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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三回呆王爺受愚失政柄急先鋒冒險立奇功

清末民初歷史演義 董郁青 19327 2018-03-23
項子城同眾謀士商議,正為難攝政王載灃心地糊塗,不肯聽話,將來辦事難免有種種掣肘,必須設法不叫他干預,以後才好放手辦事。始而楊修獻計,子城不以為然,繼而又有一人出來說能使載灃退處無權,大家觀看,原來此人是楊志奇。志奇為人,深沉老練,輕易不肯發言,是一位治黃老學的。可是他雖不發言,言必有中。子城每逢有解決不了的事,同他商議,他必有奇策,能夠舉重若輕,便將這難關平穩渡過,因此子城對於他非常信任的。他現做到郵傳部侍郎,也是奉召到河南商議大事,又隨子城回京。子城委他為總參議,叫他住在府中,好預備隨時與議。志奇聽楊修說了那一套話,心中不覺好笑,這真成了小孩子見識了,繼而被子城駁回,自己有些忍耐不住了,方才起立發言,說:“宮保自請放心,晚生一條妙計,能使攝政王爺雙手將政權交出,從此永不干預,而且光明正大,決無一點逼迫他的行徑。”子城一聽這話,不覺欣然大悅,忙叫志奇的號道:“杏林,你有什麼高明主意,快快說出來,我必依計而行。”志奇走至子城身邊,低低地說道:“這條計此時還不能當著大眾宣布。”子城聽了忙矮下身子,以耳朵就在志奇的嘴邊,說:“你簡單地說兩句,我就明白了。”志奇果然低低地說了兩句。子城點頭道:“妙極妙極。就是這樣辦法,保管穩坐捉魚,萬無一失,明天我必可以辦到。”說罷宣布退席,大家也分頭散值。

第二天,項子城親身去拜見老恩王。見了面非常親熱,把師王叫得震天響。說門生此番晉京,純粹為師王一人而來,你老人家這高的年紀,哪裡禁得這樣勞苦。門生暫替師王,將大難削平,一俟時局安定,仍當歸隱河南,遂我初願,將政權雙手奉還師王,得為一太平公民,於願已足。恩王道:“你不必太謙,老夫年近古稀,精力久衰,早就想辭政歸藩,享幾年安閒之福。只因替代無人,在平常時候,皇太后同攝政王爺,又不肯信任你。我三番五次想保你出去,只因阻力太多。如今幸遇這機會,老夫費了許多唇舌,皇太后同監國才沒有話說。以後老弟自管放手去做,但求皇室江山穩固,老夫也算身受其惠,回任的話,決不做此一想了。”子城再三稱謝,說:“門生受師王知遇之恩,敢不竭力圖報。只是太后佛爺,對門生未能釋然,這也是一件極可慮的事。還得求師王替門生設法疏解,仰慰慈懷,免得君臣之間,老有一層隔膜。”恩王想了想,說這樣吧,你趕緊備一封請安的折子,是遞呈皇太后的。再另外備一萬塊錢,贈送太后隨駕的太監張得祿。我給你兩人做介紹,求他在太后駕前,替你美言幾句,然後由太后召見你,你再當面自己解釋一番。料想一個婦人家,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你想這主意可好嗎?子城連連說好,說到底是師王慮事周到。事不宜遲,就請師王將張總管約來,我們當面談一談。至於一萬塊錢,很現成,這就叫他們開支票來。老恩王親自向總管處打了一次電話,張得祿聽說是項宮保要同他會面談一談,料定必有好處,應許馬上就來。

少時果然親自到了,老恩王給他兩人引見。子城極力恭維,說張老爺的精神氣度,比當年李總管強得太多了,一見面便知道你是一位極有才幹極好交友的人,不怪太后老佛爺,慈眷優隆。將來兄弟借重的地方極多,務必求張老爺格外幫忙。說著從懷中取出一萬元錢的支票來,雙手奉上。說這不腆之儀,在張老爺看著,本算不了什麼,不過略表寸心,略助張老爺賞人之用,務請賞臉收下,兄弟以後在京住長了,還要格外盡心。張得祿笑道:“無功受祿,寢食不安,初次見面怎敢收宮保這樣厚贈?”他嘴裡雖這樣說,票子卻早已接在手中了。見是一萬元整數,心中十分滿意。他一見子城的面,聽誇他比李得用好,便格外高興。因為他兩人是仇敵,當年慈禧太后掌權,李得用那時是炙手可熱,氣焰熏天。張得祿是伺候德宗夫妻兩人,處處受李得用的欺侮,忍氣吞聲,哪敢說一句硬話。及至慈禧逝世,宮中的事,歸隆裕太后掌權,張得祿的氣焰,便立刻高超十丈來。三番五次向隆裕太后說,要重辦李得用,以洩當日之憤。幸虧太后明白,說李得用是先太后寵愛之人,現在太后墳土未乾,我們便作踐他的幸臣,似乎於情理上說不下去。最好勸他自己告退,保其晚年,也算盡了我做兒媳的一片心。這消息傳出來,李得用倒也知趣,即刻辭了他那四十八處都總管,回家去享清福,張得祿便補了他的缺。要論兩人的優劣,李得用比張得祿,實在好得太多。別看李得用是個權閹,他的心地卻非常明白。對於慈禧太后,尤其是赤膽忠心,始終不二。有時候因為太后玩物喪志,過於任性,他能變著方法,叫自己吃點虧,受點痛苦,好提醒太后,不至過於怠荒,這是旁人絕做不到,就是做到了,也不能發生效力的。他居然能以身諫,這在閹宦中,也算難能可貴了。當年慈禧太后好抖空鐘(天津叫作悶葫蘆),尤其好擲起高處來,用繩兒去接,這本是很危險的事,如接不著,碰到頭面上,便立刻皮破血流,大家全捏著一把汗。倘然出了危險,碰掉太后的一根寒毛,左右近侍的太監,不定得有幾個充軍。大家全央求李總管,快設法挽回,別等出了麻煩,後悔你也來不及。李得用嘴裡答應著,心裡也很犯躊躇,知道太后的性子,無論何人諫言,也是無效的。後來只想了一條苦肉計,等太后再抖空鐘,他在旁邊先頌揚一套,說老佛爺抖得真好,太后聽了,自然歡喜。他跟著又說自己新在外邊,也學會了一套,太后立刻叫他抖與自己看。李得用接過來,他本是練過的,自然抖得不壞。哪知最後擲起很高來,偏偏不曾接著,恰碰在他頭上,立時碰破一塊肉,鮮血直流,疼得李得用又是哭,又是叫,直喊老佛爺快救我吧。此時太后見了,又是怕,又是疼,忙叫小太監到壽藥房,取了上好的珍珠散來,敷在傷口上,立刻便不疼了。得順一面磕頭謝恩,一面對太后說,這是老佛爺洪福大,所以神差鬼使,叫奴才挨這一次碰,以後佛爺為保全聖躬起見,萬不可再抖這東西了。果然從此以後,慈禧時時刻刻存著戒心,竟自將心愛的空鐘束之高閣。這雖是一件小事,足見李得用確有忠愛之心。至於他對光緒夫妻,雖然礙著太后的面皮,不敢過於親近,可是也決不假太后的勢力,去欺負他們。所以到隆裕手中,同他並沒有什麼惡感,因此始終保全。直到他告老回家,還享了幾年清福,方才死的。足見老天爺不虧負人,因為他一生並無大惡,所以得著這樣好結果。至於張得祿,卻是無惡不作,只要他得著錢,什麼叫皇上,什麼叫太后,滿都可以賣掉。這也是清家的氣數已盡,所以才出了這杜致亨第二,便成就了項子城的計謀。他看見一萬塊錢,心裡打算,不知怎樣報效子城才好。子城便乘勢託他在皇太后駕前,務必多多美言,今日晚間,要親到慈寧宮給皇太后請安,求他預為先容,千萬召見才好。因為不止請安,還有緊要政事,得面請慈訓,以便遵循。張得祿全答應了,子城這才辭他兩人,先回寓所。並託付張得祿,先打一個電話,以便急速應召前往。得祿也完全應許,然後分手回寓。

果然下午四點,總管處的電話到了,請項宮保親自來接。子城接過耳機,先回道:“你是張老爺嗎?”裡面應道:“我是張得祿,你可是宮保嗎?”子城忙答道:“不敢,就是我。”裡面說道:“請你快來,老佛爺有旨,六點晚膳後,在慈寧宮召見。你千萬早些來,不要誤了才好。”子城應道:“是是,我這就去,決誤不了,諸事求張老爺費神吧。”說罷掛上耳機,即刻喊套車,進內東華門,先到總管處報名。張得祿親自出來招待,讓到自己的臥室,敬茶敬煙,十分殷勤。項子城看他的屋子,便是當日李得用的臥室。那一年因為慈禧太后祝壽,自己曾在那屋中坐了半日,還替鐵木賢解了圍。不到十年,屋子依然如舊,住屋子的卻換了新人,心中也未免很動感慨。張得祿卻十分地得意,對子城說,方才已經面奏皇太后,老佛爺聽說宮保到了,聖心很是歡喜。又知道宮保要面請聖安,還有要事回奏,便派咱家傳旨,即日晚六點,在慈寧宮召見。這時候已有五點多了,我先去催他們早開膳,晚膳已過,我便領宮保召見。子城再三致謝。得祿又問他可曾吃過晚飯沒有,如未吃過,這裡很現成,我傳話下去,立刻就開上來。子城笑道:“不瞞張老爺說,今天連早飯還沒曾吃好,既然張老爺肯賞飯吃,我就依實了,可千萬不要費事。”項子城未吃晚飯,固然是真的,但是總管處這一頓飯,實在不容易吃,吃過了之後,至少得開一千兩銀子的賞,略大方一點,便需三千、五千。所以王公大臣無論如何飢餓,輕易不敢在總管處吃飯。項子城生平好奇,又兼著他懷著篡奪之心,以為自己將來總有在皇宮吃飯的一天,何妨先在總管處嘗試嘗試。至於花上幾千銀子賞,他何嘗在乎這個。因此張得祿一讓,他便居之不疑。旁邊的小太監,聽見項宮保肯在這裡吃飯,一個個喜上眉梢,知道財神爺上門了,也不等得祿吩咐,便要往下傳話。得祿將他們喝住,說你們知宮保想吃什麼?就要假傳聖旨。子城道:“這倒不拘,隨便吃一點什麼全好。”得祿道:“那豈是敬客之道?這樣吧,你們傳知御膳房,把上膳開半分來好了。”小太監答應著去了。得祿向子城拱一拱手道:“回頭宮保自請隨便用飯,哪樣不可口,自管叫他們去換。我先上去看看,少時就來。”子城笑道:“請便請便。”少時小太監回道:“請宮保到膳廳用膳。”子城立起身來,隨著他們來至一間暖閣中。這乃是得祿一個人用飯的地方,收拾得十分雅潔,當中放著一張楠木圓桌,桌子很大。子城心裡詫異,他一個人吃飯,何必用這大桌子呢?小太監讓他在當中的暖椅子上坐了,桌上放著一副真烏木鑲銀杯箸。少時,只見上菜的人,陸續不斷。什麼乾鮮冷葷,煎炒烹炸,淨小碟小碗,上了四五十個,五光十色。連項子城還有許多認不得、叫不上名來的葷素菜蔬。子城每一樣多少不拘地嚐一點,果然樣樣可口,滋味與外間的菜,迥乎不同。子城暗暗想道:常言要得真富貴,還是帝王家,這句話一點也不錯。我將來如能照這樣過上幾天,便是死也無恨。他心裡盤算著,卻見小太監又上了十幾道大菜,全是用瓷盆盛著。各樣的魚,各樣燒煮蒸燉的鴨子,大盆的鹿脯黃羊,小盆的燕窩魚翅,銀耳竹筍,各樣的湯,項子城哪裡還吃得下,只喝了兩口湯。笑問小太監道:“一個人吃飯,為何上這許多菜呢?”小太監也笑了,說宮保原來不知道,這大內的規矩,照這些菜,不過是御用的半份,要是上全了,還有這樣一半呢。皇太后、皇上的膳,都是全份。各妃主的菜,有半份的,有一角的。從前李總管總是全份,比皇太后只少四樣。如今張總管改為半份,卻將那半份折了價,我們可少吃許多菜了。子城點點頭,心說這真是枉費,如此一桌飯,足夠鄉間中人之產。帝王家照例的用度,尚且如此,要再奢侈一點,還不定怎麼樣呢。漱口淨面已畢,然後隨著小太監,仍回得祿的臥室。早另有司茶的太監,沏上蓋碗茶來,子城慢慢喝茶等候。不大工夫,見張得祿笑吟吟地走進來,向子城道喜,說宮保的造化真不小,老佛爺今天吃飯特別早,吃過飯我便上去請示。她老人家說項某既然來了,即刻在慈寧宮召見,並加殊恩,准在宮內乘二人肩輿。肩輿我已替你招呼好了,你這就去吧。我隨你同去,可免去許多麻煩。子城連聲致謝,隨得祿出來。果然有兩名太監,守著一乘肩輿,在門前伺候。項子城到了此時,便也毫不客氣,直然上了二人肩輿。張得祿卻騎了一匹洋馬,在旁跟隨。這肩輿走得飛快,不大工夫,已到了慈寧宮外朝房。得祿下馬,子城也下了肩輿,先到朝房中等候。

得祿上去回奏,少時慈旨下來,叫帶項子城朝見。要照從前的規矩,得有領侍衛內大臣在前面領著,才能進宮面君。此時卻免了這些繁文,只有得祿還同著幾個隨駕的太監,領著項子城進來,先在慈寧宮暖槅外靜候。得祿又上去,見太后已經升座,然後引子城進來。到了應跪的地方,得祿輕輕地一按他,子城連忙跪倒叩頭,口稱,臣項子城叩請皇太后聖安。行過禮,俯伏不敢仰視。太后先問道:“你這幾年倒還健壯?”子城忙叩頭奏道:“罪臣仰托皇太后洪福,犬馬之軀,尚稱茁壯。”太后道:“你如今奉召進京,這是哀家念先朝的老臣,必能竭盡忠心,削平禍亂。你昨天想已見過攝政王,可會議出些方略來嗎?”子城又奏道:“臣受皇太后知遇之恩,雖粉身碎骨,不能酬報萬一。昨天雖見過王爺,但恐方略未必能行,還得求皇太后做主。”太后聽了愕然問道:“這是什麼緣故呢?”子城奏道:“臣該萬死,在慈駕前實不敢冒昧妄奏。”太后道:“你不要避什麼嫌疑,外邊有何風聲,自管據實上陳,縱有刺耳之言,哀家也赦你無罪。”子城忙叩頭謝恩,奏道:“皇太后的聖諭,真乃女中堯舜,臣又何敢避嫌不言?臣自待罪河南,就听得外邊紛紛議論,全說攝政王措置不公,親小人,遠賢臣,所用的全是一班親貴。大家把持財政,招權納賄,無所不為。王爺在上面看著,也不設法糾正,反倒助長他們的氣焰。去年有各省紳民請願立憲,並倡議求皇太后垂簾聽政,好挽回國家的危亡,王爺不但不肯採納,反揚言太后訓政,是絕對做不到的事。從前政治敗壞,就壞在慈禧太后身上,如今一誤不可再誤,他們這些紳民全是莠言亂政,萬不可聽。其實那時要果然請太后訓政,萬不致糟到如今這步田地。只因王爺執拗性成,又重用毫無知識的人,所以才鬧成這種樣子。臣如今冒險來京,所為報效皇家,挽回危局,無如王爺這種脾氣,臣也是束手無策,所以得求皇太后做主。”子城這一片話,恰是句句打入皇太后心坎。這是什麼道理呢?原來皇太后同攝政王,她叔嫂之間,也是面和心不和。一者因為皇太后在當年,目睹慈禧專政,心中很為羨慕,自己雖無慈禧的才力,卻未嘗不想試辦一回,無奈攝政王將權柄把持得很嚴。從前關係皇室本身的事,有時候還向太后駕前請一請示,近來索性連這些浮文也免了。太后心中自然是不高興,有時候向左右近侍,不免流露一兩句。他那左右近侍,如張得祿等,原也希望皇太后垂簾聽政,他們可以藉此招權納賄,為所欲為。如今有攝政王梗在前邊,他們看著,簡直是眼中釘肉中刺。太后再一表示不滿,這些人便乘隙大進讒言,說攝政王怎樣目無君後,怎樣任用私人,怎樣奢侈僭上,怎樣鬻爵賣官,並且舉出許多證據來,一樣一樣地說給皇太后聽。太后一個婦人家,胸中又無成見,聽了這些話,怎能不信?便認定攝政王看不起自己,時刻存在心中,預備有了機會,施出皇太后威風來,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偏偏今天又碰著項子城,徹底地述說這位王爺種種的過失,恰恰同皇太后的意思相合。太后皺著眉向子城道:“你所奏這些話,我也早有所聞。照這樣我聖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豈不是斷送在他手裡。卿家必須想一個法子,警戒警戒他才好呢。”子城又奏道:“皇太后聖明,臣怎敢警戒王爺。這事由太后頒一道懿旨,述說目前大局艱難,叫王爺勵精圖治,任用賢才,不可再蹈以前的覆轍。旨意上的措辭,無妨嚴厲一點。王爺見了,有所警惕,不致再任性妄為了。臣愚昧之見,不知太后聖意如何?”太后點點頭,說卿家說得很是,我今天便下懿旨,你務必振刷精神,替皇家出力。將來大局平定,哀家頒五等之封,同曾左一樣看待。子城忙磕頭謝恩,奏道:“臣鞠躬盡瘁,仰報太后知遇之恩,兼慰先帝在天之靈,以身許國,死而後已。”說到這裡,兩眼就流下淚來。太后傷感了一回,知道子城一秉忠心,深悔當年疑忌他的不是。說你先下去吧,回頭我就向載灃降旨。子城叩頭退下來,張得祿又陪他回總管處,說宮保今天所奏的話,真真一點不錯。可恨攝政王傲頭傲腦,連太后老佛爺,全不放在眼中。錯非宮保這樣說,太后還不肯教訓他呢。子城再三囑託,今天面奏太后的話,千萬別傳入王爺耳中。叫他知道了,說我有意同他為難,我一個當臣子的,如何擔當得起。得祿笑道:“你自管放心,不用說奏的話沒有人傳給他,就是今天慈寧宮召見,他也休想知道,這是很機密的。連太后全有旨,不准叫攝政王知道。自從上次鬧刺客,他輕易不敢出門。宮保自請萬安,這宮裡的同事,恨他還恨不及,誰肯給他報信。”子城再三稱謝,方才告辭回寓。派隨侍的武官鄭爾成,送三千塊錢支票來,請張老爺賞給御膳房一班伺候的人。得祿匆匆將錢收下,並對鄭爾成說,請你回去禀知宮保,就說我替大家道謝。咱家這就到王府去傳旨,忙得很呢。鄭爾成笑道:“請張老爺隨便。”他回去照著得祿的話,向子城回了一遍。子城點點頭,心中十分滿意,覺著這一計是準準地用上了。

果然夜間九十點,攝政王府忽然派來兩名侍衛,面見宮保,回說王爺有要事同宮保面商,請馬上就到,千萬不要遲延。子城心裡明白,說好好,我即刻就去。忙吩咐套車,飛也似的來至攝政王府,立刻傳旨在內宮召見。子城進來,向王爺請過安。載灃讓他坐下,愁眉苦臉的,從桌上拿起一張淡黃顏色的貢箋來,遞給子城道:“這是皇太后的懿旨,你看一看。”子城一聽,立刻現出惶恐的樣子來,連忙立起身來,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用雙手去接。載灃見他如此誠惶誠恐,自己也坐不安了,忙立起身來,雙手交與他。子城恭恭敬敬地接過來,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數行行書字。便讀道:“字諭載灃知悉:自先帝升遐,命爾為攝政王,監理國政,責任何等重大。乃爾自受事以來,不聞行一善政,不聞用一賢才,馴至國勢阽危,革黨發難。爾尚不知警惕,仍一味敷衍遷就,不為根本挽救之謀。予靜處深宮,不願與聞政治,然祖宗艱難締造之基業,亦不能坐任淪胥。爾以後發政施令,除與內閣總理項子城協商妥協外,並須隨時入宮奏聞。幸勿視同具文,自乾罪責,切切此諭。”後面朱印鮮明,蓋著皇太后之寶。子城讀罷,仍將旨意交付載灃手中,方才立起身來說道:“皇太后因何忽降這樣嚴旨,臣記得兩三年來,老佛爺對於政治問題,從不過問,並且對於王爺,也是深信不疑的。今天卻是因為什麼呢?實在令人不解。”說罷又連連搖頭嘆氣。載灃道:“這全是張太監從中離間,太后聽了一面之詞。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的,發了這一大套閒話,叫我這面子向何處安放。所以把你叫來,替我想個主意,怎樣能將皇太后的怒氣消下去才好呢。”子城很躊躇的,低頭想了有十多分鐘,方才答道:“依愚臣看來,這事很難辦呢。太后的懿旨上,直然是不信任王爺了。王爺縱然委曲求全,諸事全請旨而行,自己概不做主,怎當得太后有意同王爺為難。她老人家,一天不定申飭爺幾遍,這個長久的氣,請問爺能忍受得了嗎?”載灃聽了這套話很有道理,自己又是害怕,又是生氣,問子城依你怎樣辦才好呢?子城道:“事到如今,說不了只得同太后慪一慪氣吧。依臣的主意,只可少用挾制。皇太后雖然聖明,究竟是婦人家,一遇為難,自然得斂氣就範。”載灃道:“你這主意很對。但是怎樣挾制,也要有一種方法,你何妨明白說來,本邸也好及早進行啊。”子城道:“雖有計卻不敢說,恐怕擔了欺君之罪,豈是鬧著玩的。”載灃道:“你不要害怕。本邸決不吐露你一字。就算事情辦僵了,我也決不歸罪於你。”子城道:“王爺既這樣懇切,臣為大局起見,也不能再有避忌,只得依實上陳。據臣想,太后這道旨意,不過因一時聽信讒言,未必有什麼成見。最好王爺就這旨意,迎頭上一封還政奏疏,就說臣才力不及,又值時勢多艱,荏苒三年,毫無建設,昨承皇太后慈訓,益切悚惶,與其貽誤於將來,莫如善退於今日。謹將監國攝政名義,奉還朝廷,仍回醇邸。伏乞皇太后諭允,不勝感激之至云云。這封奏書一上去,太后自然沒有主意,落葉歸根,還得溫旨慰留。那時王爺面子也有了,諸事仍可自由處分,也無須事事禀命慈宮。並且以後張太監等再進讒言,也不能發生絲毫效力。這乃是以退為進的唯一妙法,一舉而三善備。除此以外,再無良策。王爺請想,這條計可使得嗎?”載灃一聽,不覺歡喜得手舞足蹈,喊道:“妙計妙計!你這人真是水晶肚子,玻璃心肝,不然怎麼會這樣透徹。只怕孔明復生,都未必有你這急智。可惜本邸知人不明,我要早早重用你,何至如今為這大的難呢!你放心吧,我早晚一定晉你五等之封,賞你三眼花翎,也好表揚你這偉大的功績。”子城再三致謝,說臣為王爺效力,乃是分所當為,何敢邀此懋賞。王爺事不宜遲,今天就把這奏摺遞上去吧。倘然晚了,太后又不定聽信何人讒言,再出什麼花樣,那時更難應付了。載灃連連稱是,我今天一定入奏,決不能遲。子城這才告辭回寓。

當日夜間,皇太后又將他召至宮內,把載灃還政的折子,交與他看,並問他應當怎樣辦理。子城磕頭奏道:“這乃是聖清如天之福,全國萬民之幸,祖宗神靈默佑,使攝政王知難而退。將來皇太后垂簾訓政,臣等竭盡愚忠,不僅亂黨指日可平,郅治之隆,計日可待。”太后聽了,果然慈顏大悅,忙問應付這件事的手續,應當怎樣呢?子城奏道:“這事極好應付,並不費絲毫之力,攝政王便可退歸藩邸,皇太后便可實行訓政。第一步,請太后將該王的奏摺發交內閣,只在折尾上,請御批四個字'擬旨照準'。臣便遵照聖諭,擬一道懿旨,大意就說監國攝政王載灃,秉政三年,國事日非,該王自知才力短淺,難膺重任,專折奏請開去監國攝政名號,情願退歸藩邸,閉門思過,借省前愆。情詞懇摯,應即準如該王所請,撤去監國攝政名號,仍退為醇親王,賞食雙俸。所有一切政務,暫交內閣負責辦理,並妥擬善後之道,欽此。這旨意下來,攝政王的事,便算完全解決。而且皇太后仍不失為仁至義盡。旨意上既有善後的字樣,臣就藉此知照各部九卿、十三科道、八旗正副都統,大家開一會議,由公眾決定,奏請皇太后垂簾訓政。如此名正言順,不止國內人民一律歡騰,就連東西洋各國,也必然贊成此議。這訓政的事,便也連帶完成。請皇太后睿裁,臣所擬的法子,可能行嗎?”太后聽了,立時喜上眉梢,說:“你這法子,果然盡美盡善,就是這樣吧。”說吧,便將載灃的奏摺,叫張得祿鋪在御案上,自己提起筆來,批了“擬旨照準”四個字,仍命得祿交給子城。子城接過來,藏在衣袖中。皇太后吩咐一聲去吧,子城叩頭退下來,仍隨張得祿到總管處。得祿又是歡喜,又是趁願追問子城,太后什麼時候便可以實行訓政。子城屈指算了算,說半個月準可做到。得祿又再三託付,將來太后訓政,有什麼發財的機會,千萬不要忘了我。子城滿口應許。得祿大喜,親送子城出宮回寓。

第二天清早,霹靂一聲,攝政王辭職照準的懿旨,彷彿從天而下,把北京全城的人,都嚇了一愣。尤其詫異的,是攝政王一方面的人,看見這道懿旨,直如冷水澆頭,渾身發顫,卻又摸不著頭腦,是怎麼一回事。大家紛紛議論,說就是皇太后有旨意,也應當由王爺手中經過,怎麼王爺連影兒全不曾見,就會跑出旨意來了?或者真是王爺倦勤,求開去這重大責任?可是看旨意上所說的話,卻又不像。況且王爺如有這種意思,也當然同大家商議商議,萬不能偷著去做啊!這事可真有點稀奇古怪。除非當面請示王爺,再沒有旁的法子。這些位長史護衛,及平素隨著王爺辦機密文牘的人,一共湊了十來個,一同求見王爺,有要事面禀。載灃此時,還在做夢呢。身旁伺候的小太監,見許多人面色驚惶,急欲求見,知道必有重大事情,也不敢耽擱,忙跑進王爺寢宮。見這位王爺,兀自蒙頭大睡。有心上去叫醒,又怕驚了駕,擔當不起,有心等著不叫,又怕誤了軍情大事。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忽有一宗物件跳上牙床。小太監觸景生情,不覺有了急智。原來這物件,乃是一隻雪白大貓,頸項間端端正正,長成了一道黃圈,因此取名玉樹金鈴,是載灃夫妻最喜愛的一種動物。每到冬冷時,這貓便隨王爺同被而眠,終日不離王爺左右。小太監正在為難,忽然看見它,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便取了一根竹棍,惡狠狠地向貓作勢打來。貓一見要打它,便用爪抓開王爺的錦被,沒命地向被裡鑽,出其不意,早把攝政王爺驚醒。王爺睜開眼罵道:“玉奴!你又來討厭做什麼。”小太監乘勢上來回道:“回爺話,外面有某某等十二人,要求見爺駕,說有要事面奏,爺可見他們嗎?”載灃尚未聽完,便朝著小太監啐了一口,罵道:“混賬糊塗崽子,這是什麼時候,你就上來給他們回話,難道說天要塌了,就一刻也不能等嗎?”他嘴裡罵著太監,手裡卻還撫摩著玉奴。小太監挨了罵,只得諾諾連聲,不敢再說一句話。載灃圍著被子坐起來,小太監忙將衣服抱過。他徐徐穿衣,卻聽見外面一陣吵嚷的聲音,說反了反了!好好,連我們王爺全不要了。載灃聽這話很詫異,忙問小太監,外面什麼人喧嘩?好大膽子,把他們抓進來,我要當面問話。因為攝政王一個人住在屋中,福晉並未與他同居,所以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小太監出去,不大工夫,帶進十幾個人來,見了王爺,俱都請安跪下。載灃細看,全是府中各班各首領,連膳房的廚司也在其內。便大聲問道:“你們這些東西,在外邊山嚷怪叫,倒是因為什麼?”管家大人魁升回道:“奴才今天早晨到牛奶房去吃點心,無意中聽見賣報人叫喚的言辭,奴才在王爺駕前,不敢學說。”載灃道:“有什麼不敢說的?又鬧這假惺惺了,快說吧,我赦你無罪。”魁升叩頭道:“謝爺恩典。奴才在吃點心時候,見一個賣報的,拿著一卷號外,嘴裡吆喝道,快看快看,攝政王革職了,回家抱娃子去了。快看皇太后的旨意。奴才聽著很詫異,跑出去向賣報的要了一張號外,打開細看,果然有皇太后的旨意。奴才一刻也不敢停留,便跑回府來報信。恰巧他們大家,也得著這個信,內中還有信不及的,說內閣下旨,怎麼未經王爺過目,便能夠發抄呢?我們要上來回,正趕上王爺歇早覺,不敢驚動。大家在外邊議論,偏偏遇著了廚房桂順,他竟自大聲喊叫,驚了王爺的駕,罪該萬死。”說罷又連連叩頭。此時載灃兩眼發直,坐在床沿上,一動也不動,彷彿同泥塑的一般。小太監忙過來,給他捶腰揉胸。許久工夫,才緩過一口氣來,睜眼向四下看看,喊道:“罷了罷了!”又向魁昇道:“你要的號外在哪裡?”魁升忙從袖裡取出呈上。載灃接過來草草看了一遍,賭氣團了團向地下一擲,恨恨地說道:“好好,我倒將刀把子遞給人家,由著他們宰了。”隨吩咐魁升,快去請三爺四爺。三爺是載洵,四爺是載滔,同攝政王是親兄弟,二人俱封貝勒,兼郡王銜。前文已經表過,他們現在已各自有府,不與載灃同居了。魁升去了很久工夫,回來說道:“三爺因為下廚房,被熱油燙了腳,動彈不得,在床上養傷呢。四爺拜楊小樓為師,到城外票房去學戲,三天不曾回府。奴才打電話,也未曾尋著,請爺的示下吧。”載灃長嘆了一口氣,說這兩個東西,真沒心肝,國事怎能不壞,奸臣怎能不生心呢?這樣吧,你速速到項宮保住宅,說我有緊要事同他商議,請他馬上就來,千萬不要耽誤工夫。

魁升答應去了,到得鐵獅子胡同,項子城的宅中。見門口十來個軍人,全都荷槍實彈,雄赳赳地立著,如凶神一般。魁升才上台階,就被一個大兵攔住,問道:“你是哪裡來的?快快說明,這是有尺寸的地方,能夠由你亂闖嗎?”魁升這般人,本來驕傲慣了,何嘗把大兵放在眼裡,瞪著眼睛回道:“你說什麼?有尺寸的地方!告你說吧,連皇上的宮殿,全得由我自由出入,別說小小的宮保私宅。”那大兵是河南人,性情很蠻。況且初來北京,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腦子裡就認定了一位項宮保,彷彿世界之上,再也沒有比宮保大的了。如今聽魁升這樣說,不由得氣過頂門,用力推了他一把,說你少在這裡賣字號吧,你看宮保的宅子小嗎?就是不准你進門。你還是到皇上家宮殿去吧。魁升被這一推,幾乎摔倒,大聲嚷道:“反了反了,我是奉攝政王爺上諭來的,你怎敢動手毆打欽使,真不想活著了嗎?”魁升這一吵嚷,驚動了衛隊管帶鄭爾成,忙跑出來問是怎麼一回事。魁升嘮嘮叨叨的,將方才的情形說了。鄭爾成連忙請安賠罪,又將那個兵申斥了幾句,然後把魁升讓進來。先請他在客廳少坐,自己去尋文巡捕紀云程,請他上去回話,說有攝政王爺派來的管家大人,要面見宮保,有緊要事面談。紀云程上去,不大工夫,回來說,宮保沒有工夫接見,這時候正議著軍機大事,實不能出來奉陪。管家大人有什麼話,請對我說了,我回頭必然轉達宮保,也省得久候了。魁升一聽這口氣,簡直是沒有把他家王爺放在眼裡,心中越想越生氣。無奈王爺已經免職,項子城卻正是當權得令,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只得抱拳含笑,說有勞這位巡捕老爺,即刻向宮保回,就說攝政王爺有旨,召宮保即刻進府,有要政面商。在下隻候一個回信,便可回府復命。紀云程答應一聲,又上去回話。不大工夫折回來,滿臉帶著不悅的顏色,說道:“你是哪個王府派來的?宮保說,如今北京城中沒有攝政王這個名稱了,如有再假藉這種名義的,便是違抗懿旨,捏名敲詐,按國法是要治罪的。請你說明白了,才能放出府門,要不然,得送法庭嚴訊。”紀云程的話尚未說完,魁升早氣得渾身發顫。可是於生氣之中,又帶著十分懼怕,顫巍巍地答道:“我是醇王府派來的。醇王以前本是攝政王,我們順嘴叫慣了,一時改不及,請宮保多包涵吧。沒旁的,還得請這位老爺,再上去回一遍,宮保肯去不肯去,我也好回府有個交代。”紀云程噘著嘴,狠狠地說道:“這是哪裡來的晦氣,憑空跑多少趟,連自己的主人還說不清。”魁升只得耐著氣,又請一個安,求他上去回話。紀云程這一次去了很久的工夫,方才回來,對魁昇道:“宮保有諭,說目前軍情重要,沒有工夫閒談。況且貴王爺身居閒散,更無談話之必要。俟等將來大局平定,必前去造府請安。目下正在傍午,實在不能抽身赴召,請管家大人回府,婉言復命就是了。”魁升聽了這一套冰冷的話,知道再說也是無益,只可垂頭喪氣告辭而去。回至府中,即刻面見載灃。載灃不等他開口,先迎頭問道:“項子城可來嗎?”魁升一句話不曾答出,便放聲大哭,直哭得比死了爹娘還痛。載灃詫異極了,說你這人莫非得了精神病,怎麼一句話不說,就哭起來,難道你爹娘死了不成?魁升便哽哽咽咽地答道:“我的爺呀,奴才的爹倒不曾死,就是死了我也不這樣哭他。奴才哭的是,好好的王爺,竟被人家看得分文不值。從前奴才是爺駕前的傳宣官,王公大臣見了我,全要號三分和氣。如今卻被人家作踐得豬狗不如。奴才丟人現眼,原算不得什麼,怎麼連王爺也一齊作踐呢。”他說到這裡,又接續著哭起來。載灃聽了,仍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發急問道:“你說了半天,倒是因為什麼?誰作踐你,誰看不起我,倒是哪一個啊?”魁升到此時,只得將方才到項子城宅一切經過情形,及子城轉達的話,又添了許多枝葉,說給載灃聽。載灃本是一個懦弱沒有火氣的人,聽了這些話,只有嘆氣咳聲,卻不會暴躁怒罵。可是心裡越想越難過,到後來哇的一聲也哭了。可憐他主僕二人,彼此楚囚對泣,痛痛地對哭了一大陣。到後來,還是魁升止住眼淚,勸王爺不要傷心,及早想一條挽回的法子才是。載灃一面拭淚,一面嘆氣說道:“我上了這奸賊的圈套,還有什麼法子可挽回呀?總而言之,總是我們自己太不要強,這奸賊才乘隙而入。也是大清朝的氣數已盡,所以才出這種亂臣賊子。我此時也不怨旁人,只怨老恩王這個老而不死的東西。他不保薦別人,單單要保薦項子城,這不是引狼入室嗎?可是話又說回來,要不是我下旨意起用他,他就是造反,一時也殺不到北京城啊!咳,不要說了,總怨我糊塗昏聵,甘心將刀把兒遞給人家,還能怨人家來宰嗎?這樣吧,你快把輔公爺請來,我有事同他面議。”魁升只得又出來,跑到善輔的宅子,請即刻來王府會議。善輔倒是聞召即來。一見了面,便埋怨載灃道:“王爺為什麼要辭職還政,怎麼事前亦不同我商量一番呢!這一著走錯了,九個牛也拉不回來。眼巴巴地將大權交給項子城,他比曹操還厲害,這一來不是為虎添翼嗎?”載灃一壁擦著眼淚,一壁述說已往的情形。善輔跺腳道:“這是項子城故意做成的圈套,王爺為什麼硬往裡鑽呢?皇太后降嚴旨責備,不過是我們的家事。王爺應當召集一種親貴會議,由我們自己家人,商量一個疏解的法子,然後大家面見皇太后,不怕給她老人家磕破頭顱,也沒有完不了的事。王爺偏偏將項子城約來商議,他還能出好主意嗎?我想連皇太后的旨意,也是他運動來的,不但排除王爺,還得排除皇太后呢!”載灃此時如夢方醒,不覺連連點頭,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的話卻是一點也不錯。可惜此時太晚了,來不及了!我此時無的怨,只怨我知人不明,才上了這個大當。但可惜祖宗三百年基業,難道就這樣斷送了,我們連口大氣兒也不敢出嗎?你是皇室中的智多星,如今到了這急難關頭,也得要死裡求活,想一個挽救的法子才好呀。善輔躊躇了兩刻鐘,只低著頭不發一言。載灃再三催他,忽然咳了一聲道:“事到而今,只好使辣手段吧,臣想這件事,有善作惡作兩條道兒,請王爺酌量施行。要善作呢,大家面懇皇太后,暫時先垂簾訓政,他內閣中無論用人行政,先得奏明皇太后,請旨施行,打破他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迷信,這是善作。要是惡作,簡直使出兩個刺客來,把項子城刺殺了,便是一了百了,永除後患。不過這善作的道兒,目前還怕不容易行使。那項子城,他本是兩面愚弄:先拿垂簾的話,歆動皇太后;等把王爺排掉了,他就從此再不提垂簾兩個字了。皇太后無論如何,萬不能自己下旨意,說我要垂簾聽政。必須內閣為首,率領滿朝文武,具折奏請,這件事才能做得到。王爺請想,如今滿朝文武,有十分八九,是項子城的私人。項子城既不肯領這個頭兒,他們焉肯投其所忌,說出垂簾的話來?可見這件事是絕對做不到的,只好用惡作的方法,來對付他。臣想只要肯破除金錢,搜求兩個要離、荊軻,倒還容易。常言說,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他幾時出門來,給他個冷不防,只需一枚炸彈,便可送了他的性命。只要去了項子城,其餘的人全好對付。王爺請想,這種惡作的法子,可使得嗎?”載灃皺眉道:“談何容易?不要說未必炸死他,縱然有十分把握,目前他的黨羽很多,聽說從河南帶來有萬人,全有快槍快炮,要練什麼拱衛軍。倘然事到臨期,他手下的人變起來,我們可有什麼法子對付?況且保定、天津,近在咫尺,如段吉祥、曹虎臣、張志蘭這幾個師長,全是他的死黨。如果將他暗殺了,那幾師軍隊朝發夕至,將北京城包圍了,只怕連我們全有性命之憂,這豈是魯莽做的?據我想,還是善辦的好,但求皇太后能垂簾訓政。本爵退一步想,便是失掉了政權,也算不得什麼,可千萬不要做那冒險的事啊。”善輔見載灃這樣膽小,心中很不滿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既然王爺怕事,只好就由他造反去吧。至於太后垂簾的話,臣敢具結,決然不能成功。王爺不信,請你洗淨淨的眼看吧。不過臣有一句話,要預先向爺駕聲明,臣與這賊子勢不兩立。臣手中尚有一部分兵權,以後便宜行事,請爺千萬不要干預。事成是國家之福,事敗是臣一身之殃。從今以後,臣也不再來給王爺請安。等將來皇室重睹天日,臣方才有臉同爺相見。”說罷起身告辭,連頭也不曾回,便氣昂昂地出府去了。載灃見他這樣,也無可奈何。善輔將來的結果如何,自有後文交代。

且說項子城自奉到懿旨,攝政王開去職責,所有國家用人行政,暫歸內閣總理大臣全權行事,這直然就是站著的皇上了。他輕易不到內閣去,一切公事,全在行轅辦理。這一條獅子胡同,立刻變成了皇宮禁地。各部院的長官,天天得到這裡點卯畫到,紫禁城倒門可羅雀了。果然應了善輔的話,張得祿奉著皇太后的面諭,三番五次面見項子城,催問垂簾訓政的事,為何內閣還不領銜奏請。始而項子城說,這事典禮隆重,必須經過內閣會議。再查一查當日慈禧太后垂簾的禮文儀注,諸事全預備停妥,然後才能入奏請旨。目前武漢的軍事正在吃緊,哪裡有這工夫?請張老爺回去婉言奏明,就說項子城時刻在心,決不忘皇太后的恩德。得祿回宮奏知太后,太后還認著這是項子城尊重大典的一番誠心,果然不再催問了。哪知等了有半個月,仍然聲息全無,只可再派張得祿去催,項子城著急道:“你回去對皇太后說,請她老人家趕快訓政吧,我可支持不住了。不但南省全部宣告獨立,甚至山東、山西也起了革命軍,連直隸全不穩。石家莊的吳魯政雖然被人殺了,灤州的張亦曾,還有藍田謂,正在秣馬厲兵,待時而動。東三省的胡匪,也打著革命軍旗號,要驅逐官軍,實行自立。各方全有奏摺遞來,就請你一總拿回宮去,呈與皇太后御覽。就請她老人家,快想應付的法子吧。”項子城一片話,把張得祿嚇了一身冷汗,反倒央求子城,千萬不可脫卸責任,皇太后如何能辦得了這些事。奏摺我自管拿去,垂簾的事,從此不必提了。俟等宮保把各省的事全辦平復了,到那時歌舞昇平,再請出皇太后來做女中堯舜吧。子城很不樂意,說我犯不上做這擋箭牌,還是請太后自己辦吧。高低由得祿給他請安下跪,說了許多好話,這才不說辭了。從此以後,皇太后再也不問垂簾的話,倒時常派張得祿詢問各省情形如何。及至得祿回來,從不曾報告一件可喜的消息。皇太后憂愁抑鬱,直然得了心病。

項子城此時,卻放開手佈置一切。第一件,便是武漢的軍事。此時印長已經回京,馮國華為總司令,王占魁為前部先鋒。占魁是山東人,小時在鄉里間,本是一個無賴地痞。後來窮得不可開交,便投入軍營。始而充當伙夫,後來項子城見他生得體格魁梧,臂力又大,便挑他為馬弁,跟了子城四五年,因為組織新軍,便升他做連長。打土匪他很出力,便由連長而營官,由營官而標統,由標統而協統,幾年工夫,居然做到高級武官。他生平最佩服的,就是項子城同馮國華。此次國華被命征討武漢,特特調他同來,因為知道他是一員福將,到了漢陽,一定能建立奇功。始而李天洪派蔡、杜兩員大將,迎頭同國華見了一仗,怎當得國華用兵如神,王占魁勇冠三軍,禁衛軍的槍砲子彈又非常的鋒利,蔡、杜兩人如何抵抗得了,只得大敗而歸,退守漢陽城,在龜山架起大砲來,向外轟擊。馮國華下令,先在砲力不及的地方,安營扎寨,一方面給北京去電,報告得勝情形,及敵人依山架炮、拒守的狀況,向項宮保請示機宜。第二天復電到了,限十日以內攻下漢陽城,如十日不能取得,軍統及先鋒官均摘去頂戴。好厲害的回電!國華見了,嚇出一身冷汗來,心說,這不是難題嗎?像龜山這樣險峻,不要說十日不能攻下,就是一個月,也未必準有把握,這直然是開玩笑。他想了半天,忽然計上心來:現在東西洋各國駐京武官隨營觀戰的,很有幾位。我今天開一次軍事會議,請他們出席,當面提出這攻打龜山議案來,請教他們,得用什麼法子進取,多少日內可以取得。他們有好法子,我也可以採取。要是無善法可想,當然得多延日期,我便據著他們的話禀复,也擔不著甚大的不是。好好,就是這樣,立刻傳令,在軍統行營開軍事會議。並拿自己的名片,將各國觀戰的武官,一律請來。 這些人倒是聞請即來,在會議場上坐定了。所有大小軍官自營長而上,一律列席。馮國華在主席台上,向大眾發言道:“今天本軍統請列位來會議,是有一個大問題,非集思廣益,不能收功。目前咱與敵軍相持,他把住了龜山,有險可守,那漢陽城便無法取得。我們必須先奪龜山。只要將龜山得過來,漢陽不攻自下。這是天然的形勢,諸君自然曉得。只是奪取的方法,事前應當如何佈置,攻下的日期,大約須得若干時間,請諸君各抒所見,本軍統當擇善而從。在本國軍官,有不次升賞。就是諸位客卿,也必有相當酬報。”國華說完了,各軍官面面相覷,誰也不發一言。國華又改用英語,向各國武人演說了一遍,只見英國武官、陸軍大佐金克堅起立發言,說龜山的形勢,本武官早經測量明白,委實是天險之地。對方戒備很嚴,智取是做不到的,必須力取。力取非有重大犧牲,不易奏效,更非短促時間,所能收功。以本武官看,若用英國陸戰的方法,得有五千人輪流攻打,最速也要一個月,方能佔領此山。國華拱手致謝道:“多承金將軍指教。但不知他位將軍,還有特別妙法,能比一個月再快的嗎?”話言未了,只聽見德國武官陸軍少將成士寶站起來微微笑道:“據末將看,此山雖險,要奪取過來,也還用不到一個月。如參用敝國陸戰法,二十天決可收功。”哪知成少將的話尚未說完,座中一人哈哈大笑道:“當此軍情緊急,瞬息萬變,要待一月廿天,豈不誤了大事?據我看,如用種種方法,明奪暗誘,只需兩個星期,足可辦到了。”大家聽此人放出這大口氣,不約而同地全向他注目,原來是日本武官藤田少將。此人年紀很輕,卻在日俄戰役中立了不少功績,所以二十幾歲,便升至陸軍少將,現充北京日使館武官。此番隨營觀戰,摩掌擦拳,直要顯一顯自己的身手,方才稱心如願。聽英、德兩武官所談,他心中很不以為然,所以挺身出來,只說了兩星期的限,自以為可以壓倒一切了。在金、成二人,見他這樣少年輕躁,嘴裡雖不好說什麼,卻嗤之以鼻,現出一副很信不及的樣子。馮國華在主席台上,也很覺著詫異,心說,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連西洋久歷戎行的將官,全不敢說此大話,你一個少年新進,知道什麼,就這樣發狂,也未免太可笑了。我必須問他一個詞窮,也好折一折他的氣焰。想罷,便先朝著本國的武官發話道:“諸君聽見了嗎?藤田將軍說,兩星期內便可取得龜山,總算是再速沒有了吧!不但本軍統五中佩服,大概諸君也是望塵莫及了。”國華說到這裡,才要接著向下說,只見武官席中,一個身軀高大的,驀地站起來,說末將有一言奉禀。國華一看,乃是先鋒官王占魁,忙和顏問道:“王將軍有何高見,自請明言。”占魁道:“方才,藤田將軍不是說兩個星期可以奪取龜山嗎?要據末將看,何需兩個星期。末將不才,雖無拔山之勇,要取這小小龜山,只需一個星期,手到拿來,遇巧了三五天也說不定。”占魁這一聲大砲放出去,立時間得掌聲如雷。原來這些外國武官,全在中國住過多年,對於中國話,聽得很清。大家正在看不起藤田,卻無法折服他。忽然聽見這一套話,直是對藤田迎頭一棒,真乃正中下懷,便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金、成兩人,尤其鼓得起勁。當時卻嚇壞了馮國華,氣壞了藤田少將,連中國各武官也全目瞪口呆,一個個看著占魁,只是發楞。大家全不約而同地揣測此人,必有神經病,再不然便是魔鬼附體,不如此,何以能說出這樣的荒唐話呢?此時國華的心中雖然詫異,但是,自己部下,在大庭廣眾當著幾個外國武將,說出這樣壓倒一切的話來,自己也覺著很露臉。卻因眾當前,又不可視同兒戲,只得向占魁追問道:“王將軍,這軍中可無戲言啊!”占魁鄭重答道:“大帥說哪裡話,末將如無十分把握,豈敢輕易發言?我既限定一星期,如逾一日,請以軍法從事,末將情願具軍令狀。但是本軍全部隊伍,全得聽末將一人調遣,有抗令者先斬後報。不知大帥可能應許嗎?”國華道:“這是自然的。你既肯冒險建立奇功,這指揮三軍之權,焉能不完全交付你。你先具下軍令狀,我隨後便令知全軍將士,聽你一人指揮,有不服者,按軍法從事。”占魁果當眾人面前,立下軍令狀,那些外國武將,又竭力地鼓了一回掌,然後國華才宣布退席。 眾人散去之後,國華秘密派人,將占魁請到自己屋中,正顏厲色地對他說道:“你方才在大眾面前誇下那樣海口,這不是鬧著玩的。自古軍中無戲言,何況你又具下軍令狀,倘然事到臨期,你不能做到,我做主帥的,也無法袒護你。你這不是自尋死路嗎?究竟你有什麼把握,不妨先對我說明,也省得我替你懸心吊膽。”占魁道:“承大帥這樣的愛護我,末將心裡實在感激不盡。末將沒有一點把握,焉敢冒昧,以性命為兒戲呢!實對大帥說,目前有取龜山一個極好機會。末將乘這機會,可以事半功倍,所以才敢討這極短的限。要不然,誰能這樣荒唐呢!從前守漢陽的,是湖北陸軍,全是當日張文襄訓練之師,又兼帶兵官如蔡杜兩人,也是久歷戎行的戰將,所以龜山不易奪取。如今卻換了華自強做主將,手下的兵全是學生軍,較比湖北原有的陸軍,程度差得太遠了。那華自強雖是一位老革命黨,到底軍事閱歷很有限。他原是湖南一個秀才,也出自張文襄門下,在湖北當過學生,後來到東洋留學,還是文襄送過去的。此人膽量雖大,卻是僅僅會擲炸彈、打衝鋒。在革命黨中,總算非常驍悍,然而說戰陣攻守的方略,卻實實在在是一條門外漢。又兼那學生軍,就知道不怕死,至於打上仗,連瞄準全不會。別看他有兩三千人,我們只選五百精銳之師,便能打他個全軍覆沒,這豈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並且他們這些學生軍,是來者不拒,凡能說南方話,嘴裡再有幾句新名詞的,便可投進去效力,他們一律收用。因此,末將早就選了幾個會說湖南湖北話的人,喬裝扮作學生,也投入華自強部下,充當兵士。將來奪取龜山之時,有他們做嚮導,保管唾手而得,不費吹灰之力。一切進攻的路線,末將全都測量好了,隻候動員令一下,兩三日內便可收功。雖然討得七天限,其實卻用不了七天。大帥自請萬安,漢陽已入咱們掌握之內了。”國華聽他說得這樣鑿鑿有據,心中如一塊石頭落地,不覺笑逐顏開,說王將軍真不愧智勇兼全,本軍統專候喝你的喜酒吧。不過事情雖有十分把握,你也要處處小心才好。占魁道:“這是自然,不勞大帥掛心。”說罷告辭回到自己營中,調兵遣將,預備打龜山。先把他手下直接管的六個營官,請到自己密室中開會議。占魁向大家說,兄弟今天在大帥面前,說了這樣大話,全倚賴的是你們六位捧場。沒旁的話說,你六位得幫兄弟這個忙,咱們本部立一個全功,不要藉重旁人。事成之後,國家必有特別升賞。眾人齊說,願聽統領指揮,赴湯蹈火,也直往不辭。占魁隨按照他預訂的計劃,當面指導一番,眾人各自受計而去。 卻說這漢陽城中,主帥是華自強。自強本是學生出身,並不曉得軍事,只因他是革命的首領,所以大家推舉他鎮守漢陽。他總覺得湖北的陸軍不可靠,變著方法,將章興文、蔡大猷一干人擠走。他自己招了三千學生軍,交付幾個鐵血團同盟會的人帶領著,坐鎮漢陽城。在龜山上吊起大砲來,派了一營學生看守著,其實這些學生並不會放炮,甚至有連槍全扛不動的。內中只有十幾個學生,據他們自己說,當日曾入過武備學堂,對於開槍開砲的事,倒還略知一二。因此,華自強便派這幾個學生做本軍連長,連鎮守砲台的事,也交付三個連長。一個叫孫知方,一個叫孔廣月,一個叫陸長亭。三人之上,有一位營長,名叫鈕長城,是同盟會的健將,跟隨華自強多年,所以叫他帶著三個連長,專管龜山砲台。其實連長同營長從前並不認識。因為華自強部下,並無專門司炮的人才,這三人應募之後,自言通曉砲台機關,自強當面試驗,果然能撥動機器,發炮實彈,種種動作全辦理得非常熟悉。自強大喜,當時便升他三人做砲兵營連長,卻派鈕長城營長,所為監視他們,恐怕新招的人,不甚可靠。其餘還有幾個連長,有精於槍法的,有長於偵探的,有慣於守城的,也全由最近招募而來。自強見他們全是學生,又說的是湖南湖北的土話,便也深信不疑。況且有幾位同盟會的人做營長,在上面監督著,也決然不至有何差錯。華自強在漢陽城中,倒是兢兢業業小心謹慎,連城全不放開。城外邊只派了兩營學生軍,作為防堵之用,各城門也全有兵把守。他坦然坐在漢陽府衙門中,以為金城湯池,敵兵決然無法奪取。這一日偵探前來報告,說敵人有意來攻城。自強聽了,哪敢怠慢,忙傳令叫城外的兩營軍隊加緊防守;又叫四門的把守軍士,關緊了城門,不准放閒人出入;又傳知龜山砲台,將砲台對準城外,到了緊急之時開砲助戰。種種全預備好了,又秘密吩咐他的近人,備好了一匹快馬,在衙中伺候,倘有意外,他好騎馬逃生。江邊的小汽輪,也預備三四條,是預備逃走過江之用。將來勝了,固然露臉,就是敗了,也不患無路可逃。果然真叫他預備著了,這一天夜裡,就听得城外槍砲齊鳴。自強知道是敵人來攻,心裡好生不安,吩咐拉馬至大堂前邊。又派了幾個人,前去探聽消息,輪流報告,倘有不穩,便即刻可以逃生。天有二鼓,探報來說,城外的學生軍,已經打了勝仗。自強聽了,不覺精神萬倍,對左右的參謀副官說,到底還是學生軍可靠,若非我自行招募,那湖北陸軍決然無此勇力。左右也藉著機會,說了些諛詞。正在說得高興,忽見探報又來報告,說學生軍的連長李永貴、王長功,在城外生擒清將王占魁,請元帥速開城門,好進城獻功。自強忙傳令大開城門,只許王、李兩連長攜帶俘虜進城,其餘暫在城外防守,不得擅入。探報去了不大工夫,忽聽得外邊排槍如連珠一般地響,又遠遠見火光沖天。自強心中猶疑不定,心說為何城裡面也放起槍來?忽見他自己的近人,跑得滿頭是汗,進來便對自強說:“請元帥快跑,不好了,城被人炸開了。咱們幾個連長全是漢奸,裡應外合將城門炸開。城外的兩個營長,同把門的營長,看砲台的營長,全被他們殺了。其餘學生軍,也有投降的,也有被殺的。龜山砲台,此時也被他們奪去了。清將王占魁,已經入城指揮一切。請元帥快走,遲了怕被人生擒去,快走快走。”說罷,連他自己也抹頭便跑。自強聽見這報告,知道再守也是無益。好在他早有預備,三腳兩步跑至大堂前,翻身上馬,連打了兩鞭子,如風馳電掣一般,轉眼已跑出城門,直奔江岸。他左右幾個近人,也乘馬在後面跟隨,一同上船過江,直奔武昌去了。這漢陽城,穩穩被王占魁佔領。龜山砲台三個連長,本都是王占魁手下的人,自見城門一開,早將砲口移動,轉向武昌城方面瞄準。營長才進來一干涉,早被孫知方一手槍送了性命。此時看砲台的幾個士卒,早被他三人運動好了,這座龜山,並不費吹灰之力,雙手獻與王占魁。占魁進得城來,先佔了知縣衙門。所有幾營學生軍,願意投降的聽候改編,不願意投降的,自由遣散。這些人也自知抵抗不了,樂得大家保全性命。占魁得了漢陽,出示安民,一面派人向馮國華營中報捷,並請示攻打武昌的方略。少時派的人回來,說軍統有令,不准再向前進攻,占魁聽了不覺愕然一愣。要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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