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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五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8712 2018-03-23
一覺醒來後我看了眼時鐘,八點正。看來睡了有十二個多小時,頭還有一些脹痛。話雖如此,這並不是暈澡的後遺症,不過是睡過了而已。 回過神來,我發現裡志在旁邊睡著。為了不吵醒他,我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後敲著自己不甚清醒的腦袋下到了一樓。 客廳裡,梨繪和嘉代姐妹已經在了。小桌上還沒有放上早餐。剛要問千反田和伊原在哪,兩人就正好一起進來了。 不過,伊原的樣子卻有些奇怪。她進來的時候好像拽著千反田連衣裙的袖子吧?正想著,伊原朝我們說道:“出、出現了……” 我冷冷地看著這幅光景。出現了?什麼出現了? 伊原湊到梨繪身邊,連珠炮似地說道:“昨晚我被一陣暖風吹醒,然後翻身想再睡的時候,竟然看見對面的屋子裡有個吊頭的人影在飄!就這樣,搖搖晃晃的!”

哈哈,你們要懷舊懷到什麼時候啊……如此狼狽的伊原真是世所罕見,錯過此刻的里志真是不幸呀。 嘉代給全員倒上熱茶。正要拿的時候,我發現茶杯上寫有梨繪的名字,於是就另選了一杯。想著有沒有寫著嘉代名字的茶杯呢,卻沒有發現。 梨繪笑著聽完了伊原的話:“摩耶姐你害怕那種故事來著?我都不知道啊。” “幽靈我倒是一點都不怕,我又沒有招它們怨恨的地方。不過那種東西竟然能讓我親眼看到,嚇唬人也不帶這麼玩兒的吧!” 拿著茶壺的嘉代突然臉上一僵:“摩耶姐,你看到了……?” “看到了,絕對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啊!” “姐姐,你說了那個故事嗎?爸爸不是說不許說的嗎?” “囉嗦,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是摩耶姐。”

伊原她們幾個嘰嘰喳喳地聊起了幽靈軼事。千反田則正坐在一旁不遠處,我不意間和她四目相對。 千反田好像有什麼心事,表情有些困惑。按照至今與其打交道的情況看,這傢伙肯定是有話想說。於是我小聲問道:“怎麼了?” 對方回答道:“那個……摩耶花同學說的那些話,你怎麼看?” “吊頭的人影嗎?” 我笑了起來:“嘛,老套故事或是保留節目總是必不可少的,因此那種謠言才能得以留存吧。之前……” “之前?” “啊,沒事。” 我把溜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好險,差點就把“之前裡志不也說過什麼七大不可思議嘛”這話給說出來了。那也的確是老套故事、保留節目,的確也很懷舊,因此我自然會聯想到它……不過,我可不想再回頭深究那個話題,特別是面對千反田,一定會被刨根問底的。

千反田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突然含糊其辭的我。正想著事情要變糟,幸好現在有吊頭的人影吊著千反田的胃口。 “……那麼,折木同學,你覺得摩耶花同學說的是事實嗎?” “不,不覺得。” 我嘆了口氣,回答道。聞言千反田好像愈發地想不通了,她歪起頭來:“這麼說來,果然是認錯了嗎?” “嗯?這話怎麼說?” 不知道為什麼,千反田壓低了聲音,朝著我的耳根靠過來說道:“其實我也看到了。就是摩耶花同學說的那個吊頭的人影……” 時間好像不太清楚。據說伊原突然起身,之後千反田也醒了。她睜開朦朧的睡眼後,隱約看到了一個吊著頭的影子在黑暗中飄蕩。 “不過剛醒來那會兒我腦子有點昏沉,所以才覺得是認錯了。想不到摩耶花同學也看到了同樣的……”

“唔……” 要是目擊者只有伊原或只有千反田,我還能用一句“睡糊塗了”糊弄過去。然而兩人都說看到,而且還是在同一時間,搞不好還看到的是同一個東西,這麼一來,光說個“沒有”恐怕就混不過去了。我將自己的錯誤思路稍作調整,說道:“也許是認錯了吧。昨天我不是說過,窺破幽靈——” “莫過枯芒,是嗎?” 可是千反田並沒被就此騙過。她將目光瞟向斜上方凝神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又直直地看向了我的眼睛。燃燒在那雙眼瞳裡的火種,正展示著大小姐對這件事抱有的強烈好奇。 “那麼,到底是把什麼認錯了呢?” 不知何時,伊原也湊了過來:“就是。要說是認錯了,你倒說說我們是把什麼認錯了啊?以'自己沒看到'為理由否定我和小千都看到的東西,那也太卑鄙了吧?”

……這才哪兒跟哪兒我就卑鄙了? 伊原和千反田都死死地盯著我看。根據我的經驗來判斷,事已至此,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當然,我們肯定不會把問題都扔給折木同學一人的。咱們一起去調查吧。” 強硬作出結論的千反田,絲毫沒有轉移視線的意思。 我沒有回嘴,因為我不喜歡做無謂的事。不過不回嘴是不回嘴,嘆口氣的權利我當然還是有的吧?接著,千反田乘勝追擊似的加了一句:“因為我很好奇!” 吃過由培根煎蛋、速食湯和清燉蔬菜組成的簡單早餐後,我們便回到了二樓。在樓梯上正巧和下樓的里志擦肩而過,他應該連“事件”的發生都不知道吧。嘛,倒也無所謂。雖然裡志通曉古今中外的無用知識,但這次應該沒什麼他的用武之地。

伊原說自己和梨繪約好要幫她看暑假作業題。 “不能幫忙真是對不住,你們加油哦!” “交給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拿來給你看的。你說是吧,折木同學?” 問我有什麼用啊…… 總之,必要之事從簡。我將千反田帶到自己房間裡,打算詳細打聽一下事情的經過。窗邊正好有兩張椅子和一個小桌,於是我們便各自落座。好—— “那個影子之類的東西,是從你們房間正對面看到的嗎?” 我打開窗戶,看著主樓問道。 “嗯,是的。” “大小和形狀呢?” “……當時影子比較模糊,所以也我也看得不太清楚。若以人的體型來比對,感覺應該是不大不小剛剛好。形狀……對不起,我不太記得了。不過聽摩耶花同學說是'吊頭的影子',想來好像確實是那種形狀。”

一談到記憶,千反田的聲音就沉了下去。也不是不能理解。催生千反田好奇心的,正是她那出類拔萃的記憶力和觀察力,然而這次記憶卻偏偏模糊不清,估計她也為此而沮喪呢吧。可是我畢竟沒親自看到過什麼影子,所以就算模糊不清,千反田的記憶也是唯一的線索。於是我接著問道:“那顏色是怎樣的?” “不知道。不,不是我忘記了。因為是影子,所以看不出來。” 千反田她們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試著想了想,卻沒能想像出來。因為我不明白所謂的“影子”到底是什麼。 “影子……嗎?這麼說吧:因為當時有光源,而你們處在逆光的地方,所以看人就像影子一樣——你是這個意思嗎?” “如果我們看到的不是超自然現象,那就應該沒錯。”

“光源啊……”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主樓。 “要說晚上的光源……唔,照理說應該是月亮……” 我的聲音中充滿了自己的疑惑。 “我也這麼覺得。記得昨晚的月亮很圓。這有什麼問題……啊!” 隨著我的視線看向主樓的千反田突然叫出聲來。是的,月亮也好探照燈也罷,按說應該都照不出影子才對——因為主樓房間的所有窗口都關著木製防雨窗。 “千反田,你們睡覺的時候是幾點?” “嗯……十點。我們本來就有點累,加上我和摩耶花同學約好早上去泡溫泉,所以就儘早睡了。” “那個時候的防雨窗呢?” 千反田稍稍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想是關著的。因為那時主樓一團漆黑,幾乎都看不到有雨窗存在。” “唔……”

只要雨窗關著,影子就不會出現,真是棘手的情況。我撓了撓頭。雖然很麻煩,但是現在不得不去有影子的七號房看一看了。 “謎團重重,真有意思呢。能遇到這麼有趣的事情,這次合宿果然不虛此行。” 你倒挺高興的嘛。 本來從走廊可以簡單地進入主樓,可是現在走廊的一端被繩子攔著,上面吊著書有“施工中,閒人免進”的牌子。千反田始終下不了偷偷鑽過去的決心。確實,之後要惹上什麼麻煩就不好了,還是先徵得民宿方的同意吧。 不過,要是告訴民宿主人夫婦我們在調查吊頭影子的事情,提醒我們不要外傳的梨繪便會遇到麻煩。所以,要徵求同意還是得找善名姐妹中的一人才行。 正巧這時嘉代路過,於是我們便叫住了她。聽到招呼聲嘉代一下繃起了身子,認出我旁邊的千反田後,她才安心似地靠了過來。

“在,請問有什麼事?” 我給千反田使了個眼色。 “誒?” “你來跟她說吧。” 我對這種天真無邪的小孩最沒辦法了。 “啊,好的。嘉代妹妹,我們想進一下主樓可以嗎?” “主樓?為什麼?” “嘉代妹妹早餐的時候也聽到了吧,就是摩耶花同學和我看到吊頭影子的事情,我們正在調查,希望能稍微看一看七號房。” 雖然開門見山是種美德,正面進攻也十分痛快,但是千反田啊,你這也太不委婉了。果然,嘉代搖了搖頭:“對不起,現在不行。不然我會……被姐姐罵的。” 也罷,或許是真的有什麼難處吧。回頭想想,光憑興趣就闖入別人家裡是否合適,本來就有待商榷。於是我立刻放棄了進入七號房的想法,轉而問道:“那麼,告訴我一件事情。那個房間,就是那個七號房,現在也還用作客房嗎?” 雖然沒有惡意,但我的說話方式好像有點太居高臨下了。嘉代稍事後退,皺起了眉頭。雖然如此,她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不。主樓給客人用的只有浴室和食堂。” “那……” “二樓全部用作了儲藏室……已經可以了嗎?” “多謝。幫大忙了。” 不過還沒等我說完,嘉代就轉過身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抱起胳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哀:“被討厭了啊。” 一直在觀察我們互動的千反田卻微笑起來:“沒關係啦,也許是害怕年長的男性吧。真可愛呀……啊,有個妹妹也不錯呢。” 千反田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情。唔,可愛……嗎。 隨著太陽升高,氣溫也升了上去。我用手背擦了擦開始冒汗的額頭。而一邊,耐暑能力簡直非人類的千反田表情依舊從容。 “不能進七號房的話,會有什麼問題嗎?” “與其說有問題,不如說會比較麻煩。” 我帶著千反田走向大門。既然不能進入現場,至少也得從外面觀察觀察。在我們來到主客共用的玄關,蹲下身子準備穿鞋時,千反田突然出聲道:“哎呀,有樣很讓人懷念的東西呢。” 千反田看向鞋櫃旁,只見那裡放著兩張廣播體操的出席卡片。梨繪用記號筆在自己的卡上大大地寫上了名字,另一張大概屬於嘉代的卡片上則沒有署名。再仔細看的話,梨繪的卡片上只有暑假開始那幾天斷斷續續按了幾個章,後面完全是一片空白,而似乎屬於嘉代的卡片上卻一個章都沒有空缺。 千反田拿起兩張卡片,撫摸著說道:“廣播體操,直到前年我還在做呢。” 前年的話,也就是初中二年級……真的假的啊? 反觀我自己,稍微懂事之後就沒再做過。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就開始立志節能了。 走進庭院,身邊立刻被強烈的濕氣和綠草的氣息包圍。 我抬頭看向主樓七號房,雨窗依舊是關著的。千反田說想去建築後面看看,於是我便仰著頭邁開步子,不想腳邊卻濺起了水花。 “唔。” 泥水濺到千反田腳邊,沾髒了她的鞋子。 “抱歉。” “沒關係。” 泥水飛濺是因為四下滿是泥濘——這片地被擋在配樓後面,上午的日照很差。本以為泥濘是有人給樹木澆水所致,但事實好像並非如此。陽光之下的葉片已經乾得差不多了,如此看來,地面應該濕了有一段時間了。 “千反田,昨晚下雨了嗎?” “是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的確下了一陣。” 我繞到主樓後面。雖然能看到七號房的背面,但這邊的雨窗也關著。漂浮的影子若要出現,東西兩側的雨窗就必須都得打開。 我抱著胳膊,一旁的千反田也若有所思地學著我抱起了手。正想問她到底在做什麼的時候,嘉代打開我們眼前的窗戶說道:“那個……午飯時間到了。” 我看了眼手錶。的確,馬上就要正午了。那就稍事休息吧。 午飯是涼麵。要按照我的口味的話,不能不說還是有點酸味不足,但總體還是很好吃的。儘管高地上並不是酷暑難耐,不過冷食依舊自有一番風味。六個人圍在餐桌旁,伊原一邊吃著面一邊問道:“到頭來,你們有什麼發現嗎?” “不,還沒有……” 千反田說完我緊接著說道:“目前還在初步調查階段,假設我倒是有了。” “誒?說來聽聽,怎麼個假設?” 這我就頭疼了,那假設目前還只是個模糊不清的想法而已。在我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時候,裡誌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你們三個人自顧自地說什麼呢,莫非是想把同吃一鍋飯的我排擠在外?真是過分吶。” 果然是裡志,真是大題小做的抗議。我不想費神去解釋,於是就順勢反問道:“先別說什麼排擠不排擠,這陣子你都跑哪兒去了?我連你人都看不見。” “溫泉這種地方,不論何時想去泡自然就該去泡嘛。” 是不是呢。因為昨天泡溫泉的經歷,我已經不想再去了。 我還沒吃到一半,便有兩人合掌表示吃飽了。 “我吃完了。” “我吃完了。” 是梨繪和嘉代姐妹。梨繪帶著自己的餐具走向了主樓,過了一小會兒,嘉代也追了過去。這情景千反田看在眼裡,想必也樂在心裡吧。 “姐妹果然很棒呢,光看著我都覺得羨慕了。” “誒,千反田同學憧憬有兄弟姐妹的生活嗎?” “唔……也還說不上憧憬就是了。福部同學,你有兄弟姐妹嗎?” 接著裡志便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的妹妹。他妹妹我見過,那是個比里志本人更自我中心、我行我素的怪人。估計那傢伙和我姐姐比較投得來。 聊著這些有的沒的,我們總算吃完了午飯。正在這時,剛才回到主樓的梨繪也回來了。 自帶“鏘鏘~”音效出現的梨繪,穿著一身浴衣。並不是出浴後的樸素款式,而是各地煙火大會常見的漂亮衣著。梨繪十分開心地炫耀道:“我的浴衣怎麼樣?” “哇!”千反田也跟著叫出聲來:“真是漂亮呢!” “嗯,挺合身的。穿著很顯成熟呢。” 聽到這些誇讚,梨繪臉上笑開了花:“剛放暑假那陣子總算給我買了呢。當時我們說好,成績上升就買……今晚咱們來放煙花吧!煙花已經準備好了!” 在那邊三人熱烈討論浴衣話題的時候,裡志卻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品味倒是不錯。” 裡志平日說話總愛拐彎抹角的——知道了這一點,接下來他想說什麼就很顯而易見了。我低聲回應道:“哪又有問題了?” “腰帶。腰帶就是日本和服的生命,可是那個,不是仿製品(imitation)嗎?” 說起來,這浴衣的帶節的確有一些微微地凸了出來——正如裡誌所言,那是後加上去的。 “怎麼就突然變異(mutation)了?” “不是mutation,是imitation……把已經做好的帶節直接掛在上面,穿起來雖然簡單,但是按照我的哲學來講,那東西不能算是浴衣。” 裡志的哲學鬼才會在乎。雖然看著的確彆扭了點兒,但也就僅此而已。裡志的糾結真是蠢極了。一邊想著,我一邊打起了哈欠。 就在此時。 “……嗯?” 有股異樣的感覺。我朝著敞開的帳門回過頭去。 可是眼前卻空無一人。奇怪,剛才我好像確實瞟到了一個人來著。莫非我也被吊頭的影子詛咒了嗎? “怎麼了?” 問話的是裡志,我沒有回答。 是人影嗎? 我走出客廳。雖然想找個能安靜思考的地方,可是我知道千反田也跟在後面。正想是不是要告訴她別跟過來,突然腦子裡湧出了一個想法。去昨天的溫泉吧——我回頭跟千反田提議道,千反田微笑著點了點頭。 在行往溫泉的途中,我默默地整理起了思路。不知是不是看到我這副樣子,千反田也只是默默地跟著。 所謂吊頭的影子,其實只是伊原和千反田錯覺的產物,也就是所謂的“枯芒”——雖然還有一些難題,但我基本可以如是斷言……只不過,還差最後那麼一點。 在我們到了露天浴場,即將分別的時候,千反田說道:“一起出來吧。” 我沒能作出回答。 剛穿過櫃檯進入脫衣室,我就感到了一種既視感。原因很快就搞清楚了:物品排布和昨天酷似。腳邊的竹筐里放著一團眼熟的衣服。是裡志。這傢伙比昨天的吊頭影子更像個謎。剛才裡志不是還在飯桌上嗎?莫非是用了傳送門? 果不其然,一進大浴場,我就看到了泡在浴池中的里志。我沒有跟著泡進去,而是一直盯著他看。雖然看不清我這邊,但裡志似乎還是隱約有所察覺。他向這邊靠過來,沒等我發問便自己招了:“哎呀,從西山莊後面的山崖滑下來,正好就是這裡的背面喲。” 就算聽到這些,我也沒有吃驚。僅僅是為了抄小道就滑下山崖,這正是裡志其人最典型的寫照。 於是我也進入了浴池。我先用毛巾擦了擦臉,清醒了一下自己尚未轉開的頭腦。要想解決古籍研究社遭遇的麻煩事——或者說千反田感興趣的問題——除了讓千反田滿意外別無他法。但是這次的吊頭影子事件,我絞盡了腦汁都沒想出什麼能讓千反田滿意的解釋來。 說白了,現在缺的就是一個“原因”。影子的本體是什麼其實並不難說,可要是說不清原因,我就沒法給千反田一個滿意的解釋。話雖如此,線索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我無言地回溯起記憶來。見我一動不動,可能是擔心昨天悲劇重演的里志出聲問道:“奉太郎,你不會又暈堂了吧?” 裡志嗎。也許這傢伙恰巧知道些什麼,於是我問道:“吶,昨天晚上有什麼活動嗎?” 裡志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又浮現出原來的微笑:“要說昨天的亮點,果然還得是奉太郎你的失態。” “那事恩情我記著,謝禮就算了。除那之外呢?” “然後呀,就是你知道的,晚上講鬼故事啦。兩手拈花還餘富一朵呢。” 花啊……總之要說千反田像白蓮的話,伊原大概就是刺薊了吧? “不,不是說那種私人活動,你知道什麼公眾活動嗎?” “唔?公眾活動我哪會知道,我又不是這個村子的住民……等等,說來我好像聽人提過什麼夏祭,還聽到了太鼓的聲音呢。” 夏祭。 原來如此,還有這回事情啊……不,不對。應該是“果然是這麼回事啊”才對。 要是平時的里志,肯定會察覺出我想到了什麼,或許還會說些風涼話吧。不過,眼下里志半張臉都浸在溫泉里,整個人懶洋洋的,想必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他要發問的話我和盤托出倒是無妨,他要不問我也沒必要主動去說。於是我從溫泉里走了出來。 換好浴衣走出溫泉,千反田依舊沒有出來。趁著等待的功夫,我正好可以整理一下思路,冷卻一下熱氣上騰的頭腦。等到千反田出來後,我只簡短地說了一句“走吧”。 回去的路上,我對千反田開口道:“那個吊頭的影子,其實……應該就是掛在衣架上的浴衣吧。” “誒?” 聽到突然的解答,千反田瞪圓了眼睛。剛等千反田回過神來,我就又接著說道:“就算沒睡迷糊,人也有可能把浴衣的輪廓看成是人影。總之,不是真幽靈的話,看著像上吊人影的也就連體的衣服了吧。” 雖然千反田依舊沒說話,但她好似有什麼不解一樣歪了歪頭:“但是,為什麼那裡會有浴衣呢?而且,還打開雨窗讓我們看到浴衣的影子,這很奇怪呀。” “本來就不是為了讓你們看到的。” 我瞟了一眼天空。 “那是為了晾衣服,晾乾濕掉的浴衣。打開雨窗是為了改善通風,讓衣服幹得更快。” “為什麼?” “因為下過雨,所以浴衣會濕。” “不是這個,為什麼會在主樓的七號房?” “為了不讓別人看到晾乾的浴衣。” “但是我們看到了。” “不是你們,是瞞著家里人。” 千反田還是沒懂。我撓了撓頭。 停頓一拍之後,我決定從頭解釋一遍自己的假說:“晾乾浴衣的是嘉代。 “估計嘉代很羨慕梨繪的浴衣,於是自己也想穿一下。但是不管體格如何相近,浴衣終歸是梨繪的東西。而梨繪大概是不會藉給嘉代的吧。你沒注意到嗎?無論是水杯也好,廣播體操卡片也好,凡是自己的東西梨繪都會明確地作出標記。她就是這樣的小孩啦。而嘉代很怕梨繪,借浴衣之類的事情,恐怕她連說都說不出口。 “但嘉代還是想穿,於是她就偷偷把浴衣帶了出去。幸好浴衣的帶子是外掛式的,一個人也能穿起來,而且穿完以後的整理工作,對民宿家的女兒來說肯定也是手到擒來吧。昨天的夏祭她就是那樣穿著去的,時間大概是八點。嘛,肯定很開心吧。” “嘉代……去了夏祭?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 “剛才我聽裡志說昨天有夏祭召開。要說為什麼知道嘉代去了嘛……因為我看到了。昨晚八點前後,我看到了一個走出家門的人影。而且昨天你們講鬼故事的時候,嘉代不在吧?” 早上,嘉代斥責了洩露吊頭影子故事的梨繪。要是參加了鬼故事大會,她就不會說出當時那番話了。而且裡志也說昨天只有三位女性,用他那種兜圈子的說法來講,就是“兩手拈花還餘富一朵”。 “重點在後面。嘉代在夏祭樂在其中的時候,不幸降臨了。” 千反田吞了一口氣:“天開始下雨了。” “對,雖然從土壤的潮濕程度看雨沒下多久,但浴衣被打濕了。這時,嘉代可能想起了第二天放煙花的預定吧。毫無疑問,屆時梨繪肯定要穿這件浴衣。這麼一來,嘉代就必須在第二天之前把浴衣晾乾。想到這裡,她可能害怕得臉都青了吧。 “但是,要是把浴衣晾在家人住的主樓一層,搞不好隨時都會被人發現。配樓就更不可能了。就算有烘乾機之類的東西,夜裡也不能用。所以,嘉代就等大家都睡下以後,把浴衣晾到了主樓二樓,而且是靠最裡面的房間。 “不過,嘉代的不幸還在繼續——從窗戶照進的月光,讓你們看到了吊著頭的影子。因為月光是從西面照進來的,所以時間是零點以後,大概三四點的樣子吧。 “而嘉代最後的不幸,則是我們對吊頭影子的調查。中午的時候,姐妹二人吃完飯馬上就離開了房間。梨繪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浴衣,而嘉代……恐怕是如坐針氈吧。” 我一口氣把話說到這里之後,又邁開了步子。說起來,當時嘉代看到我流露出厭惡,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吧。當然也可能是真的怕我就是了。 “浴衣在早上就被放回去了。一大早……具體時間看看廣播預告就能知道。嘉代一直很認真地參加廣播體操,所以在那之前就放回去了吧。” “…………” “這件事情還是瞞著伊原吧。要是洩露給梨繪,嘉代可就尷尬了,畢竟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 千反田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低著頭,跟著我。 走在緩坡上,千反田終於低著頭小聲念了一句:“要是這樣的話……那對姐妹關係就不好了。” 這句話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千反田好像並沒有在意我的困惑:“連浴衣都不能藉的兩人,怎麼都不能說是'可以推心置腹'的關係。” 說完,千反田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明明是笑臉,但我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表情有一點點悲傷。而且,千反田也不是第一次給我這種印象了。 想了半天,我總算說道:“兄弟姐妹不就是這麼回事嘛。我姐姐也……” “我——” 千反田好像沒有聽進我的話,接下來根本就是她的獨白:“還是想要兄弟姐妹。可敬的姐姐也好,可愛的弟弟也罷。” 穿著浴衣的我們依舊走著。夏天還未結束,看著眼前青空上的滾滾雷雲,突然之間我的心情好像都被搞壞了。 西山莊映入眼簾的時候,千反田總算接起了之前的話頭:“但是,我覺得我一直都明白。吊頭的影子從來就不是什麼幽靈。世間的兄弟姐妹們,也並不都能發自內心地快樂相處……” 我並不想听她接下來的說辭,所幸千反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們慢慢走在蒼翠之間,悠哉地爬著緩緩的坡道。我從最開始就明白,千反田所言的兄弟是幽靈的同類,只消靠近一看,就會變成枯芒。 浸在這無處不在的暑意中,剛從溫泉出來的身體也不時滲出了汗水。坡上有個人影——梨繪看到漸漸走近的我們,正在山坡上使勁兒地招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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