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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四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4338 2018-03-23
“吶,千反田。有沒有一種說法說'元旦所做的事情會重複一年'?” 聽我這麼一問,她思考了一會兒說:“怎麼說呢……我認為應該沒有那回事。否則的話,若是說'正月休息的話全年就都會休息',那就太不合理了……但是折木同學,要說的話,比起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我更在意現狀。” 牆縫間吹進的冷風刺得人臉頰直痛,不過,一絲光亮也隨之流入了黑暗之中。我的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那片漆黑。 眼前可見的有一把竹製掃帚、一把鐵鏟、一根填煤用的長棍和一個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的紙箱,再加上身著和服,看起來有些苦惱的千反田。 此外,還有圍困我們的四方牆壁。 事到如今我才擠出一句抱怨:“怎麼會這樣啊。”

“說得是呢。想來……” 黑暗之中,千反田似乎笑了:“會不會是不濟的簽運使然呢?” 我深深嘆了口氣。 當真是這麼回事嗎? ……不,不對。原因有二。其一是因為路過的老頭酒醉,沒確認裡面就把門上了閂。其二——也就是根本原因——其實不言自明,但我還是說了出來:“抱歉,都怪我犯傻弄錯了。” 千反田搖了搖頭。 “不,一般而言,再怎麼弄錯也不會被鎖住才對。” 話雖如此,但光就弄錯地方這點我也該道歉。 所幸,雖說被鎖住了,但這裡不是無人工廠或是暑假中的校舍。雖然地處院落邊角,毫不引人注目,但參拜稻荷神的人絡繹不絕。只要呼救,要叫外面的人打開門閂易如反掌。 “那我就叫人了。我會使足了勁兒喊,你最好捂上耳朵。”

再怎麼也沒法讓千反田來喊。於是我做了一兩次發音練習。 “啊,等一下……” 該喊什麼呢?多少是個高中生,“救命”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有人嗎”如何呢。總之,只要喊出聲就能有人注意到了吧。就在我深吸一口氣,馬上就要喊出聲的時候—— “我說等一下啦!” 黑暗之中,突然有個白色東西伸了過來。一個柔軟物體冷不防地堵住了我的嘴。我下意識地把聲音吞回肚子裡,將目光聚焦到近處——摀住我嘴的是千反田的手心。 我被嚇得一陣混亂。而千反田則挺直了身子,左手挽著右邊袖子、右手摀著我的嘴說:“對不起,但是請稍等一下。” 她的神色不一般地嚴肅。我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不過有什麼必須得等的理由嗎? 千反田把手從我嘴邊拿開,問道:“那個,如果現在大聲叫人的話,事情會如何發展呢?”

依舊不明所以,我回答道:“應該會有人來吧。” “然後,我們就會拜託對方拿下門閂。” “差不多,接著門閂就會被拿掉。” “於是門就開了吧。” “開了啊。” “如此一來,咱們會被如何看待?” 我一時語塞。 隨後,我也逐漸明白了千反田在擔心什麼。如果被鎖的是我和里志就沒問題了,換作千反田和伊原被鎖也沒關係。但事實卻不是那樣的。 應聲而來、幫忙拿下門閂的親切路人;夜裡來到神社一隅、人跡罕至小屋中的我和千反田——我們想要幹什麼,對方能夠正確理解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千反田用很難辨析的小聲說:“要是被完全陌生的人搭救倒還好,可是從剛才起就一直有幫工的人在院內巡邏。他們都認識我。”

我想起走進社務所時,千反田光是報上名號,對方就改變了態度。 “如果被那些幫工的人所救……恐怕就會被誤會吧。畢竟酒糟並不在雜屋,而是在倉庫裡。我們跳進黃河也是洗不清的。折木同學,今天我是代父親來的。其他時間、其他地點暫且不論,若是在正月的荒楠神社里讓人傳出閒話,我會非常困擾的。” 我沉吟起來。 光聽這句話,難免會有種“太過在乎體面”的感覺。根本不用注意那麼多啦——肯定有人這麼想吧。但是,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就是因為我,折木奉太郎,不過是一介普通高中生而已。 然而,千反田愛瑠所在的世界的確和我稍有不同。在教育行政方面頗具影響力的遠垣內家,經營神山市一大醫院的入須家,這兩家的少爺千金也都認識千反田。在學校的前後輩關係之外,他們還與千反田有著密切的交往。而在元旦的今天,千反田又代替父親拿著新年賀禮,來到了主持荒楠神社神務的十文字家。

這不是我能判斷的世界——我判斷道。千反田擔心因我呼救引人閒話,這是合理的憂慮還是杞人憂天呢?我不知道。 不意間,雖然只是一閃念,我感到了一絲寂寞。 我淺淺嘆了口氣說:“知道了。那怎麼辦?” 明明牆上到處都是裂縫,可鋁門周邊卻毫無縫隙,從屋裡是沒法挪動門閂的。 “得想辦法找人從外邊開門了。還得盡快才行。如果有人因故來到這裡,那才絕對會被誤會呢。說來,能把事情說明白的對像也就有……” “佳穗同學……” “和伊原了。” “現在想來,趁那人關門之前叫他不要鎖就好了。當時事出突然,沒來得及開口……” 千反田黯然道,不過,她的語氣一下又明朗起來:“但是,沒關係了!” “哦?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是的。” 看來她滿懷自信呢,想到什麼令人眼前一亮的好辦法了嗎。 黑暗之中,千反田露出笑容:“很簡單,打電話就可以了。” 這辦法有那麼好嗎? “的確挺簡單嘛。不過千反田啊,這兒應該沒有公用電話哦?” “你在說什麼呢,是開玩笑嗎?當然是用手機了。” 開始頭疼了。牆縫間吹進的冷風刺人骨髓。 “原來如此,妙計妙計。那就請吧。” “啊,我沒有手機。” 這傢伙認真的啊?還是說被現狀攪亂了腦子,什麼都忘了?我淡然回應:“我也沒有。” 隨後,靜寂降臨。 “……我、我都忘了!這可怎麼辦啊!” 你還知道慌啊…… 除了大聲叫人之外,莫非就沒有辦法走出這個雜屋了?我思考起來。

從雜屋內側就一定拿不掉門閂嗎?雖然頭腦裡一直如此默認,但還是嚴謹地探討一下吧。 首先,我再度考量了一下門閂系統。這扇門本身並沒有鎖,所以用力的話可以推開一點。而阻擋我進一步推下去的,便是門閂。 就來時一瞥所見,雜屋的外牆和門上裝有“コ”字形的鐵扣。當然,用做固定的是螺絲還是釘子等等的細節我就沒有看得很真切了。不過,就我用了很大力氣都沒見鬆動的情況來看,鐵扣應該釘得相當結實。最後,一根木棒橫穿過所有鐵扣——這就是門閂。 若是這樣,能不能把門閂橫向挪開呢。如果這座雜屋用的是上卡式門閂,打開一點門縫之後,還能想辦法一點點將閂木抬起拿掉。但側滑式就沒辦法了。 結論:從雜屋內側無法拿掉門閂。

但是…… “開門的辦法並不僅此一種。” 聽到我這句話,千反田“咦”地反應了一聲。我指向鋁門說:“打個比方,只要把這扇門整個拆掉就行了。這門是怎麼裝的呢……” 黑暗之中,我將目光投向門和牆壁的連接處。門框上下各裝了一個合葉。嘛,這是最普通的裝法。 這一安裝方法的問題就是:要想擰下螺絲將合葉拆掉,我就必須先把門打開。若是關著門,螺絲頭就會被夾在門縫中,連看都看不見。 拆掉合葉的方法行不通。 “還有……” “那個,折木同學。” 感覺千反田的聲音有些苦楚。 “嗯?” “該怎麼說呢,是我忘記了。我忘了折木同學沒有手機,所以才拜託你不要大聲喊人……但是,事已至此就要另當別論了。咱們叫人吧。這麼下去的話,折木同學你……”

我?我怎麼了?千反田有些支支吾吾地說:“……你會感冒的。” 嘛,確實。現在我也凍得渾身直哆嗦。本以為拿個酒糟連一分鐘都用不了,所以我就沒穿大衣。光穿個毛衣果然很冷——話雖如此,也沒冷到無法忍受的程度就是了。 “但你還是擔心咱們會被誤解吧?真到走投無路時我會立刻喊人的。不過在那之前,讓我再想想辦法。” “折木同學……” 千反田在黑暗中低下了頭。雖然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但我還是盡力擠出笑容說:“別擔心,沒問題的。雖然門推不動、合葉拆不下來,但是尚未探討過的逃脫方式還有四種呢。” “咦,還有那麼多?” “沒錯。” 我一個個地折起手指開始列舉:“第一,破門而出;第二,破壁而出;第三,掘地而出;第四,破頂而出。”

折起四個手指後,我的右手就只剩小拇指還伸著了。千反田沒有回話。雖說沒有回話,但我能感到她的愕然。 不過,我也不是在開玩笑。過去,裡志借我的福爾摩斯里面有'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方法後,不論多令人瞠目結舌,剩下的也是正確答案'這麼句台詞。印像中是這麼說的,錯了也別怪我。 我用拳頭頂了頂牆面。 “只要你想,不論哪種都是可行的。雖然門本身很堅固,但是它所憑附的牆壁很脆弱。只消踢上幾腳,合葉周圍就會壞掉的。說到底,這牆板本來就有點朽了。只要有工具,沒多大功夫就能打破。” “這、這……” 果然,千反田出聲制止道:“這可不行!就算再怎麼老舊,這也是荒楠神社的房子!” “果然還是不行嗎。” 她應該生氣了吧。就算不管千反田生不生氣,太過野蠻的行徑也會把幫工者吸引過來。若是為了逃脫而招人耳目,那就本末倒置了。如此想來,天花板也不用考慮了。剩下的就是…… “地道戰術了嗎。” 所幸,雜屋牆邊就立著把鏟子,而且鏟尖還很尖銳,看起來正合適。另一方面,地上也沒鋪地板。原來如此,屋內之所以酷寒異常,想必也有沒鋪地板、冷氣可以直接由地面傳來的緣故吧——我突然想道。 “……要挖嗎?” “得花多長時間呢……” 感覺明早之前應該能挖出去——只要我沒在中途累倒。 逃脫策略的大方向尚待斟酌。這裡是雜屋,工具倒是有一些。但是在現階段,其中並沒有能讓我們逃出這裡的“符合需求的東西”。鏟子,掃帚,除了可以填煤用、還能當旗桿的長棍,固定太鼓的架子。另外,紙箱中還有大量的碗……這些東西能幹什麼? 冷風從牆縫間灌入。 這些東西,到底還是難堪重用。不打開門就不可能逃出雜屋,畢竟這房子連一扇窗戶都沒有。然而我們越這樣拖下去,被第三者救出時就越難解釋清楚。說不定大聲喊人還利落一點。想到這裡,我又覺得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麼了。這是固執使然嗎?不,我應該沒有那麼固執才對。我只是看千反田真的很擔憂,所以想替她想想辦法而已。再者說,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因為渴望自由,我從牆縫間看向“外面的世界”。 明明只是很小的縫隙,視野卻意外的寬廣。旺盛的篝火分外耀眼,真好啊,看著都暖和。待客用的甜酒還有剩嗎?我們幫工不成,想必給十文字添了不少麻煩吧。 正想著,我看到一個略帶酒氣、明顯不像參拜者的老人朝這邊走了過來。應該是巡邏的幫工人員吧。 “啊,他到這邊來了。” 轉頭一看,千反田也在別的牆縫處觀查外界。我找的縫隙在及腰高度,而千反田卻在與目同高的地方發現了一個缺口。就這樣,她的手提袋貼在了蹲坐的我頭上。 老人並沒有走到雜屋旁邊。從行進方向來看,我還以為他是要去稻荷神那邊,不想老人轉頭撿起一個東西之後,馬上就又翻了回去。 “他在幹嘛?” 聽到我的嘟噥聲,千反田有些缺乏自信地說:“應該是撿到什麼東西了吧,好像是手機掛鍊之類的。” “你能看清啊?” “差不多……吧。” “這種距離都行?而且還是在夜裡?” 她極度認真地回答我說:“我的夜間視力很好。” 視力超過2.0不說,還有夜視能力嗎……不光是視力,千反田的聽覺和嗅覺也很靈敏。另外她那麼擅長做菜,或許也有味覺敏銳的原因。 就在說話的當兒,我看丟了老人的行踪。不過千反田似乎還一直保持著監視。過了一小會兒,她小聲說道:“啊,他去上交了。” “上交?交到哪兒?” “應該是社務所吧。啊,行人太多,已經看不見了。” 這時,我的腦中閃過了一個主意:“……我說千反田啊。眼前這面牆,只是稍微破壞一點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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