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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四回勒名器輕失大臣心擲炸彈嚇破奸雄膽

清末民初歷史演義 董郁青 18859 2018-03-23
王占魁取得漢陽,正在興高采烈之時,忽見中央來了密電,叫停止進攻,不准再取武昌,不覺又驚又氣。驚的是武漢正在得手,如何有此意外之電;氣的是自己費了許多心力,擔了若干危險,實指望捷電拍至北京,必然有特旨回來,越級高升,以酬其戰勝攻取之勞。萬沒想到,不但沒有升賞,還抑勒著不准再向前攻,這真是別有用意,卻又不肯明白宣布,豈不把人氣殺?況且前幾日分明來電,限日奪取龜山,如逾期不能取得,連軍統全擔著很大的考成。如今在期限以內,手到拿來,似這樣偉績殊勳,反倒一字不提,彷彿沒有這件事似的。前後矛盾,真真令人不解。占魁越想越難過,第二日,便親自去尋馮國華,當面請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國華只是捻鬚微笑,也不做切實回答。只說王將軍你要耐一點性,靜候幾天,自然知道下回分解,目前也不便說明。總而言之,宮保並非不知兵之人,更不是懼敵之輩。只因內中有一種妙用,不能不先緩一步,你自慢慢等著,將來論功行賞,必使你同部下滿意,目前且不必心焦。占魁聽了,也不好再往下追問,但是他心中究竟不服。只好怏怏而回,對部下幾個營官,竭力地安慰了一回,說軍統有諭,將來必有特別升賞,請你幾位不要心急,慢慢地等著,不日便可發表了。座中有一營官,名叫李培基的,他的資格最深,實指望此番成功,立時便可升任標統。如今不但沒有信息,還叫停止進攻,他心裡如何忍受得了。便厲聲向占魁道:“統領所說的話,可當真嗎?末將想項宮保絕不是畏縮之人,他萬不能拍發這種電報。莫非是馮軍統受了敵人的賄賂,故意假造電報,懈怠軍心,以便敵人騰出工夫來,好做種種預備。要是果然這樣,連統領幫他說話,也要處在嫌疑地位呢。”李培基這幾句話,把占魁氣得從座位上跳起多高來,連聲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怎麼連我也看成漢奸了。我姓王的,如果受敵人一文錢的賄賂,叫炮子兒隨著我走,死無葬身之地。”李培基道:“這年頭誰還拿起誓當一種正經玩意兒。要叫人不疑,必須有一種實在的表示,才能算數呢!”占魁益發急了,說怎麼叫實在的表示,我姓王的,全能做得到。培基道:“既然這樣,末將隨統領到龜山砲台,請統領先發一炮,要打武昌總署的大堂。末將也發一炮,要打蛇山的頭。如果統領能做到,末將情願負荊請罪,拜統領為老師,從此以後,再不敢順口污人了。”占魁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麼難處,我馬上便可以隨你去。”培基拍掌道:“好好。”座中有一位參謀長名叫張立德的,忙攔道:“這事使不得,宮保電令停攻,怎麼倒去發炮呢?這件事如果魯莽去做,將來宮保知道了,連馮軍統全擔當不起。統領同李營官還要三思而行。”占魁聽了這話,也有點游移,尚未表示什麼意思,卻見李培基從懷中拿出手槍來,向張立德厲聲喝道:“你敢阻撓嗎?誰再多言,先吃我一手槍。”立德嚇得連連倒躲,說李將軍,你自請隨便,我再也不管了。占魁忙勸道:“自己人,何必動這樣的干戈。他勸咱們,也是為好。你既不贊成,咱就到龜山去,用不著玩手槍。”培基隨將手槍揣起,笑道:“請統領一同走吧。”二人出了府衙,一齊上馬,只帶了四名馬弁,轉眼來至龜山砲台,馳馬而上。守砲台的營長等,見是統領到了,一齊迎接行禮。占魁同培基到砲台前,問司炮的連長,裡面可曾實彈嗎?孫知芳道:“全實著彈呢,不知統領預備向何方開砲?”占魁也不理他,卻問培基道:“是你先開,是我先開?”培基道:“末將怎敢僭統領的先,請統領先開吧。”占魁也不客氣,把衣服結束了結束,先用千里鏡向武昌城裡看了一回,然後布好了米達,便自己伸手開機。只聽一聲響亮,砲彈已破空飛出。緊跟著用千里眼一照,占魁哈哈大笑道:“到底老手不弱,真真露臉。你不信來看,不偏不倚,恰恰揭了總督衙門大堂。”培基接過千里眼來,也仔細一照,不覺點頭道:“統領真不愧開砲的聖手,末將恐怕沒有你這樣的絕技。”說罷又照了一照,扭動機關,向蛇山頭打過。這一炮未打著頭,卻打過了頭有一丈多遠。占魁照一照笑道:“這也很難為你了。”此時培基方才心悅誠服,不覺五體投地,向占魁叩頭請罪。又連呼老師在上,門生從此真服了,情願在你麾下,牽馬墜鐙也是甘心的。占魁忙用手將他扶起笑道:“賢弟何必如此,愚兄實在佩服你的忠勇,咱們回衙去吧。”又囑咐孫知方,好好看守砲台,沒有命令,不准擅自開砲。知方諾諾連聲,送他二人走後,也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心說這兩個人,多半是瘋了,貿貿然跑來開了兩炮,又趴下磕大頭拜老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真叫人不明白。

不提孫知方在砲台旁邊納悶,卻說武昌城內李天洪,因為漢陽失守,華自強跑回來,他自己還不肯認錯,硬說天洪不派人接應,所以才有此敗。天洪心裡很不痛快,說:“當日我湖北陸軍,在漢陽守城,你無故全打發回來,一律換成學生兵。如今學生兵不中用,被人家殺散了,還佔了城池,取了砲台,我不埋怨你,也就罷了,你反倒埋怨起我來。這是從哪裡說起呢!況且龜山砲台一失,這座武昌城便十分危險。他們不開砲便是萬幸,要倘然開砲,有半天的工夫,這一座武昌城便要化為碎粉,是鬧著玩的嗎?”自強聽了這話,仍然不服,一味地狡辯。天洪本是忠厚人,只得忍氣吞聲。華自強不明白人家是讓著他,還以為是怕著他呢,便索性專事同天洪為難,意思是想要喧賓奪主,把天洪擠跑了,他便是武昌一隅的首領。哪知天洪雖不同他計較,那部下的文官武將,如章興文、荀文、姜贊文、蔡大猷等,全抱著滿腹的牢騷,以為漢陽是武昌的門戶,假如當日由湖北陸軍駐守,王占魁決然奪不了去,生生被華自強斷送了。要按照軍法,就應當將他拘禁起來,聽候審判。如今既從寬不究,他反倒得意洋洋,事事與我統領作對,這種人還要得嗎?大家紛紛議論,預備驅逐華自強的方法。正當此時,龜山的砲彈,忽然打進武昌城來。大家全在督署後花園議事,忽聽震天地響了一聲,大堂的屋頂,早被砲彈打飛,大家嚇得面目失色。天洪說屋裡太危險啦,咱們快到假山後邊,藏躲一時,免得白白送了性命。說罷自己當先跑至山石後邊,一干人也全隨著他躲避。正當此時,又是一聲炮響,卻打在蛇山前邊。幸而兩炮之後,便止住了,不曾再打,大家驚魂始定。第一個荀文,埋怨華自強道:“華先生,這全要念你的好處,你不把龜山送給人家,人家怎能向督署發炮呢!”自強聽這話,不覺羞得滿面通紅。他又不肯服氣,便同荀文頂撞起來,說勝敗是兵家的常事,假如你要守漢陽,準能保不被人家奪去嗎?荀文冷笑道:“不是在下向華先生誇一句海口,要是我們湖北陸軍把守漢陽,他休想越雷池一步,至不濟也得同他打三天三夜,才能將龜山讓出。他不出相當的代價,恐怕不能伸手白得。這是遇著你先生了,什麼不講,總歸是王占魁的時氣好罷了。”這一套當面搶白的話,自強如何受得了,立刻瞪起眼來,便想同荀文打架。荀文笑道:“算了吧,勇於私鬥,怯於公戰,算不得英雄,別笑話了。”說罷,又哈哈大笑,直把華自強羞得無地自容。到底還是天洪忠厚,見自強無法下台,便拉著他的手,說咱們到旁邊去,不要同他們年輕的人斗口了。隨將自強拉進一間臥室,自強兀自恨恨連聲。天洪道:“你何必生這愚氣。他們一班才畢業的學生,知道什麼,依我勸你,不如到上海去。聽說陳起梅已經獨立了,確是老民黨,你到那裡,倒可以展一展鴻才。在湖北住著,一來危險,二來也沒有用武之地。這些陸軍,你如何能調動他們,終日白跟著慪氣,何如遷地為良呢。”天洪一席話,正打入自強心坎,忙答道:“承大哥替我設法,兄弟實在感激不盡。但是我自漢陽逃回,手中一個錢也沒有,並且上船過江,倘然被兵擒著,豈不白白送了性命。這事我也早早籌劃過,是左右為難,還得求大哥幫忙才好。”天洪道:“這兩件事,你不必發愁,我早替你籌好了五萬塊錢,全是外國銀行的鈔票,你帶在身邊,將來到上海,也好幫著陳君進行一切。至於過江的事,我託付漢口美國領事,臨時到碼頭去接,你決然擔不著一點危險。你在漢口,千萬不要耽擱,急速乘船到上海,免得清兵注意。”自強聽了,不覺歡喜得連連作揖,說到底是大哥慮得周到。小弟到了上海,一定向孫大總統上條陳,請派你做大元帥。天洪道:“我可擔不起這大的責任。還是賢弟你做元帥的好。事不宜遲,我這就給美國領事拍電報。款子也立時交給你,你可千萬收藏好了。”說罷,打開密室中的鐵櫃,取出五疊鈔票來。一疊是一萬,五百元一張的二十張,叫自強查點好了。又送給他一支小小革囊,一柄盒子手槍,作為防身之用。然後自到電報處,給漢口美國領事拍一封電報。也是活該湊巧,當日恰有一個美國商人,從武昌乘船到漢口,天洪便將自強完全託付了他。兩人坐在一間艙中,安然來至漢口。雖有稽查的清兵,但有美領事自來迎接,大家也就不再查問。自強當夜便住在領事館中,第二天仍隨美國商人,乘江輪到上海,一點驚恐不曾受著,安然至滬。此時陳起梅已經獨立,所有上海青紅兩幫的人,全成了革命軍。陳起梅自稱上海都督,華自強到了,立時又現出十分聲勢來。大家推他做北伐總司令,華自強便也居之不疑。一方面又給南京去電,把失守漢陽的不是,完全推到湖北陸軍身上,自言武昌恐怕不能久守,因此到上海來,幫同陳起梅組織北伐軍隊。臨時大總統孫文,便正式任命他為北伐軍總司令,從此自強在上海招兵買馬,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北京,自從項子城做了國務總理,凡中央的政務,概由他一人負責。那一班親貴,雖然心中懷恨,卻又無法制服他。這一天湖北捷報到京,說是漢陽被王占魁克復了,武昌指日可下。項子城接著這個電報,立時在本宅中召集軍事會議,所有文官武將,一律列席。子城把電報拿出來,給大家看。大家見了,一致頌揚,說是宮保先聲奪人,將士用命,所以能馬到功成。漢陽既經克復,那武昌一隅,便如釜底遊魂,出不了十天,一定可以完全恢復。就請宮保,趕緊去電嘉獎,對王占魁更須破格超升,好鼓動三軍的勇氣。項子城點點頭說:“你們說得很是,本總理還得細加斟酌。因為目前各省紛紛獨立,並非武漢一方的事,必須通盤籌劃,不專在一方上註意。”眾人又順著口音說:“宮保智慮周詳,非常人能及,我們大家,只有遵命而行。”子城遂吩咐退席,自己卻同趙秉衡在密室中私自議了一回,然後親擬電稿,交電報處,拍與漢口馮國華,叫國華按兵不動,千萬不可再取武昌。這個密電拍出去,表面上卻大賀戰勝。子城先具了一封奏摺,述說克復漢陽的情形,請皇太后、皇上寬放聖懷,不必憂慮,革命黨指日可平。皇太后見了,自然十分歡喜,對左右說:“到底是項子城,不愧國家柱石之臣,到北京幾天工夫,居然克復了漢陽,這樣看來,革命黨決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既立這大功,朝廷必須有特別獎勵,才能鼓舞他的忠心。這事我又不便自己做主。”隨吩咐張得祿,叫他傳旨召見一班親貴,在慈寧宮開一次親貴會議,決定怎麼樣封賞項子城。得祿奉命出宮,他本人僅就到醇恩兩府,其餘全由他派人去知會。當日午後四點,各親貴一律到齊,只有醇王載灃負氣不來,只說有病不能下床。其餘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共到了六七十人。皇太后特禦正殿,叫大家分班在兩旁侍立。因為恩王是長輩,又兼他年紀過老,特降殊恩,賜以矮腳小凳,命他坐在旁邊聽旨。恩王再三辭謝,說老臣雖然有了年紀,腳力並不甚弱,怎敢在皇太后駕前坐著說話。這事關乎朝廷的禮節,老臣決然不敢奉詔。皇太后見他執意不肯,便吩咐座位自管擺設,你哪時站立不住,自管坐下,我決然不怪的。恩王謝過恩,然後大家排班侍立,敬聽皇太后的旨意。太后對大家說道:“今天項子城有專折入奏,說是漢陽已經克復了,料想你們大家總該知道。”眾人齊聲回奏,說臣等早知道了,這是聖清的洪福齊天,皇太后睿智周詳,所以能夠馬到成功。太后道:“話雖是這樣說,但要不是項子城來京,恐怕也不能這樣迅速。今天我把你們大家叫來,就是為商議酬勳的辦法。我想朝廷對項子城,得要重重地有一次升賞,好鼓勵他的心,早早把湖北內亂掃平,也省得各省生心。你們大家可議一議,究竟賞以什麼名位,才合乎祖宗獎勵有功的意思呢?”太后說罷,只見左班有一人答言,說依臣的愚見,克復漢陽,也不算什麼大功。當日曾國藩弟兄,同李鴻章、左宗棠等,連克數省,不過酬以侯伯之位。以項子城這一條功勞,賞以一等輕軍都尉,也就很對得過他了。大家一看,乃是貝勒玉朗。恩王搖頭道:“你所說的話,與目前時勢不同。曾、李立功,是什麼時候?豈能拿來做比例呢。況且曾、李之功,本應封王,當日僅僅封侯,乃是皇家遏抑漢族的一種私心。如今漢族的人,全開通了,再用當日的手段,必至逼出反感來,反倒於國事不利。目前必須就著項子城的機會,用一點破格的手段,好收買漢族的心,才是正當辦法,豈可再拘守從前的老例。”皇太后點頭道:“到底是你老成練達,甚合吾意。依你的意思,項子城封什麼爵位,才相宜呢?”恩王尚未答言,只見內中有一個少年搶著說道:“封他一個子爵,也就很不薄了。”眾人看時,卻是恭王溥煒。他的年紀很輕,可是排漢的思想卻很富,平時對於項子城,極為不滿。他卻又不是效忠皇室,肚子裡另有一種打算。因為他是親支近派,當日德宗駕崩,以宗室的次序,溥倫是老四爺的孫子,本應當入承大統。既選不著溥倫,第二個就屬著他了。因為老五爺敦王那支,當庚子拳匪之亂,端王瀾公等推波助焰,幾乎把清室社稷斷送了。事後正名定罪,將端瀾的爵位革除,連帶將候補皇帝的大阿哥溥俊,也一併廢掉。老五爺這一支,便如漢時的廣陵王,是付之毋庸議了,自然應當由老六爺恭王這一支承繼統緒,方才合乎天理人情。偏偏慈禧太后同光緒皇帝,全另存了一種私心,仍然由老七爺醇王那一支承繼過溥儀來,兼祧穆、德兩支,即了帝位。這一來可將恭王溥煒氣壞了,在暗地咬牙切齒,恨慈禧辦事不公,可是面子上,生米做成熟飯,也無可奈何了。他的野心仍舊不死,恨不即刻起了內亂,遇著機會,仍可將宣統推倒,他便出頭做皇帝。這種存心,已經不是一日了。如今武漢的事,他並不樂意早早平定,因此對項子城的封爵,他總想設法抑勒著,使子城不能如意,自然不肯十分出力,這革命的亂子,便也因此可延長了。這原是他的一段私心,所以搶著發言,請以子爵封子城。在他想,玉朗許以輕軍都尉,我如今提出子爵來,比他高出兩級,太后當然可以允許了。哪知皇太后只是搖頭,看神氣很不以為然。老恩王也朝著他說道:“你們年輕的人,總是不能破除成見。處在目前的情勢,那項子城還把子爵放在眼裡嗎?據我想,最好大大地封他一個親王世襲罔替。這雖是破格的辦法,到底為大清的社稷打算,非此不足以籠住他的心。”恩王的話尚未說完,只聽班中哇呀呀一聲,彷彿唱金錢豹一般。原來是貝勒載洵,忘其所以,竟把才從楊小樓學會的這一句喊出來,倒把皇太后嚇了一跳。一看是他,不覺勃然大怒,指著罵道:“我把你這個混賬東西,這是什麼地方,今天議的是什麼事,你竟敢在殿廷之上,這樣放肆,還成個什麼體統!太監們,先把他捆起來,回頭交宗人府慎刑司從重懲辦。”太監答應一聲,一窩蜂似的擁上去,七手八腳便要捆他。各王公貝勒一見皇太后動了真氣,大家不約而同地跪在丹墀上,大磕其頭。全說載洵年幼無知,驚了慈聖的駕,還求老佛爺法外施恩,容他這一次,嗣後如再有這種行為,必須交宗人府嚴辦就是了。皇太后礙著大家的面子,只得應允。可憐載洵才學會這一句,只因為唱的不是地方,幾乎把貝勒送掉了,還得跪在皇太后面前,磕頭認罪。太后也不理他,仍舊賡續前議。問大家,恩王方才所說,項子城須封王,才可籠住他的心,你們大家對於此議,是否贊成,不妨明說。眾人中那膽子小的,因見載洵碰了釘子,便不敢再發言。唯是善輔雖然年紀輕,輩數又小,卻自恃學問見識高出這一群宗族之上,便挺身發言道:“方才恩王所議,誠然有一部分理由。因為目前救急起見,非有此破格之賞,決不能籠住項子城的心。但是這樣破格,未免太離奇了,不要說漢洲入主中夏,當日吳、耿、尚三王發難,定例永不再封漢人為王,就連古昔劉漢時代,也要說非同姓不王,非有功不侯。可見封王這事,不是尋常可以做的。況且項子城縱然有功,並非是重安社稷,再奠乾坤,遽然封王,未免使全國震駭。這事是萬萬做不得的。”善輔領頭一說,大家起而附和的,便有十幾個人。皇太后道:“本來封王的事,我想著也未免太過分一點,如今只封他一等侯,世襲罔替,也就很對得過了。”太后說出封侯來,大家異口同聲,全說倒是老佛爺聖慮周詳,斟酌至當,就是這樣辦,再好不過了。太后見大家同意,便取過紙筆來,親自寫了一個旨意,是內閣總理大臣項子城,著封為一等忠毅侯,欽此。隨將旨意交付貝勒玉朗,叫他到項子城家里當面開讀。大家便也散會出宮。玉朗捧著這道旨意,興興頭頭的,直奔項宅去加封。

卻說宮中的消息,早有人傳達給項子城。子城的意思,實指望朝廷果能破格封王,他便改革方針,仍然抄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舊套,不想去做總統了。後來聽得僅止封侯,便不覺興味索然。對趙秉衡道:“他既不肯破格,我們便破格一回,有甚使不得的。”二人正在議論,傳達官上來回話,說朗貝勒爺,現奉皇太后旨意,已經來至前庭,請宮保速去接旨。子城不敢怠慢,連忙頂冠束帶,來至前廳,跪聽朗貝勒宣讀聖旨。讀罷了,子城卻不肯謝恩,向貝勒說道:“臣項子城並無可以膺爵受侯的功勞,實不敢妄邀懋賞。請貝勒爺仍將原旨奉回,替我面奏皇太后,俟將來時局平定,再論功行賞也不為晚,目前可以無須了。”玉朗道:“項宮保你這話說錯了。皇太后既然加封,決無收回成命之理,你無論如何也得謝恩領受。繳回原旨的話,我如何敢做呢?”子城聽了,只得立起身來,說貝勒爺既不敢繳還原旨,子城當面去辭就是了。玉朗道:“如此甚好,就請宮保自己走一趟吧。”說罷,便告辭出門去了。子城送他走後,自己轉回密室,同趙秉衡商議:現在封侯的旨意,還在前廳,到底怎麼辦呢?趙秉衡笑道:“這事有什麼難處?宮保不妨面見皇太后,只推說目前革命黨來勢很兇,各省紛紛獨立,並不是湖北一省的事,何況湖北一省尚未敉平,臣何敢受此高爵?侯等將來各省的亂事一律肅清,然後論功行賞,無論朝廷有何恩典,臣決不推辭。似這樣說,不但立言得體,而且捎帶著嚇一嚇皇太后,也好為將來的地步。宮保請想可使得嗎?”子城一聽,不覺鼓掌稱妙,立刻吩咐套車,進東華門,伺候召見。

子城每逢出門,有二十四匹馬隊,全是荷槍挎刀,一律挑選的是北洋勁旅。另外有一名隊長,是參將銜、三品頂戴,在前面給他打頂馬。馬車的後邊,還有兩騎跟馬,一個文的是候補知縣,一個武的是候補都司。那前面的隊官,姓鄭名爾成。後面的兩個官,文的名叫吳希泰,武的名叫王得功,全是隨他多年的老人。照例總是他們跟著出門,決然不會錯的。偏偏這一天,王得功因為受了感冒,增寒壯熱,頭痛心煩,吃過藥,躺在床上出汗。這時候宮保偏要出門,急得他出了一身透汗,勉強掙扎著想要起來,更換衣服,隨同出門。同伴的方長勝看著不忍,說王大哥你索性躺著養一養吧,我替你跑一趟不好嗎?王得功道:“老弟代勞,那是求之不得,但是憑空叫你受一趟累,愚兄心裡總覺著有點不安。”方長勝笑道:“自己弟兄,有什麼安不安的。我有許多日子沒騎馬,今天也好就此演習演習。”得功再三稱謝。長勝扎束停當,少時宮保出門上馬車,大家一齊上馬。唯有方長勝騎的這匹馬,是一匹捲毛青,極其高大,它卻橫躥豎跳,不容長勝上去,而且還引吭長嘶,彷彿我決不馱你似的。長勝恨極了,連敲了他幾鞭子,方縱身上去。那馬仍然是不伏銜勒,勉強著向前走幾步。

風馳電掣,轉眼進了內東華門,先到總管處掛名報到。張得祿見是宮保自己來了,料定必有重大的事,怎敢怠慢,立時把他迎進來,殷勤招待。又向子城道喜,說宮保封了侯爺,我們本當即刻叩喜,卻沒料到宮保先來了。子城忙攔道:“不敢當不敢當,封爵的事,我已經懇切辭過了。”得祿詫異道:“這封侯授爵的事,是輕易不見的,要在旁人,做夢還夢不到呢,宮保卻為何要辭掉?你不是呆了嗎?”子城道:“一言難盡。說真了,誰同高爵厚祿有仇呢?不過看目前形勢,各省紛紛宣告獨立,湖北一方面,又未徹底肅清。將來不定鬧到什麼樣子,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要遽然受了朝廷的封爵,自己問心,實在有點抱愧。因此懇切力辭,這也是出於不得已的一種苦心。張老爺,你終日在宮中,哪裡知道外邊情形呢?”得祿一聽,嚇得驚慌失色,忙問道:“外省敵情反得這樣厲害嗎?我連影兒也不知道啊,那就怪不得你辭了。我趕緊上去回奏,你好見皇太后,當面報告一切,早早想一個挽救的法子吧。”子城道:“好好,就勞張老爺的駕,你急速上去回吧。”得祿出了總管處,直棄慈寧宮,見皇太后,將項子城要求召見,及他所說的話,全給太后說了。太后嚇得不知所措,立時傳諭升殿,召項子城入宮陛見。得祿忙又跑出來,二次將項子城引入宮中,面見皇太后。太后一見他,先迎頭問道:“漢口不是已經克復了嗎?怎麼各省的情形,倒更鬧得兇呢?”子城奏道:“皇太后聖鑒,那漢口不過一隅之地,雖然克復了,與大局並無十分關係。臣所以專折入奏,不過是為安慰眾心。至於各省的情形,實在不堪言狀。臣有心不奏,又怕將來鬧到北京,臣一死不足塞責,還要擔一個蒙蔽的罪名。要據實奏陳吧,又怕驚了皇太后的駕。進退兩難,左右莫可,只得面求皇太后聖諭,以便有所遵循。”太后聽了這回奏之言,益發摸不著頭腦,很著急地問道:“外邊到底是怎樣情形,卿家不妨據實上陳,也省得我終日懸心。難道革命黨已經反遍了全國不成?”子城叩頭奏道:“目前形勢,雖尚未反遍全國,然而大江流域,已經全豎起革命旗幟來。甚至連山東山西毗連幾省,全有不穩的形勢。至於川、廣、雲、貴,早已就失陷多時了。可憐瑞方弟兄,死在四川,情形至為慘烈,臣至今還未敢入奏呢。”皇太后愕然道:“怎麼瑞方死了嗎!到底是怎樣死的?何以四川總督宋耳盈,也沒有專折入奏呢?這事你總應當知道始末根由,可詳細奏與哀家知道。”項子城道:“這件事,非一言半語所能盡,目前四川已經獨立,連宋耳盈也被本地亂黨殺害了,他哪裡還能具折入奏呢。可憐瑞方死在資州,連屍身全無下落,是他手下一個武官,名叫李虎臣的,從四川將他的首級盜回,昨天才來至北京城。臣同他尚未見面,太后要知道詳細,俟等臣當面問他,然後再將瑞方死的情形專折入奏,也好請朝廷給以卹典。”太后點頭嘆氣道:“沒想到瑞方一去不歸!朝廷起用他,倒是將他害了。你只說目前各省倒是一種什麼情形?為何山東、山西京畿之地,也會起了革命呢?難道兩省巡撫,同一班文武官吏,就眼睜睜地看著不管嗎?”子城奏道:“皇太后聖鑒。那兩省大吏,死的死,逃的逃,誰還敢出頭管啊。”太后聽了這話,真是吃驚不小。因為四川離北京很遠,雖然反了,一時決反不到京城。至於山東、山西,離北京的路程,多則一千,少則數百。如今出反了,轉眼豈不就來到北京。因此越想越怕,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忙問子城道:“似這樣可怎麼好呢?卿家預先也要有一種防備,別等他們殺到北京,難道我君臣束手待擒不成嗎?”子城道:“這事臣也會費盡苦心,設法挽救。無奈人心已變,全都歸向革命,一班軍官將士,十個之中,亦有八個如此,叫臣可有什麼法子挽回呢?”太后聽了,只有咨嗟嘆息,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到底還是項子城替出主意,說臣於無可設法之中,略想出一種方法來,只是不敢自專,還得請皇太后的示下。太后道:“只要你有法子,能保住大清的江山社稷,我沒有不贊成的。”子城道:“看目前的情形,要想將革命黨一律肅清,是絕對做不到了。只能用釜底抽薪的法子,但求他們當首領的,略為緩和,能有從容商酌的餘地,這事就好辦了。臣想如今漢陽方面,我軍既然打了勝仗,那革命黨的氣焰,自然略微降殺一點。趁這機會,我們同他停戰議和,既可免去人民塗炭,又可省得戰事延長。南北擇一適中地點,各派代表,商量議和的條件。頭一樣得保住我大清皇位,萬世一系,其餘條件,全好商量。那些革命黨首領,也不過是為升官發財,只要事後賞給他官做,未嘗不可收為我用。太后請想,這個法子,可使得嗎?”皇太后道:“論理以朝廷之尊,本不應與亂黨去開議;但是戰禍延長,難免生靈塗炭。我如今為愛民起見,便紆尊降貴,千秋萬世之後,也自有公評。卿家的主意,我便依從了,也未為不可。”子城磕頭道:“皇太后一念仁慈,必能感格上蒼。臣必當仰體德意,決不叫皇室受著一點影響。至於議和的全權代表,臣已經物色得人。此人曾受國家厚恩,必能不負委託。”皇太后忙問是何人。子城奏道:“便是從前做過奉天巡撫,臣在北洋時的津海關道唐紹怡。此人還是當日李鴻章派遣學生到英美留學選出來的人才。臣在朝鮮駐使時,便用他當翻譯,確是學貫中西,才華敏捷。若用此人為全權代表,必能為國宣勞,早平內亂。”皇太后道:“既然這樣,你就早早派他去吧。”項子城答應著,便退下來,在總管處也未敢耽誤,立時乘馬上車,匆匆回宅。

出了東華門,行至東長安街,沿街之上,各商民全想瞻仰項宮保的顏色。警察卻手執警棍,驅逐閒人。無奈人是多的,一時哪裡驅逐得盡。馬車才走至街中間,忽見人叢中一個少年從懷中掏出一物,對準了項宮保的馬車,用力擲去,但聽轟然一聲,如天崩地陷一般,登時黑煙四塞,滿街塵土飛空。警察一時慌了手腳,只有大吹警笛。立時間,各警察同北衙門的營兵,來了有好幾百,將一條東長安街四麵包住,將所有街上路行的人,一個也沒剩,一律全獲住了。此時宮保的馬車,與護從人等,卻早已走遠。單單只炸死了一人一馬,這人便是項宮保的跟馬方某。可憐他平常日子並不當這種差,只因王得功病了,他替出來走一趟,偏偏就遇著了這意外飛災。也算是他命裡該當,做了王得功同項子城兩個人的替死鬼,連一匹大青馬,也連帶遭殃。眾軍警既將一街的人盡行獲住,一個個全用繩子拴起,先拉到步軍統領衙門。此時的步軍統領,還是烏謹。聽說有人在東長安街放炸彈,要炸項宮保,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立時騎上馬,帶了數十名營兵箭手,親自趕上來捕賊。行至半路,見軍警蜂擁著許多犯人,向自己衙門解去。他見了,心裡如一塊石頭落地,知道放炸彈的人不曾跑脫,自己的營兵將他獲住,可以減少了本人的考成。這一喜非同小可,忙從馬上跳下來,抱拳含笑,向軍警說道:“有勞眾位弟兄,把罪犯獲著,快快解送到北衙門,我必重重犒賞。”眾軍警齊說:“謝大人。”隨同著一同回至衙署。烏謹不敢怠慢,即刻升堂審訊,到底哪一個是正兇。烏壓壓地跪滿了一堂,內中只有兩個少年,立而不跪。烏謹便在他二人身上註意,說你們這些人,誰是放炸彈的正兇,快快招上來,免得拖累旁人。跪著的眾人哭哭啼啼的,全說青天大人,我們全是過路的來往行人,也有小商販,活該遇著了這樣逆事,憑空被軍警捕了來。我們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只求大人高抬貴手,早早把我們開釋了吧。這些人說完,只見立著的那兩個少年,哈哈大笑說:“烏謹你不要殘害善良,快快把這些人開釋了。所有炸彈的事,我二人便一一招承。你要不放他們,我們也不招。”烏謹一聽這話,知是真兇是有了,樂得順水推舟,做現成人情,立刻叫跪著的人,各覓鋪保,一律開釋。然後和顏悅色,向兩個少年問道:“你二人貴姓大名?原籍是哪里人?為什麼要炸項宮保?是有人主使,還是發於自動呢?”內中一個少年,朗朗地答道:“在下姓章,名光培。我這同伴姓韓,名德基。我們全是湖南人,在東洋留學多年。這一次回國,是奉鐵血團同盟會會長孫先生的使命,專為炸滿清親貴。我們在北京已經住了兩個多月,仔細調查這一班親貴,全是些酒囊飯袋,無用的東西,就是炸死他們,還不夠一個炸彈的代價呢。因此改變方針,想要炸項子城。但是據我們黨中人說,項子城並不忠於滿洲一家一姓,留著他將來還有用處。所以炸他的政策,純粹出於我兩人的意思,並非受黨中指使。今天既未炸死他,總算他命不當絕。我們既束手被擒,只有一死,你也不必問長問短,儘管囉唆了。”

作小說的敘至此處,只得折回筆來,再將這兩人的來踪去路,略表一番。原來這章光培、韓德基,全是當日張文襄送往東洋的留學生。他們一到日本,便入了同盟會,竭力地提倡排滿革命,也無暇再求學問。後來被張文襄知道了,便知會駐日公使,將他們的官費一律革除。這些人是艱苦卓絕,雖然革了官費,卻仍然不肯回國,照舊在東洋聯絡同志,進行革命事業。並且加入鐵血團要暗殺滿清親貴。三番五次回祖國來,只是不得下手。這一回湖北起了革命,他們大家在東京也開了一次會議,彼此討論。有樂意到湖北投效的;有樂意回原籍鼓吹革命的。唯獨章光培、韓德基,還有一個姓彭的少年,名叫國珍,他三人卻別有思想,一定要往北京驚天動地地做一種事業。大家見他們志向堅定,便由黨中替他們籌了一千二百塊錢做盤費,另外帶了三枚炸彈。這三枚炸彈,全由德國造來的,能炸五六丈見方,乃是西洋一種特別的利器,全安放在皮包的下一層。其形如鴨蛋式的白銅墨盒一般無二,要是生人見了,絕料不到是炸彈。三人結束停當,便乘船先到上海。在上海不曾耽擱,又乘船到天津,由天津到北京,住在煤市街萬隆店內。他們頭上戴的全是假辮子,冒充是湘繡客人,要在北京招攬生意。店家見這三人規規矩矩,想是初到北京的生客,倒也不起疑心。他們無事,輕易也不出來。在店中住了有一個月,明察暗訪,知道滿清已將政權,完全送與項子城。這一般親貴,仍然是恆舞酣歌,各自尋他們的樂境,早把國事忘到九霄雲外。三人在室中私議,說看這神氣,胡運已終,那些無知的親貴,實在不值一個炸彈。我們這一趟,豈不是白來了嗎?彭國珍道:“二位仁兄,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滿清親貴中,只有一個人,是鐵中錚錚,傭中佼佼。此人不除,滿清的基業決然推不倒,就是項子城有意下手,亦怕不容易呢。”二人忙問國珍,此人是誰?國珍嘆道:“要論此人,還是我的拜盟兄長。當初留學的時候,我二人是形影不離,並且對天鳴誓,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論我們當日的交情,真可比桃園結義。當年他亦在鐵血團同盟會,後來他回國的時候,還指天誓曰:不掃除滿清,決不與我相會。我彼時還認他是漢族的男兒,哪知回國以後,他就現了原形。原來他正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他父親同他的伯父,全是清室的鎮國公爵。他的本名原叫善輔,在'善'字上加了一個'趙'字,便冒充我們漢族中人。在日本留學七年,什麼陸軍學校、士官學校,全卒過業,並且實地見習,日本將官特授他為陸軍中尉。這實是因為他的成績特別優良,要不然,我們在日本留學陸軍,照例士官卒業後,只能授為少尉,從沒有授過中尉的,他算是留學中一個特色了。只可惜他是滿人,要是一個漢人,必能為本黨增光生色。到底他還有一件好處,是從來不殘害本黨的人。他回國以後,我方才知道他的歷史,也曾去信罵過他一回,我說他不應當欺騙我。他回來的信,倒是深自引過,只說上天生他為滿人,為四周環境所迫,實在是無可奈何,立誓此後決不殘害同黨。他倒是言而有信,尚不愧為好漢。只可惜這近一二年來,他忽然變了態度,公然幫助滿清,出種種的法子,同我們民黨作對。並且他部下的禁衛軍,專門挑選旗人,想要練成一支勁旅,以便平滅民黨。這個人反复無常,太可恨了。我這一次到北京來,專為對付他一個人。大概同日同死的話,就要應驗在我們兩個身上了。”章、韓二人,聽他滔滔地說了這一大篇話,也很動感慨。說人生在世,本來如一場大夢,只要搏一個身後之名,不至與草木同腐,這一世就算不曾白來。至於朋友之間,因宗旨不同,兇終隙末,也是很平常的事。不過照著彭兄同善輔這樣死生不二之交,一旦間竟自成了不能並立的仇敵,也就實在出人意料之外了。三人談了一陣,各自安息。

這天吃過早飯,韓德基提倡,要到文明茶園去看戲,說今天有李鑫甫貼的《一門忠烈》,形容我們漢族好男兒,不可不去看看。彭國珍問道:“《一門忠烈》到底是什麼戲呢?”章光培搶著答道:“《一門忠烈》便是《別母亂箭》,週遇吉守寧武關的故事。你怎麼不知道呢?”國珍道:“《別母亂箭》不是崑曲的《鐵冠圖》嗎?”韓德基道:“正是正是,《一門忠烈》乃是此戲的別名。”國珍道:“這樣我們可去看看。”三人到了戲園子,尋個座兒坐下,直等四五點,李鑫甫方才上場。他去的是周遇吉,他哥哥李壽峰去週母,他二哥李壽山去李虎,這一齣戲算是他三個弟兄分著唱了。果然義烈之處,有聲有色,連聽戲的人,無不大動感情。彭、章、韓三人正在聽得入神,忽然座旁一個人嘆息道:“天下事真巧極了,今天文明園演唱寧武關失守,恰恰陝西今天宣告獨立,聽說巡撫魯中屹也殉難死了,還帶累他的大公子一同盡節。這同寧武關的周遇吉,還有什麼分別?”三人一聽這話,也不願看戲了,立刻凝神定志,接續著聽他們到底談些什麼。只聽有一個答道:“各省紛紛獨立,只怕克復了漢陽,也未必能挽回厄運吧。”那一個又嘆道:“克復漢陽,不過是項宮保先聲奪人,究竟以後怎樣,只怕他一個人也未必濟得什麼事。”這一個問道:“外邊全說項宮保並非忠於大清,這話未必靠得住吧?”那一個鄭重地答道:“你快不要胡說。項宮保真是忠心耿耿,竭死力地報效皇家。外邊人不知底細,信口胡云,還聽得嗎?這事瞞了旁人,瞞不了我們內扇的朋友。就以克復漢口這件事說吧,項宮保得到捷報,馬上就具折入奏,安慰皇太后、皇上的心。若非精忠保國,焉能如此。由這上看起來,可見外邊的話,全是無根之談,千萬信不得的。或者革命黨故意造的一種空氣,所為搖惑聽聞,也許有的。”那一個又問道:“照你這樣說,似乎大清的江山社稷,也許不至有什麼危險吧?”這一個又答道:“要據我看,只要項宮保在京一日,革命黨決然不能得志,大清的天下,也決然丟不了的。”二人談到這裡,戲台上一陣鑼鼓亂敲,正是周遇吉大戰一隻虎,鞭打虎臂,熱騰騰的,殺得難解難分。那兩個人,也顧不得談話了,直瞪著眼向台上看。此時章、韓兩人,似乎有點心事,人家看戲,他兩人卻一定要走。彭國珍道:“看完了再走,忙的是什麼呢?”章光培道:“你樂意看,請隨便吧,恕我們不陪,回頭在店裡見好了。”說罷兩人便揚長而去。彭國珍心裡雖不樂意,面子上也不好說什麼,便獨自在園裡看戲。及至歇台後,一個人信步遊行,走到大李紗帽胡同東海居,進裡面尋了一個雅座,隨意要了兩樣酒菜。他的酒量是很大,又兼一個人悶悶無聊,便放開了量,盡興喝了一回,足足喝了四斤女貞陳紹。意思還想再喝一斤,堂倌勸道:“先生你喝的不為少了。我們家的南酒,向例是隔年的,後力很大,這四斤足可抵他家六斤。請先生不要再喝了。”彭國珍笑道:“難得你這樣好心,不替櫃上多多賣酒,倒替我們喝酒的打算。”堂倌道:“先生你不要多心,我確是一番好意。你如果一定要喝,我這就給你溫酒去,不要屈了尊量。”國珍道:“不用了,我吃一點飯,就要走了。”堂倌給他上了一碗三鮮湯,盛了兩碗飯。國珍只吃了一碗,便開付飯錢,回至萬隆店內。自己的門戶仍然鎖著,心中很詫異,怎麼章、韓兩人還不曾回來嗎?店伙開了房門,國珍問他,章、韓兩位先生不曾回來嗎?店伙道:“不曾回來,你三位不是一處看戲嗎?怎麼你老回來了?”國珍道:“他們兩位因有同鄉的客人,約了去看貨,說少時就回來,因此我一個人去吃飯,沒想到他們這時還不曾回來。”國珍進到屋裡,叫店伙沏了一壺熱茶,自己慢慢喝著等候章、韓兩人。直等到夜間三更,仍不見他兩人回來,此時酒也醒了,不免有些著急。心想這兩個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他們從來不曾住在外邊,也不曾聽他們說外邊有什麼朋友,怎麼會不回來呢?國珍一個人輾轉反側,一宵也不曾合眼。章、韓兩人,卻真的一宵不曾回來,難道兩個活條條的人,還會丟了不成?

原來他們自從在戲園中聽了那太監的一套話,便信以為實,出了戲園門口,先尋一個小飯館,草草吃了一頓飯。章光培說:“今天咱們須尋一個秘密地方商量大事,我看連彭國珍也要背他一點才好。一者萬隆店內人多耳雜;再者國珍同咱們不是一個宗旨。咱們商議的事,倘然不贊成,便有些難辦了,你以為怎麼樣呢?”韓德基點頭道:“你說得很是。但是機密地方,向何處去尋呢?”章光培笑道:“你是初次到北京,所以東西南北全認不清。我在八年前曾來過一次,前門外的地方,沒有不認得的,要尋機密地方,你只可隨著我走。”德基道:“好好,就是這樣。”光培在前引路,從煤市街進了大李紗帽胡同,拐至火神廟,又溜入青風巷,從清風巷折出來,又奔留守衛,來至一家二等茶室。看看燈上的字號,卻是寶和。章光培緩步進來,德基在後面隨著。才進門就听喊了一聲,韓德基生平不曾到過花界,驟然聽見一喊,不覺嚇了一跳。忙拉住章光培問道:“這一家姓什麼,同你是親戚還是朋友呢?”光培聽這一問,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忙攔道:“你不要多說話。”隨後見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婦人打起簾子來,笑著說:“請二位老爺裡面坐。”光培在前,德基在後,進了這屋子。卻見耀眼爭光,四壁全糊洋花紙,用電燈一照,格外好看。再看鐵床上懸著湖色洋縐帳幔,緊靠床邊是一架很大的穿衣鏡,穿衣鏡旁邊,便是梳妝台。德基見了,不覺愕然問道:“這是人家小姐的繡房,咱們隨便跑進來,可使得嗎?”這兩句話說完,屋中人全招得哈哈大笑。光培禁不住也笑了,說你少言語罷。緊跟著見有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全跑到屋門前,挨著班次一站。那個胖大婦人在旁邊報號數,這個排六,那個排五,這個排四,那個排一。她報全這個,這個便走了,又喚那一個,一連喚了七八個。然後笑向光培道:“全齊了,老爺招呼哪一個?”光培道:“誰是這本屋子的人?”胖婦道:“就是第三個那排一的,老爺招呼她嗎?”光培道:“好好,我們這位韓老爺招呼她。”德基到此時方才恍然大悟,忙推光培一把道:“胡鬧胡鬧,我從來不干這事。咱們好好的朋友,你為何拉我下水呢?”光培道:“逢場作戲,這有什麼?你屈尊一回,回頭我有要緊的事對你說呢。”德基雖然不樂意,卻又不好說什麼,只得勉強應了。少時排一的過來,問貴姓,張羅茶水,極力周旋。可憐德基生平沒到過這種地方,總覺得局促不安,左右皆無所可。少時排一的又出去見客,屋中只剩了章、韓兩人。德基很埋怨光培,不應當到這種地方來。光培嘆道:“老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種地方雖然極亂雜,卻是極機密。咱們策劃大事,只得暫借她這屋子一用。明天便是我兩人的生死關頭,難道還有心來尋花問柳嗎?”德基道:“大哥說的雖然很是,但據我看,她這屋子,出來進去不斷的人,恐怕不能談機密話吧。”光培道:“不要緊。咱們多坐一會兒,到時候你只裝作疝氣痛,躺在床上不動,我便有話對她們說了。”德基點頭會意。兩人坐了一個多鐘頭,光培對排一的說:“我們多坐一刻,回頭喊四個鋪,決不叫你吃虧。”排一的聽說給她喊四個鋪,不覺笑逐顏開,忙說二位老爺賞臉,自請坐著,多喊少喊的有什麼關係呢?原來北京茶室的規矩,是五吊大錢一鋪。尋常客全是喊一鋪,少闊的喊雙鋪,再闊的四鋪、八鋪、十六鋪,越多越好。光培說這話,是為穩住了她,省得下逐客令。果然排一的同姨娘們聽了這話,格外歡迎。二人坐到快一點鐘了,德基忽然啊呀一聲,說不好,我的疝氣病犯了。光培一聽,假作驚惶失色,說這個可怎麼好呢?排一的忙問是怎麼一回事?光培道:“你不知道,這位韓老爺,他生平有疝氣痛的病根,一動便有性命之憂。只要躺在床上,有人看著他,也許一天半夜就好。今天卻在這裡犯病,這是從哪裡說起呢?”排一的躊躇道:“照章老爺這樣說,是一步也挪動不得了。”光培道:“誰說不是呢,他這一挪動就有危險,不挪動,到了時候自然會好的。”排一的道:“啊呀!這樣說,我這屋子,今天不能再讓旁人了。”光培道:“沒有法子,只好屈尊一點,將這屋子讓給我們兩人。我們多花幾塊,算不得什麼,但求他這病平平安安地好了,比什麼全強。”排一的尚未答言,那姨娘尤嫂,先趕著說道:“誰還樂意生病,這是趕上了,可有什麼法子。依我勸姑娘你,只當留下韓老爺在這裡住一宵,也沒有什麼使不得的。”排一的皺眉道:“我們留客原是應當的事,沒有什麼稀奇,況且照韓老爺這樣體面人,我們留還留不到呢。難道說他病了,我們好意思一定叫他走嗎?不過有一件難事,今天白日,水二爺就定好了,晚間在這裡住,兩點一準來。我要再留下客,他來了豈不要打吵子。”章光培聽到這裡,忙接口道:“這事卻倒不妨。我們不過佔這間屋子,並非是一定叫你陪著。你有客自請隨便,不妨再尋一間房頭,我們在這屋裡忍半宵,他哪時好了,我們哪時就可以走。至於一切花錢的規矩,我們不但不少花一個,還要加著倍地開付,你看不好嗎?”尤嫂同排一的一聽,這真是財神上門,還有什麼不樂意的,立時慨然允許。光培掏出小皮夾來,照著小班子的規矩,開了八元。尤嫂等歡天喜地喊下去,又好好地沏了一壺熱茶,備了四碟點心,表示優待之意。

屋中只剩了章、韓二人,這才低聲開起談判來。光培道:“咱們今天在戲園中所聽的那些話,大有研究的價值。據我看,項子城這個人實在靠不住。他到底還是忠於滿清,咱們黨中人,也受他愚弄了。若不先將此人除掉,恐怕革命沒有成功的那一天。你想我這話可是嗎?”德基道:“你的話誠然不錯,但是要除掉他,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打草驚蛇,白送了自己性命,那就犯不著了。”光培道:“雖然說不容易,到底也要看機會。如果有下手的機會,還不是舉手之力嗎?”德基道:“機會哪有現成的,只好慢慢去等。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得到,這又是一個難題了。假如三天、五天之內,要沒有機會,咱們是回店呢,還是老在這裡住著呢?”光培笑道:“你又說呆話了,這是什麼地方,豈有久住之理。你縱然樂意住,也不見得人家天天留你啊。”德基聽這話,很不高興地答道:“我何嘗樂意在這裡住,不是你誘我來的嗎,怎麼到如今反倒譏笑起我來?”光培見他急了,忙安慰道:“賢弟你快不要生氣,愚兄不過說著玩。你要知道,我們除非到這地方,不能暢所欲言,連彭國珍全要避諱的,你想今天怎好回店。我們是將大計決定了,然後再等機會。哪時有機會,哪時伸手便能做。因為這件事,是犧牲性命的事,不能再叫第三人知道。只要咱兩人通過了,便一言為定,以後隨時隨地,全好去做。所以這個兩頭會議,必須在這種地方來開。雖然於老弟的操守道德上,似乎欠缺一點,到底為臨機應變,也就顧不得了。”光培開誠佈公地說了這一套話,德基也只好點頭稱是。又問光培道:“這樣說,你的意思是決定了?”光培道:“我想非走這一條路不可,但不知你贊成不贊成?”德基道:“我有什麼不贊成的。我們三人從東京來時,原是拼著一死,好成就黨中的大事。原意本想炸滿清親貴,如今仔細一調查,那些親貴並沒有挨炸的價值。除善輔一個人,算得是角色,其餘連攝政王全是酒囊飯袋,我們炸他有什麼用處。如今善輔已經有了對頭,不是我們責任以內的事了。我們要尋一位主顧,那項子城自然是再好沒有的了。我們能將他炸死,從今以後,滿清失去了這根柱子,用不到幾天,便須倒塌。將來革命史上,我兩人總要算第一功。這樣好機會,是輕易遇不著的,難道還游移不成嗎?”光培見他志向決定,心中非常歡喜。說這樣我們也就不必議了。明天先到項宅左右,探一探消息。大概要混入他府門,是很不容易的,只能夠等他出門,在半路上邀而擊之,萬無一失。德基道:“只好如此。我們卻不可露一點形跡,最好咱們二人分開走,不可在一路談話,免得叫人注意。”光培道:“你我吃過早飯,先到隆福寺。那裡離項宅不遠,我一個人去採訪,你只在隆福寺小茶館坐著。我得著什麼消息,再回來尋你。咱們喝著茶,只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畫字,便可以傳遞消息,切不可開口,免得被人聽見。這是機密勾當,千萬不可大意了。”德基道:“這是自然的,少一大意,犧牲了自己性命原算不得什麼,若因此誤了大事,豈不叫同黨人笑話,說我們身死無名。”光培點頭稱是。二人計議已定,便在床上睡了有兩個鐘頭。天光已亮,爬起來想要淨面漱口,無奈這種地方,最早也得正午時分才有姨娘等出來伺候,再早是沒有人應接的。光培知道此中情形,只得自己到院中,在缸里淘了一盆冷水,二人將臉洗一洗。又從暖壺中倒了兩碗尚有餘熱的水,隨便噙了兩口漱一漱,然後一同出來,把看門的叫醒,開開大門。 二人走到街上,此時還是路淨人稀。他們先到茶湯鋪中,衝了兩碗茶湯,吃了幾塊點心,然後僱人力車進城,直奔東西牌樓隆福寺街。是日恰值隆福寺開廟,所有各樣貨攤全擺好了。雖然早晨人不甚多,可是來來往往,也就很熱鬧了。二人進了廟門,前前後後地逛一回,然後出門到白奎羊肉館去吃飯。吃過早飯,光培一個人到項宅左右去探事,卻叫德基仍回隆福寺廟,在後邊一個小茶館中等候。二人分手,德基慢慢到隆福寺。此時茶館中很清靜,並沒有幾個人。德基揀了極後邊一副座頭,茶博士過來問道:“這位大爺為何不在前邊坐著,又敞亮又得看人,卻在這黑洞洞的地方為什麼?”德基道:“你不知道,我最喜清靜的,所以不願意在熱鬧地方。”茶博士道:“既然這樣,我們這後邊還有一個雅座,豈不更清靜呢。”德基道:“那好極了,我便到雅座去喝茶。”隨同茶博士到後邊,果然有不大的一間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德基一個人在這屋裡喝茶,卻不時地跑到屋門前向外張望。他恐怕光培回來,尋不到他,所以如此註意。茶博士卻暗暗發笑,說這個人多半是有神經病,明放著外邊敞亮,得看人,他偏不去坐,卻跑到後邊小屋中悶著,可又站在屋前向外張望,這是取其何意呢?正想著,忽見外邊進來一人,向四面觀看,彷彿是尋人似的。看了一會兒,問茶博士道:“你這後邊還有雅座嗎?”茶博士道:“雅座是有一間,不過方才有一位客人佔了。”那人忙道:“那位是我的同伴,你快領我去尋他吧。”茶博士笑道:“這真奇了,你不曾見面,怎知道是同伴呢。”一語未完,德基早從裡邊出來招手道:“裡坐裡坐。”光培隨著他進去,茶博士這才知道他們確是同伴,連忙又續進一壺茶來。二人等他出去,方才低低談話。光培道:“難得今天有這好機會。他午後一准出門,連路線我全探明白了。咱們倒不必忙,太早了也是空等著。再說街上也站立不住,警察一定趕人。我們掐著時候,奔東長安街,務必要趕得湊巧,方才可以成功,太早太晚全不中用的。”德基道:“據我想,咱們多候一刻,趁他回來時下手,才千妥百妥。因為他才一出門,必然警衛森嚴;及至出門無事,回來時候,便疏懈了。那時候豈不容易下手嗎?”光培點頭稱是。二人在後邊喝了兩個鐘頭茶,然後會過錢,一同出門,又在廟中玩了一回。一看表已經三點半了,二人急急忙忙出了隆福寺,直奔東長安街。先在街里一個小洋貨店中,假裝買手巾、胰皂、牙粉之類,挑了這樣,又揀那樣,始終不可意。店中人好不耐煩,暗說這兩個蠻子,真真討厭,這許多貨難說就沒一樣可心的。萬沒料到,他二人卻是藉此耽延時刻,好等候項子城的馬車。直挑了有大半個鐘頭,方才買定了一盒香皂、兩瓶牙膏。又要買衛生衣,挑來挑去,總不合意。正在這時候,忽聽外面人聲嘈雜,說項宮保的車快過來了,快躲避躲避,正是警察手擎指揮棍驅逐閒人。光培一見,也顧不得再挑揀東西了,一手拉了德基,說咱們瞻仰瞻仰項宮保這個大偉人,倒是個什麼樣兒。隨說著,兩人便走出洋貨店,向店中人說:“我們回來取東西,少候一候吧。”店中人也不理他們。二人才出了店門,項宮保的馬車已經來到了。光培此時也不假思索,從懷中掏出炸彈來,對準了項宮保的馬車,盡力擲去。在他以為,這一彈沒有不中的。哪知馬車走得非常之快,他離得又遠,看這炸彈是直奔馬車,哪知道落地時候,車已經過去兩丈多遠了。轟然一聲,卻把車後的跟馬,炸個正著。立時煙霧漫天,人聲鼎沸。光培、德基二人,早被警察一同獲住,捉將官裡去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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