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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現身

琥珀望遠鏡 菲利普·普尔曼 3334 2018-03-12
把世界給你們所有的活人看 在那裡 每一個塵埃的粒子 呼出它的驕傲。 ——威廉?布萊克 瑪麗睡不著,每次閉上眼睛,就有什麼事情使她搖擺和傾斜,彷彿身處一個懸崖邊上,然後她猛地一下驚醒了,又害怕又緊張。 這事發生了三四次,直到她意識到自己再也睡不著了,於是她站起來,悄悄地穿上衣服,跨出房子,從威爾和萊拉棲身其下的那棵枝葉像帳篷一樣伸展開來的樹旁走開。 月亮明晃晃地高掛在天空,夜風習習,美妙的夜景點綴著雲影,瑪麗感覺它們就像一群無法想像的動物在遷徙。但是動物遷徙是有目的的。當你看見一群群麋鹿在凍原上移動,或野生動物穿過大草原,你知道他們在前往有食物的地方,或好交配和孕育後代的場所。它們的運動是有意義的,而這些雲的移動純粹是偶然的結果,是原子和分子層面的完全漫無目的的時間的影響,它們飛速掠過草原的影子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它們看起來又好像有意義似的,它們顯得緊張,並且是有目的驅動。 整個夜晚都一樣,瑪麗也感受到了這一點,只是她不知那個目的是什麼,但是與她不同的是,雲朵好像知道它們在於什麼,也知道為什麼,風儿知道,草儿知道。 整個世界是鮮活的,有著意識。 瑪麗爬上斜坡,回頭看了看沼澤,沼澤上,上漲的潮水在閃閃發光的深黑色的泥灘和水藻床中間鑲了一條明亮的銀邊。那邊的雲影非常清晰:它們看上去彷彿在逃離身後某個可怕的事物,或急匆匆趕到前面去擁抱某件奇妙的東西。但是那是什麼,瑪麗永遠不會知道。 她轉身向她經常攀爬上去嘹望的那棵樹所在的小樹林走去,到那兒要走二十分鐘的路程,她可以清晰地看見它,高高聳立著,搖擺著大大的樹冠在與急切的風交談。他們有事情要說,她聽不見它們。

在夜晚所有這一切的刺激下,她急匆匆地朝它走去,急切地想加入到其中。 這正是威爾問她是否想念上帝時她告訴他的話:那是一種整個世界是活的,萬物都通過千絲萬縷的意義彼此聯繫在一起的感覺。當她是基督徒時,她也感受到了這種聯繫,但是當她離開教會後,她感到鬆散、自由和輕快,生活在一個沒有目的的宇宙裡。 後來發現了陰影,她也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現在身處這樣生動的夜空下,很顯然一切都在因為目的和意義而跳動,但是她與此隔離開來了,難以找到聯繫,因為沒有上帝。 半是狂喜半是絕望,她決定爬上她的樹,試圖再次在塵埃中迷失自己。 但是她還沒走到一半就听到在樹葉的抽打聲和風吹過草地的聲音之外,還有另一種聲音。有什麼東西在呻吟,彷彿風琴在發出深沉陰鬱的樂調;此外,也還有劈劈啪啪的聲音——喀喀嚓嚓的折斷聲和碎裂聲,木頭壓著木頭、發出的刺耳的嘎吱聲。

那肯定不可能是她的那棵樹? 她停在原地,停在開闊的草地上,風吹打著她的臉,雲影飛速飄過她身旁,高高的草抽打著她的大腿。她看著小樹林的樹冠層,主幹在呻吟,樹枝在斷裂,高大的綠色樹木的樹幹像枯樹棍一樣啪地折斷了,慢慢地倒在地上,接著是樹冠本身——她是那麼熟悉——傾斜、傾斜,慢慢開始倒下。 樹幹、樹皮和根裡的每一塊纖維彷彿都在為抗議這一謀殺而叫喊,但是它倒呀倒,整棵樹從小樹林裡砸出來;在彷彿海浪沖向防浪堤一樣碎開來鬻前,它好像在朝瑪麗傾斜過來;巨大的樹幹向上反彈了一下,終於帶著破裂的木頭的呻吟落定下來。 她跑上去摸那搖晃的樹葉,她的繩子還在那兒,她的平台已四分五裂,成了一堆廢墟。她的心痛苦地咚咚直響,她爬進倒下的樹枝間,跨過那些曾經熟悉如今卻面目全非的枝葉,盡可能攀到最高處平衡著自己。

她靠在一根樹枝上,拿出望遠鏡,透過它,她看見天上有兩種完全不同的運動。 一種是雲的運動,穿過月亮朝一個方向運動,另一個是塵埃流的運動,好像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穿過它。 在這兩者之間,塵埃流得更快,量大得多,事實上,整個天空好像都在和它一起流動,無情的塵埃洪流從世界裡湧出來,從所有的世界裡湧出來,湧入無盡的虛無之中。 慢慢地,彷彿一系列的事情自動在她的腦海裡運動一樣,它們連接在了一起。 威爾和萊拉說過那把精妙的刀子至少有三百年曆史了,是塔里的那個老人這樣告訴他們的。 穆爾法告訴過她,養育他們的生命和他們的世界三千三百年的斯拉夫在三百多年前開始減弱。 據威爾說,精工小刀的主人天使之塔的哲學家協會一直很粗心,並沒有把他們打開的窗戶都一一關上。唔,瑪麗就找到了一個,一定還有很多別的。

如果塵埃就這樣,一點一點,一直在從那把精工刀子在自然界裡製造的傷口裡漏出來……她感到暈眩,那並不是因為她棲身其中的樹枝的搖擺和起伏。她把望遠鏡小心放進口袋裡,用胳膊勾住前面的樹枝,凝望著天空、月亮和疾駛而過的雲。 那把精工刀子應對那些小規模的洩露負責,這洩露是有損害的,宇宙在因此而遭罪,她必須跟威爾和萊拉談談,尋找一個制止方法。 但是天空這巨大的塵埃洪流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這是新出現的,是災難性的。如果不制止它,所有有意識的生命會結束。正如穆爾法給她看的一樣,塵埃在生物意識到自身時產生,但是需要某個反饋系統來強化它,使它安全,就像穆爾法有著來自樹木的輪子和油一樣。沒有像這樣的東西,它就會全部消失,思想、創造力和感情都會枯萎和流逝,只留下一種愚鈍的本能行動,那段生命有自我意識的短暫時期會像在每個世界裡明亮燃燒的蠟燭一樣熄滅掉。

瑪麗強烈地感受到它的重負,它讓人覺得似乎垂垂老矣,已經八十高齡,筋疲力盡,渴望死亡。 她心情沉重地從那倒下的巨樹的枝葉間爬出來,迎著仍然吹打著樹葉、草叢和頭髮的狂風,出發回村。 在斜坡頂上,她最後一次看了看那塵埃流,雲和風仍在刮過它,月亮穩穩地佇立在中間。 接著她終於看出了它們在幹什麼:她明白了它們宏偉而迫切的意圖。 它們在試圖阻擋塵埃洪流,它們在努力設置一些障礙擋住那可怕的洪流:風、月亮、雲、樹葉和青草,所有那些可愛的東西都在喊叫著,將自己投身到把它們如此珍愛的陰影粒子留在這個宇宙的戰鬥。 物質熱愛塵埃,它不想看著它離去,那就是這個夜晚的意義,那也是瑪麗的意義。 她曾經想過沒有了上帝生活就沒有意義、沒有目的了嗎?是的,她是那樣想過。

“唔,現在有了。”她大聲道,然後又說了一次,聲音更大:“現在有了!” 來了。 她站住了,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那不可能是托拉皮,因為它們總是成群地活動,而這個是隻身一個,但卻與它們一模一樣——帆一樣的翅膀、長長的脖子——那是一隻托拉皮,沒錯。她從來沒聽說它們單獨行動過,她本要跑下去給村里人報警,但卻遲疑了,因為它不知怎麼停了下來,漂浮在緊挨著小徑旁邊的水上。 它在分裂開來……不,有東西從它的背上下來了。 那是一個男人。 她可以相當清楚地看見他,即使在那麼遠的距離,月光很亮,她的眼睛已適應了,她透過望遠鏡看過去,確認無疑了:那是一個人的身影,身上散射著塵埃的光。 他拿著一件東西:一根長長的棍子模樣的東西,他飛快地沿著小徑輕步走過來,沒有跑,但是行動像運動員或獵人一樣迅疾;他穿著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在夜色下把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透過望遠鏡,他好像在聚光燈下一樣纖毫畢現。

當他離村子更近時,她意識到那根棍子是什麼:他拿著一把步槍。 她感覺彷彿有人潑了一瓢冰水在她的心上,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豎了起來。 她離得太遠,束手無策:即使她大聲叫喊,他也不會聽見,她只能看著他跨進村子,左顧右盼,不時停下來傾聽,從一幢房子走到另一幢房子。 瑪麗的心彷彿像試圖留住這塵埃的月亮和雲一樣,在無聲地喊道:不要到樹下——離那棵樹遠點——但是他越來越靠近那棵樹,終於停在她自己的房前。這讓她不能忍受,她把望遠鏡放進口袋,開始跑下山坡,她正準備叫喊,喊句什麼都行,一聲狂野的大吼,但她及時意識到叫喊可能驚醒威爾或萊拉,使他們暴露自己,她又忍了回去。 接著,為了繼續觀察那個男人的行跡,她停下來,又摸索著拿出望遠鏡,站定下來透過它來觀察。

他在打開她的房門。他走了進去。他從視線中消失了,身後的塵埃起了一陣騷動,像被手穿過的煙一樣。瑪麗彷彿等待了無盡長的時間,直到他再次出現。 他站在她的門廳處,緩慢地從左至右地環顧了一下,他的眼神掃過那棵樹。 然後他跨出門檻,靜靜地站在那兒,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瑪麗突然意識到自己站在光禿禿的山坡上是多麼暴露,只需一槍就能輕易地擊中她,但是他只對村子感興趣。又過了一兩分鐘後,他轉身悄悄地走了。 她目視著他一步一步走在河邊的小徑上,清楚地看見他跨上鳥背,兩腿交叉地坐在上面;鳥兒轉身遊走了。五分鐘後他們消失在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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