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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8-1

死亡區域 斯蒂芬·金 17456 2018-03-12
男孩手指指著書上的句子,慢慢地讀著,在六月明朗的陽光中,他棕色的長腿放在游泳池邊的躺椅上,那是兩條橄欖球運動員的腿。 “……當然,小丹尼·朱……朱內普……小丹尼·朱內普死了,我認……認為這世界上沒有人會說他不應……應……噢,該死的,我不懂。” “這世界上沒有人會說他不應該死',”約翰尼說,“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意思是大多數人都認為丹尼之死是件好事。” 恰克看著他,那種熟悉的複雜表情掠過他平日開朗的面孔——有趣、憎恨,尷尬,還有一點兒鬱悶。然後他嘆了口氣,又低下頭讀馬克斯·布蘭德·韋斯特恩的書。 “應該死。但這是一個……悲……” “悲劇。”約翰尼提示說。 …但這是一個悲劇,他正要為社會做好事,以彌補以前的錯誤行為。

“當然,那……那……” 恰克合上書本,抬頭看著約翰尼,露出燦爛的微笑。 “今天就上到這兒吧,約翰尼,好嗎?”恰克的微笑非常動人,這微笑可以打動新罕布什爾州所有的漂亮姑娘。游泳池不是很迷人嗎?真的。你骨瘦如柴的身上都冒汗了…… 約翰尼不得不承認一~至少心裡——游泳池的確很迷人。 1976年夏天真是悶熱異常。從他們身後大白房子的一側,傳來割草機的隆隆聲響,那是越南人潘高在割草。這聲音使你想喝兩杯冰鎮檸檬汁,然後打盹睡起來。 “不許誹謗我瘦削的身體。”他說,“再說,我們才剛開始讀這一章” “但我們已經讀完前兩章了。”恰克央求道。 約翰尼嘆了口氣,他一般都能讓恰克讀完,但今天下午不行。今天這孩子讀的是約翰·捨本在艾美提監獄建立起嚴密的警衛網,邪惡的紅鷹突破防線殺了丹尼。朱內普。

“好吧,那麼讀完這一頁。”他說,“你讀不出的那個詞是'噁心',別那麼發音,恰克。” “太好了!”笑容更燦爛了,“不提問,是嗎?” “嗯……也許提幾個問題。” 恰克皺皺眉,但這是裝的,他知道自己快解放了。他重新翻開平裝書,開始讀起來,他的聲音結結巴巴的,非常慢……和他正常的說話聲音截然不同,好像是兩個人一樣。 “當然,那……使我噁心。但這……和我的遭遇相比……和我在可憐的湯姆·肯……肯亞的床邊所看到的相比,就不算算什麼”。 “子彈射穿了他的身體,他正在幹去……” “死去,”約翰尼平靜他說,“注意上下文,恰克,注意上下文” “正在死去,”恰克說,咯咯笑起來。然後他接著讀道……他正在死去,這時我……到……到了……

約翰尼看著恰克,感到一陣悲哀湧上心頭。恰克讀的是馬克斯·布蘭德的小說《火腦》,這小說寫得簡潔明快,讀起來本應非常流暢的,恰克卻用手指著,逐字逐句地讀得非常吃力,他的父親羅戈爾。柴沃斯擁有一家大紡織廠, 是新罕布什爾州南部一家很大的企業。在社爾海姆他的家,有十六問房子,五個傭人,其中包括潘高,潘高每週一次去朴茨茅斯上美國公民課。柴沃斯有一輛卡迪拉克敞逢車。他妻子四十二歲,是了位非常溫柔的女人,開一輛奔馳汽車。恰克有一輛巡洋艦。全家資產將近五百萬元。 恰克十六歲,約翰尼認為他長得非常帥。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體重一百九十磅。他的臉談不上英俊,但那上面很光滑,沒有粉刺之類的東西。嵌著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在約翰尼認識的人中,只有莎拉·赫茲列特才有這麼藍的眼睛。在中學,恰克是個積極分子,積極到了可笑的程度,他是棒球隊和橄欖球隊的隊長,是上一學期的低年級學生會主席,是下一學期的學生會主席候選人。最讓人驚訝的是,這一切沒有使他變得自負傲慢,赫伯·史密斯曾來看過約翰尼一次,他認為恰克是“一個好人”。在赫伯的詞彙中,沒有比這更高的讚美詞了。另外,他以後將成為一個非常富有的好人。

他坐在這裡,像個孤獨的射手,一個一個地射下迎面而來的詞語,馬克斯·布蘭德小說本身非常精彩,緊張激烈,寫的是約翰“火腦”·捨本與罪犯紅鷹的衝突,恰克卻把它讀得像乏味的商業廣告。 但恰克並不傻。他的數學成績很好,他的記性很強,手也很巧,他的問題是記不住印刷的字詞。他的口語詞彙挺豐富的,他能理解發聲的理論,但卻發不好。有時,他能準確無誤地迅速復述一個句子,但當你要他換個說法再說一遍時,他就辦不到了。他父親擔心恰克閱讀能力部分喪失,但約翰尼不這麼認為——他從沒遇到過喪失閱讀能力的兒童,雖然許多家長相信自己孩子的閱讀難題是因為喪失閱讀能力。恰克的問題似乎更普通——一種深深的閱讀恐懼政越來越明顯,但只是在他的運動資格受到威脅時,他的父母和他本人才開始認真對待這一問題。而且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如果恰克想1977年秋天進大學讀書,今年冬天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學業成績測試的好機會。數學沒問題,但是其它課目……嗯……如果把題目讀給他聽,他會考得不錯,五百分不在話下。但測試時,他們不會讓你帶個讀題的人的,即使你父親是新罕布什爾州商界的大亨。

“……但我發現他……變……變了。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他的勇氣……很驚……驚人。他不要求什麼,不遺憾什麼。當他跟未知的命運……搏鬥時……那些恐懼和緊……緊張……” 約翰尼在《緬因時報》上看到招聘教師的廣告,就申請了,當時並沒有抱大多的希望。他二月中旬來到凱特瑞鎮,為了離開波奈爾鎮,離開每天滿滿一信箱的郵件和越來越多的記者,以及越來越多緊張不安的婦女,她們只是“順便路過”來看他(有一位順便路過的婦女的汽車牌是馬里蘭州的,另一位婦女開著一輛老式福特車,車牌是阿里桑那州的)。她們伸出手去摸他…… 在凱特瑞鎮,他第一次發現匿名的好處。到凱特瑞鎮的第三天,他就申請一個廚師的工作,他在社區和夏令營幹過廚師工作。餐館的老闆是一個叫魯比·帕萊蒂的寡婦,她非常嚴厲,看著他的申請表說:“你所受的教育在餐館幹有點大多了,你知道嗎,懶鬼?”

“對,”約翰尼說,“我通過職業市場教育自己。” 魯比·帕萊蒂雙手放在她瘦削的臀部,仰面大笑起來:“凌晨兩點,十二個牛仔同時進來點炒蛋。香腸。醃肉。法式麵包和烙餅時,你來得及做嗎?” “我想可以。”約翰尼說。 “我想你也許不明白我在說什麼。”魯比說,“但我會給你一次機會的,大學生。你去體檢一下,拿來體驗合格證。我會僱用你的。” 他照辦了,經過頭兩個星期的輕率魯莽(包括把一個炸籃放入滾油中時動作太猛,右手燙起了一串泡)後,他已經駕輕就熟了。他看到柴沃斯的廣告後,就寄了份個人簡歷。在簡歷中,他寫上自己曾專門上過有關閱讀困難的課。 四月末,他在餐館幹完了第二個月,這時,收到羅戈爾·柴沃斯的一封信,要求他五月五日去面談。他做了必要的安排,以使那天剛好有空。一個可愛的春天下午的兩點十分,他坐在柴沃斯的書房,聽柴沃斯談他兒子的閱讀問題。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喪失了閱讀能力?柴沃斯問。 “不。聽上去像是一般的閱讀恐懼症。” 柴沃斯有點兒緊張:“傑克遜綜合症?” 約翰尼對此有很深的印象。米切爾·卡雷·傑克遜是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的閱讀和語法專家,九年前,他寫了一本轟動一時的書(善忘的讀者》。書中描述了一系列閱讀問題,後來被稱為“傑克遜綜合症”。如果你能讀懂滿書的術語,這是一本好書。柴沃斯讀過這本書,這一事實向約翰表明了這個人解決他兒子問題的決心。 “類似的情況。”約翰尼同意說,“但你要知道,我還沒見過你兒子,也沒聽過他讀書。” “他去補去年的課了。因為他不能閱讀,上次考試沒有通過。你有新罕布什爾州的教師執照嗎?”

“沒有。”約翰尼說,“但不難得到。” “你將怎麼解決目前的難題呢?” 約翰尼約略講了一下他將要採取的方法。讓恰克大量朗讀,主要讀一些情節吸引人的作品,像科幻小說。西部小說以及青少年小說,不停地提問剛讀過的內容。以及運用傑克遜書中描述過的放鬆技巧。 “最努力的人往往最痛苦。”約翰尼說,“他們太努力了,反而強化了障礙,這是一種精神口吃…… “傑克遜這麼說的嗎?柴沃斯立即插話問道。 約翰尼微微一笑,“不,我這麼說的。”他說。 “好吧,請繼續說。” “有時候,如果學生在讀完後大腦一片空白,沒有感到復述的壓力,大腦自己會清晰起來。當那種情況發生後,學生開始重新思考,這是一種主動的思考方式……”

柴沃斯的眼睛閃閃發光,約翰尼恰好說到了他自己人生哲學的關鍵之處——也許是大部分白手起家人的信仰。 “沒有什麼比好結果更有用。”他說。 “嗯,是的。” “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拿到教師執照?” “不會很長。大概兩星期吧。” “那麼你二十號就可以開始了。” 約翰尼眨眨眼:“你是說我已經被聘用了。” “如果你想要這個工作;你已經被聘用了。你可以往在客房,今年我不許那些該死的親戚來,更不用說恰克的朋友了一我要他真正地努力起來,我每個月付你六百元,這錢不算多,但如果恰克有進步,我會給你一大筆獎金:一大筆。” 柴沃斯摘下眼鏡,用一隻手擦擦他的臉:“我愛我的孩子,史密斯先生。我只希望他過得好。如果你能夠的話,請幫幫我們的忙”

“我會努力的。” 柴沃斯戴上眼鏡,又拿起約翰尼的簡歷:“你教書時間不長。不適宜教書嗎?” 來了,約翰尼想。 “很適宜,”他說,“但我發生了一次意外。” 柴沃斯眼睛落到約翰尼脖子上的傷疤上:“汽車相撞了?” “是的。” “嚴重嗎?” “很嚴重。” “你現在看上去很健康。”柴沃斯說。他拿起簡歷,把它放進抽屜,令人驚訝的是,提問到此結束。於是五年後,約翰尼又開始教書了,雖然只有一個學生。 ……至於我,我間……間接地……導致……他的死亡,他無力地抓住我的手,微微一笑,原……原諒了我,這真讓人難受,我離開時覺得自己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 恰克啪地一聲合上書本:“完了,可以游泳了。” “稍等一下,恰克。” “啊……”恰克又跌坐下來,臉上換成了接受提問時的那種表情。表面上他仍是那個好脾氣的恰克,但在表面現象的後面,約翰尼有時可以看到另一個恰克:抑鬱,焦慮和害怕,非常害怕。因為這世界需要閱讀,沒有閱讀能力的人是沒有前途的,恰克很聰明,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很害怕今年秋天返校時會發生什麼事。 “只有幾個問題,恰克。” “幹嘛白費力呢?我知道我答不出來的。” “噢,這次你能答出所有的問題。” “我永遠不明白我所讀過的,到現在你應該知道這一點了。”恰克看上去鬱鬱不樂。 “我不知道你幹嗎還留在這兒,除非是為了混口飯吃。” “你能答出這些問題,因為它們不是有關書里內容的。” 恰克抬起頭:“不是有關書里內容?那麼為什麼問這些問題呢?我以為……” “只是為了遷就我,對嗎?” 約翰尼心跳得很厲害,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他已經籌劃了很久了,只等著合適的時間和地點。現在的時機就很不錯。柴沃斯太大沒有焦慮地站在旁邊,那隻能使恰克更緊張,游泳池也沒有他的朋友在游泳,那會使他覺得自己像個弱智的學生。最重要的是,他父親不在這裡,恰克重視他父親超過一切人,千方百計想要使他父親高興。他父親現在在波士頓參加新英格蘭環境委員會有關水污染的會議。 愛德華·斯但尼的《學習障礙概論》中這麼一段:患者小魯伯特坐在電影院的第三排。他離銀幕最近,當地板上堆著的垃圾著火時,只有他一個人看見了,小魯伯特站起來,喊道:“著——著——著——” 後面的人喊著叫他坐下,別嚷嚷。 “你當時是什麼感覺?我問小魯伯特。” “我無法描述那種感覺”,他回答說。 “我很害怕。但不僅是害怕,我感到一種挫折感,我感覺自己不配作為一個人,我的結巴總讓我有這種感覺,但現在我又感到無能。 “還有別的感覺嗎?” “有,我感到妒嫉,因為別人會看到著火了,而且……” “而且能說出來,並得到大家的讚賞?” “對,是這樣的。我是惟一看到著火的人,而我卻只能說著一一一著一一一著一一一著,像愚蠢的破錄音機。一個人是不應該這麼描述一件事的。” “你怎麼打破這障礙的呢? “前天是我母親的生日。我在花店為她買了六朵玫瑰花。我站在那裡,心想:我要張開嘴,用最大的聲音喊出:玫瑰!我已經準備好了。” “接著你做了什麼呢?” 我張開嘴,用最大的聲音喊出:著火了! ” 八年前,約翰尼在斯但尼書的引論中讀到這個病例,就一直沒忘記過。他一直認為,小魯伯特回憶中最關鍵的詞就是無能。如果你認為性交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那麼你不能勃起的可能性就增加了百分之十或百分之百。如果你認為閱讀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你中間的名字是什麼,恰克?”他漫不經心地問。 “墨菲,”恰克說,咧嘴一笑,“那是我母親姑娘時的名字。你要告訴傑克或艾爾的話,我可要揍你這乾瘦的身體。” “別怕,”約翰尼說,“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九月八日。” 約翰尼開始越來越快地提問,不給恰克思考的機會——但這些問題並不需要他思考。 “你女朋友叫什麼?” “白絲。你認識白絲,約翰尼……” “她的中間名叫什麼?… 恰克咧嘴一笑:“阿爾瑪。很可怕,是嗎?” “你祖父叫什麼?' “理查德。” '今年東部聯賽你最喜歡哪支隊? ” “美國佬隊。” “你喜歡誰當總統?” “我喜歡傑瑞·布朗當選。” “你準備買一輛跑車嗎?” “今年不,也許明年。” “是你媽媽的主意?” “當然。他說那會讓她不安的。” “紅鷹怎麼闖過警衛,殺了丹尼·朱內普?” “捨本沒有註意監獄閣樓上的活動門。”恰克不加思索地迅速回答道,約翰尼感到一陣勝利感湧上心頭,就像喝了一口威士忌酒一樣。成功了。他讓恰克談論玫瑰花,他大喊出著火了! 恰克吃驚地看著他。 “紅鷹從天窗跳進閣樓,踢開活動門。殺死丹尼·朱內普,還有湯姆·肯亞。” “很好,恰克。” “我記住了,”他喃喃自語道,然後抬頭看著約翰尼,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綻出微笑,“你騙我記住了。” “我只不過牽著你的手,領你繞過障礙而已,”約翰尼說,“但不管怎麼說,障礙還存在著,恰克。別騙自己。捨本愛上了哪位姑娘?” “她是……”他的眼睛暗淡了一點兒,勉強搖搖頭,“我記不得了。”他突然猛地打了大腿一下,“我什麼也記不住!我他媽的太笨了!” “你父母告訴過你他們怎麼認識的嗎?” 恰克抬起頭,微笑了一下。他剛才打過的腿上有一塊紅印。 “當然告訴過。她在南卡羅萊納州查萊斯頓市的一家出租車公司工作。她租給我爸爸一輛車胎沒氣的汽車。”恰克笑起來,“她現在還說她嫁給他只因為他追得很緊。” “那麼捨本感興趣的姑娘是誰?” “杰妮·朗紅。她可是個大麻煩。她是格萊沙姆的女朋友。一頭紅發,像白絲一樣。她……”他突然停下來,盯著約翰尼,好像他剛從襯衣口袋裡變出一隻兔子。 ”你又騙我了!” “不,你自己做到的。這只是一種誤導的簡單手法。為什麼你說杰妮·朗紅對捨本來講是大麻煩?” “嗯,因為格萊沙姆是那個鎮上的頭面人物……” “哪個鎮?” 恰克張開嘴,但什麼也沒說出來、突然他眼睛從約翰尼臉上移開,看著游泳池。接著他微笑著抬起頭,“阿梅提鎮,和電影《大白鯊)裡的鎮同名。” “太好了!你怎麼記起來的?” 恰克咧開嘴笑:“這毫無意義,但我開始想游泳隊的人,就想起鎮名了。這方法大妙了,太妙了。” “好啦,今天就到這裡吧。”約翰尼感到疲倦。緊張和高興,“你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讓我們游泳吧。” “約翰尼?” “ 什麼?” “那總能有效嗎?” “如果你養成習慣,會成功的。”約翰尼說,“每次你繞過那障礙而不是直撞上去,那障礙就會變得少一些。我認為你的朗讀能力很快也會有提高。我還知道一些別的方法。”他打住話頭。這些話不過是某種催眠暗示。 “謝謝!”恰克說。那種偽裝的好脾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感激,“如果你使我克服了這難題,我……嗯,我可以跪下吻你的腳,如果你願意的話。有時候,我太害怕了,我覺得我在讓我父親失望……” …洽克,你不知道那正是問題的一部分嗎? ” “是嗎?” “是的。你……你太緊張,太努力。要知道,這可能並不只是一種心理障礙。有人相信閱讀恐懼症可能是某種……精神病的標誌,某種短路,某種流通差錯,某種……”他突然停下來。 “某種死亡區域,”約翰尼慢慢地說,“不管怎麼說,名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誤導手法其實根本不是一種手法,它是讓你腦中閒著的那部分去做出了毛病的那部分的工作。對於你,這意味著每次你遇到障礙時就想別的,你實際上是在改變大腦中思想所由而來的區域。這是在學習做變位打擊。” “但我能做到嗎?你認為我能做到嗎?” “我知道你能做到。”約翰尼說。 “好吧,那麼我將努力。”恰克猛地潛入池中,又鑽出水面。搖搖滿頭的水珠,“快來吧!這裡妙極了!” “我會下來的。”約翰尼說,但目前他只想站在游泳池邊的瓷磚地上,看著恰克游向深水區,品嚐著成功的滋味。當他突然知道艾琳廚房窗簾著火時,沒有這樣好的感覺;當他發現弗蘭克。杜德的名字時,也沒有這樣好的感覺。如果上帝賦予了他一種才華,那就教書,而不是知道跟他無關的事。他天生就適宜教書,早在1970年他在克利維斯·米爾斯中學教書時,他就知道這一點。更重要的是,孩子們也知道這一點,並做出相應的反應,就像恰克剛才那樣。 “你就像個傻瓜那樣一直站著?”恰克問。 約翰尼跳進池中。 四點四十五分,華倫·理查森像往常一樣從他的小辦公樓走出來。他走到停車場,把他兩百磅重的身體塞到方向盤後,發動起汽車。一切如常。不同尋常的是後視鏡中突然出現了一張臉———張黃褐色的、鬍子拉茬的臉,披著長頭髮,一雙深藍色的眼睛,藍得像莎拉或恰克一樣。華倫·理查森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他的心狂跳起來。 “你好!”索尼·艾里曼說,探過身。 “誰?”理查森嚇得再也沒說出話,他的心跳得太厲害了,眼睛直冒黑點。他擔心自己會心髒病發作死去。 “放鬆點兒。”藏在他後座上的人說,“放鬆,伙計。高興起來。” 華倫·理查森湧上一種荒唐的感覺,感到一陣感激。這個人把他嚇壞了,現在不准備再嚇他了。他應該是個好人,他應該是“你是誰?他終於說出口。 “一位朋友。”索尼說。 理查森開始轉過頭,這時像鉗子一樣有力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他鬆弛的脖頸肉中。理查森疼得呻吟起來。 “你不需要轉過頭,伙計。你可以從後視鏡上看到我。明白嗎?” “明白,”理查森喘著氣說,“明白明白,快放手!” 鉗子鬆了,他再次感到那種荒唐的感激之情。但他已不再懷疑後座上的人是危險的,或他進入這汽車是有目的的,雖然他想不起為什麼有人會—— 然後他想起誰會這麼幹,一般候選人是不會這麼幹的,但格萊克·斯蒂爾森不是一般人,格萊克·斯蒂爾森是個瘋子,而且華倫·理查森開始輕聲哭起來。 “必須跟你談談,伙計,”索尼說。他的聲音很和氣和抱歉,但後視鏡中他的藍眼睛卻閃著有趣的亮光。 “必須認真跟你談談。” “是斯蒂爾森嗎?是……” 鉗子突然又回來了,那個人的手指捏住他的脖子,理查森發出一聲尖叫。 “別說名字,”後座那可怕的人說,“你自己得出結論,理查森先生,但別說出名字。我大拇指在你的靜脈上,手指在你的動脈上。如果我願意,我可以把你變成一個植物人。” “你想幹什麼?”理查森問。他幾乎在呻吟了,他一生中從沒像現在這樣想呻吟。他無法相信這一切就發生在他辦公室後的停車場上,這是在新罕布什爾州的首府,外面陽光燦爛。他可以看到市政廳紅塔樓上的鐘。鐘上的時間是四點五十。家裡,諾瑪一定已經把豬排放進爐子烤了。西恩一定在看電視上的“芝麻街” 節目。而這裡,他身後的人卻在威脅要切斷流進他大腦的血,把他變成一個白痴。不,這不是真的,這是=場惡夢。那種讓你睡著時呻吟的惡夢。 “我什麼都不想要,”索尼·艾里曼說,“問題是你想要什麼。”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他非常害怕他真的明白。 “在新罕布什爾州《雜誌》上那篇有關房產交易的報導,”索尼說“你真的有很多話要說,理查森先生,是嗎?特別是有關……某個人。” “我……” “那些有關回扣,賄賂的瞎扯。”理查森脖上的手指又收緊了,這次他真的呻吟了。但他在報導中並未透露姓名,他只是“一個消息靈通人士”。他們怎麼知道的?格萊克。斯蒂爾森怎麼知道的? 他身後的人開始對著華倫·理查森的耳朵很快他說起來,他噴出的氣熱乎乎的很癢。 “你這麼胡說八道會給某些人帶來麻煩的,理查森先生,你知道嗎'給那些競選公職的人帶來麻煩。競選公職,就像玩橋牌,你明白嗎:人是很容易受到攻擊的。人們可以扔泥土,泥就沾在身上了,。特別是現在。現在還沒產生麻煩。我很高興地告訴你這一點,因為如果真的引起麻煩了,你就會坐在這裡從鼻子裡摳出牙齒,而不是跟我聊天了。” 儘管他的心在狂跳,儘管他很害怕,理查森還是說道:“這……這個人……年輕人,如果你認為我能保護他,那你是瘋了。他就像南方小鎮賣萬靈藥的推銷員。遲早……” 一根大拇指狠狠地按在他的耳朵上,疼得讓人難以忍受。理查森的頭咚地撞在車窗上,他叫起來,伸手去按車喇叭。 “你敢按喇叭,我就殺了你。”那聲音低語道。 理查森放下手,大拇指鬆了。 “你一定是擦了護膚油,伙計,”那聲音說道:“我拇指上全是油。” 華倫·理查森軟弱無力地哭起來,他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從他肥胖的臉頰滾落下來。 “請別再傷害我,”他說,“請別這樣。求求你。” “正如我說過的,”索尼告訴他,“問題是你想要什麼。別人怎麼議論……某些人,那不關你的事。你的工作是看管好自己的嘴巴。下次那個記者來時,你說話前要好好想想。你要想想發現'消息靈通人士'是誰是很容易的,想想如果你的房子被燒掉了,那你就完了,想想如果有人往你妻子臉上倒酸性液體,你得花多少錢做整容手術。” 理查森身後的人喘起氣來,聽上去就像森林中的一頭野獸。 “你應該想想,在你兒子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把他帶走是多麼容易的事。” “別這麼說!”理查森聲音沙啞地喊,“別這麼說,你這狗雜種!” 我要說的就是,你要認真考慮一下你想要什麼,”索尼說,“選舉是所有美國人的事,你知道嗎?特別是在兩百週年的時候。每個人都應該過得好。如果像你這樣的傢伙開始瞎扯,沒人能過得好。你這種嫉妒心重的狗東西。 ” 手完全放開了。後門打開了。噢,感謝上帝,感謝上帝。 “你要好好想想,”索尼·艾里曼重複道,“現在我們之間達成理解了嗎?” “是的,”理查森低聲說,“但是如果你以為格……某個人能通過這種方式當選,你就大錯特錯了。” “不,”索尼說,“是你錯了。因為每個人都過得很好。你別被拉下了。” 理查森沒有回答。他僵硬地坐在方向盤後,脖子咚咚直跳,凝視著市政廳頂上的鐘,好像那是他生活中惟一正常的東西。現在已快五點五分了。豬排應該已經做好了。 後座上的人又說了幾句,然後走了,他走得很快,長長的頭髮在襯衫領子上飄動,沒有回頭看。他轉過大樓拐彎,消失了。 他對華倫·理查森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護膚油。” 理查森開始全身發抖,過了很長時間才能開車。他的第一個清楚的感覺是憤怒——非常憤怒。隨之而來的衝動是想直接開到警察局(警察局就在鐘下面的市政廳),報告所發生的一切——對他妻子和兒子的威脅,對他的暴力行為——及其指使人。 你要想想你得花多麼錢做整容手術……或把你兒子帶走是多少容易…… 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冒險呢?他對那個惡棍說的是真理。新罕布什爾州南部的房地產界的人都知道斯蒂爾森在搗鬼,收取一些短期利益,不是遲早會進監獄的,而是很快會進的。他的競選是一場鬧劇。現在又採取暴力手段!在美國,用這種手段的人沒有好下場——特別是在新英格蘭。 但是讓別人出面阻止吧。 別人的損失要少些。 華倫·理查森發動了汽車,回家吃豬排了,什麼也沒說。別人會出面阻止的。 恰克第一次突破後不久的一天,約翰尼站在客房浴室,用剃須刀刮鬍子。這些天,在鏡子裡仔細看他自己,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在看自己的哥哥。他額頭上出現了深深的皺紋,嘴邊也有兩條。最奇怪的是,他的頭髮開始變白了,似乎是一夜之間就開始了。 他關上剃刀,走進廚房兼客廳。他想,這有點兒奢侈,然後微微一笑,微笑又開始感到自然了。他打開電視,從冰箱拿出一瓶百事可樂,坐下來看新聞。羅戈爾·柴沃斯今天晚上晚些時候回來,明天約翰尼就能高興地告訴他,他兒子開始真正進步了。 約翰尼兩週看他父親一次。他父親對約翰尼的新工作很滿意,興致盎然地聽約翰尼談柴沃斯一家人, 他們在杜爾海姆的房子,以及恰克的問題。約翰尼則聽他父親談他在鄰近的新格羅斯特鎮免費為查爾妮·麥肯西修房子。 “她丈夫是個很出色的醫生,但乾體力活就不在行,”赫伯說,查爾妮和維拉在後者陷入宗教迷狂前是朋友。宗教迷狂分開了她們倆。她丈夫1973年死於心髒病發作。 “那地方實際上都快倒塌了,”赫伯說,“我無能無力。我星期天去那裡,在我返回前她給我做頓飯。約翰尼,我必須說真話,她飯做得比你好。” “長得也比我好。”約翰尼和氣他說。 “那倒是真的,她長得很漂亮,但這不是那種事,約翰尼。你母親死了還不到一年……” 但約翰尼懷疑這正是那種事,暗地里大高興了。他不喜歡他父親一個人孤獨地生活。 電視上,沃爾特·克朗凱特正在播報晚間政治新聞。現在,離政黨提名大會只有幾週了,吉米·卡特作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似乎已不成問題了。倒是福特正在跟羅納德·裡根競爭,裡根是加利福尼亞州的前州長和前體育節目主持人。兩人競爭得非常激烈。莎拉·赫茲列特在一封信中寫道:“瓦爾特全心全意希望福特贏。作為州議會的候選人,他已經在考慮慶功大會了。他說,至少在緬因州,裡根不會贏。” 在凱特瑞當廚師時,約翰尼養成一個習慣,每週都去新罕布什爾周圍的城鎮看看。所有的總統候選人都在那裡進進出出,這是個好機會;可近距離地仔細觀察他們,以後其中一人當了總統,就不可能這麼近距離地跟他們接觸了。這成了一種嗜好,雖然不會延續很久。當新罕布什爾的初選結束後,候選人將頭也不回地去佛羅里達。當然,有些候選人在這當中就退出了。除了越戰時期外,約翰尼以前對政治毫不關心,現在卻對政治家極感興趣,他自己的特異功能也在當中起了一點兒作用。 他跟莫里斯·烏達爾和多利·傑克遜握過手。弗萊德·哈里斯拍過他的背。羅納德·裡根敷衍地跟他握了一下,說:“幫幫我們,投我們一票。”約翰尼贊同地點點頭,覺得沒有必要矯正裡根先生,說他是位真正的新罕布什爾選民。 在通往紐因頓大道的人口處,他和薩格·施利瓦爾談了差不多十五分鐘。施利瓦爾剛剪了頭髮,散發出剃須膏的氣味,也許還有絕望的氣味,跟著他的一位助手口袋裡裝滿了宣傳小冊子, 還有一位保縹,不停地悄悄抓臉上的粉刺。施利瓦爾非常高興被人認出來。在約翰尼說再見之前一兩分鐘,7位在尋找當地官員的候選人走過來,要求他在提名書上簽字。施利瓦爾和氣地微微一笑。 約翰尼曾感覺他們,但沒發現什麼。似乎他們把握手變成了一種儀式,他們真正的自我被埋在這表層的下面。除了福特總統,約翰尼見到了大部分候選人,他只有一次感到那種電擊似的感覺,這使他想起文琳·馬岡,以及弗蘭克·杜德,雖然是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那是早晨七點十五分。約翰尼開著他的舊朴茨茅斯汽車去曼徹斯特。他從昨晚十點一直工作到今天早晨六點。他很疲倦,但冬天的黎明太棒了,他不想入睡。另外,他喜歡曼徹斯特窄窄的街道和古老的砌牆建築;以及沿河排列著的紡織廠。那天早晨他並不是有意去看政治家的,他本想在街道上轉一會兒,等到人多太擁擠和二月寒冷減退後,就返回凱特瑞睡覺。 他拐過一個街角,在一家鞋廠門口的非停車區停著三輛轎車。站在門口擋風圍牆邊的正是吉米·卡特,他正在跟換班的男男女女握手。他們都拿著午餐盒或紙袋,呼出白氣;穿著厚厚的衣服,臉上仍睡意膝隴的。卡特對他們每人都說一句話。他的微笑不像後來那麼出名,毫無倦意。他的鼻子凍得通紅。 約翰尼把車停在半條街外,向工廠門口走去,他的鞋踩在積雪上,吱吱作響。跟卡特一起的特工迅速打量了他一下,然後不理他了一至少表面是這樣。 “誰減輕稅收,我就投誰的票。”一個穿著舊滑雪衣的男人在說。衣服的一條袖子上有許多小洞,像是酸性液體燒的。 “該死的稅要了我的命,我不騙你。” “嗯,我們要解決這個問題。”卡特說、“我進入白宮後,稅收是我要處理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的聲音中有一種自信,給約翰尼留下很深的印象,並使他覺得有些不安。 卡特的眼睛很亮,藍得驚人,落到約翰尼身上。 “你好!”他說。 “你好,卡特先生,”約翰尼說,“我不在這兒工作。我是開車路過,恰好看到你的。” “嗯,我很高興你停了下來。我在競選總統。” “我知道。” 卡特伸出手,約翰尼握住它。 卡特開始說:“我希望你會……”然後突然停了下來。眼前一閃,好像把手指放進電插座中一樣。卡特的眼睛變得銳利了。他和約翰尼相互看著,好像過了很長時間。 特工不喜歡這樣。他向卡特走去,突然他在解開衣服釦子。在他們身後,鞋廠上班的汽笛吹響了,聲音在寒冷的早晨迴盪。 約翰尼放開卡特的手、但他們倆仍互相看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卡特輕聲問。 “你可能要去什麼地方,是嗎?”特工突然說,他一隻手搭在約翰尼的肩膀上,手很大,“你去吧。” “沒事兒。”卡特說。 “你將當選為總統。”約翰尼說。 特工的手仍放在約翰尼肩上,現在沒那麼用勁按了,他也從特工那裡獲得了某些信息。特工不喜歡他的眼睛,認為它們是刺客和變態者的眼睛,冷漠古怪,如果約翰尼顯出把手放進口袋的樣子的話,特工一定會把他推到人行道上。特工一面估計形勢,一面發瘋似地想:光榮馬里蘭光榮馬里蘭馬里蘭光榮馬里蘭。 “是的。”卡特說。 “結果接近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比你想得還接近,但你會勝利。他將打敗他自己。波蘭、波蘭會打敗他。” 卡特只是看著他,微微一笑。 “你有一個女兒。她將去華盛頓的一所公共學校讀書。她將去……”但那在死亡區域。 “我認為……學校是以一個被解放的奴隸的名字命名的。” “餵,我要你走開。”特工說。 卡特看了他一眼,特工沉默了。 “很高興遇見你,”卡特說,“有點兒緊張,但很高興。” 突然,約翰尼又成為他自己了。那種恍忽狀態過去了。他意識到他的耳朵很冷,他必須上廁所。 “早晨快樂。”他說。 “你也一樣。” 他向自己的汽車走去,感覺到特工仍在盯著他。他很高興地開車離去。不久,卡特結束了在新罕布什爾州的競選,去佛羅里達州了。 沃爾特·克朗凱特結束了對政治家們的報導,繼續播報黎巴嫩的內戰。約翰尼站起來,又倒了一杯百事可樂,他朝電視舉起杯子。祝你健康,沃爾特。向三口致敬——死亡、毀滅、命運。哪裡能少了這些呢? 有人輕輕地敲敲門。 “請進!”約翰尼喊道。以為大概是恰克來請他出去兜風。但不是恰克,而是恰克的父親。 “你好,約翰尼。”他說。他穿一條洗得退色的牛仔褲和一件棉運動襯衫,沒穿外衣。 “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我以為你很晚才會回來呢。” “嗯,雪萊給我打了個電話,”雪萊就是他妻子。羅戈爾走進來,關上門,“恰克來看她,像個小孩一樣哭起來。他告訴她你在解決難題,約翰尼。他說他認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約翰尼放下玻璃杯。 “我們找到了一個方法。”他說。 “恰克到飛機場接我。我很久沒看見他這樣了,自從他……十歲,十一歲?那時我給了他一支0.22口徑的槍,為那支槍他等了五年。他給我讀了一篇新聞報導。進步大得……簡直不可思議。我是來向你表示感謝的。” “感謝恰克吧,”約翰尼說,“他是個適應能力強的孩子。他使自己變得有信心,進步很快。我只能這麼說。” 羅戈爾坐下:“他說你在教他做變位打擊。” 約翰尼微微一笑:“是的。” “他能通過學業考試嗎?” “我不知道。而且我不願意看到他孤注一擲。學業考試壓力很大。 如果他在考試答題時突然慌了。那對他將是一次很大的挫折。你們想沒想過到一所優秀的預備學校讀一年,比如說匹斯菲爾德學院?” “我們考慮過,但坦率地說,我認為這是白白耽誤一年。” “這正是使恰克為難的一件事。他覺得自己處在孤注一擲的境地。” “我從沒向恰克施加壓力。” “我知道你沒有有意地施加過壓力,他也知道。另一方面,你是一個富有。成功的人,以最高的榮譽從大學畢業。我認為恰克覺得你無法企及。” “對此我無能為力,約翰尼。” “我認為離開家在預備學校讀一年,對他有好處。另外,明年夏天他想去你的一家工廠工作。如果他是我的孩子,工廠是我的,我會讓他這麼幹的。” “恰克想這麼幹?他怎麼從沒告訴過我呢?” “因為他不想讓你認為他胸無大志。”約翰尼說。 “他這麼跟你說的?” “是的。他想這麼做,是因為他認為實際經驗對他以後很有用。這孩子在摹仿你,柴沃斯先生。摹仿你是很費力的,閱讀困難很大一部分是由此引起的。他過度興奮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在撒謊。恰克暗示過這些事,甚至隱隱約的地提起過,但他從沒有這麼明白他說出口過。但約翰尼時不時地摸過他,得到了這些信息。他看過恰克放在皮夾裡的照片,知道恰克對他父親的感覺。有些事他永遠不能告訴坐在對面的這個人,這個人和藹而又冷漠。恰克對他父親崇拜得五體投地。這孩子外表很輕鬆自如(這一點和羅戈爾很像),但內心深處卻認為自己永遠比不上他父親。他父親建立了一個龐大的新英格蘭紡織帝國。他相信只有自己幹得很出色,才能得到他父親的愛。這需要他參加體育運動,進一所好大學和能閱讀。 “你說得這些都是真的嗎?”羅戈爾問。 “真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恰克我們的談話內容。我說的都是他的秘密”。比你知道的更真實。 “好吧。我和恰克,他母親將認真談談預備學校的事。現在,這是你的。”他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個白色商業信封,遞給約翰尼。 “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約翰尼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五百元的銀行支票。 “噢,餵……我不能拿這個。” “你可以,而且你會的。我答應過你,如果你有成果,我會給你獎金的,我不食言。你離開時還有一個。” “真的,柴沃斯先生,我只……” “噓。我要告訴一件事,約翰尼。”他探過身。他的笑容有點兒古怪,約翰尼突然感到他能看到這個外表和藹的人的深處,他建造了房子。游泳池。工廠,當然,也導致了他兒子的閱讀恐懼症,這種病症可以說是一種歇斯底里神經官能症小。 “我的經驗告訴我,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是很懶惰的,約翰尼。百分之一是聖人,百分之一是狗屁。另外的百分之三是說到做到的人。我屬於百分之三中的人,你也是。你自己掙到那筆錢。我在工廠雇了許多人,他們一年掙一萬一千元,沒有乾什麼困難的工作。但我並不是在抱怨,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這意味著我明白什麼在推動著世界。魚龍混雜是很正常的,你不是魚。所以你把錢收起來,下次要價高點兒。” “好吧,”約翰尼說,“說實話,這錢我還真有用。” “付醫療費?” 約翰尼抬頭看著戈爾·柴沃斯,眼睛瞇了起來。 “我知道你的一”切,”羅戈爾說,“你認為我不會去打聽一下我兒子老師的底細嗎? ” “你知道……” “你被認為是一個通靈者。你幫助偵破了緬因州的一樁兇殺案,至少報紙上是這麼說的。你簽了合同,本來一月份就要教書的,但當你的名字上了報紙後,他們就解約了,像扔掉一個燙手的土豆一樣。” “你知道了?多長時間了?” “在你搬進來之前。我就知道了。” “你還是雇了我?” “我需要一位教師,是嗎、你看上去能完成任務。我雇了你,這是很明智的。” “嗯,謝謝!”約翰尼說。他的聲音沙啞。 “我說過,你不必謝我。” 他們談話時,沃爾特·克朗凱特結束了當天的新聞,開始報導人咬狗新聞了,這種新聞有時在新聞節目末尾出現。 “……今年,新罕布什爾州有一位獨立競選人……” “嗯,現金很快就會有了,”約翰尼說,“那是……” “別作聲,我要聽這新聞。” 柴沃斯身體前傾,兩手耷拉在膝蓋之間,露出一種愉快的。期待的微笑。約翰尼轉過頭看電視。 “……斯蒂爾森,”克朗凱特說,“這位四十三歲的房地產經紀人的競選方式非常古怪,使第三區的共和黨候選人哈里森。費舍和他的民主黨對手戴維波維斯都很害怕,因為民意測驗表明格萊克。斯蒂爾森遠遠走在前面。現在請聽喬治。赫爾曼的詳細報導。” “誰是斯蒂爾森?約翰尼問。 柴沃斯笑起來:“噢,你很快就會看到這傢伙了,約翰尼。他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瘋狂。但我相信第三區的選民真的會把他選入華盛頓,除非他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我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現在電視上出現了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穿著白色的開領襯衫。他正站在超級市場停車場上搭起的一個台子上,對著一小群人講話。年輕人正在勸告人群,人群顯得無動於衷。喬治·赫爾曼的聲音傳來:“這是戴維·波維斯,民主黨的候選人,有人會說他像個犧牲品。波維斯要贏很困難,因為民主黨在第三區從沒贏過,甚至在1964年林頓·約翰遜大獲全勝時也一樣。但他的競爭對手是這個人。” 現在電視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六十五歲左右的人。他正在豪華的募捐晚宴上講話。聽眾都是商人,胖胖的,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神情丫講話者和佛羅里達州的愛德華·古爾內長得非常像,雖然沒有古爾內那麼瘦削。 “這是哈里森·費舍,”赫爾曼說,“1960年以來,第三區的選民每兩年一次選他去華盛頓。他是參議院的風雲人物,是五個委員會的成員,並且是住房委員會的主席。一般認為他能輕而易舉地打敗年輕的戴維·波維斯。但是,費舍和波維斯都不是怪人。這就是怪人。” 畫面轉換了。 “天哪!”約翰尼說。 柴沃斯在他身邊大笑起來,”使勁拍他的大腿:“你能相信那傢伙嗎? ” 這裡沒有超市停車場那懶洋洋的人群,也不是希爾頓飯店那些自以為是的募捐者。格萊克·斯蒂爾森站在時杰威的一個露天台子上,這是他的家鄉。他身後聳立著一個美國戰士的雕像,戰士手裡拿著槍,帽子扣在眼睛上)街上擠滿了興奮的人群,主要是年輕人。斯蒂爾森穿著一條退色的牛仔褲和一件兩口袋的軍用襯衫,一個口袋上繡著“給和平一個機會”,另一個上繡著'媽媽的蘋果餡餅”。他頭上傲慢地戴著一頂建築工人的安全帽,帽子前面貼著一個綠色的美國環保招貼畫。他身邊是一輛不銹鋼小推車。兩個喇叭里傳來約翰·丹佛的歌聲,正是那首“感謝上帝我是個鄉村孩子”。 “那小推車是乾什麼的?”約翰尼問。 “你會知道的。”羅戈爾說,仍使勁咧著嘴笑。 赫爾曼說:“怪人就是葛列高利·阿馬斯·斯蒂爾森,四十三歲,以前當過推銷員、刷牆工,在他成長的俄克拉荷馬州,還當過造雨者。” “造雨者?”約翰尼說,感到很好笑。 “噢,那是他的一條政治綱領,”羅戈爾說,“如果他被選上了,我們什麼時候需要雨就會有雨。” 喬治·赫爾曼繼續說:“斯蒂爾森的黨綱是……嗯,提起精神。” 約翰·丹佛在那首歌結束時大喊一聲,引起人群一陣歡呼。接著斯蒂爾森開始講話了,他的聲音在喇叭中隆隆作響。他的喇叭很高級,幾乎一點兒不失真。他的聲音使約翰尼感到不安。他的演講高亢。激烈,像個宣講復活的牧師。他說話時唾沫四濺。 “在華盛頓我們要幹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去華盛頓?斯蒂爾森吼道,“我們的綱領是什麼?朋友們,我們的綱領有五條!它們是什麼?我要逐條告訴你們!第一條:趕走遊手好閒者! ” 人群中傳來一片歡呼。有人向空中拋撒五彩碎紙,有人高喊,“對!”斯蒂爾森從台上探過身。 “你們想知道我為什麼戴這安全帽嗎,朋友們?我來告訴你們為什麼。我戴它是因為當他們選我去華盛頓後,我將像穿越竹叢一樣從他們之間走過!就這樣從他們之中走過!” 約翰尼驚奇地看到,斯蒂爾森低下頭,像牛一樣在台子上沖來衝去,同時發出尖叫聲。羅戈爾·柴沃斯笑得癱在椅子上動不了。人群瘋狂起來。斯蒂爾森衝回講壇,摘下安全帽;扔進人群。為了搶得這頂帽子,引起了一陣騷亂。 “第二條!”斯蒂爾森衝著話筒吼道,“我們要從政府中趕走那些跟不是他妻子的女人睡覺的人,不管他的職務高低!如果他們要睡覺,別在公共奶頭上睡!” “他在說什麼?”約翰尼眨眨眼問。 “哦,他正在做熱身運動。”羅戈爾說。他擦擦笑得流出眼淚的眼睛,又爆發出一陣大笑,約翰尼希望自己也覺得這有那麼好笑。 “第三條!”斯蒂爾森喊道,“我們要把所有的污染送人外層空間!把它裝進一個大口袋裡!送到火星,送到木星,送到土星!我們會有乾淨的空氣和乾淨的水,而且我們要在六個月內做到這一點!” 人群大笑起來。約翰尼看到人群中有許多人笑得喘不過氣,就像羅戈爾·柴沃斯一樣。 “第四條!我們要獲得所需要的汽油!我們要停止跟那些阿拉伯人玩遊戲,靜下心解決主要的問題!去年冬天新罕布什爾州有老人凍成了冰棍,今年冬天決不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人群中傳來一片歡呼。去年冬天,一個老婦女被凍死在她的三樓公寓中,顯然是因為沒有付錢,煤氣公司不送氣了。 “我們有力量,朋友們,我們能做到!有誰認為我們做不到嗎?” “沒有!”人群喊道。 “最後一條!”斯蒂爾森說,走近小推車。他打開蓋子,一股熱氣沖了出來。 “熱狗!” 他從車裡抱出滿把的熱狗,約翰尼現在認出那小車是移動保溫箱。他把熱狗扔向人群,然後又回去拿。熱狗到處亂飛。 “把熱狗給美國的每一個男人,女人和孩子!當你們把格萊克·斯蒂爾森選進眾議院時,你們可以說熱狗!終於有人打破僵局了!” 畫面變了。一群看上去像搖滾隊的長發青年正在拆講台。還有三個在打掃人群留下的垃圾,喬治·赫爾曼接著說:“民主黨候選人戴維·波維斯稱斯蒂爾森為惡作劇,試圖擾亂民主程序的正常運作。哈里森·費舍的批評更嚴厲。他稱斯蒂爾森為一個玩世不恭的小販,拿自由選舉開玩笑。在演講中,他稱獨立候選人斯蒂爾森為美國熱狗黨的惟一成員。但事實是:最近哥倫比亞廣播網在新罕布什爾州的民意調查顯示,戴維·波維斯得到百分之二十的選票,哈里森·費舍是百分之二十六,而獨立的格萊克·斯蒂爾森則驚人地獲得百分之四十二的選票。當然,離選舉的日子還很遠,事情可能發生變化。但日前來講,格萊克·斯蒂爾森打動了新罕布什爾州第三區選民的心。” 電視里赫爾曼只有上半身,兩隻手看不見。現在他舉起一隻手,手裡握著一隻熱狗。他咬了一大口。 “這是喬治·赫爾曼,哥倫比亞廣播網新網,我在新罕布什爾州的里杰威。” 沃爾特·克朗凱特又回到畫面上,坐在新聞編輯室,咯咯笑著。 “熱狗,”他說,又笑起來,“這是……” 約翰尼站起來,關掉電視。 “我真不敢相信,”他說,“那傢伙真是個候選人?而不是開玩笑?” “這是不是開玩笑,那就看每個人怎麼看這事了。”羅戈爾笑著說,“但他的確是在競選。我自己天生就是個共和黨人,但我必須承認斯蒂爾森那傢伙讓我覺得很有意思。你知道他雇了六個以前的摩托車流氓做保縹嗎?那些人可不好對付,但他似乎制服了他們。” 僱摩托車流氓做保縹。約翰尼很不喜歡這一舉動。當搖滾樂隊在加利福尼亞舉行義演時,就是摩托車流氓負責安全工作。結果並不很妙。 “人們能夠容忍……一幫摩托車流氓?”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已經洗心革面了。斯蒂爾森很善於改造問題青年,在里杰威很出名。” 約翰尼懷疑地哼了一聲。 “你瞧他,”羅戈爾說,指著電視機,“那傢伙是個小丑。他每次集會都在講台上那麼衝來衝去,把他的安全帽扔進人群——我猜他已經扔了上百個帽子了——和分發熱狗。他是個小丑,那又怎麼樣呢?也許人們需要輕鬆一下。我們的石油快用完了,通貨膨脹在慢慢地失去控制,上般人的稅收負擔從沒這麼重過,我們顯然準備選一個愚蠢佐治亞州窮白人當美國總統,所以人們需要樂一下。另外,他們要對一事無成的政治體製表示輕蔑。斯蒂爾森是無害的。” “他在軌道上運轉。”約翰尼說,兩人都笑起來。 “我們周圍發瘋的政治家大多了,”羅戈爾說,“在新罕布什爾州,我們有斯蒂爾森,他想用熱狗打進眾議院,那又怎麼樣?在加利福尼亞,他們有哈亞卡馬。還有我們的州長。麥爾德里姆·湯姆遜。去年,他想要用戰略核武器裝備新罕布什爾州國民衛隊。我說那真是發瘋了。” “你是不是說第三區的人們選一個傻瓜在華盛頓做他們的代表,這沒什麼關係?” “你沒聽懂我的話,”柴沃斯耐心地說,“試著從選民的角度看問題,約翰尼。第三區的那些人大多數是藍領和小店主。那個地區最邊遠的地方剛開始有些多餘的電力可供娛樂。那些人把戴維·波維斯看作一個飢餓的小孩,他想通過花言巧語和一張長得像達斯汀·霍夫曼的臉而當選。他們只因他穿著藍色牛仔褲才認為他是個男人。 “再看費舍。他名義上是我們的人。 我為他和其他共和黨候選人在這裡募捐。他在議會里呆的時間大長了,他可能認為如果沒有他的道義的支持,國會大廈會裂成兩半。他一生中毫無創見,從沒跟黨唱過反調。他沒有遭到指責,那是因為他太愚蠢了,不會玩什麼鬼花樣,雖然這次朝鮮門事件可能會牽扯到他。他的演講像商品目錄一樣乏味。人們不知道這些事,但他們有時能感覺到。哈里森·費舍從沒為他的選民做過什麼事。” “所以答案就是選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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