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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之九第一次天啟之戰(2)

海上牧雲記 今何在 13790 2018-03-12
17 碩風和葉走出天帳巨車,望著那一萬騎兵敗逃下來。 “可憐啊,你兄弟已經死了。”他對一邊的大將赫蘭鐵轅說。 “請讓我部上陣,我定要先入天啟城,殺到握不動刀為止!”赫蘭鐵轅狂怒地請戰。 碩風和葉搖了搖頭,只凝神望著遠方。 “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卻追趕著我們一萬騎兵,這讓天下人知道了,我們還有何面目再來東陸?” 他傳下令去,強弩營上前,要射死逃回的右金騎兵。 那遠處逃來的騎兵中,有副將看到自己本陣中竟列出了弓防陣形,大驚之下搖旗止住潰退的騎兵,向前大喊道:“為何要放箭?” 弓箭陣中也有將領回喊:“你們這許多人被一人追得逃命,不自己蒙羞自盡算了,還有臉面回來麼?” “一個人?那背後分明是數十萬的大軍!”騎將回頭一指,卻突然愣住了。

偌大曠野之上,遠遠只有穆如寒江單人孤馬佇立。 那龐大的軍隊,竟像被一陣風吹散,平地裡消失了。 “他們剛才還在我背後追趕!”騎將憤怒地大喊。 消息傳到天帳車下,康佑成小聲對碩風和葉道:“天啟城怎麼可能還能有十數万大軍?莫不是中了敵人的幻術奸計?” 碩風和葉卻不回答,只望著前方那騎軍後的身影:“那個人,難道就是穆如寒江?” 他一揮手,右金陣中號角吹起,大軍又向前起步。那一萬騎兵連忙分成兩股,繞到大軍兩側,讓開道路。 右金軍行至穆如寒江半里之內時,碩風和葉才又一揮手。 那龐大軍陣“砰”地一聲就停了下來,平原上轟鳴的腳步聲立刻消失了,變得分外安靜,只有無數旗幟在風裡撲拉拉響著。 這樣的場面,穆如寒江剛才也經歷過,只不過剛才是一萬人,現在變成了十萬。

他沒有回頭,不論自己身後有沒有一支大軍,他都不會後退。 “真是勇將啊。”碩風和葉下了天帳車,騎上了自己的戰馬,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刀在鞘中躍動,那是在渴望與真正的對手進行一場廝殺。 “當年在北陸之時,我父親也曾率部和穆如軍對陣,那時這面穆如戰旗的身後有數十員穆如家的名將和十萬鐵甲精騎。那時八部聯軍的騎兵也才不過八萬,而且許多還連刀也沒有一把,只拿著削尖的木棍。我父親還沒有開戰,就已經知道必敗,但他不能退後,因為退後沒有活路,身後就是八部的牧場和居營,他要為我們的逃走爭取時間。現在想起來……”碩風和葉對身邊的諸將嘆了一聲,“那時我的父親,就和現在的穆如寒江一樣,抱著必死之心吧。他當年也是英雄啊,現在我卻嫌他老了,笑他不敢來東陸爭天下,或者是因為那時我太小,沒有經歷過那一戰的緣故?”

十年前北陸那一戰,穆如世家與端朝皇長子牧雲寒率領騎兵大破八部聯軍,一路追殺八百里,八部軍卒的屍首從銀鹿川一直躺到怒馬原,這一仗的血腥慘烈,所有經歷過的老將說起來,都無法不體顫心搖。 “但現在,終於輪到穆如氏和牧雲氏來做這樣的英雄了。我就不信,什麼樣鐵打的人,在面對我的大軍時能不顫抖!” 他高舉馬鞭一揮,右金大軍齊聲狂嘯,那聲音連空中的飛鳥也震落了。 聲浪撲向穆如寒江,他手中的巨旗在風中狂展著,像是風暴中的危桅。 這個時候,他們卻突然聽到了什麼聲音。 穆如寒江身後,無數旗幟正從地平線上升起。 18 天啟城下,昀璁躺在牧雲笙的懷中,她的臉如雪白的紙,只有一雙眼睛靈動依舊。 “可惜啊,畫中出現的大軍,終是不能長久,嚇得走右金一時,卻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她望著北方的大地,霧氣在地上被風捲逐著,像是無數消散的戰士靈魂。 “我有些恨我自己的命運,為什麼要生在帝王家,這一點,也許是我和你相惜的原因吧。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你,那時你在地上的宮殿中無憂無慮,我在地下的王朝中目睹親族相殘,終年不能有一天安睡。” 她緩緩地舉起手,想觸摸牧雲笙的面頰,那蒼白的手腕上,深深的傷口猶在,只是再滴不出一滴血來。 “從小長輩就說,這地上的萬里山河,都是我們的,是姬氏的,是晟朝的,可是晟朝又是什麼呢?三百年前不再有晟,三百年後也不再有端,數十年後就不會有你我,這麼一想,又爭什麼呢?” 牧雲笙咬住嘴唇:“可是你說服不了天下人,連你自己也說服不了。”

“是啊……我太累了,從那天你用劍指著我的一刻,我就明白,我不可能爭這個天下。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脫了。大晟的複國夢,就隨著我的逝去而消散吧。一個人的血,如果能換一個國家半刻的安寧,是不是也很值得?” 城牆之上,她的鮮血正被千年的牆磚貪婪吸去,變成褐色。百年之後,還有沒有人能分辨出城牆上的這幅巨畫,看不看得清那些怒吼的面容? “有時候,半刻的時間,可以改變數千年。”牧雲笙抬起頭來,望著眼前奔湧的刀槍鐵流,如果一個人肯不惜生命,那麼十萬人也可以! “ 19 穆如寒江看著身後湧來的諸侯大軍。他們因為急速的行軍,早就混雜在了一起,各色旗號,各色衣甲,只是同樣的眼神,望著面前的右金大軍。

“你們怎麼來了?不奪天啟城了?”他問著策馬到身邊的諸侯們。 “一支右金先鋒軍已經繞到城南了。那敵將真是囂張,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這些右金人殺光。真奇怪,那個時候,每個人都在想,要是穆如寒江在這裡多好。”商王陸顏上前大笑:“看著士兵們的臉,我就明白了,要是再驅著他們互相殘殺,人心就失盡了,而且大家遲早全完蛋在右金人手裡。所以全他娘的怪你,你這天殺的穆如寒江,你為什麼不能跟著我們一齊奪玉璽搶天啟城?偏要來顯什麼忠義,還一個人去擋右金軍,你是傻子,我們還怎麼當聰明人,現在我們要是不幫你,不要說世人,就連我們的手下士兵都會罵我們祖宗,怎麼辦?” “忠義?”穆如寒江一聲冷笑,“若是讓我見到牧雲皇族的,必盡數殺死。我守衛天啟,只是為了我家族的榮耀,卻並非為了他們。”

“真的?那麼再告訴你一件事,未平皇帝已經來了。你要是想殺他,我現在就幫你。” 20 “我還有最後的一點血,”昀璁舉起她的手,伸向天空,光芒刺得她眼中迷濛一片,“你是否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幫你畫一副畫?” “不,”昀璁搖搖頭,她的眼睛晶瑩閃亮,“我想……看到……你再把她畫出來。” 牧雲笙心中一痛,宛若當初雪野之處,她那一劍刺入胸中。他忘不了她那時的目光,迷惑、惶惘、還有仇恨。 她為何那樣恨我?為何那樣恨我? 他搖搖頭,抱緊她:“我做不到。” “真可惜啊……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你所說的……那麼美麗的她……是什麼樣子……” 昀璁疲憊地閉上眼,不再說話。

21 碩風和葉催馬上前,走近穆如寒江。 “穆如將軍?”他揮鞭一指那諸侯的聯軍,“你就是準備用這支軍隊打敗我麼?” “聽說當年碩風殿下也曾參與銀鹿川一戰,卻躲在羊肚下僥倖逃生,那日我父親的大軍沒能斬草除根,今天便由我代為完成!”穆如寒江冷望著他。 碩風和葉不怒反笑:“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和你的區別在哪裡?我知道只要活著,就終有希望,可你為了榮耀,卻明知是必敗之局,也寧死不肯退後。所以我會成為未來的帝王,而你——只會是一個讓後人嘆惋的英雄,死去的英雄。” 他拔馬回陣,一句話如鐵擲下:“我們各自回去整頓大軍,三日後,天啟北門外平原決戰!” 22 穆如寒江回到城中,諸侯已經各佔地安營,本來荒廢的城市卻突然滿地燈火,恍然間又重回天朝盛世。穆如寒江穿行城中,想著當年自己在城中玩耍,心中感傷。他策馬來到一處荒地,正奇怪自己為何前來這裡,突然間想到,這荒地所在,正是過去的穆如世家府第。從前這個時候,這裡本該是夜宴之時,燈火通明,好大家族,一片歡笑之聲。有父母、叔伯、兄長,還有稚趣的弟妹……

他捏緊馬韁,低頭默默無聲的落淚。 但他卻不會讓人看見他傷感哭泣,擦去淚痕,他徑直縱馬向前奔去。 夜色之中,一個巨大的影子漸漸升起,那是天啟皇城展開在他的眼前。 皇城上卻站滿了士卒,一面巨大的“牧雲”帝麾正飄揚著。穆如寒江有些驚訝,沒有想到這種時境,牧雲皇族竟還堅守著皇城。 忽然聽城牆上有人喊:“是穆如將軍嗎?請稍等。” 一會兒,三百六十銅釘的皇城巨門緩緩開啟,一騎者的身影,出現在城門間。 他孤騎緩緩向穆如寒江策馬走來。於夜色中穆如寒江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已然明白眼前的人是誰。 他還敢出城?穆如寒江按緊手中劍,心中想著:“殺不殺他?” 少年走近穆如寒江,單手緩緩抬高,手中握著一把寶劍。

“這把承影劍,曾由我的先祖交給你的先祖。那時大端開國之時,穆如與牧雲兩族一同打下江山,於是開國太祖將他隨身寶劍交給穆如一族的先祖,約定永世兄弟相稱,共享王朝,穆如世家掌天下一半兵權,若有違誓,即便是當朝皇帝,也可立斬此劍之下。” 穆如寒江心中熱血博動,他當然記得此劍,那是穆如世家榮耀的象徵,它不是天子賜劍,而是兄弟結盟的贈劍。而如今,這把劍只記錄著陰謀、鮮血與背叛。 “我們先祖都在天上,我們的父親也都已經死了,只剩下我們。”少年將那劍猛得拋向穆如寒江,“現在,用這把劍,決定兩族最後的命運吧。” 穆如寒江接住承影劍的時候,少年也從腰間緩緩舉起了他的佩劍,緊握住了劍柄。 穆如寒江將那劍身捏得緊緊,他的骨節格格的響著,幾乎要在劍鞘上握出手印。 “那麼,用這把劍,解除三百年的盟約吧,從現在起,穆如一族和牧雲一族就是仇敵!不論用什麼樣的方法消滅對方,都不再是背叛。再不要談什麼可笑的兄弟情義,再不要什麼虛偽的共享天下,這天下,最終只能有一個主人!” 少年只說了一個字:“好。” 他拔出劍來,將指在劍鋒上輕彈,把一滴血珠彈向天空,消逝在夜色中。 穆如寒江也如法盟誓。三百年前的義負雲天,終是化為煙雲。 穆如寒江長長嘆息一聲:“如果我現在殺你不會使諸侯驚嘩,我一定會做,但我沒有這個把握,所以我們的恩怨,全在與右金這一戰之後再算。” 少年點點頭:“我知道,全天下都是穆如世家的仇敵,我並不是唯一一個。盟約已解,你要與我爭戰,有得是機會。” 穆如寒江轉身撥馬向來處走去,“我要去巡視聯營了,三日後我出城決戰,還請陛下緊緊守護城池。” 他行出幾步,又勒馬回頭,揚起承影劍。 “最後還是要說,多謝你把這把劍還給我。因為,沒有比用這把劍砍下未平皇帝的頭顱對穆如世家更有意義的事情。” 23 幾十萬大軍在天啟城外修築壕溝刺牆,為防右金軍的騎兵衝擊。 穆如寒江帶著眾將策馬在各陣間巡視。卻有士兵來報:“將軍,那邊樹下有個瘋姑娘,坐在乾涸的河邊,怎麼也不走。” 穆如寒江縱馬躍上坡來,對那樹下的女子說:“姑娘,這里馬上就要變戰場了,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那女子只是癡痴坐著,“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年輕將軍的心卻被什麼擊了一下。 當初也是在這裡,河畔夕陽,那個女孩輕輕的說:“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那時年少的他,自信能夠保護著這女孩,也自信能戰勝世上所有的事情。 可是許多年過去,他沒有能實現承諾,他離開了這女孩,離開了天啟,他連自己的家族都無法保護。 “蘇語凝……”他輕聲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24 “這些人能抵擋牧雲欒的鐵甲大軍麼?”逆著夕照,她的長發映出烏金般的光澤,在這即將成為十萬人戰場的血色天地中,這是唯一柔軟的顏色。 “或許是不能的,但再也沒有了退後的餘地。”那年輕將軍說。黃沙在天際一抹抹地揚起,使蒼日暗淡無光。數万人正在他面前的曠野中揮汗工作,挖掘坑壕,佈置營陣。 “這場戰爭是為了誰?為了天下的興亡?還是穆如家與牧雲家的仇恨?”女子輕輕撫摸著他那匹血紅色的戰馬。 “不,不為了天下,”他握緊拳頭,“只為了我的父親,我的家族。” “所以上萬人就將死去,只為榮耀?” “只為榮耀……”他轉頭望著她,眼中映著天際的緋紅,“這還不夠嗎?你終究是女子,不懂得男人。” “可是當年那恥辱,並不是他們的。而那將屬於勝利者的榮耀,也與戰死者無關。”女子的聲音顫抖著。 他卻忽然大笑了起來:“是的,無數人死去,死法各不相同,有的從來不會被人記住,也不知為什麼而死;但有些人,他們永遠是為了勝利而死去,在戰鬥中死去。我的家族的每一個男子,都是這樣死去的,穆如家的人可以這樣做,其他人為什麼不行?” “他們跟隨你,是相信你能帶他們取得勝利,因為你在天啟城下的一戰成名,因為你的家族那幾乎戰不無勝的神話……但穆如世家當年的鐵騎已不復存在了,而且……穆如家輸掉的唯一一仗,就是敗在牧雲欒的手中……” “那是因為當年我父親和叔父們沒有從北陸帶回他們的鐵騎。”穆如寒江道,“他們剛把反叛的瀚北八部殺得潰不成軍,牧雲欒就藉這個機會起兵。北陸戰事未平,穆如鐵騎無法抽身,我父親和叔父們只好僅帶了數十騎橫越近萬里來到西南宛州。那時宛州已盡入牧雲欒之手,王軍已連敗數役,士氣全無,我父叔只分到數万匆匆徵召的老弱新兵,手下又都是遇敵膽怯、一心內鬥的東陸文將們。輸了那一仗,是我父親至死都無法舒吐的屈氣。” 穆如寒江長吸一口氣,遠望天際,記憶又回到了少年時的歲月,一切宛如冰刀刻入骨間。 “在被流放殤州時,每個夜晚,父親在冰上刻出宛州的地圖,默默指劃……他還在不甘於那一仗。可他那時只有幾萬老弱啊,縱然是戰神也不可能取勝的。”他嘆息著,“只有四十歲,他的鬢髮就已經白了。叔父們常在飲酒後不服氣地大罵,說假如當時有穆如鐵騎在,哪怕只有一半,也可以踏平宛州。可父親總是擺擺手讓他們不要說了,他不想再聽到'穆如鐵騎'這四個字,他的心太痛了,二十年的心血,日夜磨練,以為打造了一支可以縱橫天下的鐵軍,卻不是被毀在戰場上。” 穆如寒江愴然地笑著:“原來人再剛強,軍再悍勇,總是不如時運輕輕地撥弄。他不信命,卻偏偏命運要這樣磨折他,給他明知不可能取勝卻不能退後的一仗。” 他不再說話,只將目光轉過,仰視著身邊那面兩丈高的大旗,“穆如”兩個大字正獵獵而舞。 “可是你今天,難道不也是要打一場明知不能取勝卻不能退後的戰爭麼?”女子走近他,輕輕拍去他披風上的灰塵,“只因為父輩的不甘,只因為你是這個姓氏的最後一人?” “如果你死了,世上就再沒有穆如家的傳人了……”她的手指觸到了他冰冷的鐵甲,像是被咬了般地驚收回來。 “穆如這個姓氏,是因為勝利而存在的。”他猛地翻身上馬,“如果沒有了勝利,這兩個字就將蒙染在塵灰之下。如果要我像那許多人一樣沉默地苟活一生,我寧願死在刀劍錚鳴的戰場上。” 他回頭望著女子:“蘇語凝,我小時候答應過你,有我在,就會保護你。但是現在,我能保護你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你遠離我的身邊,遠離男人們的戰場。這裡有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光榮、信諾與愚執,有著永遠明知不該去做卻必須去做的事情。” 他抖動韁繩,赤紅的駿馬像一團火奔下山坡。他的副將們持著那面寫著他姓氏的大旗跟隨下去,在曠野上拖起漫長的塵痕。所到之處人們歡呼起來,他們信任這面旗幟,信任這個姓穆如的男子,這將成為他永遠不能退後,直到血流盡的那一刻的理由。 “穆如寒江,什麼時候,能有一個人,一件事,讓你停下一次,讓你退後一次呢?”少女蘇語凝望著遠去的塵煙,感覺黃沙擊痛了她的臉,在這片未來將有數万人死去的曠野前,渺小的她無法抗拒那疾風,也要像一粒沙般被捲走了。 十年前可以讓一切敵人顫抖的穆如鐵騎已然不復存在了,現在的穆如寒江,將以什麼去捍衛他姓氏的尊嚴? 27 那一年的那個黎明。清晨的霧逐漸散開,在剛鑽出洞的土拔鼠看來,一切彷彿與往早沒有什麼不同。近視的它沒有註意到遠處如城牆般站立著的是什麼。這個早晨實在是十分安靜,安靜的有點讓人心慌,以前常聽的鳥鳴聲,野兔穿過草地的聲音,卻都不見了。 一聲極沉悶的震動嚇著了它,它直躥入地下。但泥土也在震動著,第二聲,第三聲,象雷貼著地面滾動。這聲音越來越急,連成一片,草莖發抖,砂粒跳動。突然間,像是巨獸的鳴叫,一聲長嘶直上雲宵,緊接著是數百頭巨獸一齊嘶鳴,聲音幾十里也一定能聽見,土拔鼠鑽入最深的洞底,瑟瑟發抖。這時,它感到大地顫了一下,那是草原上的幾萬隻足,在同時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一年的那個黎明,天啟平原上排開了近三十萬大軍。天啟城之戰就將打響。 28 晨霧散去,陽光漸漸強起來,在平原上鋪起一層金亮。平原兩側的軍陣沉默矗立,像兩道連綿的山廓。 多久沒有打過這樣的大仗了?諸侯們想,十年?一百年?幾乎是集中了全東陸的軍力,和北陸游牧八部的聯軍拼死一戰。這一仗,或許也會決定今後十年,一百年的天下命運。今天戰場上的每一人,死時都可以說,我曾參與決定這三百年大帝國存亡的一戰,也此生無憾了吧。 雲時一刻,右金陣中傳出了長長的號角聲。右金旗號開始動了。 穆如寒江催馬登上觀敵高台,看見遠處灰暗地平線上,兩股騎軍,從右金陣營中湧了出來。 聯軍各營也開始驚嚷起來,嘈雜一片,慌慌張張進入戰陣,“快些動作!”將官們在氣急敗壞地喊著,士卒慌張奔跑,大陣稍呈亂象。 穆如寒江轉身對身旁將領們喝道:“帥旗未動,號角未吹,自有前軍值守,其他各部為何擅自變為迎擊陣?”一邊清東太守的參將韓煥道:“他們是怕將軍調動誤了,右金軍馬快,衝到陣前就晚了。” 穆如寒江立眉怒道:“既奉我為帥,卻又不信我——傳我令下去,再有帥旗未動就擅自變陣者,軍法處置!” 令雖傳了下去,可是穆如寒江在高台之上望見,諸營的兵士擁成一團,進退無措,他緊握拳手,心中惱怒。這樣軍令不達,還如何打仗?再有陣法謀略,每道軍令都晚上一刻才執行,就戰機早失了。太守諸侯們都不是庸才,只是誰也不願信誰,不放心完全聽人指揮,都還死死管著自己的軍隊。他這個主帥,這場戰役,只怕都要成為笑柄了。 嘆息中,穆如寒江似乎已經看到了戰役的結局。 那兩股右金軍出營遛了一圈,離聯軍還有五六里遠,卻又奔回營中去了。聯軍各陣方換回待命陣形。但沒一會兒,雷時初刻,右金營中號角又起,又是兩支騎兵湧出。 “將軍,他們又衝來了,列陣出擊麼?”參將問著。 穆如寒江卻一眼看出,這不是方才那兩支,右金族騎兵在輪換出陣,行的是襲擾之計。主力中軍的旗號紋絲未動,小股輪番出營只是為了疲憊端軍。 他擺擺手,仍然未號令全軍列陣。但有幾個大營的諸侯軍還是驚慌變陣了一次。還有將領飛馬來責怪:“是不是元帥睡著了,明明右金軍出擊了,為何不命令全軍列戰陣迎敵?反令全軍坐下呈休整陣待命?” 穆如寒江唯有苦笑。右金主力若是未動,看見端軍列陣,碩風和葉只怕會令各部輪換出營遛馬,讓聯軍在太陽下乾曬一天。 到了雷時末,右金號角又起,騎兵又出,諸侯們再次驚慌,但仍是虛擾。 穆如寒江知道這樣時久兵必疲亂,但又無法讓諸侯相信自己、安心等待號令。若是他現在有一支用熟的騎軍,便可去主動襲擾對方,可是偏偏沒有。諸侯軍以步兵居多,無法在平原上與騎兵做機動抗衡,才落了被動。 云初二刻的時候,右金族號角又起,這次諸侯各營變得懶洋洋的,兵士們再懶得匆忙列陣了。但穆如寒江突然看見,右金營中各部旗號開始紛動,前置的探馬也把信鳥放了回來,示意右金主力出動。他立刻命令吹響號角,升起令旗,全軍列陣。 諸侯各營全按事先位置排列隊伍時,右金軍也在北坡上開始列陣了,大軍緩緩展開,那初時黑密密的一條線,後來變成了覆蓋原野的黑潮。 29 右金騎軍只有五萬,另外五萬是康佑成的端朝叛軍,但旗號嚴明,縱橫有序,已是一支精銳。 那面右金軍大陣排好,這邊諸侯各營還有好幾支擠在一處,各陣都還沒有成形,士兵急匆匆地亂跑。若是右金軍這時發起衝鋒,只怕聯軍就要立時潰敗。幸好穆如寒江事先在陣前紮下無數鐵蒺藜刺柵欄,又布下數道弓箭陣,碩風和葉忌憚穆如家的威名,才沒有命全軍直衝。 雲時四刻,右金軍中巨角長鳴,那是開始進攻的信號。右金前軍步兵陣開始慢慢向前推進。端軍前陣三千弓箭手把箭搭好,垂弓待令。 號角起處,康佑成部下北府步軍的六大方陣開始擊鼓向前推進,象六座巨山一般壓向戰場。 雲時末,北府軍前陣推進到距端軍前陣一里處。兩軍靜立片刻,忽然北府軍中戰鼓狂擂,前方刀盾軍向兩面奔開。諸侯均想是騎兵將要衝鋒了,前線箭軍們握弓的手也汗濕起來。 但旗門開處,現出來的並不是右金騎軍,卻是一大堆黑乎乎的鐵傢伙,上面全是尖刺,看起來沉重無比,下部卻是包鐵皮的滾木為輪,隆隆地推了出來。 穆如寒江在高台上暗叫不好。原以為右金游牧之族,倚仗騎馬,不擅攻堅,不想也會開始用鐵衝車了。這定是叛將康佑成進獻的圖紙。 前方箭手們看見衝車推出來,一時都愣了神,這樣的鐵傢伙,人躲在鐵罩下推動,箭射不進,槍扎不透,火燒不爛,如何應付? 這時穆如寒江帥令傳來,命射三輪箭,即後退至第二陣線。 箭手們把箭射出去,果然象雨打石上,衝車陣仍然穩穩噹噹地直推過來。忽然衝車陣中一陣梆子響,那衝車之後,反射出無數弩箭來。三千弓箭軍嘩地倒下一片,穆如寒江下令後退,箭手們慌忙向第二陣逃去。 端軍們看著衝車陣像一堵鐵牆推進,輕易把第一陣的鐵藜木柵碾入泥土,不由心懼:這若是肉骨凡身,被撞了還不變為肉泥?各陣中開始傳來驚呼之聲。 衝車陣輕易便破了端軍第一陣線,向第二陣駛來。眼見行至陣前,呼啦啦,端軍抽動繩索,從浮土下拖出無數圓木捆紮成的橋筏,那地面頓時塌陷下去,原來是早挖好的深長壕溝,那衝車笨重剎不住,嘩啦啦先墜下去數十輛,端軍歡呼聲起。 可是北府軍卻並不停下,竟還是只顧向前推,那衝車轉眼又掉下去近百輛。那些龐大車身,把壕溝頓時填了大半,後面衝車鐵板掀開,內裝的竟是泥土,嘩地瀉入溝中,那些從前面衝車中跳出來的右金軍士,開始取出木板,要平溝鋪路。 端軍箭手們衝幾步,便是一通攢射,但右金軍軍令極嚴,軍士們寧肯射死,也絕不逃跑,冒著箭雨倒下一片又衝上來一片,竟似是要用屍首就把壕溝填平。 這時梆子聲又起,衝車中鐵弩發射,啪啪啪啪連聲,空中密布飛蝗,待落下來時,端軍箭手陣中便是慘叫連天,這樣重弩,挨著即穿。北府軍陣中殘軀遍地,一下便少了一半人。 穆如寒江揮令旗大喊:“不得後退,衝近前去,抵近了射!” 端軍陣中擂鼓,箭手們冒了天上鐵雨,彎腰衝上前去,衝過鐵弩的最近射程,來到壕溝邊,對準十數尺外壕溝對面的敵軍就射。箭手們還從來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內射過敵人,眼見被射中之人就在對面倒下,面目清晰,慘呼聲清楚傳入耳中,也不由心顫。而北府軍那面,眼見對面就有人拿箭直瞄了自己,沖不過去,又不能退後,只有橫下一條心,不去看他,低頭填溝,直至被利箭射倒。 可那衝車前方掀開小窗,弩箭又從那裡面射出來,那弩機強勁無比,射中人身,只近“噗”一聲那人就直倒飛出去近丈,才摔落於地,粗大的鐵桿射透了身體,還在地面猶自掙扎。 有箭手膽已嚇破,掉頭奔逃回來。端軍卻不可能讓逃兵回到本陣,護陣的將官揮動旗令,將逃回來的士兵於陣前當場射死。 三千箭軍,沒有半刻功夫,已然死傷殆盡。 壕溝中間、兩邊全是屍首堆滿。終於壕溝中填出許多路來,衝車又開始向前推進。端軍又在陣前鋪上樹枝倒上油,燃成一條火帶。那衝車雖不怕火,但推車的北府軍卻不能從火中過,於是又停下來,軍士衝出,用泥土於火帶中蓋出道路。端軍用火箭連射,右金陣中火海一片,火人兒亂撞亂衝,許多撞死在自已衝車的尖刺之上。 卻聽北府軍陣中急急擂鼓,那衝車竟又開始前進。原來康佑成見耽擱太久,命令強攻。那北府軍聽見鼓聲,只得推了衝車就向火中衝,身子燃著了,仍死命向前推車。衝車推過火帶,人也燒死在車內,後面衝過來的人用槍把焦屍撥出來,繼續推車向前。 此時衝車們經過兩陣,停毀了不少,卻還有近百輛之多,排成一線衝來,端軍再無工事可擋,只剩血肉之軀。穆如寒江傳令:“重鼓!”幾百大鼓同時敲響,如雷霆萬鈞,震得人在地面都顫。軍中重鼓即是命令前軍向前,端軍們橫下一條心去,喊聲:“拼啦!”齊衝上去,用盾牌長槍抵擋衝車,盾牌裂了,長槍斷了,前面的人也無法後退,因為後面的人又擁上來,於是被扎透在衝車鐵刺之上,後面的人推著前人的屍首抵擋衝車,那鐵刺又從前面屍身上穿過來將他刺死。到後來,一根鐵刺上穿死三四個人,再穿不下了。端軍後面士兵還在擁上來,大喊:“爺們儿發力衝啊,把右金狗賊的鐵車頂回去!”後面的士兵急了的,踩著前面人的頭頂,跳到衝車頂上去,撲向衝車後的敵軍,肉搏在一處。 普通軍士和太守將領們想的是不一樣的。諸侯們一心想的是保存實力好爭奪天下,但對於士卒們來說,和東陸人作戰也是死,和北陸人作戰也是死,戰鼓響起,便知退無可退,哪管他對面是誰;何況大端立國三百年,在百姓兵士心中究是正統,與右金對陣,破虜保國之意頓生。因此不論諸侯心中如何不甘,士卒們卻是奮力死戰,倒成就了主將們的忠義英名。 這端軍前軍以人海阻擋衝車,積尸無數,而衝車竟也不能前進一步。碩風和葉在遠處高坡望了,長嘆一聲:“雖草芥之怒,然萬眾成海,也不可小視。” 端軍人多勢壯,殺紅了眼,硬是拼了數千性命,用肉身擋得衝車不能前進一步,衝車後的湧來北府軍,也早被端軍左右兩陣趕來圍住,只是拼死抵擋。北府軍不斷增兵,端軍也把一個個的方陣投進去,數万人絞殺在一起。混戰一個時辰,僵持不下。 右金軍中突然響起了三聲極悠長的號角,這號角聲與之前的鳴聲截然不同,低沉卻凝重,如巨龍在地心吼叫,掃過每個東陸士卒的耳邊,引人心顫不已。 人們明白,聯軍和自己東陸的叛軍拼到力竭之時,右金軍真正的主力騎軍,這才要出動了。 右金陣中,那邊最高大的帥旗桿上,終於升起了一串紅色旗號。緊連著,號砲聲一聲緊一聲的響了起來,在兩軍陣間衝撞迴盪。 右金騎軍,開始緩緩並列,隆隆開出旗陣。騎士們默然無聲,但鐵蹄的聲音已然震得整個平原都在顫抖。 東陸步兵的惡夢就要開始了。 “可惜大端朝的穆如鐵騎,已經不在了啊。”看見右金騎兵耀武,每個東陸將士都在嘆息著。 30 碩風和葉在右金陣中,山坡最高處,眺望戰場的另一邊。 那東陸軍龐大的戰陣,沿天啟城下排開,方圓數十里。端朝十九路勤王軍的各色旌旗飄揚,象原野上的從從火焰。 那其中,有一面旗幟最為巨大,那是紫色霞濤中行著一隻火麒麟,上下是兩個赤紅的大字:“穆如。” 碩風和葉心中感慨。當年他第一次看見這面旗的時候,才只有十四歲。 那一年,碩風和葉也是這樣向對面看去,第一眼就看見了那面巨大的紫色麒麟旗。而那旗下,是鐵甲的騎兵排成陣列,甲胄的閃光刺痛人的眼睛。 那赤袍玄甲的大將從旗下策馬緩緩走出,他沒有高聲喊喝,但語音中透出的威嚴像是壓著每個人似的。 “你們很相信勝者為王的道理……你們催動戰馬的一刻起,就應應該已經準備好了死在馬蹄下吧。” “為什麼!”右金族長阿速沁暴吼著,“上天是不公平的,憑什麼我們要世代在瀚北寒漠居住,憑什麼我們不能用我們的刀劍奪得真正的沃土?” “因為你們做不到!各部疆線是三百年前就劃下的,為得就是讓草原上不再互相殘殺,你們的祖先那時也認可了。”穆如槊的笑容象獅子嘲笑著挑戰者,“今天如果你們以為憑一股蠻勇就能改變這帝國的秩序,那麼今天,你們就將看到什麼是真正的騎兵,和真正的殺戮。” 穆如槊做到了,穆如鐵騎在一個時辰內摧挎了瀚北八部聯軍六萬人和他們所有的戰鬥意志。瀚北八族潰不成軍,屍身鋪蓋了方圓百里的平原,右金最強悍的勇士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不可能戰勝,也許永遠無法戰勝——穆如世家的鐵騎。 但現在,穆如的大旗下,卻不再有那無數騎士鐵甲的寒光了。 那裡只剩了孤零零的一個人,穆如世家的最後一脈。穆如寒江。 “王子殿下,進攻嗎?”右金軍陣中,一名騎將靠近碩風和葉,詢問著。 碩風和葉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這支大軍,戰馬一直排到地平線處,十一年前,如果自己身側有這樣一支大軍,戰果又將會如何?可惜時光不能重回,只如神駒向前,拉動史冊疾翻,人力不可遮挽。今天太陽落山時,勝負就會決出,該來的一定會到來。 他不說話,卻微微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當年的轟鳴聲,那萬馬齊奔時大地的震動又一次包裹了他。 碩風和葉嘴邊劃過一抹冷笑,他想把當年穆如槊說過的話全部還給他的兒子:“今天如果你們以為憑一股蠻勇就能改變這帝國的秩序,那麼今天,你們就將看到什麼是真正的騎兵,和真正的殺戮。” “暴雪烈風騎,出戰吧。” 31 北方山坡上閃出一道寒光,那是碩風和葉拔刀出鞘。三百面巨鼓轟雷般響,那一瞬,象千古沉悶的山峰突然迸發出火流,象積聚了太久的暴風終於衝破烏雲,右金鐵騎全部抽動了戰刀,狂吼著催動了馬蹄,緩緩湧進的甲陣變成了狂怒的鐵瀑,東陸聯軍的士兵們感到風暴濃雲正從北方壓來,疾風壓得每個人袍纓獵舞,幾乎無法透氣。 所有的士兵都把目光投向那面穆如的戰旗,等待著它傳出的號令。 穆如寒江就站在那紫金大旗之下。 當年穆如與瀚北八部的那場大戰時,那時他還只有十三歲,正是天啟帝都中的一個驕縱小公子。任意出入皇宮,在街頭行馬,百官退避,用彈弓射壞了尚書右丞府門上的匾,也無人敢來追究。父兄們都去北陸打仗了,他樂得在帝都中自在逍遙。 那時的穆如寒江曾以為這種日子會一直過下去,將來他長大了,就順理成章的上殿受封將軍,持著穆如家的大旗,走到哪裡敵人都會喪膽,民眾都會敬拜。年年有歡宴,月月起笙歌,就在這耀眼的榮華中過一生。但他沒有想到,從雲端到崖底,原來只是一瞬間。 在殤州冰原上的十年讓穆如寒江覺得以前的日子白過了,這十年讓他懂得了太多事,比如什麼是絕望,什麼是狠狠踩碎絕望。他的父親說:“兒子,苦嗎?可要知道我們祖上起兵時,比這更艱難,我們為什麼會勝,因為我們比敵人更能忍受痛苦。現在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穆如世家死在殤州,但我們要讓他們明白,我們不會!哪怕只剩下一個人,我們也會回去!像一個勇士那樣昂著頭大踏步的回去!” 這十年,穆如寒江學到怎樣用水來建築城牆,怎樣劃著冰塊在熔岩的河上穿越,怎樣在暴風冰原上取火,怎麼用十支箭對付二十頭冰狼。這十年是這麼的漫長,每一天穆如寒江都看到親人的死去,每一天他都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壯,也越來越冷酷,他不再為死亡而動容,也不再企求上天原諒。他站在暴風雪中長聲咆哮,發誓絕不會死在殤州,如果這是上蒼降下的苦難,那麼他就怒罵蒼天,如果誰想與他為敵,他就撕破他的喉嚨,就像他親手掐死的上百頭野獸。 敵手越狂怒的咆哮,只會讓他越血液燃燒。 “當年我父親做到的事情,我要再做一遍。我要替我的父親,替我的兄弟,替我的家族,勝這一場!”穆如寒江抽出戰劍前指,大吼著:“擂鼓!全軍變陣!” 32 端軍點起號砲,這號砲喚作破天槌,原來瀾州有巨果,人頭大小,外殼堅硬如鐵,放在粗大鐵桶之中,以火烘烤,漸漸熾紅,突然爆破飛上天去,聲傳百里。碩風和葉驚疑地聽著這迴盪的砲聲,突然四周漸漸響起一種聲音,如有巨潮湧來,愈來愈響。 探馬急馳到碩風和葉面前道:“報!我軍營後有端軍騎軍殺出,約有兩萬騎,我大陣左側有端軍一萬,打晉北太守程子名旗號;我大陣右側有端軍一萬,打閔海刺史袁朗旗號,三面殺來。 “穆如寒江……果然設了包抄合圍之陣。”碩風和葉不慌反笑,“諸將軍,學著一點,看看人家穆如世家的兵法。” 有人牽來戰馬捧來佩刀:“請王子先披掛好了,以防萬一。”碩風和葉卻輕搖手笑著,“不必。今日的右金軍,不是十年以前了。” 只傳下令去,命和術部、克剌部、龍格部騎兵,三面迎敵。 碩風和葉大帳所在高坡三里之內,已可見端軍旗號,四面而來,彷彿天地四野,俱是敵軍。縱是右金老兵,也不由心懼。但碩風和葉只是穩穩坐在氈毯上,與副將笑談飲酒,帥旗穩立不動。四面殺聲一片,幾支大軍絞殺在一起,山坡下人潮奔來湧去,箭矢在空中交織。幾次有端軍強衝,一直衝到坡下,但都已是強弩之末,被近衛神箭營射倒在坡下。碩風和葉卻飲酒自若,始終沒有站起身來過。 33 前方右金主力騎兵正在衝殺,突然聽背後殺聲起,有端軍直包抄向中軍陣而去。為首騎將科林庫圖大喊:“王子早有令,不論後方如何,不必援救!只管衝殺到端軍陣中去,衝破端軍主陣,方可回頭。” 右金騎軍齊發一聲狂喊,甩了頭盔,扯開衣甲,裸了上身,血紅雙眼,直衝端軍主陣。 端軍柵欄鐵刺壕溝都早已被沖車破去,這右金騎軍一沖下來,正可謂勢無可擋,繞過衝車堆積的中段,從兩翼向端軍大陣衝去。 這正是真正的惡戰來臨,穆如寒江令旗一揮,戰鼓再響,端軍兩翼長槍方陣齊步向前推進,迎向右金騎兵。 但右金騎兵衝至方陣之前,卻並不衝陣,卻突然向兩邊散開,橫掠過陣前,射出羽箭,右金騎射,天下聞名,箭雨鑽入陣中,端軍紛紛倒下,這些地方軍隊,陣法本來就不嚴,一陷入白白被射的境地,便開始混亂,有人想衝上去,有人想向後躲,自相衝突。 而前面兩股右金騎兵散來後,背後真正衝殺來的,才是右金的重騎。所謂重騎,並且甲重,而是騎兵全部持鐵棒巨斧,劈砍下去,力有千均,鐵盾也粉碎了。端軍哪能抵擋,右金兵所衝到之處,便是一片慘呼之聲,陣形大亂。 穆如寒江在高台上搖頭嘆息,這右金騎軍所用的,本來是穆如世家用慣的騎兵戰術,他早料道右金軍的戰法,只是手中的軍隊不是那支父輩手中奔湧如火的穆如騎軍了。當年向來只有穆如的騎軍衝襲敵陣,來去如風,讓對手苦不堪言,哪至於像現在如此被動。 北面高坡上,碩風和葉在高坡上冷笑了:“穆如寒江再勇冠三軍,他手下沒有強將精兵,也是無用。如此奔射個幾輪,端軍必潰,或許中午時分,就能結束此役了。” 34 半個時辰後,端軍前軍各方陣四萬餘人已幾乎全部被殺亂,右金騎軍穿插於其中,遠了箭射,近了刀砍,各營只能自顧,哪還管得著後方穆如寒江的旗令。 中軍營陣裡,有將領急道:“讓中軍上前援救吧。”穆如寒江一擺手:“此時人多無用,步兵追不上騎兵,幾次沖退,就會被帶亂了陣腳。右金族世代用騎兵,不是現在諸太守的各府雜兵可以相抗的,只有硬撐了。” 右金陣中,碩風和葉望戰場大笑:“穆如寒江這種縮頭打法,似乎是在等死嘛。中軍不援助前軍,固然可把戰事多拖一時,可是豈不知被一刀一刀割肉,比一劍刺死要疼得多了。他喜歡這樣被凌遲,就讓他受用吧。” 一旁將領和達措道:“端軍人多,又縮成一團,只速沁部和索達部兩萬騎兵,這樣慢慢啃要啃到什麼時候?拖到馬疲就不好了,下令我部也上去吧。” 碩風和葉搖搖頭:“不可心急,慢慢啃雖費時間,但終能吃掉端軍,心急反可能噎死。你們要留著替換其兩部人馬,鳴號,命步兵向前!” 35 戰事又進行了近一個時辰,正前戰場上,被右金騎軍和康佑成步兵圍攻的端軍前軍四萬餘人已基本全沒,右金騎軍開始在戰場上來回奔馳砍殺最後的未死者,而康佑成的北府步軍和穆如寒江的端朝中軍開始對峙。 有將官來報穆如寒江:“我進襲右金主營的三路大軍中,袁朗將軍、郭力將軍按元帥將令,奮力衝殺,幾次沖至離敵酋碩風和葉半里之內,但都無法再向前,而晉北太守程子名部被敵騎軍衝殺幾次後,尚餘五千餘人,卻先行棄陣而去,現三路大軍均已敗退。” 周圍諸侯將領一片驚嘩惱嘆之聲。穆如寒江卻面色沉靜,雖然只差一步,若不是有將領先心怯敗退,或許能衝破右金主營,著實令人扼腕。但這也是他早已料到的事,可惜自己需得坐鎮中軍,若是手下有得力勇將在,碩風和葉就不能安坐高坡之上了。 戰事已入中盤,右金軍似乎已經取得了優勢。端軍被滅四萬餘人,而右金所損不過萬餘。但高坡之上,碩風和葉的眉頭,卻皺得越來越緊。大端中軍始終未動,他慣行的在混戰中穿插取勝的騎兵戰法也無法施用,現在各路騎軍已疲,若是現在端朝中軍出動,就要硬拼人力了。 此時端軍中軍之中,忽然鼓聲大作。碩風和葉也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他的對手,終於要出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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