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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3767 2018-03-23
“但是——”在我把話說完之後,一直安安靜靜沉默不語的千反田冷不防地嘀咕道。這個詞就像給大堤開了個口子一樣,後面的話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但是、但是,但是啊,那是不可能的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可以說破綻百出簡直就是個災難!” 看千反田一副要踢開椅子掐住我的氣勢,我不假思索地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安撫發飆的驚馬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我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用手勢示意千反田冷靜:“千、千反田,你先冷靜。啊,對了,你想想,這只是一場遊戲而已吧?幹嘛那麼認真啊。” “不,但是、不可能啊,折木同學!” 唔。不是“難以置信”而是“不可能”嗎? 我稍稍瞇起眼睛,問道:“為什麼你覺得不可能?” 拼命在桌前攤開雙臂的千反田,此刻終於放下了手。她有點難為情地轉開視線清咳一聲,然後恢復到往常的態度說道:“最近流傳的假鈔是面額一萬的紙幣。折木同學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會說'X用了一萬日元的假幣'吧。”

我點點頭。 “但是作為區區一介高中生,X是無法得到那種假鈔的。不,即使得到了,他應該也能找機會換掉。” “……此話怎講?” 可能是腦子沒轉過來,我完全不明白千反田所說的問題在哪。只見她略為焦躁地繼續道:“身為高中生的X不可能去做買賣,那他又是怎麼得到一萬日元假幣的呢?” 我沒作多想便脫口而出道:“一般是通過ATM機吧?” “能徹底騙過ATM機和銀行的假鈔是很罕見的!而且假鈔做工要有那麼精良,X能察覺反倒說不過去了。” “那就是找來的錢……” 話剛說一半我就閉上了嘴。伊原不在實在是萬幸,否則天知道她會怎麼揶揄我。千反田終歸不是伊原,她沒有口出惡言,而是露出微笑說:“沒錯,你好像也察覺了呢……一萬日元的紙幣是不可能用作找零的。因為除了紀念幣,一萬就是日本現金的最大面額了。”

我也漸漸理解千反田所言的“問題”了。 如果說X違法使用了假鈔,那假鈔本身他是如何得到的呢?由製造者生產之後,假鈔會被用在商店裡。進入商店後,面額一萬的假鈔就不可能再流入到客人手中了。就算會在商店之間轉手,那些錢也總有一天會流向銀行,並在那裡迎來終結。 我皺了皺眉,輕輕點了幾次頭:“嗯,我懂你的意思了。那會不會是這樣呢:X的父親自己經營商店,收到假鈔後把它當零用錢給了X……” 聽罷,千反田一臉滿足地重重點了點頭:“那X應該就會對父親說明,讓他換掉那張假鈔。” 雖說神山高中禁止打工,但就算X真的違規去打了工,最後也得是殊途同歸——如果工資是通過銀行打款的方式發放,X根本不可能得到假幣;如果是直接發放現金,那他自然也能要求更換。只要雇主沒有壞到骨子裡,這種要求想必還是能夠同意的。如果連雇主或父親壞到離譜的可能性也考慮進去,那就和剛才的“教導處食物中毒”是一回事了。

那麼…… “會不會是撿到的?” “撿到的……嗎?你是指有人把假鈔掉在路邊?” “或許是製造團伙嫌處理麻煩就扔掉了?” 雖然這話很荒謬,但討論的起點本就是臆想,所以我還是不以為意地說了出來。 然而千反田搖了搖頭:“那還是很奇怪。” 剛想問為什麼,我就也發覺了蹊蹺之處。 如果以X正常上學為前提的話,那他送出道歉信的時間就應該是昨天放學後到今天上課前。就算X沒有正常上學,那他寫道歉信的時間也不過就是昨天放學後到剛才廣播前。前後時間間隔太短了。 起先使用假幣的時候,X心裡就有罪惡感。否則的話,他是不會那麼快產生悔意並寫下道歉信的。會拿撿到的假幣到老夫婦店裡換零錢的人,應該不會有這種負罪意識才對。

“唔唔,獲得假幣的方式嗎……” “如果找不出來的話,折木同學的推理就是空中樓閣了。” 還說我愛引用生僻的話,你不也一樣嘛。 想著,儘管我表面依舊談笑自若,心底卻不得不認可了千反田所言的正確性。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但俗話說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X到底是如何得到一萬日元假鈔的,又為什麼會去使用呢? 難道真的如千反田所言,剛才的推論全都漏洞百出? 我下意識地咕噥道:“一萬日元啊……” 雖說不算什麼天文數字,但要憑空蒸發想必也會心疼。 ……沒錯。這麼個數額,白白扔掉肯定會令人不捨。我抱起胳膊:“千反田,你喜歡錢嗎?” 雖然稍有些不明就裡,千反田還是回答說:“這個嘛……要說喜歡還是討厭,應該是喜歡吧。”

“讓你把一萬日元扔到水溝裡,你能做到毫不吝惜嗎?” “應該不行吧。” 然而千反田又往前湊了湊身子,強調似地慎重補充說:“……不過,前提得是那些錢來路正當。” 果然是富家小姐啊,千反田這傢伙。如今即使只算日本國內,為了不到一萬日元而殺人的事件也毫不稀奇。 話雖這麼說,但千反田的邏輯我也不是不理解。只要是“自己的錢”,一萬日元肯定是值得珍惜的。就算不慎掉進水溝裡,恐怕我也會去將其撈回來。但如果那錢來路不正——比如撿來的錢、偷來的錢,或者是賭博贏來的錢——的話,我會覺得反正只是筆橫財,丟了也就算了。所謂“不義之財存不住”,想必就有這方面的意思吧。 如果說X頂著強烈的罪惡感花掉了假幣,那理由只能有一個:X不想浪費“自己的”一萬日元。也就是說,那一萬日元並非不義之財。進一步講,X不會是假鈔製造者,也不會屬於類似的團體。既然如此……

我輕嘆一聲,然後說道:“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認為X的假鈔是別人給的——” 低頭在看筆記本的千反田抬起了頭。 “而且是通過正規途徑。既然不會是工資或零花錢,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張假幣是別人還回來的錢。 “發現別人還回來的一萬日元是假鈔,X非常失望。'明明是自己的錢,怎麼會出這種事呢!'這麼想來,X會昧著良心把錢用到老兩口經營的文具店裡,也就算不得是多麼罪大惡極的事了吧。” 聽我說完後,千反田拿拳頭抵住嘴角陷入了思考。不一會兒,她終於把手拿開做出了點頭的動作——然而這動作還沒做到一半,她就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搖了搖頭:“不對,我仍然覺得這是同一種情況。X應該還是可以要求對方換掉假鈔的。”

對於這個問題我早有準備:“是嗎?假鈔就像抽鬼牌裡的大王一樣,誰也不想留在自己手裡。你想想,不是經常有這種情況嗎: “'餵,X,還你之前借的錢。' “'哦,Y前輩好。真麻煩您了,不用這麼快也可以啦。' “'是一萬日元吧,拿著。' “'是的是的,謝謝。' “然後,X猛然發現拿到的是假鈔。” 虧我奮力演了半天獨角戲,千反田卻連笑都不笑一下,老實說真挺傷自尊的。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道:“對X來說,借債人Y的地位比自己高,因此就算Y給了他假鈔,他也不敢吭聲。要么就是X在後來才發現Y還的是假鈔,可是此時已經死無對證,Y完全可以裝作不知情。在這些狀況下,X就有可能得到假幣了吧?”

我翹起二郎腿:“剛才還有個疑問是'X是一人還是多人',至此我們可以推出,X很可能是一個人。畢竟巧文堂只是個銷售便宜物件的小文具店,要是有兩三個拿著萬元大鈔的高中生結伴過去,怎麼看也太不自然了。” 千反田已經徹底陷入沉默,我甚至懷疑她是否聽進了我的話。 接下來就只有一點尚待探討了:“……那麼,Y是誰? “Y也得到了假幣,說不定是地位更高的Z還給他的。但如果一直追溯下去,我們應該能探回假幣原來的流通渠道——可能是造假者、商店抑或是銀行等等。如果把Y以後的人統稱為Y,那Y又是誰呢?或許是黑心商家,也或許就是造假者本身。 “你想,要想解決一場假鈔風波,光抓一個一時糊塗的高中生實在是杯水車薪。警察方面很可能是想藉著X順藤摸瓜,查出假鈔的源頭來。”

我長舒一口氣,然後打趣似地聳了聳肩說:“我的推理到此結束。” 這時我才發現,椅子上的千反田坐姿異常端正。她把雙手扶在大腿上,背脊挺得老直,表情卻有些迷茫。可能是驚訝於我的結論,也可能單純是玩遊戲玩累了。 另外難得我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麼多,她卻連個反應都不給,果然還是有點過分。我帶著對千反田的不滿望向窗外,神山市的景色也逐漸染上了秋意。神山車站就在那邊,巧文堂應該也在附近吧。 就在這時,千反田看著我的側臉輕語道:“'十月三十一日在車站前的巧文堂買過東西、心裡有數的人,請馬上到教務處的柴崎處來。'” 見我轉回頭來,她又感慨萬千地說:“回頭一想,這話題展開得可真遠。” “……誰說不是呢。”

我笑了,一邊笑著,一邊還用力伸了個懶腰。 “遊戲結束。” 聽到“遊戲”這個詞,千反田眉毛一跳,眼神頓時又有了焦點。 只見她稍稍歪了歪頭說:“折木同學。” “怎麼?這只是場遊戲罷了,別太當真。”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聽到'遊戲'這個詞我才想起來,折木同學你好像是為了證明什麼才開始推理的吧……?是要證明什麼來著?” 啊。 這麼說來,我好像也有點類似的印象。 我把頭一歪,角度正好與千反田持平。放學後的地學講義室裡,兩個人都歪著頭。 “我想證明什麼來著……” “你想證明什麼呢?” “你都不記得的事情我怎麼可能記得住啊。” “這樣的話……折木同學,要不試著推理看看?” 說著,千反田的嘴角揚了上去。雖然她試圖裝出嚴肅的樣子,但那雙大眼睛早就把笑意展露了出來。哎呀呀,真是沒辦法。我也儘自己所能地擠出一張笑臉,說道:“您就饒了我吧。” 第二天,我翻開報紙的社會新聞版,發現了這樣一則標題: “窩藏假幣者已被捉拿歸案” 小標題寫著: “二十三歲的暴力團伙成員,系列事件首位落網者神山公安局” 昨天和千反田那場遊戲的一開始,我好像引用過什麼格言來著。雖然當時過於熱衷遊戲的我們都忘了其內容,但現在我卻想起來了。 當時我說的好像是“瞎貓碰著死耗子”。 ……應該沒記錯吧。 也罷,畢竟常有人言“記憶與事實相符,頂多也就是運氣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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