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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七節

四日間的奇蹟 浅仓卓弥 4355 2018-03-23
敲門聲再次響起時,已過了九點半。我睜開眼,說了聲“請進”,一時無法確認自己身在何處。門被打開,穿白衣的未來探頭進來,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千織,終於想起現在是什麼狀況。 “千織還好嗎?” “好像睡著了,也已經吃過晚餐了。” “那就好。”未來點點頭,揚一揚手上的紙袋,“這是千織之前穿的衣服,還有你的外套。雖然都燒得破破爛爛了,但你的外套口袋裡有車鑰匙,千織衣服上的胸針也還在,所以我還是拿過來讓你處理。如果不要了,我可以幫你拿去扔掉。” “啊!不必了,我來處理就好了,謝謝。” 胸針——那是真理子送千織的東西。我問她,真理子的狀況如何。未來心痛地垂下眼,默默搖頭。我不禁想到“遺物”這個字眼,但我當然什麼也沒說。

“對了,你沒事吧?你不是切取了部分皮膚嗎?” “哎呀,你知道了?是荻原說的嗎?” “不是。抱歉,其實是你們在走廊說話時,我不小心聽到的。” “原來如此,那就沒關係了。如果是荻原說的,我打算等一下好好海扁他一頓——剝取的地方現在還有點痛,不過完全不影響到活動。只是坐下的瞬間會有點緊張。”未來側身,指向自己臀部到大腿附近的位置,不自然地笑說,“我兩邊都有貼紗布,想看嗎——所以我今晚只能趴著睡了。” 兩人對此相視苦笑,隨即便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短短一瞬間,氣氛就尷尬到了極點。這時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轉頭髮現千織正在翻身,但還是沒醒。過了一會兒,未來小聲說,幸好沒事,可以放心點了。我請她坐下,她表示站著會比較舒服,於是將背靠向牆壁。

“你們好不容易來了,誰知道卻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未來低聲說。 “但是,真理子——”話一出口,我才覺得這句話說得不是時候。 “是呀!我們或許也得有所覺悟必鬚麵對這些痛苦的事實吧!”未來強自壓抑地低語。 “倉野醫師不是說過,真理子與他太太當初的情況一樣——” “嗯,但老實說,除了等真理子姐的狀況穩定後再好好檢查外,現在也無法斷言什麼。醫師可能是想起當初幫他太太急救後,卻沒有測到腦波的事吧!” “也就是說——植物人?” “嗯。”未來無力地點頭,“但在討論腦部問題之前,最重要的是,真理子姐的體力正不斷流失,所以現在正面臨了生與死的迫切開頭。” “如果她撐過了這一關,之後會成為植物人嗎?”

“但是,之後應該不會再進行任何手術或處置了。從事故發生後,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盡了一切努力,手術也很成功。真理子姐當時的情況惡劣到心臟隨時會停止跳動,事實上,有一段時間也真的很危急。雖然我們拼命將她救了回來,但她主要是傷在冠狀動脈,因此很可能會造成血壓急速下降。 “人體急速大量失血後,最先受到影響的是肢體末梢。如果血壓下降,離心臟較遠的血液流動就會遲緩,甚至停滯,造成細胞逐漸壞死。因為細胞必須依賴氧氣才能存活,而血液則負責將氧氣輸送到全身。此外,儘管腦部是位在肢體末端的器官,奇怪的是,它所需的氧氣卻比其他器官多上許多,而且腦細胞還非常脆弱,只要短時間內停止供氧,很容易就會死亡。” “就是所謂的腦死嗎?”

“沒錯。但是植物人與腦死並不能劃上等號。單就腦部器官而言,腦細胞死亡時也會從最外側開始。你聽過'大腦新皮質'這個名詞嗎?” “嗯。”我頷首,補充說,“之前因為千織的事,有看過一些相關書籍。” “我也是,我也因為父親的事而讀了一些相關資料。”未來此時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那你應該知道呼吸與代謝這些維持生命的機能是由位在腦部內側的小腦與延腦所負責的,而在大腦最外側的新皮質則統御了理性與感性,換句話說,大腦新皮質與所謂知性、感性、意誌等精神活動有極大關連。因此,如果腦部逐漸死亡的過程在表層皮質壞死之後就停止了,這個階段的人便可稱為植物人。這與死亡有很明顯的不同,因為植物人的生命機能仍在持續運作中。”

“你意思是說,真理子有這種可能性?” “這我就不知道了。真理子姐在手術中的腦波確實讓人十分憂心,我們或許得先做好心理準備,接受她腦部已受到某種程度損害的事實。我雖然不能很肯定,但腦部缺氧的時間應該沒有太長,搞不好只有輕微的機能受損,所以說——咦?” 我跟著抬頭的未來的視線看去,千織不知何時已坐直身子,神情非常膽怯。 “千織,你醒了啊?是姐姐說話太大聲吵醒你嗎?對不起。” 未來走到病床旁,與坂口護士一樣將手掌貼上千織的額頭,不解地喃喃說,沒發燒啊!而千織只是不發一語地看著未來的舉動。未來不斷逗她說話,千織卻只是直視未來。我告訴未來,千織自從事故發生後就沒開口說過話。 “千織以前發生過類似情形嗎?跟昨晚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會不會是驚嚇過度?這樣我就有點擔心了。”

被她這麼一問,我立刻想起維也納槍擊事故後的事。那時千織的情況與這時不是沒有任何共通點,但是回國後,她絕不會固執得連對我都閉口不言。 “總之,這兩天先觀察看看吧!” “也是,不然也沒別的辦法了。晚上我會睡在護理站,有事就按叫人鈴,我會立刻過來。”未來說完正打算離開時,裙腳卻被千織從棉被中伸手揪住,她驚喜參半地問,“怎麼了嗎?” 我忽然想起坂口護士那時的事,便問她是不是要上廁所。千織點點頭,卻對要帶她去的我猛烈搖頭,很明顯地拒絕了我。未來見狀,便說要帶千織去,並伸手牽她,但她似乎不打算下床。 “怎麼了?”未來又問,但千織只是直視未來,再度搖頭。未來喃喃說著“真奇怪”,同時掀開千織的棉被,隨即“啊”地叫出聲,“如月先生,荻原應該有幫你將行李袋拿過來吧?”

“有。” “裡面有沒有千織的生理用品?她的生理期好像來了。” “什麼?”我直覺地認為,怎麼可能?但仔細想想,千織已經十五歲了,初潮在這時候來一點也不奇怪。然而,剛聽到的瞬間卻無法立刻將千織與這件事聯想在一起。 “抱歉,這是她的第一次,所以沒有準備。” “原來如此,那就有點麻煩了。我的放在療養中心,不知道護理站有沒有……請等一下,我去找找看。” 未來一說完便消失無踪,千織則立刻又鑽進被窩,面朝牆壁背對我。不論我怎麼喊她,她都不理我。我能感受到千織明顯的拒絕,雖然覺得很困惑,也只能無奈地默默坐回沙發。 沒多久後,一陣急速的拖鞋趴躂聲由遠而近。未來帶了生理用品、更換衣物與被單回來,並請我先到外面等。我只知道我在這也幫不上忙,遂拿了香煙來到玄關的吸煙區。

我在幽暗的照明中獨自吞吐煙圈,腦海裡浮現許多事。不只是千織令人無法理解的態度,還有從昨晚起發生的所有事——真理子與未來的對話、倉野醫師夫人的事、療養中心患者們的舉動等等,全都一五一十卻又毫無秩序地在我腦海中浮現,然後消失。 “大腦”,這個名詞微妙又真實地向我逼近,喚出名為不可思議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按壓太陽穴,在這裡面有個滿是皺紋的器官,那是屬於我的一部分嗎?或者,它就是我本身——我忽然覺得手上傳來非常思心的觸感。 我走回病房,發現未來抱著捲起的被單站在房門前,東張西望地找我。我以小跑步跑向她,對她說聲抱歉。 “我還在想你到底跑去哪兒了!”未來有點埋怨地說,“我處理好這個後會直接回護理站,不然就是在診療室。如果倉野醫師有醒來,我會問問他的意見。”她接著又再次叮嚀,有事就隨時按叫人鈴,然後忽然歪歪頭,神情奇怪地說,“不過……千織真的是初潮嗎?”

“嗯,沒錯。”我回答,雖然我不懂她怎麼會這麼問。 “沒騙我?不過也是啦!拿這種事騙我對你又沒好處。”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剛才想教千織如何使用時,她幾乎像用搶的,抓過東西就跑到隔壁個人房去了,總覺得她好像知道怎麼用似的。”未來又偏偏頭,彷彿自言自語似地,“唉,算了——晚安。”語畢便轉身離去。 我目送未來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是母親事先教過千織了嗎?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但母親是一忙起來就渾然忘我的人,她真的會事先教千織應付不知何時會來的初潮嗎?這麼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我要進去了。” 我小聲地說,打開門進入。我的心情只能用非常緊張來形容,因為現在的千織似乎變成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人。房裡的燈光被轉暗,沙發上鋪了毯子,我想,這應該是未來幫我弄的吧!病床上的千織仍背對著我。我注視她的背影好一會兒,她看起來不像在睡覺——至少還沒睡熟。

“千織——”我低聲喚道,她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你沒事吧?” 仍是一片靜默。千織面牆的頭微微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轉身面向我,雙眼直直地凝視我。 那是個很悲傷的眼神。在此之前,我從不會看過千織出現這種神情,我只能不停喚她,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千織只是一瞬也不瞬地凝視我,過了一會兒,又像剛才那樣緩緩轉身背對我。別說開口說話了,就連發出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坐進沙發。 千織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就算是精神上受到驚嚇或打擊,如果她還是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該替她做些什麼。我束手無策地躺了下來,沙發的扶手雖然有點硬,但勉強還能當作枕頭。我看了一下手錶,已經超過十一點了,本想就這麼睡到天亮,卻因為在未來進來前小睡了一會兒,現在有點睡不著。我閉上眼睛回想種種事情,反而讓意識更加清醒。胸中有一股騷動的情緒,雖然有點像以前登台前夕的高亢興奮,卻又完全不同。 我努力壓抑這些思緒,在腦海裡默想幾首奏鳴曲的樂譜,或全神凝視天花板,試圖讓自己盡快入睡。但是腦袋卻愈來愈清醒,而且也很想抽根煙,我只好無奈地坐起來。這時,我才發覺千織也已經坐起來了,正以方才那種悲傷的眼神看我。 “千織,怎麼了?睡不著嗎?”千織搖搖頭。 “是啊!這也難怪,事故發生後你就一直昏睡不醒。”我笑容滿面地對她說。 但是千織仍然毫無反應,黑溜溜的雙瞳只是緊盯我不放。 “千織,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是因為那個很可怕的爆炸嗎?還是你根本什麼都不記得了?如果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很擔心,你知道嗎?”我擔心得一連問了許多問題。 於是千織緩緩抬起微微垂下的頭,似乎要說什麼,但她只張開了嘴,最後仍是沒發出任何聲音,旋即又低下頭,緊咬嘴唇。 “千織——”雖說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這是自墜機事件發生以來,千織第一次打算開口說些什麼。為了讓她有勇氣開口,我鎮定下來,換個方式問她。 “千織,你發生意外了。你知道意外的意思嗎?因為那個意外,所以你才會燒傷。如果你覺得臉與手有一點點痛,那是因為燒傷的關係,除此以外,你沒有受其他的傷。” 千織仍緊抿嘴唇,但我還是徑自說道。 “我很擔心,因為你睡了好久,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所以都擔心你是不是還有哪裡受傷。你聽好,千織,你有沒有覺得身體有哪裡與以前不一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有的話就立刻告訴我,好嗎?如果覺得沒有地方不舒服也要說,只要說OK就好了,好嗎?” 千織終於抬頭看我,眼中滿是疑惑不解。我等了大概有三分鐘之久,千織才終於開口。 “好像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一股怪異的違和感比安心早一步湧現。這的確是千織的聲音,但絕不是千織會說的話! “千織?” 過了好久好久,她終於再度開口: “對不起,但是——我不是千織,我是真理子。” 女孩以隨時會掉淚的盈盈大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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