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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三章六個電話(1985)·4

死光 斯蒂芬·金 8549 2018-03-12
7 年前,他在芝加哥市區的一家單身酒吧遇見了貝弗莉·馬什。 談話很投機,因為他們都在一幢大樓裡上班,而且都認識些大樓裡的人。湯姆在金蘭帝公司的公關部工作。在42層;貝弗莉是得利雅時裝公司的設計助理,在12層。湯姆在和貝弗莉首次見面時就立即知道了她的特點:魅力四射但卻易受攻擊。在見面後不到一個月內,他又知道她的又一特點:才能出眾。在她設計的那些休閒服裝的圖樣中,他看出貝弗莉是一個潛力巨大的造錢機器。 在貝弗莉知道湯姆對她感興趣之前,湯姆已經對她了解頗深了。 那正是湯姆所喜歡的一種方式。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努力尋找的就是像貝弗莉這樣的人。他開始行動了,就像一頭兇猛飢餓的獅子開始全力追趕一隻毫無覺察的可憐的羚羊。貝弗莉的脆弱並不表現在表面上——你所見到的只是一個身材苗條、性感迷人的女人;但是她是脆弱的……莫名的脆弱。這一點只有他才了解。

獅子從來不想,至少不像人那麼思考……但是它們能看見。當羚羊們隱約感覺到死亡的威脅而離開水窪時,獅子就會注意看到底哪隻羚羊落到後面,是瘸腿,還是本來跑得慢……或者還沒感到危險。甚至可能的是,有些羚羊——有些女人——本來就想成為獵物。 突然“啪”的一聲猛地把他從記憶裡扯了出來——是打火機的聲音。 一股怒火竄了上來。他的胸中充滿了一種甚至帶些喜悅的怒火。 抽煙,她在抽煙!就在這裡,她又在抽煙!看來她學得很慢。但是一個好先生對於這樣的學生總是樂於施教的。 “是的,”她又說話了,“嗯。好吧。是……”她聽著,然後爆發出一聲他從未聽過的奇怪的笑聲。 “既然你說了,那麼就兩件事情——先給我訂個房間,然後為我祈禱吧。好的……嗯……我也是。晚安。”

湯姆進來的時候,貝弗莉剛掛上了電話。進來時他想朝她大吼一聲“把煙掐掉!馬上!”但是當他看見貝弗莉的時候,那些話一下子噎在了喉嚨裡。他以前曾兩次見過貝弗莉現出那樣的神色,一次是在她第一次參加一個大型國際博覽會的時候,另一次是他們去紐約領國際設計大獎的時候。 她正大步在臥室裡走動,煙卷咬在她的嘴裡,一股白色的煙霧從她的左肩上飄了起來。天哪!他最痛恨的就是她這個樣子! 但是,她臉上的神色使他真正遲疑了,使他的叫嚷卡在喉嚨裡。 “咔嚓”——他的心動搖了。他開始退縮,告訴自己他不是害怕,而是對她感到吃驚。 他記得,每次當她的事業出現高潮時,她就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一個使他感到畏懼的女人。一個堅強無畏而不可預測的女人。

現在貝弗莉的臉頰開始變紅,一種自然的紅色。她的雙眼閃爍著光芒,根本沒有一絲瞌睡的痕跡。她的紅發在飄動,活潑得像一條跳動的小溪。還有……哦,看看!朋友和鄰居們!你們看看她在幹什麼!她從壁櫥裡拿出了一隻手提箱!天哪! “給我訂個房間……然後為我祈禱。” 好了。貝弗莉哪兒都不去,她不需要訂房間,她只要待在家裡。 謝謝您了。 但是在他好好教育她之前,她真的需要一兩回祈禱。 貝弗莉把手提箱放在床腳邊,然後又去了她的工作間。她拉開一個抽屜,開始整理衣物。那煙霧還在她的肩膀上繚繞著。 湯姆現在關心的不是誰打電話來,也不是她要到哪兒去,因為她哪兒也不去。他關心的也不是自己的腦袋——喝酒太多加上睡眠不足,他的腦袋悶悶地疼得厲害。

香煙!他關心的只是香煙! 此刻香煙還在她嘴裡叼著。她還沒有註意到站在門口的湯姆。湯姆不由得想起了那兩個晚上。就在那兩個晚上之後,湯姆完全控制了貝弗莉。 “我不想讓你再吸煙。”當他們參加完一個聚會回家的時候,湯姆告訴貝弗莉。 10月,對了,是10月的一天。 “在上班或者聚會的時候,我已經受夠了香煙味。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聞那煙味。你知道那像什麼?我告訴你事實——說起來不好聽但是事實。那就像是吃別人的鼻涕。” 他原以為貝弗莉會抗議一下,但是她只是用羞澀而又討好的眼光看著他。她的聲音一直都很低而且很溫順。 “好吧,湯姆。” “那你把煙掐掉。” 貝弗莉把煙掐了。那天晚上的其餘時間,湯姆一直都很幽默。

又過了幾週,他們從電影院出來時,她無意之中又點起了一根香煙。他們走向停車場的時候,她一直在吸著。 11月的夜晚大很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一般。湯姆讓她吸著那根煙,甚至還為她打開了車門。等他鑽進汽車關上車門後,他說了一句:“貝弗莉?” 貝弗莉把香煙從嘴上拿了下來,轉過頭看著他。湯姆把他的大手張開,狠狠地朝她的臉上扇了過去。他用的力氣很大,她的頭重重地撞在了車座上。她的手連忙摀住了臉,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驚訝和疼痛的表情。她大聲叫了起來:“哇啊!湯姆!” 湯姆只是看著她,瞇著眼睛,還像平時那樣笑著。他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會有什麼反應。但是湯姆等到的——不是“你這個婊子養的”! 不是“再見吧”!

也不是“我們的關係完了,湯姆”! 而是——她只是用那受傷的眼光看著他說:“你為什麼要打我?”然後她又想說些什麼,但是終於哭了起來。 “扔掉它。” “什麼?什麼,湯姆?”她的眼淚把化妝衝出了~道道痕跡。湯姆根本不管這些。相反,他還想看她這個樣子。讓人感到刺激。 “香煙。扔掉它。” 貝弗莉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她像是犯了罪。 “我只是忘記了!”她哭喊著。 “就是這樣!” “把煙扔掉。要不然你還會挨一下的。” 貝弗莉把車窗玻璃搖了下來,把煙掐掉了。然後她轉過頭來,臉色蒼白,兩眼怯生生地看著他。 “你不能……不能打我。那樣對……一個……穩定……關係來說很不好。”她想要用一種成人的口氣說出來,但是失敗了。他成功了。

在他的面前,貝弗莉只能是個孩子。不管她有多麼性感,她只是一個孩子。 “孩子,”他盡量顯得很冷靜,但是又有點驚慌和興奮,“我才能決定我們的關係到底能不能穩定。如果你能忍受,很好。如果不能,那就開路好了。我不會阻攔你的。也許我頂多跟你一腳作為分別的禮物,但是我不會阻攔你。這是個自由的國度。我還能多說些什麼?” “也許你已經說得夠多了。”她小聲嘟噥著。湯姆又扇了她一巴掌,比第一下還狠。沒有人敢和他頂嘴。即使英國女王也不行。 她的臉撞到了儀表板上。她的手剛摸到車門把手,又放下了。她只是像一隻兔子蜷伏在角落裡,一隻手按著嘴巴,睜大的眼睛滿是害怕。湯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繞到了她的車門那邊。他打開了車廠]。他呼出的熱氣在11月的寒夜裡像是白色的煙霧。

“想出來嗎?貝弗莉?我看你想拉車門把手了。我猜你想出來。好吧。我讓你別抽煙,你說好,可是你並不好。來吧!出來吧。我操!怎麼了?你想出來嗎?” “不。”她小聲說道。 “什麼?我沒聽清。” “不。我不想出去。”她大聲了一點。 “什麼——那些煙卷讓你得了肺氣腫了?如果你說不出來,我會給你拿一個他媽的麥克風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貝弗莉。你大聲說,讓我聽清楚:你想要出來還是想跟我一塊兒回去?” “想跟你一塊兒回去。”她說完,像小姑娘一樣雙手勾著裙子。她沒有看湯姆,眼淚從她的臉上撲簌簌地滾落。 “好吧。你得先給我說,'我以後不在你面前抽煙,湯姆'。” 貝弗莉抬起頭,懇求地看著湯姆。她的眼睛似乎在說:“你能讓我這麼做,但是不要。我愛你。難道這還不夠?”

“不行。” “說。 ” “我以後不在你面前抽煙,湯姆。” “好的。現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她木然地重複著。 煙卷在人行道上燃燒著。離開電影院的人們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湯姆走了過去,用腳捻滅了它。 “現在說:'沒有你的允許,我再也不抽煙了。'” “沒有……”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 沒有——” “說!貝弗莉。” “……你的允許,我再也不抽煙了。” 湯姆關上了車門。他把貝弗莉拉到了自己的公寓裡。一路上他們都沒說話。在停車場上,他們的關係已經確定了一半。另一半是在40分鐘之後,在湯姆的床上。 8 個月之後,他們結婚了。結婚的時候,湯姆的朋友來了兩個;貝弗莉只來了一個朋友,叫凱。麥考。湯姆叫她“婦女解放的婊子”。

所有的記憶像電影一樣在幾秒鐘之內迅速流過湯姆的腦海。貝弗莉仍然在一個抽屜裡翻著什麼。現在她翻出了一件內衣——不是湯姆喜歡的那種光滑柔軟的綢緞做的,而是棉布的,腰上還有鬆緊帶,穿上去像個黃毛丫頭。 湯姆·羅根悄無聲息地向他的衣櫥走去。他光著腳,走在地毯上像一陣微風。 就是那根煙卷。就是那根煙卷讓湯姆發狂。貝弗莉的第一課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大概她已經忘記了。儘管她還有別的很多很多課程要學,例如不能穿長袖襯衣、不能穿高領毛衣、不能戴太陽鏡等等。 但是第一課還是最基本的、永遠不能遺忘的——湯姆已經忘記了那個把他從沉睡中驚醒的電話。他的腦袋裡只有那根煙卷。貝弗莉現在抽煙,說明她已經忘記了湯姆·羅根。當然只是暫時的。但是暫時也他媽的太長了。什麼原因使她忘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事在他家裡不管為什麼也不能發生。 在衣櫥的門後掛著一條很寬的皮帶。皮帶上的扣很久以前就被他去掉了,現在那個地方被雙疊上了,形成了一個套,恰好可以把手套進去。 “湯姆,你的肉皮又癢了。”他的母親有時這麼說——“有時”並不很恰當;大概“經常”才合適。 “過來,湯姆!讓我抽你一頓!”他的孩提時代不時地被這樣的抽打打斷。最後雖然他逃進了威赤達學院,但是他仍然無法完全逃避。他在睡夢中總是聽見他母親的聲音:“過來,湯姆!讓我抽打你一頓!給你解釋癢……” 湯姆是他家4個孩子中的老大。他父親在他11歲的時候就死了——應該說“自殺”才對——他是坐在馬桶上喝酒時死去的。湯姆成了一家之長,而且更成了母親的出氣筒。如果弟弟妹妹把家裡搞亂了……如果忘記到幼兒園去接妹妹……如果……如果這樣的事或那樣的事發生……那他母親就會拎起一根根子,然後就叫:“湯姆,過來!讓我抽你一頓……”抽打別人總比自己挨打好。 如果湯姆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學到了什麼東西的話,那他就學到了這個。 湯姆把皮帶拿了下來。他把手伸進皮帶套中,換緊拳頭。很舒服。皮帶耷拉下來就像一條黑色的死蛇。他的頭痛消失得無影無踪。 貝弗莉此刻又從抽屜後面翻出了一個白色舊胸罩。湯姆原以為電話是她情人打來的,現在他的心放下了。如果一個女人帶上自己的舊衣服去會情人的話,會很可笑的。再說,貝弗莉也不敢。 “貝弗莉。”他輕柔地叫道。貝弗莉一下子轉過頭來,驚呆了。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 皮帶有些遲疑……稍微放下了一點。湯姆看著她,一種不安又從他的心中湧起。 貝弗莉的緊張全表現在了臉上。但是此刻她的身上似乎還籠罩著一圈光環,使她顯得既動人又危險。貝弗莉正從湯姆所設計、控制的“她”脫離。這是湯姆·羅根以前從來沒有感覺到的,讓他很害怕。 貝弗莉看起來很害怕,但是同時又顯得極度興奮。她的雙頰上和眼睛裡都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那根煙卷仍然咬在她嘴裡,還稍微向上翹著。媽的,她還以為自己是福蘭克林。羅斯福吧。煙卷!憤怒像綠色的波浪吞沒了他。但是突然間,湯姆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天夜里貝弗莉有氣無力地說過的話:“有一天你會殺死我的,湯姆。你知道嗎?有一天你會走得太遠。那就是結局。” 當時湯姆回答說:“你只要按我說的去做,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的。” 現在湯姆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天已經到來了。 煙卷。別的通通可以不管。只是煙卷。解決這個問題後,就可以討論別的事情了。 “湯姆,”貝弗莉說道,“我現在不得不——” “你抽煙了。”湯姆的聲音似乎從遠方傳來。 “看來你又忘了,寶貝兒。你把香煙藏哪兒了?” “好的,我弄滅它。”貝弗莉走進洗手間,把煙卷扔進了馬桶裡——那根煙卷的過濾嘴上還帶著牙咬的痕跡。 “嘶嘶。”她又走了回來。 “湯姆,是一個老朋友的電話。一個非常老的朋友。我不得不——” “閉嘴!”湯姆吼了起來。 “你不得不閉嘴!”但是湯姆想要看到的恐懼——對他的恐懼——卻並沒有出現在貝弗莉的臉上。那張臉上確實有害怕的神色,但是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那個電話。貝弗莉似乎並沒看見皮帶,並沒看見他。一陣不安襲過湯姆的心頭。他在哪兒? 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但是他在哪裡呢? 這個問題這麼可怕,湯姆一時間覺得自己就像是無根的野草一樣隨風飄浮。他感覺到危險正在來臨。但是他終於控制住了自己。他就在這裡。湯姆·羅根就在這裡!他媽的如果這個賤貨還不趕快投降,他就好好地收拾她一頓。 “我要抽你,”湯姆說道,“很抱歉,寶貝兒。” “把那東西放下吧,”貝弗莉似乎在挑釁,“我得趕快到歐翰爾去,越快越好。” 湯姆的皮帶慢慢地耷拉了下來。他的目光直刺貝弗莉的臉上。 “聽我說,湯姆。在我的老家麻煩事又來了。非常麻煩。那時我有一個朋友。要不是當時年齡太小,他就會是我的男朋友了。當時他只有11歲,患有嚴重的口吃病。他現在是個作家。我想你甚至還讀過他的小說……叫《黑色激流》,是不是?” 貝弗莉的目光在湯姆的臉上搜索,但是湯姆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那條皮帶在搖晃著,晃過來,晃過去。貝弗莉手不安地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湯姆低著頭,兩條結實的粗腿略微分開站在那裡。那個可怕的問題仍然縈繞在他的頭頂:你在哪兒?湯姆?你知道嗎? “那本書放在那裡已經好幾週了,但是我一直都沒碰過它。也許我應該看看,但是我們都大了,我甚至好長好長時間都沒有想過德里鎮。不管怎樣,比爾有個弟弟,叫喬治。在我和比爾認識之前,他就被謀殺了。然後,第二個夏天……” 但是湯姆越聽越煩。他向貝弗莉衝了過去。他的右手像投標槍那樣高舉著皮帶。皮帶帶著風聲朝貝弗莉身上打了過去。貝弗莉想要躲開,但是她的右肩撞到了洗手間的門框上。只聽得“啪”的一聲,皮帶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紅印。 “對不起,寶貝。”他的聲音很正常,甚至還有些遺憾,露出了無情的笑容。 “湯姆,不——” 湯姆又掄起了皮帶,眼看著皮帶落到了她的屁股上。又是讓人滿意的“啪”的一聲。然後…… 天哪!她竟然抓住了皮帶!竟然抓住了皮帶! 湯姆一時間被貝弗莉突如其來的行動驚呆了。他差一點失去了他的“家法”。但是他的手仍然緊緊握著那個皮帶套。 他猛地一下把皮帶扯了回來。 “不要再那麼做,”湯姆沙啞著嗓子說,“聽見了嗎?如果你膽敢再那麼做,我會打得你一個月都尿黑莓汁。” “湯姆,不要了!”貝弗莉說道。她的口氣更激怒了湯姆——那種口氣簡直就是一個班長在訓斥一個6歲的孩子。 “我不得不走。不跟你開玩笑。有人死了。我很久以前發過誓。——”湯姆根本聽不進去。他大吼著追趕貝弗莉,低著頭,一隻手瘋狂地揮舞著皮帶。他高舉皮帶,打下去;又高舉起來,打下去;高舉起來,打下去。他不知道明天他的手臂還能不能舉起來,但是現在他只想著一件事——貝弗莉竟敢向他挑戰。她不僅敢抽煙,而且還竟敢抓他的皮帶!好了,這都是她自找的! 湯姆的皮帶雨點般地落到了貝弗莉的身上。她的雙手一直在保護自己的臉部,但是皮帶仍然打遍了她的全身。但是她沒有叫喊,就像她有時那麼做的;她也沒祈求讓他停下來,就像她經常那麼做的。更可惡的是,她也沒有哭,就像她總是那麼做的。寂靜的房間裡只有皮帶的抽打聲和他們的呼吸聲——他的低沉而沙啞;而她的輕微又短促。 湯姆把貝弗莉從洗手間一直打到了床邊,最後到了梳妝台。她的肩膀上都是血紅的痕跡。她的頭髮像火一樣在流動。湯姆想貝弗莉會給伏在那裡,或者會爬到下面。但是她摸索著……轉過身來……然後……突然什麼東西飛了過來。貝弗莉意抓起那些化妝品朝他打了過來!一瓶化妝品恰好打在了湯姆的胸口,掉到地上,摔碎了。湯姆頓時被刺鼻的花香包圍了。 “放下!”湯姆咆哮著,“放下!婊子!” 貝弗莉反而變本加厲。化妝品像砲彈一樣不停地打過來。湯姆用手摸了模自己的胸口——上面有一道口子。他驚呆了——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她竟敢——一個瓶子呼嘯著砸到了他的眉骨上。湯姆的腦袋裡“嗡”的一聲。他向後退了一步,目瞪口呆。又是一個瓶子打中了他的肚子。這可能嗎——是的!她還向他吼叫! “我要去機場,你這個婊子養的!聽見了嗎!我有事,我要走!你別擋我的路,因為我要走!” 鮮血從他的右眼上流了下來,蜇得生疼。他呆呆地盯著貝弗莉,好像以前從未見過她。 貝弗莉的胸口在不停地起伏。她正咬著自己的嘴唇,臉變得通紅。 但是梳妝台上連一個瓶子也沒有了。 湯姆從貝弗莉的眼睛裡看出了害怕……但是仍然不是對他的畏懼。 “把那些衣服放回去,”湯姆盡量控制自己的氣喘,“把箱子也放回去。然後上床睡覺。如果你這麼做,也許我不會打得你太狠。也許你還能走上兩天。” “湯姆,聽我說。”貝弗莉說得很慢。她的眼神像一把刀。 “如果再靠近我,我會殺了你。你懂嗎?肥豬!我會殺了你。” 突然——也許是因為她臉上的極度鄙視的神色,也許是因為她罵他“肥豬”,也許是因為她那種倔強的架勢——恐懼幾乎要使湯姆窒息。 湯姆·羅根向他的老婆衝了過去。這次他沒有吼叫。他無聲無息,就像是一枚破水前進的水雷。他要看看到底是誰殺死誰。 湯姆想貝弗莉會逃跑。也許朝洗手間。也許朝樓梯。但是,她竟然沒有跑。她靠著牆,用力把梳妝台向湯姆推了過去。梳妝台搖搖晃晃,一下子砸了下去。它的頂端正好砸在湯姆的大腿上,一下就把湯姆撞倒了。梳妝台裡面的瓶子發出一陣動聽的聲音。看見上面的鏡子朝地板上砸下來,湯姆連忙用胳膊遮擋自己的雙眼。他手上的皮帶脫離了他的控制,飛了出去。鏡子砸到了地板上,玻璃四面濺了起來。 有幾片玻璃扎到了湯姆身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貝弗莉放聲大哭。 有很多次她都想離開湯姆,就像當初從她父親身邊逃走一樣。當時行李都已經放進了車廂裡。她並不是一個愚蠢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曾經愛過湯姆,直到現在她多少還愛著他。但是這並不能排除她對湯姆的畏懼……對他的憎惡……甚至因為選擇湯姆對她自己的鄙視。她覺得心中的怒火正使她自己喪失理性。 但是麥克。漢倫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它又來了,貝弗莉……它又回來了……你曾經發過誓……” 梳妝台開始動彈了。一下,兩下,三下。好像它會呼吸。 貝弗莉敏捷地跳過梳妝台,躲避著碎玻璃,一面抓起了甩到一邊的皮帶。她轉過身來,把手伸進了皮帶套裡。她把頭髮甩到了後面,然後看著湯姆要幹什麼。 湯姆站了起來。有幾片玻璃刺破了他的臉頰。眉毛上還有很長的一道口子。當他慢慢站起來的時候,貝弗莉看見他的褲衩上也滿是血跡。 “把皮帶給我。”湯姆說道。 貝弗莉反而將皮帶又在手上繞了一圈,挑釁地看著他。 “放下,貝弗莉。馬上。” “如果你再敢過來,我會把你的屎都打出來。”貝弗莉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她嘴裡吐出來的。前面站著的這個血跡斑斑的人是誰?她丈夫?她父親?在談戀愛的時候就敢打她的戀人?哦,上帝! 快幫幫我!但是她的嘴依然沒有停頓:“我也會抽你。你又胖又遲鈍,湯姆。我要走了。永遠離開。我想也許一切都結束了。” “那個叫鄧邦的人是誰?” “忘掉吧。我——” 她反應太慢了。那個問題只不過想引開她的注意力。湯姆沒等她說完就衝了過來。但是,皮帶還是及時地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飛了出去。那皮帶重重地打在了湯姆的嘴上,發出一種聲音,就像是瓶塞從瓶子裡蹦了出來。 湯姆尖叫起來。他用手摀著嘴,圓睜的眼睛裡滿是痛苦和驚訝。 鮮血漫出了他的指縫,從手背上流了下來。 “你竟敢打破我的嘴,姨子!”他的尖叫已經變得含糊不清。 說著,他又衝了過去,雙手想要抓住貝弗莉;一面從嘴裡吐出一顆血肉模糊的牙來。貝弗莉儘管非常害怕,但是她的心中充滿了解放的狂喜。 “清賬的時候到了”,她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又揮起了皮帶——那條曾經無數次抽打過她的皮帶。 皮帶從側面打了過去,只聽得悶悶的一聲,就像是棍子打在地毯上的聲音,準確地打在了湯姆的襠部。湯姆慘叫了一聲,雙手護著襠部,倒了下去。他在地上翻滾著,臉上是無比痛苦的表情。 “鮮血,”貝弗莉想,“天哪!他全身都是血。” 但是她又想:“他肯定死不了。趁這會兒功夫我得趕快趕快離開,要不然等他起來就完蛋了。” 她走過去要拿手提箱的時候,一塊玻璃碎片扎到了她的腳上。但是她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湯姆。她抓起箱子,轉身向樓梯走去。地上留下了血跡斑斑的腳印。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什麼東西輕輕地碰到了她的腿,她禁不住叫出聲來。 她向下一看,原來是那條皮帶。它仍然緊緊地纏在她的手上。在昏暗的燈光下,那皮帶更像死蛇了。她憎惡地把它扔了出去。那條皮帶彎曲著落到了客廳的地毯上。 在樓梯的盡頭,貝弗莉把那件白色的睡衣從身上脫了下來。睡衣上面都地血跡,她不能再穿了。她把睡衣扔到一邊,彎下腰光著身子去開皮箱。 “貝弗莉,你他媽的給我滾上來!” 貝弗莉吃了一驚,她的手縮了回來,然後又伸了出去。如果湯姆能叫出這麼大聲來,那她的時間就更少了。她翻著箱子裡面的東西,眼睛從來沒有離開過樓梯口。湯姆沒有出現。他又大聲地叫了貝弗莉的名字兩次,每次貝弗莉都退縮了。但她終於找到了一件襯衣和一條褲子。她慌張地把襯衣套了上去。襯衣最上面的兩顆鈕扣都不見了。 這很有諷刺意味——一個時裝設計師竟然很少補衣服。 “我要殺了你!婊子!” 貝弗莉一下子把箱子合了上去。一件襯衣的袖子從箱子邊上漏了出來,就像是一個舌頭。她迅速向四處看了看。 “我是不是永遠不會再見到這房子?”但是這樣的想法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解脫。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她走過了三個街區,漫天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的腿疼了起來。她看了看表,都快兩點了。她的錢包和信用卡都丟在了家裡。 她現在身無分文了。 突然她大聲地笑了起來。 她在一幢房子前坐了下來。她放聲大笑。她的身上充滿了力量,一種野性的衝動。 “慾望。”她想。一波又一波的興奮正把她推向那不可避免的坎坷命運。 她笑著。恐怖就像是疼痛那麼尖利但是又像10月的蘋果那麼甜美。當那幢房子的一盞燈突然點亮的時候,她抓起了手提箱,逃進夜色之中。她仍然在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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