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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五十七回杯酒成功隻身逃竄海關遇險絕處逢生

清末民初歷史演義 董郁青 18777 2018-03-23
李虎臣正在央求月空和尚替他設法之時,忽聽外面有人喊叫,倒把屋中的三個人嚇了一跳。虎臣本來心虛,生怕被人看出破綻來,大大不便,忙問婦人,可有藏身地方沒有?婦人笑道:“你不要藏了,我聽這喊叫的聲音,好像是街坊李小四。他多半是娘子派了來看洋廣貨,你一藏躲倒不好了。”婦人說著,便迎出去。不大工夫,果然同進一男一女來,說說笑笑地進了屋子。看那男人,像是個地痞模樣,婦人卻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見虎臣便問道:“你這貨郎,為什麼只在一家賣,也不出來給大家看看。”虎臣忙笑著答道:“這位奶奶不要見怪,因為這裡還不曾挑完,一俟挑罷了,都要到街上去的。好在奶奶到這邊來,你老喜愛什麼,就請隨意挑選吧。”婦人果然不客氣,挑了兩塊香皂、一瓶香水,問虎臣多少錢。虎臣道:“一共一塊八毛。”婦人朝著那男子道:“你給錢吧。”男子向虎臣說:“你先記一記賬,後天來取。”虎臣連聲答應道:“可以,可以,奶奶還挑什麼不挑?”婦人同男子全笑了,說這個掌櫃的真和氣。你一定發財,我們也不挑旁的了。說著便揚長而去。月空向虎臣道:“李老爺,你真是久走江湖的人,怎麼一見面就知他是光棍無賴,這樣輕輕應付過去,別提有多妙了。要不然,他們又得吵得四鄰不安。”虎臣道:“我也為顧全師傅。要不然空吵一陣子,逼得師傅攬到自己身上,白耽誤半天工夫,又是何苦。我們有這工夫,還談正經事呢。師傅只要成全我,將欽差的首級盜出,我情願把這洋廣貨送給奶奶一半,下餘的變賣了,做我回上海的盤費。我到了北方之後,也決不忘師傅的好處,將來他們瑞家,一定還要特別酬謝呢。”虎臣說了這一套,果然打動了婦人的心。她在旁邊也幫著攛掇,說道:“也費不著你什麼,那不是行方便呢。”月空很躊躇了一刻,方才低聲對虎臣說:“你要盜取首級,打算明拿,是萬萬做不到的。我倒有一條計策,你如果肯依著去做,保管可以成功。但是到手之後,必須急速出境,這資州是多一刻也住不得的。”虎臣忙問什麼計策,我無不可以應允。月空附在他耳邊,告知如此這般。虎臣讚道:“果然好計,保管手到拿來。但是目前雖然遮掩過去,將來發現了,豈不要連累師傅。”月空笑道:“這一層你倒不必慮,我早有打算了。”虎臣道:“這樣我先走吧,明天午後,一准在廟裡見。”月空道:“好好,明天一定候著你。”虎臣背起木櫃來,告辭出門。仍然搖動手鈴,在村中賣了幾樣,方才回店。

第二天午後,他仍然到大佛寺,在寺裡前前後後,叫賣工夫很久。月空忽然招手叫他,把他叫到一間屋子前邊,說:“你先把木櫃放下,我告訴你:我們這裡趙紳士家,要在本寺給他娘念壽經,賓客很不少,這一天用的胰皂手巾很多,你能夠賤賣,我們可以多留一點。”虎臣忙將櫃子裡的貨,取出不少來,給月空看。月空挑好了,算一算價錢,共計三元八角。月空吩咐小和尚,先存在後院家具庫裡,然後對虎臣道:“你先記一記賬,過幾天再拿錢吧。”虎臣道:“我的師傅,這可辦不到。”月空道:“豈有此理,憑我們這大廟,難道坑你不成嗎?”虎臣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貨郎並不是信不及師傅,更不是怕寶剎坑人,實因為沒有店錢。今天已經欠下五日的不曾付清,要再沒有錢給店家,就要向外趕了。趕人不算數,還要扣留貨物做押包。師傅請想,我們一個小買賣人,當得起嗎?師傅如果大發慈悲,這廟裡有的是閑房,暫借給我一間,權且安身,這貨錢就是不給,我也樂意,但不知師傅肯不肯?”月空聽了,很躊躇地說:“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一者我上邊還有方丈大和尚,必須他應允了,才敢留人住下;二者廟裡現住著軍隊,你雖是一個生意人,究竟行踪不明。我要把你留下,倘然統領知道怪下來,我擔得起嗎?”兩人正在說著,早有軍隊的兩個哨官、兩個司務長,在旁邊聽不過了,便對月空發話道:“你這和尚,也太不行方便了。人家說得這樣可憐,你們又有的是房子,叫他住幾夜,算得什麼?還值得拿我們軍隊來頂門。就讓統領知道,他也不管這閒事。至於你們方丈,終日參禪入定,連屋門全不出,廟裡的事,他何嘗問過?你說的什麼冠冕話呢?”月空被這四個人訓了一頓,忙賠著笑臉答道:“四位老爺說得是。不過因軍規嚴肅,小僧不敢不特別謹慎。如果四位老爺能擔保統領不見怪,我就留他住下,也沒有什麼。”四人齊聲道:“好好,我們作保,你就留下他吧。”貨郎一聽這話,也不等月空答應,便朝著那四個人跪下磕頭,說:“四位老爺,真是小人的恩星,小人先在這里謝謝你老了。”四人哈哈大笑,說:“你不要謝我們,還是先謝大和尚吧。”貨郎果然聽話,起來又朝著月空叩頭。月空忙用手攙扶,說:“何必行此大禮。這也不是我的恩惠,我實在沒有這大膽量。他們四位老爺,既然看著你好,一定沒有差錯,你從今以後,便住在這廟裡好了。”隨用手指著,說:“你看那緊靠後院馬棚旁邊,一間堆草的屋子,地下舖著很厚的草,你躺下就能睡覺,也用不著鋪蓋,還是很暖,哪裡尋這樣好地方去?”貨郎又再三致謝,然後一個人到屋子裡,粗粗地打掃了一遍,將木櫃靠牆放下,一個人躺在草上,很舒服的。忽然進來一個兵士說:“你隨我吃飯去吧,我們哨官孫老爺,說你為人誠實,從今天起,隨著我們棚裡一同吃飯。吃過飯之後,你願意到什麼地方去做買賣,自請隨便。”貨郎聽了,歡喜得無可不可。先隨著兵士去見孫哨官,當面謝過了。從此便住在廟中,白天仍舊出去賣貨,到吃晚飯時候,回廟裡來吃飯睡覺。

過了兩三天,所有廟中的路徑,同廟後的房院,全都熟悉了。月空和尚並指給他一間空房子,說你們大帥的首級,就在這間屋裡,只是房門倒鎖著。旁邊一間屋裡,還住著四個軍士,是專為看守這間屋子的。好在這一個小院子裡,僅僅就住著這四個人,其餘的軍士,卻無一個人肯在這裡住。因為屋子裡放著人頭,每到夜間,大家從這院子前經過,還有些膽怯,誰肯在這裡住呢?只有那四個人,因為是奉命看守,怎敢違背統領的軍令,這也叫作無可奈何。四人大著膽子,在這裡住,每到夜間,他們就沽上一斤白酒,買兩包咸花生果,盡量一喝,喝醉了倒下便睡,管他人頭不人頭,也不覺著害怕了。天天是這樣。虎臣早就看在眼裡,偏偏他住的這一間堆草房屋,同這院子緊連著。他對於看人頭的四個軍士,格外熟悉。一邊是無心,一邊是有意。虎臣便搭訕著同他們交談,先打聽這四個人貴姓,是哪里人氏。一個說姓王名叫萬勝,是湖北黃岡人。一個姓馬,名得英,是漢陽人。那兩個是遠門弟兄,全都姓史,一個叫長生,一個叫長祿,全是江南淮安府的人。虎臣便同這兩個姓史的論起同鄉來。說在下是南京人,咱們近同鄉,事事得求兩位關照。史家弟兄便也格外同虎臣要好起來,每逢夜間,他們喝酒時候,便拉虎臣過來,喝上幾杯。五個人說笑一陣,方才睡覺。虎臣問他們,那一間上鎖的屋子裡面放著什麼好東西,你四位總知道吧。王萬勝哈哈大笑說:“裡面的東西好得很呢,李大哥,你要看見,保管愛他是一件稀世的大寶貝。”虎臣裝傻道:“這樣說一定很值錢呢,你四位何妨叫我開開眼界?”史長生笑道:“老鄉兄,你為何這樣心實,他拿你開胃呢。這種寶貝,你如果看見了,恐怕要嚇得屙尿。要了你的命,你也決不愛它的。”虎臣道:“到底是什麼呢?真可悶死我了,老弟,你實說吧,不要再打這啞謎啦。”長生卻看著那三個人笑,仍然不肯直說。虎臣卻直著兩隻眼睛,像銅鈴一般,看了這個看那個,彷彿著急似的。高低是史長祿心直口快,脫口說道:“我告訴你吧,裡面是一個活人腦袋。”虎臣聽了,啊呀了一聲:“可嚇殺我了,活人腦袋,怎會跑到那屋裡?這真怪極了。別是這大佛寺的神仙顯聖,變成一個活人腦袋,預備嚇嚇大家,好給他修廟吧!”馬得英哼了聲道:“神仙要有這樣靈驗,更了不得。實告訴你,裡面的人頭,乃是皇上家頭品大員,督辦鐵路的欽差,是被我們統領用刀砍下來的,你這可明白了?”虎臣一聽,更做出害怕的樣子,說統領敢情比皇上還厲害,他要殺誰,腦袋就長不住了。馬得英笑道:“李大哥,真是鄉下佬兒,說出來的話,就令人發笑。你還認著世界之上,就屬皇上大呢。實對你說,目前連皇上,也要走背運了,只怕將來的結果,同這位欽差,也差不多吧!”虎臣聽這話,益發做出切頭切腦的神氣說:“我不信,誰敢殺皇上啊!皇上無論走到什麼地方,全有城隍土地保駕,誰要殺他,土地爺便把龍頭拐杖向上一架,什麼刀槍劍戟全都不怕,誰能殺得了啊?”眾人聽他這樣說,又止不住哈哈大笑,說你多半是戲迷吧,這乃是慶陽宮上天台的故事,你怎麼拿它當真事呢?虎臣又央史長生道:“好兄弟,你把那屋的門開開,我倒看一看那寶貝,是個什麼樣兒?將來回到南京,也好說給大家聽,我還看見過欽差的腦袋呢。”史長生笑道:“算了,一個死人腦袋,有什麼好看的。何況你這樣膽小,見了倘然嚇出病來,是鬧著玩的嗎?”史長生這確是一番好意,哪知王萬勝最好詼諧,他想藉此把虎臣嚇一嚇,便挺身說道:“史老大,你做的什麼假惺惺呢?既然李大哥想看,我們開開門,叫他擴擴眼界,不好嗎?但是看過之後,你明天可得請客,酬我們四個人的勞。二斤白酒,兩個羊頭,咱五人足喝一氣。李大哥,你樂意嗎?”虎臣忙應道:“樂意樂意。”那三人聽見有酒有肉,誰也不再攔了。王萬勝便取出鑰匙來,將門上的鎖開了,向虎臣道:“李大哥請裡面坐吧。”虎臣卻假裝害怕的樣子,對萬勝道:“我可不敢在前邊走,還請王大哥引路。”萬勝大笑道:“這既不敢進去,可叫我們開開門作甚呢?”史長祿道:“這卻難怪李大哥,本來齋夜之間怪害怕的。這樣吧,我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你們都跟我來。”他隨點了一盞諸葛燈,在前面高高舉著,虎臣緊跟在他身後,那三人也隨進來。長祿直奔屋子的東南角上,用燈籠照著,還用手指給虎臣看,說李大哥,你看那個大盆裡邊,便是欽差的頭。虎臣隨著他的手兒看去,果見一個大盆裡面,盛著一物,卻被石灰濛住了。猛看去模糊不清,借燈光好細辨認,見亂蓬蓬的鬍子,齜著牙,閉著眼,不是瑞方卻是何人。此時虎臣心中一慘,幾乎放聲哭出來。連忙將眼淚咽回去,卻假裝懼怕道:“啊呀,我可不看了,怕殺哉!”眾人一齊笑道:“你不是想看寶貝,預備回家說古去嗎?怎麼又怕起來了?”虎臣道:“我早知寶貝是這樣,你們打酒請我,我也不看啊!”王萬勝道:“你無論說什麼,明天也得請客,如果不請客,我把你鎖在這屋中,叫你同欽差做伴去。”虎臣嚇得倒退,說:“我一準請客。王大哥,你千萬積德行好,別把我鎖在這屋裡,我可受不了啊!”萬勝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拉過來,說:“你不要害怕,我說著玩呢。咱們到外邊喝酒去,看這個有什麼意思呢?”大家又重新回至兵士房中,說笑了一陣,又喝了幾杯酒。

虎臣回他自己的草棚安歇。他心中打算:那間屋子的鎖同鑰匙,俱都看清楚了,放頭的地址方向,也都認明白了,這件事總算容易著手了。只是得用什麼方法,才將那四個人的眼矇住呢?咳!好辦了,方才王萬勝不是叫我請客嗎,我明天破費幾吊錢,沽他五斤上好的白酒,再買上些羊頭豬蹄之類,放開量一灌他們,把他們全灌醉了,睡得沉沉的,我便乘這機會下手,保管可以成功。但是頭取出來,還須尋一件代替的東西,仍舊放在盆中,用灰濛住,他們就是晚間查看,也未必看得出來。只是這代替的東西,用什麼才好呢?想了一會,忽然想起城裡邊一個賣小孩玩具的攤子上,有那用紙糊成、外刷油粉套頭的什麼大頭和尚杜柳翠,全是很大的頭,只需買一個來,再給他掛上短鬍子,放在盆中,上面撒上點白灰,他們錯非細看,哪裡認得出來。主意全想好了,第二天不動聲色,仍然背著木櫃,搖著手鈴,到各處去賣貨。到了晚間,背著櫃子,一手提著酒葫蘆,一手提著一個大包,裡面全是些下酒之物,一直提回自己屋中。王萬勝因為有人請客,連晚飯全不曾吃,直著兩隻眼睛,只盼虎臣回來。果然盼到了,見虎臣肩背手提真買了不少的東西迴轉來,他歡喜極了,便一直迎上去,笑道:“李大哥真不失信,你買這許多東西很破鈔了,我替你拿幾樣吧。”虎臣道:“好極了,我把櫃子送回屋中,其餘的東西,全交給你,拿到你們那裡,替我安置安置,我馬上就來。”王萬勝果然全接過去,拿到他們住室。此時史家弟兄同馬得英也趕著迎出來,一見這許多東西,俱都喜上眉梢。大家便替虎臣安排起來,也有倒酒的,也有拆羊頭的,也有切豬蹄的,也有安放杯箸的。少時虎臣來了,見酒菜俱都擺好,連說叫你四位受累。四人笑道:“你花了這許多錢,我們動動手兒,替你安排安排,這有什麼受累的?”虎臣忙提起酒壺來,給四個人一律先斟滿一盅,說:“這一杯薄酒,四位要盡量喝一個足,我們今天是不醉無歸,反正夜間也沒有事做,喝醉了,大家給他一個蒙頭大睡,一覺睡到天亮,酒也醒了,有多麼自在啊!”四人齊說道:“不用大哥來勸,今天不醉的不是朋友,但是大哥也得陪著我們醉一醉,你休想一個人逃醉。”虎臣道:“那是自然的,還用四位老弟勸我嗎?但是乾喝沒有什麼意思,咱們猜拳吧。”大家全鼓掌贊成。五個人猜起拳來,一拳一大杯。虎臣的拳,是有把握的,猜過一輪來,這四人的拳路,全被他看透了,只有贏,不會輸。有時輸上一兩拳,也是故意輸的。偏偏遇著這四個人,破著痛飲,越輸越高興。轉眼之間,五斤白酒,已經喝去四斤多。虎臣道:“這一點酒不夠喝的,我再沽他三斤,大家不要屈了量。”史家兄弟卻一再攔阻,說差不多了,再沽來也未必喝得了,徒然耗錢做什麼呢?王馬冷笑道:“人家李大哥請客,花多花少,與你有什麼相干,你何必替人家打這算盤呢?也罷,你們是同鄉,自然得格外關照,顯得我們不相干了。你看著,明天我兩人也照樣請一回,雖說沒錢,這樣的窮東道還做得起呢!”史長生道:“這一句閒話,你們何必多心,果然能喝,不用李大哥出錢,我還沽得起這三斤酒呢。”一壁說著,便立起身來,要到外邊沽酒去。虎臣一把將他拉住,說自己弟兄,何必慪氣呢?還是我去沽吧。隨將葫蘆中剩的一斤酒也傾倒壺中,提著酒葫蘆,便到外邊去了。不大工夫,果然又沽了三斤來,又外買了兩大包咸果仁、蘭花豆之類,笑向四人道:“咱們大家要歡歡喜喜的,盡量喝酒,誰要作假少喝一杯,便對不住朋友了。”四人一齊笑道:“既然李大哥高興,我們一定奉陪。”於是重整杯箸,又大喝起來。在四人本是無心,在虎臣卻是有意。撒開量地一灌,第一個永不服氣的王萬勝,坐在地上,身子亂搖,舌頭也都短了,仍然不依不饒地要喝。說:“李——李大——哥,咱們換一——大碗吧。”虎臣說好好,隨把吃飯的碗取過五個來,各斟了多半碗,向萬勝道:“乾了這一碗吧。”萬勝哆裡哆嗦地端起大碗來,直著兩眼,向虎臣道:“往哪裡喝啊?”虎臣笑道:“往嘴裡喝,還用問嗎?”萬勝端著碗,向鼻子嘴上一合,半碗酒全潑了,碗也掉在地下了。他向後一仰,咕咚一聲,摔了一個倒仰。好在是就地而坐,要不然,連頭全摔破了。萬勝才倒下,跟著又倒了兩個,只剩虎臣同史長祿。長祿端著半碗酒,雖然有些醉意,神氣卻依然清醒,向虎臣道:“老鄉兄,你的陰德真不小,憑白醉死了三個。”虎臣道:“這是他們樂意,我何嘗勉強他們。”他嘴裡這樣說,心裡卻很犯躊躇。如今已是為山九仞,難道因為他一個人不醉,便功虧一簣嗎?隨又改口說道:“今天我們原說的是盡醉方休,要是他三個醉,我兩人不醉,明天他們醒了,一定怪我兩人撮弄他們。老弟你想,我這話是不是?咱們索性再喝兩碗吧。”說到這裡,提起壺來,又給長祿斟了多半碗,自己也斟上多半碗,兩人對照著一氣喝乾。長祿道:“小弟也不怕醉,但是我兩人全醉了,橫躺豎臥,門也不開,倘或被查夜的進來看見,像什麼樣子,只怕連大哥全要擔不是呢。”虎臣道:“這一層我也慮到了。這樣吧,你我總有一個先醉的,比如我先醉了,老弟就不要再喝,趕緊開上院門,並照應我們四個醉漢。倘然老弟先醉,愚兄也是照樣辦理,你看這個法子怎樣?”長祿拍掌贊成,說這個主意,果然好極了。二人重整杯盤,又高興地喝起來。其實喝了半夜,虎臣到肚中的酒,尚不抵他們三分之一。因為虎臣拳高,猜六拳他不准輸上一拳。至於酒量,虎臣跟隨瑞方多年,哪一天沒有應酬?是早已練成的酒量。這四個人不過在營中湊著玩,何曾見過大酒陣,就憑喝,他們也喝不過虎臣,何況還夾上猜拳呢。長祿的量,雖比那三人強一點,究竟也敵不過虎臣。又趕上虎臣有意灌他,過了沒有半刻,長祿也玉山傾倒,躺在地上睡了。

虎臣一見,心說我不在此時動手,更待何時?隨立起身來,把衣服緊了又緊,把他四人的住房門倒扣上,然後把小院的門也關上。回到自己屋中,開了木櫃,取出假頭來,輕輕來至空房門前。有隨身配好的鑰匙,取出來把鎖捅開,然後連鎖帶鑰匙,先揣入自己懷中,方才推開屋門,手提著假頭,邁步進來。但覺陰森森的,一陣冷風撲面,吹得虎臣毛骨悚然。好在他是營伍出身,膽量非常的大。要放在尋常人,早就嚇回去了,哪裡還敢到屋中去做手腳。他定了定神,仍然摸著黑向前行走。好在進來過一回,方向是記住了,直奔東南角上。偏偏腳步走得急了點,碰到大盆上,幾乎摔倒。連忙伏下身子,心裡暗暗禱祝:大帥啊大帥,今夜李虎臣冒千險萬難,來盜取你的首級。你地下有靈,千萬平平安安地隨著我離此險地。虎臣祝罷,伸手從盆中把瑞方的頭顱提起。先將頭上的白灰用手掠下去,然後放在懷中,用身上穿的破夾襖裹住。再回手取過紙糊的假頭來,安放在盆中,卻從盆內抓起一把灰末撒在上面。自己仍不放心,燃著一支洋火,照了一照,見白灰覆在上面,急切看不出來。只是假鬍子太長了,垂在盆外,未免有些不像。忙將鬍子收入盆中,又二次燃了一支洋火,仔細照視地上,恐怕有白灰的痕跡,被人看出來。把盆內外查看了一周,並無甚麼破綻,這才立起身來,用衣服兜著頭顱,慢慢退出空房,仍然把門鎖上,又把那四人的房門,輕輕開開。這才回到自己屋中,重新打開木櫃,取出不少的貨來。然後用油紙將頭顱裹好,安放在木櫃的下層,上面鋪了不少的洋廣貨物,再把木櫃鎖好。心裡忐忑不定,一宵也不曾合眼,直到次日天亮,方才矇矓睡去。

醒了天已將午,才一睜眼,卻見王萬勝、史長祿兩人立在眼前,嘻嘻地笑。齊說李大哥好睡呀,你把我們全灌醉了,我們還認著你真不醉呢,哪知你更醉得厲害,直睡到這時,連早飯全不顧得吃了。虎臣大笑道:“二位千萬別怪我,咱們不過是及時行樂,誰還能安心灌誰嗎?你們不知道,我醉得更狠,勉強爬到自己屋中,糊里糊塗的,便一直睡到這時候,如今起來,還頭暈眼花呢。”二人道:“我們給你留著早飯呢,你還不快去吃嗎?”虎臣道:“多謝二位掛心,我此時心裡,還覺著膨悶漲飽,實在吃不下了,等晚上並做一回吃吧。”二人點點頭去了。虎臣心中盤算,我是今天走呢,還是等明天走呢?昨天一夜未睡,精神疲頓極了,今天再加緊趕路,雖說我身體壯,全都不怕,但倘然要發生一點病痛,我個人受幾天罪,原算不得什麼,只是身上背著這危險物兒,倘然半途之上被人查出來,便有老大不便。莫如今天不出門,在屋靜養。夜間早早睡覺,足足地睡上一宵,明天先到五柳莊,同月空見一面。人家為我的事,費盡心機,如今大功告成,豈可不辭而別。再者我既應許,把洋廣貨給那婦人,也不能失信於她。好好,就是這樣決定了。當天晚上,他暗暗通知月空,二人商量好了,明天午飯前,一准在五柳莊會面。當天虎臣吃過晚飯,便蒙頭大睡,一覺睡到天明,急速起來,收拾了一回,好在他是隨身的行李。肚內的干糧,貨物在櫃裡裝不了的,另外打了一個包裹。又把木櫃鎖好了,鑰匙帶在身邊,然後背起櫃子來,左手提著包裹,右手拿著搖鈴,慢慢地走出大佛寺。看門的兵士笑問道:“李大哥,昨天怎麼沒出去做買賣呢?”虎臣笑道:“昨天因受一點感冒,頭疼發燒,一天不曾起來。今天這才好了,趕緊到市上趕做一點生意,好吃飯啊。”守門的兵士笑著點頭,虎臣便搖著鈴,揚長而去。

轉眼來至五柳莊,直奔桂花湯家。婦人見是虎臣,便含笑讓他進來。此時月空已候了多時,一見虎臣,便合掌當胸道:“賀李老爺成功,這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啊。”虎臣放下木櫃,也再三致謝說:“錯非師父這樣玉成,我縱然有這心,也做不到啊。今天來,一者是向師父辭行,二者許給這位奶奶的貨物,當面奉上,也略表我一份人心。”說著便將手中的布包遞給月空,說請師父替我轉交,不成敬意。月空接過來,轉給婦人,嘴裡卻說:“李老爺太至誠了,你難道不留著做路上的盤纏嗎?”虎臣道:“這倒不發愁,在資州許多日子,終日賣貨,積蓄了有三四十塊錢。那櫃子里餘下的貨,還值二十多塊錢,足夠我到上海的路費了。只要到了上海,便不愁沒有錢用,那裡的老朋友多得很呢。”月空道:“你今天就走嗎?”虎臣道:“今天準走,多一刻也不能耽誤了。”月空道:“你打算明走,還是暗走呢?”虎臣道:“自然是暗走,萬萬不能明走。一者怕他們疑心,倘然要檢查我,豈不出了大險。就是不檢查,那幾個同我交好的兵士,倘然攔著不放我走,也不免又有許多麻煩。何如偷偷地一走,神不知,鬼不覺,免去多少是非。師父請想,我說得是不是?”月空沉吟了片刻,答道:“李老爺慮的未嘗不是。但要據我想,內中還有不妥的地方呢。”虎臣道:“師父既看出有不妥之處,咱們還得另想法子,千萬不發生後患才好呢。”月空道:“不是旁的,你在廟裡住了這許多日子,一班軍官士卒,同你的感情全很好。你無緣無故地不辭而別,從此一去不回頭,他們不疑惑你是偷跑,一定疑惑你遇著路劫,被人害了,說不定就派軍隊向四鄉跟踪查訪。這一來,把我們資州城鄉,全得鬧得四鄰不安。倘然再被他們追上,究問你因何逃跑,不要露出馬腳來嗎?”虎臣道:“師父慮得很是。但是不暗走就得明走,可能有什麼妙法,不至絆住腳嗎?”月空想了一刻,忽然笑道:“有了有了,咱們來一個明暗雙兼、嫁禍東吳的法子吧。”虎臣道:“什麼法子?請師父教給我,我必然照辦。”月空附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講了。虎臣道:“這個主意果然很妙,但恐怕李小四未必肯做吧。”月空道:“你不知道,那李小四本是遊民地痞,平常日子,就專好同軍人結交,好藉勢唬人。如今有這機會,這正是他求之不得,哪有推辭不干的理。並且你的貨物,肯賤價出倒給他,他憑空得這一宗便宜,更合他素日愛小的心性,還愁他不是百依百順嗎?”虎臣道:“好好,既然這樣,就求師父做介紹人,應當怎樣辦,你自管主張。講好了,我便寫信。”月空答應著,便出門去尋李小四。

李小四正在村頭的小茶館裡亮畫眉呢,一見月空,先笑道:“師父好自在啊。”月空用手招呼他道:“老四,你這裡來,如今有一件便宜事,特來尋你,真是千載難得的好機會,錯過就沒地方尋去了。”李小四笑道:“什麼便宜,有便宜你還不拾著,能白白地讓給旁人嗎?”他嘴裡雖這樣說,身子卻不由己地站起來,迎上前去。二人立在茶館門外,月空道:“那一天你帶著太太向貨郎賒貨,還記得嗎?”李小四一聽,認著是向他討賬呢,一扭頭說道:“記得怎麼樣,你莫非幫他來要賬嗎?”月空道:“你這人總是賊心,他賒給你的賬,我犯得上幫著要嗎?我如今尋你來,是因為那貨郎昨天接到家信,他娘病得很,今天便要起身回家,他還有幾十塊錢的貨,想成總脫售出去,甘心賠幾個錢。我想你是一個閒身子,大可接續著做他這筆買賣,因此來尋你商量商量。”李小四道:“原來是為這個,可惜我不曾做過生意,縱然倒過來,到哪裡去賣啊?”月空道:“這個不必發愁,他近來住在我們大佛寺中,早晚兩頓飯,全是軍隊供給他,用不著自己賠墊。白天愛到什麼地方去賣,全都可以隨便;晚上仍回廟里安歇。同院的四位軍人,全是他的好朋友,夜間還能放開量喝酒。又賺錢又交朋友,哪裡尋這舒服事啊?”李小四一聽,能同大兵交朋友,又有人管酒管飯,心裡立刻活動了。笑道:“果然這樣,我立刻就去。”月空道:“你上哪裡去,得先同我去見貨郎,同人家講好了倒價,才能說到做買賣。再者你對軍營,得說是替他幾天,人家才能一樣地看待你。你要說是倒過去的買賣,人家認得你是誰,不驅逐你出廟,就很好,還能管你飯嗎?”李小四笑道:“多承師父指教,我一定依著你的話去說。”月空道:“既然這樣,你就隨我到湯家去吧。看好了貨,你趕緊去辦錢,人家是不能久候的。”李小四答應著,隨月空去見虎臣。虎臣本來剩了沒有多少貨,是同婦人商議,將送給她的貨,揀那不可心的,又剔出一大半來,言明賣了錢,按原價還她,同贈東西也是一樣。婦人哪有不愛錢的,自然歡喜贊成。等李小四來,並不曾廢話,三言五語便搞成了。要憑這一堆貨,實值五十塊,虎臣特別減讓,只算了三十塊錢。李小四見人家這樣大大讓價,又兼自己想藉此為由,好去結交軍隊,便慨然拿出三十元來,錢貨兩交。虎臣並將自己的信,也交給他,說你有這一封信,便可拿著去見孫哨官,就說你暫時是替我做買賣,早晚我還回來,他們一定深信不疑。從此你便住在廟中,好在事事有月空師傅指教,並且我同院住的四個好友,你諸事同他們商量,沒有不好辦的。李小四歡歡喜喜,虎臣說一句,他便答應一句。說完了,他又向虎臣借那木櫃使用。虎臣道:“這事可不能從命,此櫃乃是我家祖傳之物,無論何人,也不能藉的。”月空道:“老四,你不用為難,似這種櫃子,他們湯家有兩個呢。回頭叫湯大嫂替你尋出一個來,便可裝貨,何必再向李大哥借呢。”小四千恩萬謝,說諸事全仰仗師傅維持,我先把貨運回家去,回頭再來,隨你一同進廟。月空道:“好好,就是這樣吧。”李小四抱著一大包袱貨,回家去了。這裡由虎臣從洋錢包裡,取出三十元來,雙手奉與湯大嫂。婦人還再三謙讓,說這是李大哥賣的貨錢,我們怎好同你分呢?虎臣道:“大嫂差了,這原是我送給你的東西,又從你手裡借過來的,貨錢當然得歸你,不必讓了。”月空也幫著說:“李老爺是實心實意,我們犯不上再作假了。”婦人這才收下,卻自己下廚房,給虎臣煮飯妙菜,張羅他飽吃了一頓。虎臣抬頭看看太陽說:“天已不早了,我還要趕一程呢,咱們有緣再會。師傅這樣熱心幫我,李虎臣今生今世,決忘不了你的好處。”月空還有些戀戀不捨的意思,挽留虎臣,在這村住一夜,明日早晨再起身。虎臣道:“這卻使不得,今天晚上,你還得帶著我那替身回廟去呢。我如果不走,倘然露出一點風聲,被營裡查著了,倒顯著無私有弊。莫若我早早走,師父也可以放心。”月空點頭稱是。虎臣遂背起櫃子來,將手鈴也放在湯家不要了,聲明送給李小四。他一個人大踏步,便出村子去了。

虎臣這一面,暫且按下不提。卻說李小四興興頭頭的,吃過晚飯,仍到湯家來尋月空。此時月空已叫婦人尋出一隻木櫃來,比較虎臣的略小一點,好在貨物不多,也足裝下了。月空在前,李小四在後面跟隨。月空笑道:“你也搖一搖鈴,從此高升,是洋廣貨的經紀了,也省得終日遊手好閒,人家拿你當流氓看待。”小四果然聽話,嘩啦嘩啦地搖起賣貨鈴來,嘴裡還大喊著誰買洋廣貨,貨高價廉,童叟無欺。他一邊喊著,早招了許多人,遠遠地圍著他看,彷彿看耍狗熊的一般。大家交頭接耳,說李小四許是瘋魔了吧,為什麼背著櫃子,搖著鈴兒,滿街上亂嚷亂叫。有那上幾歲年紀的說:“你們不知道,李老四是要改邪歸正,做老實買賣人了。常言說:敗子回頭,萬金不換。這也是他們老李家有德行,受了菩薩的感化。要不然,憑他那種人,還能做買賣嗎?”李小四見大家圍著看他,有點怪害臊的。緊行幾步,出了村子。月空對他說:“你一個人先回廟吧,軍隊問你,你就照著李大哥的話說,決然沒有差錯。可千萬不要說同我認識,因為我在廟里當知客,又兼管著庶務,他們時常向廟裡借錢借東西,我總用話攔擋,他們全恨我入骨。你要說同我有交情,他們當時不高興,就許不收留你了。你一個人去,他們必定不疑心,好在你還有李大哥的信,怕什麼的。”小四聽月空這樣說,又犯起躊躇來,說師父不肯同我去,他們怎能信得及呢?月空道:“你真是一個笨人,現放著有書信,有貨物,有手鈴,難道他們還信不及嗎?你要一定拉著我,倒要撕出旁岔來了。”李小四聽這話很近情理,便不勉強月空,一個人背著櫃子,直奔廟來。到了廟門前,把門的軍士睜眼細看,不認得他,卻認著木櫃同手鈴,便橫身將他擋住,大聲問道:“你是乾什麼的?”小四忙賠著笑臉答道:“兩位總爺有所不知,那賣洋廣貨的李老大,從前同小人住在一個店中,今天他回店去還房錢,恰趕他家中寄來有信,說是他老娘病得很重,他見著信,一刻也不敢耽延,便起身回南京了。他還剩了不少的貨,急切間哪裡銷售得出,因此僱小人權且替他。他不過兩三個月,一準回來,還另外帶一點新鮮貨來,再接續著做買賣。小人因無事可做,樂得替他幾天。他並且寫信給小人,叫呈與哨官孫老爺,就求兩位總爺,替小人回禀一聲吧!”看門的軍士,聽他說話很柔和,臉上便有了笑容,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小四道:“小人姓李行四,人家全管我叫李小四。”軍士道:“既然這樣,你隨我來吧。”帶著小四去見孫哨官。小四把虎臣的信呈上,孫哨官看了看,說你既然是替他的,就暫且在這廟裡住吧,也省得花店錢。不過這個廟的主人卻是和尚,回頭你得見一見管廟的和尚月空,只要他肯收留,我們軍隊裡沒有旁的話說。小四叩頭謝了,又托那軍士帶他去尋月空和尚,恰趕上此時月空已經回來。軍士同著他見了,彼此全作為不認得,反倒由軍士把這事說明。月空假作躊躇,說小僧同他,並無一面之識,論理我可不敢收留。但既是孫老爺送來的,一切事全由孫老爺擔保,只當是貴營裡多添了一位弟兄,與本寺毫不相干的。求總爺上复孫老爺,就照小僧的話說,小僧是擔不起干係。兵士聽了,很不耐煩,說本來我們孫老爺太好多事了,想收便收下,何必問你和尚呢,無是無非的,招你這許多閒話,卻是何苦呢?月空道:“總爺不要生氣,小僧怎敢說閒話?常言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不能不慎重的。”兵士也不理他,賭氣帶著小四走了。果然照這話向孫哨官一回,孫哨官道:“這也難怪他。本來營盤的事,誰也不樂意管,你暫且把他帶到那一間草棚去,早晚叫他隨著弟兄們吃飯好了。”小四再三致謝,隨那兵到虎臣住的草房,又同二史、王、馬也都見過了。從此李小四便住在廟內,白天出去做生意,晚間回到廟裡同一班軍人鬼混。在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專為的是結交軍隊,過了三五天就漸漸地親熱起來。

哪知他正在得意之時,竟自出了意外大禍。原來楊得勝自從殺了瑞方之後,本打算即日折回湖北,是羅秋士替他出主意,叫他派人回去請示。去了許多日子,不見回音,心中正在急躁,忽然總司令部章興文,派了一個軍官、一個馬弁,假扮作商人模樣,趕到資州,調這一旅軍隊回鄂。這軍官複姓東方,單名一個雄字,現充十三鎮中隊教練官,為人極其精細,所以才派到這個差使,連夜趕到資州,直奔大佛寺見楊得勝。得勝聽說是總司令部派來,怎敢怠慢,立刻請到後院他的住室會見。東方雄先向他聲明,你派去請示的那兩個人,全被總司令部留用了,有意給統領來電報,又怕半路轉差了,走漏消息,因此派末將扮作商人,兼程而來。一者是調統領急速回鄂,好幫同防禦北軍;二者因為瑞欽差死在這裡,主帥李公知道了,很動感慨,念當日僚屬之情,叫用上好棺木,把他弟兄裝殮了,帶回湖北去,俟等時局平定,仍令他家屬領回。這原是李帥寬仁大度,不料荀、章兩位統領全不贊成。說咱們此番起義,原是“興漢滅胡”,瑞方既係胡人,便不能因私情而害公義,必須將他首級帶回武昌,懸掛在城門上,做一個殺胡的榜樣。至於他的屍身,暫為保存,將來由他家屬領去,也就算格外的寬典了。李帥依他兩人之言,叫末弁告知統領,此番回鄂,務必將瑞方的首級一同攜回,要緊要緊,並吩咐浸在火酒裡,免其損壞。楊得勝道:“到底還是李帥想得周到。”便趕緊派人到藥房去買火酒。

少時火酒買來,得勝吩咐差官王強,快去到跨院中,把首級拿來。王強來至跨院,會同王、馬二史四人,用鑰匙將房門開了,一同進至屋中,來到放首級的瓦盆旁邊。王萬勝一伸手,將頭提起,只聽他哎呀了一聲,又撒手放下了,抹頭便跑。口中山嚷怪叫的,說不好了,有鬼有鬼,快跑快跑。這一來,把那四個人也嚇慌了,隨著他奪門而奔,霎時間鬧得全軍都知道了。楊得勝、張成功、東方雄及羅秋士一干人,全跑出來,喝問是什麼事情,恰同那五個人撞在一處。五人見統領出來,嚇得全立住腳。王只得上來回話,說:“沐恩同他四個人看管首級的,到屋中去提取,也不知因為什麼,王萬勝竟自大驚小怪地喊起來,說有鬼快跑,所以大家全隨著他跑出來了。”得勝啐了一口,罵道:“混賬糊塗東西,你們要到了兩軍陣前,也怕鬼嗎!快隨我一同去看看,到底鬼是個什麼樣兒。”他一壁說著,便向前走。眾人見統領不怕,也都壯起膽子來了,跟隨他一同到那屋中。羅秋士又出主意,說這間屋子光線太黑,快點兩支洋燭來,照一照,自然就不怕了。少時洋燭點進來,大家不約而同地向那盆中觀看。哎呀!是有點蹊蹺,為何這頭顱竟漲大了,鬍子也長了。大家雖然亂說,卻沒人敢去提動。高低還是統領膽大,他一伸手抓住鬍子,向起一提,失聲道:“怎麼這樣輕啊!”提著對燭光一看,不覺勃然大怒,用力向地下一擲,喝道:“快把看頭的四個人,給我綁起來,連同這假頭,到前邊問話。”眾人到此時,才認出是假的來了。可憐王、馬、二史,全嚇得目瞪口呆。眾軍官士卒,見統領動了真氣,哪個還敢怠慢,立時把王、馬、二史,全用五花大綁綁起來,押到統領住的院子。楊得勝升了公座,四人跪在面前。得勝拍著桌子,喝問你們受了何人運動,使了多少錢財,將欽差的首級盜走,卻拿這假套頭前來頂替,快快實招,如有半字隱瞞,即刻用軍棍打死。四個人此時早嚇得軟癱在地上。王萬勝本是頭目,只得硬著頭皮回道:“回統領的話,小卒四人,自奉命後,時刻不敢出這院子,並且鎖門的鑰匙,也在小卒手中。憑空竟會失去頭顱,連小卒們也莫名其妙。要說到勾結外人,暗中頂替,小卒們天大膽子,也不敢做這事。誰不知統領軍法森嚴,難道我們拿自己的腦袋當兒戲嗎?再說我們如果貪圖賄賂,得錢之後,還不快快逃走,難道等著犯案不成?當時王差官叫我們開門取頭,小卒連一刻也不曾停留,直待開門之後,我提起頭來,看著很大,掂著很輕,這才疑心生暗鬼,嚇得跑出來了。假使小卒們要預先受賄,還能這樣嗎?統領聖明,小卒們失察之罪,萬死不辭,要說到勾通受賄,可真冤枉極了。”回罷又連連叩頭。楊得勝一想,他這話很近情理,大概絕不是他四人監守自盜。便又改口問道:“你們說並無勾通,我暫時也不深究。如今只問你們,這個院子,可有什麼人時常往來?你們要說實話,如有隱瞞,便是同那人勾通。”楊得勝這幾句話,提醒了馬得英。原來李小四自進廟之後,雖同那四個人極力聯絡,唯有馬得英卻看不起,說他是流氓地痞,輕易不同他交談。小四本是小人之流,見那三人全同他要好,便不把得英放在眼裡,因此兩個人益發有了嫌隙。如今得勝一問這話,他便首先回道:“小卒們住的院子,並無他人往來,只有一個賣洋廣貨的李小四,也住在這廟裡,而且他住的屋子,就緊靠著院門。或者是此人有什麼毛病,總怨小卒們防範不周,請統領把他抓來,問一問就知道了。”得勝即刻傳令,快抓李小四前來問話。 可憐這倒霉的李小四,才賣貨回來,高高興興地進了廟門,就被大兵一把揪住,硬往後面拉扯。小四不知是什麼事,連說老總有話慢講,怎麼動起手來?大兵罵道:“混賬潑賊,你把欽差的腦袋拿到哪裡去了?快隨我去見統領,走慢了,先踢出你的肚腸子來。”小四聽他所說,簡直摸不著頭腦,只有大聲呼冤。大兵也不理他,一直拉到公案前,喝道跪下。小四舉目一看,見上面端坐著楊統領,地下跪著的,正是終日同他見面的那四個人,茫然也不知是為什麼事情。只聽上面一拍桌子喝道:“你就叫李小四嗎?”小四回道:“小人便是李小四,不知統領大人呼喚有什麼差遣?”得勝冷笑道:“你還想討差事嗎?我差你去偷腦袋,你可以去吧。”小四回道:“統領叫小人去偷腦袋,但不知是什麼樣的腦袋?要是死人腦袋,可以偷著看,如是活人腦袋,小人可不敢偷。”這幾句話,把旁邊聽審的人,全招笑了。馬得英益發得著把柄大聲叫道:“統領大人可聽明白了,他已經招認,那死人腦袋,是他偷去的,可沒有我們的關係了。”得勝喝道:“不許多嘴!”又拍著桌子問李小四道:“你既自己說會偷死人腦袋,那欽差瑞方的腦袋,是你幾時偷去的?轉賣與何人?受了多少賄賂?可從實招上來,免得用刑拷你。”小四聽了這話,雖然害怕卻仍然是茫然不解,哭著回道:“我的統領大人,你叫小人招些什麼?小人並不知瑞方是何許人,怎能夠偷他的腦袋呢?況且他的腦袋,放在何處小人並不曾見過,卻從何處偷起呢?”得勝大怒,說你倒推得乾淨,不動刑,諒你也不肯招,先打他二百軍棍再問。一聲令下,立時有掌刑軍人,不由分說,把小四的中衣褪下來,高舉軍棍,一五一十地便打起來。小四雖是一個地痞,卻從來未受過官刑。如今雨點一般的軍棍,向兩片肥臀上直砸下來,他哪裡受得了?又是哭,又是喊,比殺豬還難聽。一壁打著,一壁問他招不招。小四實在挨不過了,喊道:“我招我招。”得勝吩咐住刑,問道:“瑞方的腦袋,是你偷去的啊?”小四隻得含糊應道:“是小人偷去的。”得勝又追問,交與何人,現放在什麼地方?小四道:“不曾交與旁人,也不曾放起來,是小人把他吃在肚裡了。”這句話,又把兩旁觀審的人,招得哈哈大笑。楊得勝聽了,卻非常震怒,拍著桌子,吆喝左右兵士,給我著實地打。這些當兵的,仰體上意,一個按著小四,一個把軍棍掄圓了,如雨點一般打下。始而小四還爹媽亂叫,後來聲息漸微。得勝吩咐停刑,又喝著叫他實招,那知小四直挺挺躺在地上,連哼也不哼了。還是羅秋士在旁邊看著不對,自己走下去,用手撫摸,四肢已經冷了。再用耳朵聽一聽,出入氣也沒了。不覺頓足,向得勝道:“壞了壞了,這人已經打死了,還用問嗎?”得勝忙叫兵士用草紙薰,薰了多時,仍然緩不過氣來,眼睜睜地是死了,沒有一點指望了。得勝又抱怨掌刑的兵,不該下此重手,又抱怨王、馬、二史看守不嚴,硬往別人身上栽贓,吩咐每人重責二百軍棍。但事已至此,仍然無處去尋欽差的頭顱,只得將錯就錯,把李小四的頭砍下來,給他戴上假鬍鬚,冒充欽差的頭。懇求東方雄,千萬不要說穿,暗中還送了二百塊錢。可憐李小四隻圖一時便宜,上了月空一個大當,白白饒上條性命,死後還把腦袋割去。 這其中卻含著一段秘史。原來月空私通的婦人湯氏,從前本同李小四相好,後來交上月空,便把小四撇了。小四雖然恨怨,一者懼怕大佛寺的勢力,二者月空面子上很敷衍他,又接濟他錢,因此兩人尚未至公然決裂。可是小四在背後,提起月空來,便破口大罵,說不定那一天,老爺翻了臉,叫他那驢頭上,添幾個透明的窟窿。後來有人把這話傳給月空,月空記在心裡,時刻盤算,總是先下手為強。偏偏遇著了李虎臣這個機會,月空便藉劍殺人,把李小四輕輕誑進廟中,卻又在軍隊面前,脫卸了一個乾乾淨淨。果然過了沒三天,盜頭的案便發現了。李小四的性命,就此輕輕斷送。月空算是去了一個情敵,從此在五柳店中,可以橫行無忌,再沒有反抗他的人了。這一段小小歷史,便是由姦淫釀成慘殺的一個榜樣。凡好女色貪便宜的,不可不引為殷鑑了。 閒言少敘,如今轉入正文。再說那盜頭逃走的李虎臣,他出了五柳店,一壁走著,一壁算計路程。還是得先到重慶,由重慶上江輪,經過宜昌、沙市,再由漢陽轉入上海。走這一條江路,平穩得多。主意打定,便連夜直奔重慶。重慶本是四川第一個大商埠,又是江輪一個水路大碼頭。所有各省貨物,到四川的,必由江路先到重慶。四川貨物,到各省去的,也是由重慶用江輪向外輸送。因此輪船公司很多。上海招商局,特備幾條江輪,專為走這條路。虎臣到了重慶,不敢耽擱,託人買了一張上海的三等票,即日便上船開行。沿路之上,他是小心謹慎,恐怕被人看出破綻來,終日里埋頭在三等艙裡,只裝作有病,輕易也不同人交談。卻沒料到,這一天船到宜昌,竟出了意外波折。這宜昌關監督,姓李名清臣,是當日的北洋候補道,瑞方最賞識的人物。後來瑞方革職,李清臣在直隸有些立腳不住,便在部里花了兩萬銀子,運動了這個宜昌關監督的缺。又在祥呈手裡,花了一萬兩銀子,方才安然到任。在李清臣,既花了三萬本錢,當然要將本圖利,對於過往江輪,徵收稅款的事異常認真。所有查貨的人役,俱是他從北京崇文門稅關、天津海關常關選來的熟手,因此往來客商,休想有一絲偷漏。不但落地捐格外認真,甚至過路稅,也要照例徵收,絲毫不得通融。無如宜昌口岸,開闢太晚,又是一個江關,自然不能同津滬海關相提並論。清臣無論怎樣稽查搜括,一年的工夫,究竟剩不到三萬洋錢。他心中很不高興,買上買下,花了三萬多塊,一年工夫,連成本還撈不回來,總覺著是上了當。不時地面諭委員查役,要認真搜查,從重罰辦。各委員查役,仰體監督的意思,瞪起眼來,真是滴水不漏。 也是活該虎臣應當受這一次驚嚇。船到了宜昌,這只江輪忽然出了毛病,管船的大班,聲明請客人登岸,少住一兩日,便有本局輪船,向上海開,可以持票乘坐,本船是不能載了。這些客人無法,只得棄船登岸。江關查役,知道此船暫不開行,客人俱上岸了,便挨著個地搜檢。偏巧虎臣遇著一個最著名的查役,名叫皮笤篁郭珍的。此人在北京崇文門稅關當過十七年巡查關役,無論怎樣能偷稅的客商,只要遇著他,休想逃出手去,因此大家送了他這個綽號,表示絲毫不能漏出的意思。此次清臣到宜昌來,特出重金,約他隨來幫忙,派了江關總巡的差使。他倒是竭力報效,哪一個月經他查出來的私貨,或充公,或罰辦的,為數總不在少數,因此清臣益發刮目相待。這次虎臣背著木櫃從稅關鐵欄前經過,郭珍一眼便看上他了。橫身把他攔住,說慢著點走,你那櫃子裡是什麼貨,趁早說明了,拿出檢驗,該當怎樣報稅,我們決不難為你。你要是不說,查出來可就要充公了。虎臣被這一攔,心中立刻慌起來,還極力鎮定著,對郭珍笑道:“小人是到四川賣洋廣貨的,如今全賣淨了,空身回家。櫃子裡只有幾十塊錢並無他物,你這位老爺高抬貴手,放我過去吧。”郭珍道:“既是洋錢,還怕人看嗎?你把木櫃打開,如果沒有貨物,立時就放你走,決不留難。空央求會子,也當不得公事。”虎臣心中非常著急,這櫃子裡的寶貨,是不能見人了的,如今他非看不可,這可怎麼好呢?只得又低聲下氣地求他放行。哪知虎臣越央求,郭珍的疑心越甚,後來索性翻臉了,說你不打開,我們可要自己開了。虎臣到此時,直是水盡山窮,無法可想。郭珍在一旁,仍是厲聲吆喝,叫左右人役把這木櫃的鎖擰下來,到底看一看裡面是什麼東西。虎臣生怕當著眾人翻出那顆頭來,風聲鬧大,被湖北軍隊知道了,不但自己性命難保,瑞欽差的首級,從此也再無回鄉之望了。想到這裡,便向郭珍道:“你老一定要看,可請到屋裡,我自己打開櫃子,再細細地檢查吧。”郭珍本是老於此道的人,聽虎臣這樣說,知道他那木櫃裡邊,必有很貴重的實物,恐怕在外邊打開,人多手雜,再遺失了,因此要求在屋中觀看,便立刻應允,說好好,隨我來吧。便自己一個人,把虎臣領到稅關緊後邊一間密室,乃是郭珍吃飯吸鴉片的所在,極其幽靜,只有一個茶房看屋子。二人行來,虎臣不等他催,便先用鑰匙把鎖捅開,揭開櫃蓋,裡面亂蓬蓬的,只有幾件舊衣服。虎臣道:“實在沒有旁的東西,你老不信,自己翻一翻。”這時候虎臣還想僥倖搪塞過去。哪知當查役的,如何肯聽這一套,果然不客氣,自己動起手來。這一來,虎臣的臉全嚇白了。只見他把幾件舊衣服掏出來放在一邊,見這木櫃當中,尚有一層隔板,心說實貨一定在這隔板之下,便將隔板揭起來,看見下面一個油布包裹。郭珍心說,一定是最值錢的東西。伸手便將那油布包提出來,覺著很沉重的,一定是什麼金石古玩。細看這個包兒,還密密地用線縫著,不覺冷笑道:“你太仔細了!”好在隨身帶有尖刀,三挑五挑,便把麻線挑開,把兩層油布撕開。哎呀!一股腐爛屍氣,直衝鼻端,把郭珍熏了一個倒仰。定睛細看,赫然是一顆很大的人頭,鬚髮蓬鬆,齜牙咧嘴,看著好不怕人。幸虧郭珍是一個久經大敵的查役,生平甚樣事全都遇過,所以鎮定得住,要放在旁人,早就嚇跑了。他見著這東西,倒不朝虎臣說話了,喊屋中的茶房,把人犯看住了,不要放他逃跑。自己卻仍把頭顱用油布裹好,將木櫃蓋上,用鎖鎖好。卻將鑰匙藏在自己身邊,然後朝虎臣說道:“朋友,你隨我見監督,打官司去吧。”此時虎臣心中,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只見他熱淚交流,雙膝跪在郭珍面前,哭著說道:“這位老爺,你要知道,這顆人頭並不是我害的,乃是我的同伴,半路上遇著盜賊,被人殺死,我要將他屍首搬回,千山萬水,太不容易,只得把頭顱帶回,卻沒料到半途上,被老爺查出。小人隨身帶有四十元錢,情願孝敬老爺,只求你老高抬貴手,把我放了,不要驚動官府,小人就感激不盡了。”說罷咚咚直磕頭。郭珍冷笑道:“你說得太容易了!不要說四十元,便是四千四萬,我也不敢私放殺人要犯。你有什麼委曲,等見了官去訴吧。” 虎臣聽他這樣說,知道再求也是無益,只好聽命由天,隨著他去打官司。郭珍一刻也不敢停留,叫來四名查役,押著虎臣,一同到監督衙門。表面上只說他是漏稅,又暗暗囑咐茶房,不准聲張,這事須格外細心,恐怕牽制出大事故來,得預先給監督留腳步。連同木櫃一直提進衙門,叫查役好好看守,自己先到內堂,回明了李清臣。清臣也很詫異,難道還有販運人頭的不成?這事看起來內中定有蹊蹺,我必須秘密地提訊一番。如果關係人命,再轉諮有司衙門追究,我也不便多事。隨吩咐自己貼身的長班王昇,隨郭珍出去,把人贓一併提進來,在後花廳審訊,其餘人役,一概不准進來。王昇答應著出去,清臣便在後花廳升了公座。不大工夫,人犯提進來了。虎臣低著頭,不敢仰視。王昇喊他跪下,他只得跪下,清臣道:“你叫什麼名字?”虎臣道:“小人叫李虎。”他這一開口,清臣聽了耳音很熟,說你抬起頭來,虎臣把頭一抬,彼此一對眼光,不約而同地哎呀了一聲。清臣立刻從座位上跳下來,一把將虎臣拉起,說李老爺,你怎會到這裡來了?虎臣起來,拉住清臣的衣袖,放聲大哭,哭得十分悲慘。清臣也摸不著頭腦,只得攔他不要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先說與我聽,再哭不遲。虎臣拭了拭眼淚,哽咽道:“末將今天得與觀察相會,直彷彿是做夢呢。”清臣拉著他的手問道:“你不是跟隨大帥到四川去了嗎?大帥到省之後,我就寫信打聽,何時起節。料到他必由水路走,宜昌乃必經之地,終日盼望帥駕到了,好預備歡迎。哪知始終不曾盼來,後來才知道,是棄船起旱,料想這時候,早已到了成都,為何李老爺卻一個人折回來?你的行李中,又藏著人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虎臣道:“大帥此時早到酆都了,成都有他的去路嗎?”清臣愕然道:“難道大帥死了不成?”虎臣將始末情形,完全對他說了。清臣也不覺淒然淚下,說難得李老爺俠肝義膽,將屍首盜回,要不然,這一把骸骨全不知飄零何所了。二人直講了一個鐘頭的話,才看見郭珍、王昇還在旁邊侍立著。清臣忙對他兩人說:“今天這件事,你二人要嚴守秘密,千萬不可對外人說。”又叫他二人過來,見一見老爺,說這是欽差大人的巡捕,你們要好好伺候。二人請過安,郭珍說:“方才冒犯了李老爺,千萬不要怪罪。”虎臣笑道:“錯非是你這樣認真,我同李大人怎能見面?論理還應當謝你,哪有怪罪一說呢?”清臣吩咐,將木櫃提至後院,又讓虎臣到後邊去住,省得走了風聲,吩咐廚房預備酒席,給他壓驚。清臣舉起杯來,向虎臣道:“請你幹這一杯,我有最要緊的話對你說,關係你的生命,不要看輕了。”虎臣嚇了一愣。要知是何要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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