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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十五、山那邊及更遠方

琥珀望遠鏡 菲利普·普尔曼 9230 2018-03-12
我的生日到了, 我的愛情來了。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18301894),英國詩人] “馬隆博士,”萊拉早上說,“威爾和我必須去找我們的精靈,找到後我們就會知道該怎麼辦,但是沒有他們我們熬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們想去找一找。” “你們去哪兒找?”瑪麗說,經過昨晚的折騰以後,她眼皮沉重,頭疼腦漲。 她和萊拉走在河堤上,萊拉是為了洗漱,瑪麗則為了偷偷地尋找那個男人的腳印。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找到任何腳印。 “不知道,”萊拉說,“但是他們在外面某個地方,我們一從戰場上過來,他們就跑了,彷彿不再相信我們,我並不怪罪他們任何一個,但是我們知道他們在這個世界裡,我們感覺自己見過他們兩三次,所以也許能夠找到他們。”

“聽著,”瑪麗不情願地把她昨晚見到的事情告訴了萊拉。 她正說著,威爾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和萊拉倆都瞪大眼睛,認真地聽著。 “他很可能只是一個旅行者,發現了一個窗戶,便從別的某個世界信步走了過來。”瑪麗說完後,萊拉說。她自個兒另有完全不同的事情要考慮,這個男人沒有它們那麼有趣。 “就像威爾的父親當初那樣,”她接著說,“現在肯定有各種各樣的口子了。不管怎麼說,如果他只是轉身離開了,那他就不可能是想做什麼壞事,對不對?” “我不知道,我對這事沒好的感覺,你們獨自出去我也擔心——或者說如果我不知道你們已經做過比這個危險得多的事情我會很擔心。噢,我不知道。但是請留點神,向四處望一望。至少在草原上你們從大老遠就可以看見有人過來……”

“如果真撞上了,我們會徑自逃往另一個世界的,他沒法傷害我們。”威爾說。 他們執意要去,瑪麗不想再爭論下去。 “至少,”她說,“你們答應不要去樹林裡。如果那個人還在附近的話,他可能會躲在一片樹林或樹叢裡,你們沒法及時看見到他,就逃不了。” “我們答應。”萊拉說。 “好吧,我給你們包點食品以防你們整天待在外面。” 瑪麗拿了一些扁麵包、奶酪和一些止渴的紅甜果子,包在一塊布里,用一根繩子綁著讓他們其中一個背在肩上。 “祝你們尋找順利,”他們離開時,她說道,“請保重。” 她仍然很擔憂,她一直站在那兒看著他們走到山坡腳下。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憂傷。”當威爾和萊拉沿著大路往山脊上爬時,威爾說道。

“她大概在想自己還會不會再回到家裡,”萊拉說,“在想回去後她的實驗室是不是還是她的,也許她在為她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而傷心。” “唔,”威爾說,“你認為我們還會回家嗎?” “不知道,我想反正我沒家,他們大概不會讓我回約旦學院,我不能與熊或女巫一起生活,也許我可以與吉卜賽人一起生活。如果他們願意接納我,我是不會介意的。” “阿斯里爾勳爵的世界怎麼樣?你不願意住在那兒嗎?” “記住那是行不通的。”她說。 “為什麼?” “因為在我們出來之前,你父親的鬼魂告訴過我們;他說我們的精靈只有在自己的世界裡才能活得很久,但是大概阿斯里爾勳爵,我是說我的父親,可能沒有想到過這個,因為當時還沒有人對其他世界有足夠的了解,在他開始……所有那一切,”她納悶地說,“所有那一切勇敢之舉和高超的技藝……所有那一切,一切都浪費了!一切都成為徒勞!”

他們繼續往上爬,發現在岩石路面上走路很輕鬆,到達山脊頂上後,他們停下來環顧四周。 “威爾,”她說,“假如我們找不到他們呢?” “肯定會找到的,我現在正琢磨的是我的精靈將會是什麼樣子。” “你看見過她,我把她抱了起來。”萊拉說著,臉紅了,因為觸碰他人精靈這樣的私密之物的行為是對對方的極大冒犯。它不僅因為不合禮儀而被禁止,而且還有更嚴重的後果——恥辱感。她飛快地瞥一眼威爾的臉頰,那上面的激動之色顯示出他和她的感受完全一致,她看不出他是否也像她一樣有一種半害怕半興奮的感覺,昨晚漫過她全身的那種感覺:現在它又來了。 他們繼續肩並肩地往前走,突然彼此羞澀起來。但是,威爾沒有被羞澀壓倒,他說:“你們的精靈什麼時候停止變形?”

“大約……我想大約就在我們這個年紀,或更大一點。也許有時要大很多。 我和潘經常談論他什麼時候定型。我們經常想他會是個什麼樣子——” “你們自己不知道嗎?” “小的時候不知道,隨著年齡的增長,你開始想,唔,他們也許會是這個樣子,或許那個樣子……通常他們變成適合的樣子,我的意思是變成一個像你的真實本性的樣子。比方說你的精靈是一條狗,那就意味著你喜歡做別人叫你做的事情,知道誰是老闆,聽從命令,討好負責人,很多僕人的精靈都是狗。所以它有助於知道你是什麼樣子,找出你擅長什麼。你們世界的人是怎麼了解自己的呢?” “我不知道,我對我的世界不是很了解,我所知道的是保守秘密、保持安靜和及時隱藏,所以我不是很了解……大人和朋友,或戀人。我想有一個精靈會很困難,因為每個人只要看一眼就會對你很了解。我喜歡隱蔽一點,不被人注意。”

“那麼也許你的精靈會是一個擅長藏身的動物,或者看起來像另外一種動物的那種動物——一隻看起來像螞蜂的蝴蝶,這樣有利於偽裝。在你的世界裡一定有那樣的動物,因為我們的世界也有,而我們這兩個世界是那麼相似。” 他們保持著一種友好的沉默,繼續往前走;周圍的山谷沐浴在靜謐明澈的晨色之中,暖暖的空氣中透著珍珠藍。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大草原連綿起伏,棕色、金色和米綠色,閃著光芒,一直延伸到地平線,草原上空無一人。他們也許是這個世界裡的惟一人類。 “草原上並不是真的沒人。”萊拉說。 “你是指那個人?” “不是,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是的,我知道。我可以看見草中的影子……也許是鳥。”威爾說。

他的眼睛追隨著那些東竄西跳的身影;他發現不去正眼注視時,更容易看見他們的影子,他們更願意把自己展現給他眼角的余光。當他把這告訴萊拉的時候,她說:“那是負能。” “負能是什麼?” “這是詩人濟茲最先說的,馬隆博士知道,我就是這樣讀真理儀的,你就是這樣使用刀子的,是嗎?” “是的,我想是的。但是我剛才想的是他們有可能是精靈。” “我也是這麼想,但是……” 她把手指放到唇邊,他點了點頭。 “瞧,”他說,“有一棵樹倒在那兒。” 那是瑪麗爬的那棵樹。他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眼睛盯著小樹林,以防另有樹再倒下來。在這靜謐的早晨,只有一絲微風在吹動樹葉,一棵這樣的巨樹似乎是不可能倒地的,但它就倒在眼前。

那巨大的樹幹被拔地而起的樹根和鋪散在草地上的濃密的樹枝支撐著立在小樹林裡,高過他們的頭頂。有些被壓碎壓斷了的樹枝和威爾所見過的最大的樹一樣粗大。樹冠處密密實實擠滿仍然結實的樹枝,樹葉依舊鬱鬱蔥蔥,像一個毀壞的宮殿一樣聳入在柔和的空氣中。 突然萊拉攥住了威爾的胳膊。 “噓,”她悄聲說,“別看。我敢肯定他們在上面,我看見有個東西在動,我發誓那是潘……” 她的手很溫暖,他對這個的體會比他們頭頂的那一大堆枝葉要深刻得多。他假裝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地平線,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遠處那一大片混在一起的綠色、褐色和藍色裡,在那兒——她說得沒錯! ——有一個不是樹的東西,在它旁邊還有一個。 “走開,”威爾壓低嗓子說,“我們去別的地方,看他們跟不跟我們來。”

“要是他們不呢……不過行,好吧。”萊拉悄聲回答。 他們假裝到處張望,用手抓住垂在地上的一根樹枝,好像想爬上去,又假裝改變了主意,搖搖頭走開了。 “要是能回頭看一眼就好了,”走出去幾百碼遠後,萊拉說。 “只管繼續往前走,他們能夠看見我們,他們不會迷路的,等他們想來到我們身邊的時候他們會來的。” 他們離開黑黑的大路,走進齊膝深的草里,雙腿在草莖間呼呼掃過,看著昆蟲盤旋、飛舞、鼓翼、掠過,聽著無數種聲音合在一起吟唱和鳴叫。 “你有什麼打算,威爾?”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以後,萊拉靜靜地說道。 “唔,我得回家。”他說。 不過,她覺得他聽起來不是很肯定。她希望他不肯定。 “但是他們也許還在追殺你,”她說,“那些人。”

“可我們已經遭遇過比他們更可怕的事情。” “是的,我想的是……但是我想帶你去看約旦學院,還有沼澤地帶的居民,我想要我們一起……” “是的,”他說,“我也想……即使是再去一次喜鵲城都好,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而且如果妖怪們已不在了的話……但是我還有媽媽,我得回去照顧她,我只是把她交給了庫珀太太,這對她倆都不公平。” “但是你這樣做對你也不公平。” “是的,”他說,“但那是另一種不公平,就像地震或是暴雨一樣,它也許不公平,但誰也不能怪罪,可是如果我只是把我母親扔給一個自己身體也不好的老太太,那種不公平是不同的,是錯誤的,我必須回家。但是我們現在這樣子大概很難回去,那個秘密很可能現在已經傳開了,我估計庫珀太太會照顧不了她。 如果我母親陷入那種恐懼的境地時她是不可能照顧她的,所以她很可能需要幫助,當我回去後,我會被送進某個機構。 ” “不!像孤兒院那樣的機構?” “我想他們會這樣做的,我不知道;我會討厭它的。” “你可以用那把刀子逃跑,威爾!你可以到我的世界來!” “我仍然屬於那個世界,在那兒我能與她在一起。等我長大了,我就能夠在自己的家裡好好照顧她,到那時,誰也不能干涉我們了。” “你認為你會結婚嗎?” 他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不過她知道他在考慮。 “我看不了那麼遠,”他說,“對方必須是一個能……我想在我的世界裡不會有那樣的人。你會結婚嗎?” “我也一樣,”她說著,聲音不是很穩定。 “不會嫁給我世界裡的任何人,我想。” 他們繼續慢慢地朝地平線走過去,他們有著這個世界的時間:這個世界擁有的所有時間。 過了一會,萊拉說:“你會保留那把刀子,對不對?那樣的話你就可以拜訪我的世界?” “當然,我肯定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永遠不會。” “別看——”她說著,沒有改變步伐。 “他們又出現了,在左邊。” “他們跟著我們。”威爾高興地說。 “噓!” “我早就認為他們會的。0K,我們現在接著假裝下去,到處一路閒逛,裝作在找他們,我們要到各種各樣無聊的地方去搜尋。” 這變成了一場遊戲。他們找到一個池塘,在水草和泥巴里搜尋,大聲說精靈們肯定變成了青蛙、水甲蟲或蝸牛的形狀。他們剝開一片線木小樹林邊的一棵倒下很久的樹的樹皮,假裝看見了那兩個精靈變成蠼螋的形狀在皮下面爬動,萊拉說她踩著了一隻螞蟻,然後故意大呼小叫,同情它的傷口,說它的臉正是潘的臉,假裝傷心地問它為什麼拒絕跟她說話。 但是當她認為精靈們真的聽不到他們講話時,她身子湊近威爾,急切地悄聲說:“我們當時是不得不離開他們的,對吧?我們是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是的,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對你來說比對我來說更艱難,但是我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你對羅傑作出了許諾,你必須信守你的諾言。” “你必須與你的父親再說一次話……” “我們必須把他們全放出來。” “是的,我們不得不這樣做,我很高興我們那樣做了,有一天潘也會高興的,當我死的時候。我們是不會分開的,我們做的是一件好事。” 隨著太陽更高地升上天空,空氣變得更暖,他們開始找陰涼的地方。快到正午的時候,他們來到在一段通往一個山脊脊頂的山坡上,當他們到達脊頂上時,萊拉撲通一聲倒在草地上,說:“唔!如果我們不很快找個陰涼的地方……” 山脊這邊是一個山谷,長著密密的灌木,所以他們猜那兒可能還有一條小溪。 他們走下脊坡,來到山谷谷尖。在那兒的蕨類植物和蘆葦間,真有一條小溪從岩石中間潺潺流出。 他們把熱乎乎的臉浸進水中,愉快地暢飲著,然後順著小溪往下走,看著它匯成小小的漩渦,從小岩層上傾洩下去,水越來越滿,越來越寬。 “這是怎麼回事?”萊拉驚嘆說,“沒有更多的水流過來,但是這裡的水卻比那上面的多那麼多。” 威爾用眼睛的余光觀察著影子,看見他們溜到前面,跳過蕨類植物消失在下面的灌木里。他默默地指給她看。 “它只是流得慢了一些,”他說,“不像泉水剛湧出來時那麼快,所以匯集在這些池塘里……他們進了那裡面。”他指著山腳下的一片小樹林,悄聲說。 萊拉的心跳得那麼厲害,以至於她感覺到喉嚨裡脈搏的顫動。她和威爾對視了一眼,一個出奇正式和認真的眼神,然後沿著小溪往下走。隨著他們走下山谷,下層叢林變得更密,小溪流入綠色的地溝,在斑斑駁駁的開闊地冒出來,然後只是翻滾過一個石嘴又流進綠色的叢林,他們得既聽又看地追尋著它。 到了山腳下,它流進了一片銀皮樹的小樹林。 戈梅茲神父從山脊頂上看著,跟踪他們並不難,儘管萊拉對開闊的大草原那麼有信心,但是草里有大量的隱藏處,而且偶爾還有著線木和樹液漆灌木叢。兩個少年起先還總是不停地四處張望,似乎察覺有人跟踪,他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隨著上午過去了,他們越來越沉浸在彼此之間,不再那麼注意周圍的景象。 他並不想傷害那個男孩,他害怕傷害一個無辜的人。要弄准他的目標的惟一辦法就是走近到足以看清她,這就意味著要跟踪他們進入樹林。 他小心地沿著小溪靜靜地走下來,他那隻綠背甲殼蟲精靈飛到前面,注意著空氣中的動靜。她的視力沒他的好,但嗅覺卻很靈敏,她很清晰地捕捉到那兩個年輕人的肉體的味道。她會飛到前面一點,停在一根草莖上等他,然後又繼續往前飛。隨著她在空氣中捕捉到他們的身體留下的痕跡,戈梅茲神父意識到自己在為這份使命而讚美上帝,因為這個男孩和女孩正走入致命的罪惡,這是越發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就在那兒:那片運動著的深金色是女孩的頭髮。他靠得更近了一點,拿出步槍。槍上有望遠鏡瞄準具:低火力,但是製作精美,所以透過它會讓你感覺視野既開闊又清晰。是的,她就在那兒,她停下來,回頭一望,他看見了她臉上的表情,他不能理解一個罪孽如此深重的人看上去怎麼會煥發著希望和幸福的光芒。 他迷惑了,不禁猶豫了一下,然後這種感覺消失了。兩個孩子都走進了樹林間不見了。唔,他們不會走多遠,他跟著他們蹲伏著順小溪而下,一手握著步槍,另一隻手保持著平衡。 現在離成功只有咫尺之遙了,所以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想他隨後該干些什麼:想他是否該回到日內瓦,或者待在這個世界,傳播基督教,以此取悅天堂王國。在這兒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讓那些好像有粗淺理智的四條腿的傢伙相信,他們騎輪子的習慣是可惡的、邪惡的,是違背上帝的願望的。把他們從輪子上解脫出來,他們才會得到拯救。 他到達山腳下,在開始有樹木的地方,輕悄悄地把槍放下來。 他凝視著那雜糅著銀色、綠色和金色的身影,雙手放在耳朵後面傾聽著,以便透過昆蟲歡快的鳴叫聲和小溪潺潺的流淌聲來捕捉和聚焦任何輕微的說話聲。 是的:他們在那兒,他們停了下來。 他彎腰揀起步槍——他突然聽見自己嘶啞地叫了一聲,透不過氣來地喘息著,因為有東西抓住他的精靈,把她從他身邊拖走。 但是那兒什麼也沒有!她在哪兒?那痛苦是巨大的,他聽見她的哭叫聲,他瘋狂地左奔右跑,尋找她。 “別動,”空氣中一個聲音說,“安靜,你的精靈在我手裡。” “但是——你在哪兒?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巴爾塞莫斯。”那個聲音說。 威爾和萊拉順著小溪進入樹林,小心翼翼地走著,很少說話,直到來到樹林的正中央。 在小樹林的中間有一小塊開闊地,地上滿是柔軟的草和鋪滿綠苔的岩石,頭頂的樹枝交叉著,幾乎遮住了天空,漏進星星點點閃爍、移動的陽光,把所有的東西都鍍上斑斑駁駁的金色和銀色。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小溪潺潺的流淌聲和高高的樹葉被微風偶爾吹得簌簌作響,打破這份寧靜。 威爾放下裝食物的包,萊拉放下她的小帆布背包,哪兒都沒有精靈影子的踪跡,完全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脫下鞋襪,坐在溪邊長滿綠苔的岩石上,將腳浸入冷水里,感覺它的衝擊使他們的血液活躍起來。 “我餓了。”威爾說。 “我也餓了。”萊拉說,儘管她感覺的遠不止這個,還有某種迫切而又被壓抑著的感受,並且半是幸福半是痛苦,以致於她不能肯定那是什麼。 他們打開布包,吃了一些麵包和奶酪。因為某種原因他們的手又慢又笨,他們幾乎沒有品嚐出食物的味道,儘管這在熱乎乎的烤石上做出的麵包又粉又脆,奶酪也被切成了一片片,是鹹的,非常新鮮。 後來萊拉拿出一個那種小紅果。她揣著一顆跳得飛快的心,轉向他說:“威爾……” 她把果子溫柔地送到他的嘴邊。 她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手指仍然停在他的唇邊,他感覺到了它們的顫抖,他抬起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然後兩人的目光都無法對視;他們神誌迷亂了,全身洋溢著幸福。 他們像兩個蛾子一樣,笨拙地碰到一起,輕輕地貼合著嘴唇。接著還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們就緊緊地抱在一起,急切地將臉貼向對方。 “像瑪麗說的一樣——”他喃喃地說——“當你喜歡上誰時,你立即就知道——當你在山上睡著了,在她把你帶走之前,我告訴潘——” “我聽到了,”她悄聲說,“我醒著,我想告訴你同樣的話,現在我知道我這麼久以來是什麼感覺:我愛你,威爾,我愛你——” 愛這個詞把他的神經燃燒起來,他的全身都為它而激動,他用同樣的話回答了她,一次又一次吻著她熱乎乎的臉,愛慕地吮吸著她身體的味道、她溫暖的散發著蜂蜜香味的頭髮和她帶著小紅果子味道的甜甜的濕潤的嘴唇。 在他們周圍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片寂靜,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屏住呼吸。 巴爾塞莫斯嚇壞了。 他沿著小溪往上走,離開樹林,手裡握著那隻又抓又叮又咬的昆蟲精靈,盡量隱蔽自己,躲開那跌跌絆絆、緊追不放的人。 他不能讓他趕上來,他知道戈梅茲神父一下子就可以把他殺死,他這樣級別的天使不是人的對手,即使身體強壯的天使也不是他的對手,更別說巴爾塞莫斯兩者都不是。另外,他因為為巴魯克悲傷和先前拋棄威爾而削弱了戰鬥力,他甚至連飛的力氣都沒有了。 “站住,站住。”戈梅茲神父說,“請不要走,我看不見你——我們談談吧,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精靈,我求求你——” 事實上,是精靈在傷害巴爾塞莫斯,天使透過他緊握的手背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見那個綠色的小東西,她一次又一次將她有力的嘴巴咬進他的手掌。只要他把手張開哪怕一會兒,她就會跑了。巴爾塞莫斯不鬆手。 “這邊,”他說,“跟我來,離開樹林,我想和你談談,這地方不行。” “但是你是誰?我看不見你,靠近一點——我看不到你,怎麼知道你是什麼人?站住,別走那麼快!” 但是快速前進是巴爾塞莫斯惟一的防禦措施,他努力不去理會那叮人的精靈,擇路跑上小溪流淌而下的小山谷,從一塊岩石跨上另一塊岩石。 然後他犯了一個錯誤:試圖朝後看時,他滑了一下,一隻腳落進了水里。 “啊。”戈梅茲神父看到濺起的水花,低聲發出一聲滿足的喊叫。 巴爾塞莫斯馬上縮回腳繼續往前跑——但是現在他每次把腳放下,幹幹的岩石上就出現一個濕濕的印子,神父看見了它,往前一跳,手上感覺到了與羽毛的摩擦。 他驚訝地停了下來:天使這個詞在他的腦海中迴盪,巴爾塞莫斯抓住這一時刻又跌跌絆絆地向前衝,神父感覺有人在身後拽住了他,同時又一陣徹骨的疼痛揪住了他的心。 巴爾塞莫斯回頭說:“再往前走一點,到山脊頂上,我們就談,我答應你。” “在這兒談!你就停在你現在的地方,我發誓不會碰你!” 天使沒有回答:太難集中精神。他必須把注意力分為三個方向:躲避後面那個人,看清前面的路,提防這只撕咬著他的手的憤怒的精靈。 至於神父,他的大腦飛快地運轉。一個真正危險的對手會立即就殺了他的精靈,當時當地就把事情給了斷:可見這個對手害怕出擊。 戈梅茲心裡想著這個,讓自己絆了一下,然後痛苦地低聲呻吟,哀求了一兩次,要對方停下來——實際他一直在仔細觀察,努力靠得更近,估計天使有多大、能走得多快、在看哪一邊。 “求求你,”他斷斷續續地說,“你不知道這有多疼——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們能不能停下來談談?” 他不想離樹林太遠,他們現在在小溪的源頭,他可以看見巴爾塞莫斯的腳的形狀非常輕地壓在草上,神父一路上仔細觀察了每一英寸,他現在肯定天使站在那兒。 巴爾塞莫斯轉過身來,神父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認為是天使的臉所在的地方,第一次看見了他:那隻是空氣中的一點閃光,但是他沒有弄錯。 他沒有近到足以一步就到達天使身邊,事實上,天使對他的精靈的拉扯讓他既痛苦又虛弱,也許他該再往前跨出一兩步……“坐下來,”巴爾塞莫斯說,“在原地坐下來,不要再走近一步。” “你想幹嗎?”戈梅茲神父說,沒動。 “我想幹嗎?我想要殺死你,但我沒有力氣。” “你是天使嗎?” “是又怎樣?” “你有可能弄錯了,我們有可能是一邊的。” “不,我們不是。我一直在跟踪你,我知道你是站在哪一邊的——不,不,不要動。待在那兒。” “悔悟再晚也來得及,即使是天使也允許那樣做,讓我聽聽你的懺悔。” “噢,巴魯克,幫幫我!”巴爾塞莫斯絕望地喊了一聲,轉過身去。 隨著他的叫喊,戈梅茲神父向他撲去,他的肩膀擊中天使,將巴爾塞莫斯撞得失去平衡,天使伸出一隻手去救自己時放走了那隻昆蟲精靈,甲蟲馬上脫身飛走了,戈梅茲神父感到一陣釋懷和力量的湧動。事實上,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正是這一撞讓他丟了命。他如此用力地將自己撲向天使那淡淡的身影,以為會遇到巨大的抵擋力,以至於不能控制自己的平衡。他的腳一滑,慣性使他朝小溪倒下去,正在心想巴魯克會怎麼辦的巴爾塞莫斯把神父揚起來尋求支撐的手踢到一邊。 戈梅茲神父重重地摔倒了,他的頭撞裂在一塊石頭上,眼冒金星地臉朝下倒進水里,那寒冷的水擊立即把他驚醒,但是正當他嗆著水虛弱地試圖站起來時,不顧一切的巴爾塞莫斯不理會精靈叮他的臉、眼睛和嘴巴,用盡僅有的那一點點力氣把神父的頭摁進水里,把它摁在那兒,摁在那兒,摁在那兒。 當精靈突然消失時,巴爾塞莫斯才放手。那個人死了。巴爾塞莫斯一肯定他已死就把屍體從小溪里拖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把神父的雙手折疊在他的胸前,合上他的眼睛。 然後巴爾塞莫斯站起身來,感到噁心、疲倦、充滿痛苦。 “巴魯克,”他說,“噢,巴魯克,親愛的,我再也做不了什麼了。威爾和那個女孩安全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了,但是這是我的末日,不過其實你死的時候我就死了,巴魯克,我的愛人。” 一會兒後,他就不見了。 豆子地裡,在後半晌的熱浪中昏昏欲睡的瑪麗聽到了阿塔爾的聲音,她分辨不出是驚慌還是激動:又有一棵樹倒下了嗎?那個拿步槍的人出現了嗎? 瞧!瞧!阿塔爾用鼻子蹭著她的口袋在說,所以瑪麗拿出望遠鏡,按她朋友所說的,把它對準天空。 告訴我它在幹什麼!阿塔爾說,我可以感覺到它的不同,但是我看不見。天空那可怕的塵埃洪流停止流動了,它並不是靜止的,瑪麗用琥珀鏡片掃視著整個天空,看見這兒一個塵埃流,那兒一個旋渦,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渦流,它在永恆的運動中,但是它不再流走,事實上,如果硬要說它像什麼的話,它像雪花一樣在飄落。 她想起了輪子樹:那些朝上開放的花會飲用這金色的雨。瑪麗幾乎可以感覺到花朵們在用極度乾渴的喉嚨歡迎它,它們為它而形成如此完美的形狀,它們已經渴望了那麼久。 那兩個年輕人。阿塔爾說。 瑪麗手裡握著望遠鏡,轉身看見威爾和萊拉回來了。他們還有一段距離,兩人不慌不忙,手拉著手,一起聊著,頭挨在一起,忘記了別的一切,即使離這麼遠她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她差一點把望遠鏡放到眼睛上,但她收回手,把它放進了口袋。不需要望遠鏡了,她知道她會看見什麼。他們看上去會像有生命的金子製成的一般,他們會顯示出人類的真實形象——一旦他們獲得祖先的遺傳特性。 從星空傾瀉而下的塵埃又重新找到了一個有生命的家,這些被愛情滲透的不再是孩子的孩子,是實現這一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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