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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五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3050 2018-03-23
尾道會在課本上記錄教學進度,這點應該是沒錯的。畢竟他這十年、二十年來一直在教高中數學,今年他又同時為幾個班任教,混亂可以說是必然的。想來,為了防範那種狀況,做記錄也是個理所當然的手段。 明明已經做了記錄,錯誤卻還是出現了。而且,進度不是回到以前,而是跳到了後面。嘛,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之處。 不,等等,“跳到後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會有這種錯誤出現,也就是說“正確的記號”後面肯定還有別的記號。 X班的授課進度明明沒那麼快,後面的書頁上卻有“X班”的記號——這種事會在怎樣的情況下發生呢? 利用這個想法說不定能毫不費力地解決問題。我翹著腿對千反田搭話道:“你們班還沒學到值域來著?” “呃,是的。”

以防萬一我問了一句,千反田則稍稍面露不解。我接下來的話又加劇了她臉上的困惑:“其實已經學過的話,又會怎樣呢?” “……這是怎麼回事呢?” “尾道每年都教數學。對他而言,我們不是唯一一屆學生……去年的一年A班,肯定已經學過'定義域受限時的值域'了吧。” 啊,千反田下意識地叫出了聲。沒錯,把去年的記號和今年弄混,這種錯誤很有可能發生吧? 然而,沒等千反田表明領會之意,一個聲音便插了進來——裡志慢慢搖了搖頭:“你想說'是和去年的記號弄混'是吧?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此話怎講?” 敘述自己毫無意義的知識時,裡志一如既往地很開心:“很簡單,教職員用的教科書每年都會換新。畢竟當課本有什麼微妙的小修改時,師生不同步是個很頭疼的事。實際上,尾道老師用的正是今年剛出的第四版。”

千反田保持著“啊”的口型低下了頭。 ……原來如此,既然裡志都這麼說了,那想必就是這麼回事吧。為什麼這傢伙連尾道用第幾版課本都知道啊?我對這點才更好奇就是了。 不過,若是尾道有在課本上寫寫畫畫的習慣,把課本畫得亂七八糟的話……有可能是有可能,但千反田會接受嗎?下課時,尾道記到書頁上的應該是班號和日期吧。有沒有什麼塗鴉記號可能與其混淆呢?要是有證據能證明尾道喜歡奇怪的塗鴉,那又另說了。 唔…… 可能是看我沉默不語的樣子,覺得希望渺茫了吧。裡志漫不經心地繼續道:“而且,值域那玩意兒我實在是搞不明白。雖然沒什麼可驕傲的,但我光想畫出(x,y)平面都得費好大的勁。被尾道點到的話,估計得留下點心理創傷呢。”

你要那麼想的話,幹嘛不停止積蓄那些無謂的雜學知識,多投入點力氣學習呢——我是不會這麼說的。對鳥說“不要飛”完全是徒勞。現今裡志又在研究什麼呢?記得他前陣子還長、短的來著。 ……啊,稍等。 我忽地意識到一件事,然後就其提問到:“裡志,你們班已經學到值域那一單元了嗎?” “嗯?啊啊,沒錯。” “你是哪個班的來著?” “我說折木啊,你好歹也該記住朋友的班級吧?” 我試著對伊原反擊道:“那你知道我是哪個班的嗎?” “我跟你又不是朋友。” 此時的我,正是“啞口無言”的生動寫照。 看到這一狀況,裡志笑道:“別擔心,摩耶花。奉太郎這是明知故問。” 這麼一說,我好像的確知道。

裡志班裡學到了值域,我們班則沒有,當然,千反田她們班也沒有。 ……原來如此,我隱約明白了。 “在實際進度後面的某頁上的確有著標記,這點毫無疑問。”我如是斷言道。 “嗯,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而且,那是今年寫下的,示意教學進度的記號。進一步想,如果那不是你們班的,能否說得通呢?試想,如果那是裡志他們班的記號呢?” “福部同學他們班的?” 在提出反問的千反田旁邊,裡志茫然地問道:“尾道老師任教的是ABCD四個班。即便A、B班都沒講到值域,也不一定就是我們D班吧?” 伊原插嘴道:“說到底,D班為什麼就可能了?” “D班的話,會和A班混淆也並不奇怪。畢竟C怎麼都不會和A弄混。”

你又鬼扯什麼呢——伊原凶神惡煞的目光彷彿在說。不,不是“彷彿在說”,她真的開口了:“你又鬼扯什麼呢。A和D也不會弄混啊。” 雖然多少有點畏懼她的視線,但我還是故作淡定地說:“尾道是數學老師。” “所以呢?” “數學老師弄混A和D的可能性更高。就像人和入一樣。” “哈?” 輕蔑的視線以似乎在問“八格牙路,你腦子沒有毛病吧?”看過來,就算這傢伙會在最後的最後放裡志一馬,對我也是絕對不會留情面的。 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道:“假設尾道在第十頁上寫了'六月一日A',在十五頁上寫了'六月一日D',又會怎樣呢?若是將這裡的A與D弄混,像這次的事情就會發生。另一方面……”

我稍微頓了一下:“對尾道來說,小寫字母用著才更習慣。” 瞬間,四人都不再說話。 我給他們說明白了嗎?還是說,他們已經理解,然後覺得我這想法很蠢呢?對我而言,這也是個有些緊張的瞬間。 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啊啊,原來如此!” 如是發出感嘆的是裡志。 “原來是小寫的a和d啊!” 我以僵硬的表情點了點頭。根據千反田的主張,尾道確認了班牌,因此要說他弄錯了教室是講不通的。因此,他肯定是看錯了標記。 A不太可能看錯,但a就要另當別論了。 “a和d就有可能弄混。” 伊原則緘口不語。 她緊緊抿著嘴,很不甘心似地瞪著我。然而意外的是,最終她竟然表示出了贊同:“……嗯,的確有可能。”

“真是可怕啊。” “嗯。之前的英語考試裡,我就因為a和d寫得太像被扣分了。” “怎麼,摩耶花你也有過啊?嘛,我是因為n和h就是了。” 值得慶幸的是,曾有那種經驗的並不僅我一個。順帶一提,我不是在英語而是數學——不,算術考試中,因為1和7區分不出被扣分了。想當年我還是個翩翩美少年呢。記得當時我還不甘過:“為什麼!我明明做對了!”後來就看開覺得無所謂了。 那麼,千反田如何呢? 字跡工整漂亮的千反田,似乎沒有這種失敗的經歷。但是,她在思考了一小會兒之後,還是微微地點了兩下頭:“說得是呢。這的確有可能。” 很好。這樣就可以繼續看書了。 千反田驀然一笑:“a和d……也不能怪老師會弄混呢。果然,我對尾道老師說得可能有點過分了。做了壞事了。”

這番話讓我感到有些驚訝。 原因就是,我隱約想到千反田可能是這種人,她的話居然完全如我預料。 “哎,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沒有理會堅持“因為錯在尾道身上所以怎麼說都不過分”的伊原,我暗地裡瞟了千反田一眼。與口中自責的語言相反,她的表情十分愉快,甚至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我在內心深處是這麼想的: ……我想知道,是什麼理由讓“不生氣”的千反田也生氣了呢?即便說了“生氣並不是壞事”,但她自始至終都是不想生氣的吧?因此,即便錯誤出在尾道身上,千反田也讓了他三分道理。另外,如果認為發怒是自己的失態,那她應該很想知道自己發怒的理由才對吧? 千反田愛瑠,不就是這種人嗎? 不。我搖搖頭,試圖趕走自己腦內的想法。

才認識兩個月就“不就是這種人嗎”,真夠自說自話的。從初中開始就有來往的福部裡志,我算是多少有些了解;交往不深但同班九年的伊原,我也稍微了解一些。然而談到千反田,我真的了解什麼嗎? 沒錯。當千反田將目的表現得很清楚時,有時我能預讀出她的行動。但要據此說我摸透了她的內心——怎麼說來著——就是“觸犯宗罪”了。這是“傲慢”。小心啊小心,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大了?說到底,光今天一天,我就因千反田而驚訝了好幾次了吧。 我苦笑著,回神之時,正在聊天的伊原和里志,話題已經逐漸離開了尾道。估計沒我什麼事兒了吧。我看了眼手錶,已經將近五點了。我將目光投向日薄西山的窗外。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倒是明白小千想說什麼,但換成我會怎樣呢……”

“那才是摩耶花嘛。不過你再稍微想想,前陣子千反田同學……” 或許用不著那麼著急。我拿起扣在桌上的平裝書,從翻開那頁的第一個字開始,重新讀了起來。就這樣,今天我也在浪費著高中生活。我所觸犯的宗罪,光“懶惰”一個就絕對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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