銀箭!” “快騎,老大!”理奇尖叫著。他嚇得快要尿褲子了還在不停地笑。 “坐在上面!” 聽到這話比爾跨上車座,伏在車把上,飛速地蹬車。看著比爾寬闊的肩膀在風衣下左右晃動,理奇突然確信他們是不可戰勝的……他們會永遠活著。哦……可能不是他們,但是比爾會長生不死。比爾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強壯,多麼自信、完美。 他們向前飛駛,路兩邊的房屋漸漸稀少。他們經過一片一片平坦無垠的田野。理奇看到遠處的舊火車站,右邊活動板房蓋成的倉庫一字排開。銀箭顛簸著駛過一條一條鐵軌。 向右拐就是內伯特大街了。街牌下面歪歪扭扭地掛著一塊鏽跡斑斑的藍色標誌,上面寫著“德里貨運場”。下面還掛了一塊黃底黑字的大牌子,寫著“死巷”二字——正像是對貨運場的評價。 比爾騎車拐到內伯特大街上,沿著人行道向下滑行了一段距離,跳下車。 “咱們從這裡走、走、走過去。” 理奇應了一聲,從車上跳下來,心情萬分複雜:既感到安慰又有點後悔。 他們沿著路面龜裂、長滿雜草的人行道向前走。前面就是貨運場。那邊傳來一陣馬達聲,偶爾也能聽到車鉤相撞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你害怕嗎?”理奇問比爾。 比爾推著他的銀箭,看了理奇一眼,點點頭。 “有、有點兒。你呢?” “當然怕。”理奇說。 比爾告訴理奇他前一天晚上問父親了一些關於內伯特大街的情況。他父親說二戰結束前這裡住著很多鐵路上的人——工程師、乘務員、單身漢、貨運場工人、行李搬運工。貨場衰落了,這條街也冷清下來。再往前走,房屋更加稀少,也更加破舊、骯髒。街盡頭的那三四座空屋已經用木板封死,庭院里長滿雜草。人行道消失了,他們走在一條眾人踏平的小路上。 比爾停下來,指了指前方。 “就在、在、在那、那兒。”他低聲說。 內伯特大街29號本是一座整潔的科德角式紅色房屋。現在紅漆已經腿成談粉色,一塊一塊地剝落下來,像是傷口。黑洞洞的窗戶用木板封住了。房屋兩側荒草叢生;草地上長滿蒲公英。左邊一塊高高的木柵欄歪歪斜斜地立在陰濕的樹叢裡。離柵欄不遠處有一大叢向日葵——最高的足有5英尺。微風吹過,那些向日葵搖搖晃晃地點著頭,好像在說:這些孩子在這裡,難道不好嗎?更多的孩子,我們的孩子。理奇不寒而栗。 趁比爾停車的功夫,理奇觀察了房屋四周。他看見門廊附近茂密的草叢裡伸出一個車輪,便指給比爾看。比爾點點頭,這正是艾迪提到的那輛翻倒的三輪童車。 他們上上下下打量著內伯特大街。馬達聲此起彼伏,好像咒語在空中迴旋。街上空無一人。那碩大的向日葵又在搖擺:新來的男孩。 好孩子。我們的孩子。 “你、你、你準、準、準備好了嗎?”比爾的問話把理奇嚇了一跳。 “唉,我剛想起來我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今天到期。”理奇說。 “也許我應該——” “少、少、少說廢、廢話,理奇。你、你準備好了還是沒、役。 沒好? “ “我想好了。”理奇說,雖然他根本就沒有準備好——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 他們穿過雜草叢生的草地來到門廊下。 “看、看那、那、那裡。”比爾說。 遠處門廊左側的格子柵欄倒在一團樹叢上,那裡曾經是玫瑰花叢。沒有被倒塌的柵欄壓住的地方玫瑰花懶洋洋地開放著,而柵欄下面和前方的樹叢卻是一團枯死的樹枝。 比爾和理奇相視無言,神情嚴肅。艾迪說的全是真的。 7個星期過去了,還留有那天的痕跡。 “你不是真想鑽到那下面去吧,是嗎?”理奇幾乎是在哀求。 “不、不、不想,”比爾說,“但、但是我想、想……” 看到他是那麼認真,理奇的心直往下沉。比爾的灰色眼睛裡閃爍著執著。他的表情是那麼堅決、那麼迫切,使他顯得更加成熟。理奇心裡暗暗牆咕,看來比爾真想殺了那個怪物,如果它還在這裡的話。 殺了它,也許還要割下它的頭拿去送給他爸爸,說:“看,這就是殺害喬治的那個傢伙。現在你下班回來該跟我說話了吧。該告訴我這一天過得怎樣,擲硬幣決定誰來買早茶咖啡的時候誰輸了吧?” “比爾——”但是比爾已經不在那裡。他已經繞到門廊右側,艾迪曾經爬過的地方。理奇趕忙追過去,差點被草叢裡的那輛三輪童車絆倒。 他趕上來,比爾正蹲在那裡,察看門廊的下面。門廊一邊的柵欄已經被什麼人——哪個流浪漢——拆掉了,以便於出入。 理奇在他身旁蹲下來,心裡敲著小鼓。門廊下面空空蕩盪,只有腐爛的樹葉、泛黃的報紙和影子。很多影子。 “比爾。”他又叫了一遍。 “怎、怎、怎麼了?”比爾掏出手槍。他小心地取出子彈夾,又從褲兜里掏出那4顆子彈,一顆一顆地裝進去。理奇看得著迷。他又看看門廊下面。這次他發現了新的東西,碎玻璃,閃著幽光的碎玻璃片。他不是笨孩子,知道這幾乎完全證實了艾迪的故事。門廊下枯枝腐葉上的碎玻璃表明窗子是從裡面被砸碎的。從地窖裡。 “怎、怎麼了?”比爾抬頭看著理奇,又問了一遍。他的臉色嚴肅、蒼白。看著他那堅定的表情,理奇在心裡認輸了。 “沒什麼。”沒說。 “你進、進、過去嗎?” “進。” 他們爬到門廊下面。 理奇曾經很喜歡這種樹葉腐爛的味道,但是這裡的味道絲毫不能讓人產生愉快的感覺。樹葉軟綿綿的。好像有兩三英尺厚。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一隻手或者爪子突然從樹葉下伸出來,抓住他,他該怎麼辦。 比爾正在觀察那扇破窗戶,到處都是玻璃碴。窗框都碎成兩截,扔在門廊台階下。窗框上面的一根木條伸出來,像根折斷的骨頭。 “被什麼東西用力砸碎的。”理奇低聲說。比爾點點頭。 理奇也擠過來看。陰暗的地窖裡堆滿了筐子、盒子。地上的泥土散發著潮濕的霉味兒。左邊有一個大火爐,一根管子伸向挪頂。在地窖的最裡面有一個很大的隔間,是馬厩。但是誰會在這裡養馬呢?他突然明白過來,這種老房子裡,火爐燒的是煤。那東西肯定是煤倉。 最右面有一截樓梯通向地上。 比爾坐下來、躬身向前,理奇還沒搞清他要幹什麼,比爾的腳已經伸了進去。 “比爾!看在上帝的份兒上,”理奇急了,“你要幹什麼?快出來!” 比爾沒有回答,編身進去。 “不要命啦!”看著比爾消失在黑暗中,理奇急得直抱怨。 “比爾,你瘋了?” 下面傳來比爾的聲音:“要是你願、願意,你、你就、就、就待在上面。在那裡看、看著。” 理奇顧不得害怕,也縮身鑽進地窖。不知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腿,理奇驚叫起來。 “是、是、是我、我。”比爾壓低了嗓門。理奇跳下地窖,站在比爾身邊。 “你以、以為是、是誰、誰?” “巨獸。”理奇勉強笑了笑,聲音還顫抖著。 “你、你走、走那、那條路,路,我、我、找走、走、走——” “放屁。”理奇說。他能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 “我要跟你在一起,老大。” 他們朝那個煤倉走過去。比爾舉著槍,走在前頭。理奇緊緊地跟在後面,不停地四處張望。比爾在煤倉的一側站了一會兒,突然繞過去,雙手舉槍。理奇閉緊眼睛,等著槍響。槍聲沒響,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沒、沒、沒什麼,就是些煤、煤。”比爾咯咯地笑了,卻很緊張。 理奇走到他身邊,看到那裡還有一點沒有用完的煤,幾乎堆到房頂。 “咱們——”理奇話音未落,樓梯頂端那扇門砰地一聲撞在牆上,打開了,透進一絲光亮。 兩個孩子尖叫起來。 理奇聽到一陣吼聲——像是困在籠中的野獸發出的曝叫。一個流浪漢走下台階。褪色的牛仔褲上——一雙手來回擺動。 那不是手,是爪子。巨大、變形的爪子。 “爬、爬、爬到煤、煤、煤堆上去!”比爾高聲叫喊,但是理奇卻僵在那裡,一動不動,猛然意識到將要發生的一切,是什麼將要把他們殺死在這陰暗、惡臭的地窖裡。雖然知道了還要親眼看看。 “煤、煤堆項、頂上有一扇窗、窗、窗戶!” 那雙利爪上長滿棕色的絨毛,像電線一樣蜷在一起;指尖上長著鋸齒型的指甲。理奇看見了一件絲綢上衣。黑色衣服、橘黃色滾邊——德里中學的校服。 “快、快、快走!”比爾尖叫著,使勁推了理奇一把。理奇爬上煤堆,煤塊的尖角戳痛了他,使他清醒過來。煤堆像雪崩一樣塌落下去,耳邊不斷傳來瘋狂的咆哮。 理奇嚇得魂飛魄散,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爬上煤堆,剛直起身,又滑下去。他又尖叫著,縱身跳上去。上面的窗子被煤灰染得污黑,透不進一點光亮。理奇抓住插銷,用盡全身的力氣轉動。但是插銷絲毫末動,而那咆哮聲越走越近。 身後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濃烈的硝煙刺激著理奇的鼻子,使他完全清醒過來,他這才意識到剛才轉動插銷的方向錯了。他向相反的方向用力,這次插銷發出一聲長長的鈍響。煤灰像辣椒面一樣落在他的手上。 又是一聲槍響。比爾。鄧邦高聲叫道:“你殺了我弟弟,你這個混蛋!” 一會兒那個怪獸好像笑了,開口說話了——好像一隻惡狗一陣狂吠,含混不清地吐出幾個字:“我也要殺了你。” “理奇!”比爾高聲喊他的名字。比爾爬上來,煤塊嘩啦嘩啦地掉了下去。咆哮聲、木頭劈裂的聲音、狗吠聲、狼嚎聲——所有噩夢裡的聲音都攪在一起。 理奇用力猛撞那扇窗戶,顧不得是否玻璃會碎了,砍掉他的手。 他已經不在乎了。窗子沒碎,在生滿鐵鏽的餃鏈上向外彈開了。煤灰落在理奇的臉上,他像泥鰍一樣敏捷地鑽出地窖,聞到新鮮空氣中甜甜的味道,感到長長的草葉蹭在臉上,看見向日癸那樣鮮綠、粗壯。 毛茸茸的莖稈。 地窖裡又傳來一聲槍響。那個怪獸發出一聲尖叫——原始的憤怒的叫聲。接著傳來比爾的喊聲:“它抓、抓住我了,理奇!救命!它抓、抓、抓住我了!” 理奇趴在窗口,看見比爾仰著臉,驚恐萬狀。 比爾橫躺在煤堆上,伸著雙手,費盡力氣也夠不到窗框。他的襯衫、外套已經捲到了胸口。他滑了下去,不,他是被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拉下去的。那東西在動,在比爾身後投下臃腫的影子。一個咆哮著,像人一樣會嘰哩咕嚕地說話的影子。 理奇不用看。上個星期六,他已經在阿拉丁劇院看過了。是個瘋子,喪心病狂的瘋子。 那個狼人——真的狼人——捉住了比爾。 比爾尖叫一聲,理奇伸手抓住比爾。他們撕扯著爭奪比爾——理奇拽住比爾的手,狼人死死地拖住比爾的腳踝。 “離、離、離開這裡,理奇!”比爾高聲叫道。 “離、離——” 那個狼人的臉突然從黑暗中閃出來,短短的額頭高高地凸著,蓋著幾縷頭髮,毛乎乎的兩頓凹陷下去,深褐色的眼睛裡透著可怕的精明。怪物張開嘴,發出一聲吼叫,白色的泡沫順著嘴角流下來。那怪物仰頭爆叫,眼睛一直盯著理奇。 比爾爬上煤堆。理奇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向上拉。就快要成功了。突然那個狼人又抓住了比爾的腿,他又被拖回無邊的黑暗。 那一瞬間,理奇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便脫口而出內爾先生的聲音。這一次理奇不是在做拙劣的模仿;那聲音聽起來並不十分像內爾先生,那是每一個子夜後還在巡視門戶的愛爾蘭巡警的聲音:“放開他,小子,不然我砸爛你的狗頭!我向上帝發誓!現在就鬆開他,不然我挖出你的狗眼!” 地窖裡的怪獸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怒吼,但是理奇也聽出那吼聲有些不同。可能是恐懼,或者疼痛。 他使盡全身的力氣,一把把比爾拉出窗戶,摔倒在草地上。 “快、快、快跑!”比爾喘著粗氣,幾乎是在呻吟。他抓住理奇的襯衫。 “我、我、我們必、必、須——” 理奇聽到煤塊嘩啦嘩啦滾落的聲音。不一會兒,狼人的臉出現在窗口,沖他們嚎叫,一對利爪緊緊地抓著乾枯的野草。 比爾手裡還拿著那把槍。他雙手端槍,眼睛瞇成一道細縫,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巨響,理奇看到狼人的頭骨被掀開。鮮血如注,順著它的臉淌下來,沾滿毛髮,浸濕了衣服的衣領。 一聲吼叫,狼人開始往窗外爬。 理奇好像在夢裡,慢慢地從兜里掏出噴嚏粉。趁那個血淋淋、怒吼著的怪獸費力地擠出窗口的時候,理奇把噴嚏粉拋出去。 “滾回去,小子!”他學著愛爾蘭警察的聲音命令道。一團白霧噴在怪物的臉上。 它不再嚎叫,驚奇地盯著理奇,嗆得打起噴嚏。那雙紅腫、混濁的眼睛衝著理奇不停地轉動,好像要永遠記住他。 怪物不停地打噴嚏,口水、鼻涕、眼淚一起流下來。它的臉上還有憤怒,但是毫無疑問也有痛苦。比爾可能用槍打傷了它,但是理奇使它傷得更重……開始用愛爾蘭警察的聲音,之後用噴嚏粉。 上帝,要是我再有點兒發癢粉,或許我就能殺了它。理奇正想著,比爾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換起來。 比爾拉得正是時候。狼人止住了噴嚏,向理奇撲了過來。那樣迅猛,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若不是比爾又拽了他一把,把他拉起來,他也許還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巨獸撲過來,撕斷他的喉嚨。 理奇跌跌撞撞地跟在比爾後面,朝門前的大街跑去。 “它不敢追過來。我們已經到街上了。它不敢追過來,不敢,不敢——。 但是怪獸還是追上來了。他聽見怪物跟在後面,淌著口水,嘰哩咕嚕地吼著。 銀箭就停在那裡。比爾飛身跳上自行車,理奇縱身跳上車筐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怪物正穿過草地走來,離他們還不到20英尺遠,鮮血和著口水淌在衣襟上,右面太陽穴上露出一根白骨。鼻子上還有噴嚏粉的殘跡。另外兩樣東西使理奇恐怖到極點。怪物的外衣上安的不是拉鍊,而是碩大的橘黃色絨球釦子。而且在怪獸血跡斑斑的左襟上用金線繡著理奇的名字。理奇差點昏過去,心想乾脆不做抵抗,任由怪獸來殺死自己好了。 怪獸又向他們撲來。 “快走,比爾!”理奇失聲尖叫。 銀箭開始慢慢地啟動——太慢了。比爾費了半天功夫才使它旋轉起來。 比爾騎車拐上內伯特大街的時候,狼人正好穿過了那條佈滿車轍的小路,牛仔褲上濺滿血污。理奇克制不住那可怕卻又無法擺脫的誘惑,回頭看見那條牛仔褲撕開了幾道口子,露出一撮一撮粗糙的棕毛。 比爾用盡力氣,銀箭還是跑不起來。這時一隻巨爪伸向理奇,他一聲慘叫,躲了過去。狼人咧著嘴,咆哮著。他們離得那麼近,理奇看清了它的黃眼睛,聞到它呼吸中夾帶著腐肉的味道。看見它那鋸齒一樣的尖牙。 怪獸的巨爪又向理奇打來。理奇尖叫著,以為自己這次真的沒命了——但是那一爪在耳邊呼嘯而過,來得那麼猛,把理奇貼在前額上的汗津津的頭髮都掀了起來。 “哈——喲、銀箭,走嘞!”比爾聲嘶力竭地吆喝著。 他已經騎上了一個緩坡的坡頂,銀箭終於停止了晃動,飛跑起來。比爾拼命蹬車,沿著內伯特大街,向2號路拐去。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理奇的腦中一片混亂。謝天謝地——又響起了狠人的吼聲——哦,天啊,那吼聲好像就在耳邊。 理奇睜開眼睛,正看見那雙混濁、兇惡的眼睛。 “比爾!”理奇用力想喊出那個名字,聲音卻硬在喉嚨裡。 比爾似乎真的聽到了,更加用力地蹬車。他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喚醒了。他嚐到了喉嚨根裡血腥的味道。他的眼睛凸出,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氣。一種近乎瘋狂的快感充溢胸中——那感覺狂野、自由、完全屬於他自己。那是一種強烈的願望。 銀箭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 “哈——喲,銀箭!”他高聲吆喝,“哈——喲,銀箭,走嘞!” 理奇聽見踩在碎石路上的重重的腳步聲。他轉過身。狼人的巨爪用盡摧毀一切的力量砸在理奇的眼眶上。那一刻,理奇覺得自己的腦袋真的要掉下來了。一切都變得模糊、不重要了。聲音若有若無,色彩消失在世界之外。他倒下去,緊緊地抓住比爾。熱血流進眼角,一陣刺痛。 怪獸又揚起巨爪,砸在銀箭後面的擋泥板上。理奇感到車身劇烈地搖晃,差點翻倒在地,最後還是挺直了身衝了過去。比爾又叫起了“哈——喲,銀箭,走嘞”!但是那吆喝聲聽起來像迴聲一樣遙遠。 理奇閉上眼睛,緊緊地摟住比爾,等待死神的來臨。 14 比爾也聽到了奔跑的腳步聲,知道那個怪物還不肯罷休。但是他不敢回頭去看。一旦那個怪物追上來,就會將他們碎屍萬段。 加油啊,小伙子,他心裡吶喊。把一切都給我!你所擁有的一切!加油,銀箭!加油! 比爾感覺到自己騎得飛快,好像在和魔鬼賽跑。只不過這一次的魔鬼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小丑。它的臉上塗滿油彩,紅紅的嘴唇翹起來,露出吸血鬼的笑容,眼睛是明亮的銀色硬幣。不知什麼原因,它的鑲著橘紅色皺邊,墜著橘紅色絨球大釦子的絲綢套服外面披著德里中學的校服。 銀箭飛速行駛,內伯特大街的景像在他眼中模糊了。比爾還是不敢回頭。理奇死死地抓住他,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想告訴理奇放鬆點兒,卻不敢鬆一口氣。 像一個美麗的夢,前面就是內伯特大街和2號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威產姆大街上車輛來來往往。在極度的恐慌中,對於精疲力竭的比爾這一切都好像是一個奇蹟。 比爾猛地剎住車,銀箭劃出好遠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理奇重重地撞在他的肩上。他回過頭,身後的街道空空蕩盪。 但是離他們萬英尺遠的地方,那一排荒涼的好似墓舍的房子的盡頭,一個明亮的橘黃色斑點躺在路邊的下水道旁。 “啊喲……” 已經太晚了。理奇從車子上甩了出去,翻著眼睛,眼鏡斜掛在鼻樑上,額頭滲出鮮血。 比爾抓住他的胳膊,兩人都滾到路邊,銀箭也翻倒在地上。比爾扭傷了腳腕,痛苦地大叫一聲。理奇只眨了眨眼睛。 “我本來想帶你找到那些寶藏,先生,但是那伙人實在太兇惡了。”理奇喘著粗氣。但是那飄若游絲、奄奄一息的聲音嚇壞了比爾。 理奇的額頭上粘著幾根捲曲的棕毛使比爾更加恐懼。他用力拍理奇的頭頂。 “呀噢!”理奇大叫一聲,眼睛眨了眨,睜開了。 “幹嗎砸我的腦袋,老大?你差點兒砸碎我的眼鏡。我的眼鏡已經都變形啦!” “我以、以、以為你要、要、要死、死、死了。”比爾說。 理奇慢慢地坐了起來,用手摸摸頭頂,疼得哼哼嘰嘰的。 “怎麼——”突然他記起了一切,嚇得瞪大了眼睛,四處亂望,大口地喘氣。 “別、別、別怕,”比爾說,“它、它已經走、走、走了,理、理、理奇。它已經走了。” 理奇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街道,哇地哭起來。比爾看著他,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裡。理奇摟著比爾的脖子,緊緊地擁抱著他,想說幾句俏皮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地便咽。 “別、別哭,理、理奇,”比爾安慰著他,“別、別、別——”說著自己也痛哭失聲。他們就那樣跪在那裡,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晶瑩的淚水順著粘滿煤灰的臉頰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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