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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四章

基地 阿西莫夫 5684 2018-03-23
柯瑞爾的政體是歷史上常見的一種現象,它雖有共和國之名,統治者卻比專制的君主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但能夠行獨裁專政之實,又可以不像正統君主那樣,處處要考慮王室的榮譽,還得受到宮廷規範的束縛。 這個國家的經濟並不繁榮——銀河帝國統治的時代早已結束,只剩下無言的紀念碑與殘破的建築物,勉強證明這段時期曾經存在。然而,由於領袖阿斯培·艾哥的鐵腕政策,柯瑞爾嚴格限制行商的活動,更嚴禁傳教士入境,因此“基地時代”的來臨,看來似乎是遙遙無期。 現在,“遠星號”停泊在柯瑞爾境內一個陳舊的太空航站中,破爛的船庫內充滿著腐朽的氣氛,令大家都感到一股陰森之意。隨行的詹姆·杜爾無所事事,正在一個人起勁地玩著單人牌戲。

侯伯·馬洛靜靜地由眺望窗往外看去,然後若有深意地說:“這裡有很好的物資,可以做些好買賣。” 直到目前為止,柯瑞爾這個地方簡直乏善可陳。這次的旅途一直平安無事,當天升空攔截“遠星號”的星艦中隊,都是由一些小型的舊時戰艦組成,不是顯得有氣無力就是外表百孔千瘡。那些星艦始終小心翼翼地與“遠星號”保持一段距離,直到目前仍舊如此,雙方已經僵持了整整一個星期。馬洛早已提出與當地政府官員會面的要求,然而至今仍然沒有得到答覆。 馬洛又重複說道:“這裡可以做好買賣,簡直可以稱為貿易處女地。” 杜爾不耐煩地抬起頭來,將撲克牌丟到一邊:“馬洛,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現在船員已經開始發牢騷,軍官已經在擔心,而我也開始懷疑……”

“懷疑?懷疑什麼?” “這裡的情勢,還有你,我們究竟在幹什麼?” “我們在等待。” 這位老行商悶哼幾聲,氣得臉都漲紅了。他大聲咆哮道:“馬洛,難道你瞎了嗎?太空航站已經被警衛包圍,我們的頭上又有星艦盤旋,也許他們快準備好了,隨時可能會把我們炸到地底去。” “已經整整一周了,他們真要如此做的話,絕對不會等到現在。” “說不定他們在等待增援。”杜爾的眼光既銳利又冷峻。 馬洛忽然坐下來:“是呀,我也考慮到了這點,你可知道,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問題。第一,我們很順利地抵達這裡——不過這點也許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去年有超過三百艘船艦經過此地,卻只有三艘被擊毀,這個比率算是低的。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可能表示他們只有少數星艦具有核動力,所以不敢輕易曝光,除非等到數量累積到一定的程度。

“但是另一方面,這也可能意味著他們根本沒有核能。或者他們雖然擁有,卻絕不輕易示人,生怕讓我們發現。無論如何,打劫輕武裝的大型太空商船,跟騷擾基地正式派遣的特使,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基地會派遣特使前來此地,就足以表示我們已經起了疑心。 “綜合以上這幾點……” “等等,馬洛,等一等。”杜爾舉起雙手來說:“我都快被你的口水淹死了,你究竟想說什麼?請把分析的過程省略好嗎?” “你一定得聽聽我的分析,杜爾,否則你不會了解的。其實我們雙方都在等待,他們不知道我來這裡要做什麼,我也不曉得他們的企圖何在。但是我方的實力較弱,因為我們要以一己之力,對抗他們的整個世界,而且對方可能擁有核能。即使如此,我們卻絕對不能示弱。我知道這樣會很危險,的確隨時可能被轟到地底去,這些危險我們一開始就已經曉得了,然而不這麼做,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這我就不……咦,是什麼人?” 馬洛趕緊抬起頭來,迅速調整著收訊器,顯像板上很快便出現了值班中上有棱有角的臉孔。 “中士,說吧。” 那位中士說:“報告船長,船員們將一名基地來的傳教士放進來了。” “什麼?”馬洛在一剎那間變得面如土色。 “報告船長,一名傳教上,他需要醫生……” “你們幹的這件好事,會使許多人都要找醫生。中士,立刻叫大家進入戰備位置!” 在命令發布五分鐘後,連輪休的人員也都拿起武器各就各位——在銀河外緣群星間的無政府地帶,最重要的生存條件便是效率,而行商長手下的人,更是以超卓的效率著稱。 馬洛緩緩地走進船員休息室,上下左右仔細打量著這位傳教士,又向汀特中尉瞄了一眼,中尉不安地挪到一旁。接著,馬洛又看了看值班的第門中士,這位中士面無表情地呆站在中尉身邊。

然後,馬洛的目光停在杜爾身上,沉思良久之後才說:“好吧,杜爾,除了導航官和彈道官之外,把其他的軍官都悄悄帶到這裡來,其餘人員一律留在崗位上待命。” 杜爾走出去之後,馬洛立刻將每個洗手間的門都踢開,並且探頭向酒吧台後面瞧了瞧,再把厚實的窗簾通通拉上。然後他離開了半分鐘,又若無其事地哼著歌走了回來。 五分鐘過後,所有的軍官都魚貫進入了休息室。杜爾跟在最後面走進來,順手將門輕輕關上。 馬洛平靜地說:“首先我想知道,到底是誰沒有得到我的准許,就讓這個人進來的?” 值班的中士向前走了幾步,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報告船長,這並不是哪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大家一致同意讓他進來的。這個人可以說是我們的同胞,而這裡的異邦人……”

此時馬洛打斷他的話:“你們這種同胞愛,我很同情,也很了解。中士,那些船員是你的手下嗎?” “報告船長,是的。” “等這件事情結束後,讓他們在自己的寢室中禁足一周。這段期間你的指揮權也暫時解除,明白了嗎?” 中士臉色不變,但是雙肩卻微微抽搐。他簡潔有力地回答:“報告船長,明白了。” “好,你們可以離開了,趕緊回到你們的砲位去。” 門一開一關之後,外面就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杜爾忍不住質問:“馬洛,為什麼要處罰他們?你明明知道,柯瑞爾人逮到傳教士就會處死。” “任何行動,無論有什麼姦理由,只要是違背我的命令,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沒有我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許上下這艘太空船。”

汀特中尉不服氣地喃喃說道:“七天不准行動,你怎麼能用這種懲罰來維持軍紀?” 馬洛卻冷冷地說:“我當然可以。在理想的情況下,看不出軍紀的價值,唯有在生死關頭,才能顯得出它的重要性,否則這種軍紀不要也罷。那位傳教士呢?把他帶到我的面前來。” 馬洛剛剛坐下,穿著紅色斗篷的傳教士就被人小心地扶了過來。 “師父,請問您的大名?” “啊?”傳教士轉身面向馬洛,整個身體好像泥塑木雕一般僵硬,雙眼茫然地睜得老大,一側太陽穴上帶著擦傷。他一直沒有開口,馬洛還注意到,他也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動作。 “師父,請問大名?” 傳教士像是忽然活轉過來,雙手伸向前做擁抱狀,並且說:“孩子,我的孩子,願銀河聖靈永遠保護你。”

杜爾走向前來,帶著困擾的神情,以沙啞的聲音說:“這個人受傷了,誰帶他去休息?馬洛,下令派人送他去休息,再找個人照顧他,他傷得很重。” 馬洛用結實的手掌將杜爾一把推開:“這件事你別插手,杜爾,不然我就把你趕出去。師父,您的大名?” 傳教士突然雙手合十,回答道:“你們既然是受過軟化的文明人,請救我離開這個異教之邦吧。” 接著他又慌張地說:“救救我吧,那些蒙昧的畜牲要捕殺我,要以他們的罪惡褻瀆銀河聖靈。我名叫裘德·帕爾瑪,來自安納克瑞昂,曾經在基地接受教育。我在基地修習到無上的教義,成為一名靈的使者。我來到這裡,是由於發自內心的召喚。” 他喘著氣繼續說:“我落在那些無明的野蠻人手中,你們既是聖靈之子,奉聖靈之名,請你們保護我吧。”

緊急警報盒中突然發出響亮而尖厲的叫聲:“發現敵方部隊,請示命令!請示命令!” 所有的眼睛都不自覺地抬頭盯著上方的擴音器。 馬洛大聲咒罵著,同時按下通訊器的回答鍵,大聲喊道:“繼續監視!沒有別的指示了!” 然後他就切斷了通話開關,走到厚厚的窗簾前,“唰”地一聲拉開窗簾,用冶峻的眼光注視著外面。 敵方的部隊——不,其實是數千名柯瑞爾民眾!這些人山人海的烏合之眾,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太空航站席捲而來。在冷冽的鎂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得出,最前面的人潮已經零零星星地逼近了。 “汀特!”馬洛急得頸部都漲紅了,他頭也不回地說:“打開外面的擴音器,問他們究竟要什麼,再問問這些人裡面,有沒有具有法律效力的代表。不要答應任何事,也不要恐嚇他們,否則我先槍斃你。”

汀特中尉接令後,便立刻走了出去。 此時馬洛感到一隻手掌按在他的肩膀,那當然是杜爾,但是馬洛想也不想就把它推開了。 杜爾卻在馬洛的耳旁叱道:“馬洛,你有義務收容這個人,否則我們無法維持正義與光榮的名聲。他來自基地,而且他畢竟是……是一名教士,外面那些野蠻人——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我在聽,杜爾。”馬洛的聲音很尖刻:“我到這裡來,並不是來護教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我將照著自己的意思行事。杜爾先生,我向謝頓和銀河發誓,如果你想阻止我,我會把你的喉管捏碎。不要多管閒事,杜爾,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然後馬洛又轉身向那位傳教士走去,問道:“你,帕爾瑪師父!你知不知道,根據公約,基地的傳教上絕對不可進入柯瑞爾境內?” 傳教士全身發抖:“孩子,我只遵照靈的指引前進。如果那些蒙昧的人拒絕接受軟化,那豈不是更證明了他們真的需要?” “問題不在這裡,師父。既然你到了這裡,就是違反了柯瑞爾和基地雙方的法律,依法我不能保護你。” 傳教士又舉起雙手,他先前的狼狽模樣已經消失無踪了。此時,太空船外面的通訊裝置正發出刺耳的喊話聲,而激憤的群眾所做的回應,傳到艙內則變成了微弱的、此起彼落的嘰喳聲。 聽到了那些聲音,傳教亡像發狂似地說:“你聽到沒有?為什麼要跟我談法律問題?法律是凡人定的,天地之間還有更高的'法'。銀河聖靈不是說過:汝等不可坐視同胞蒙受傷害;他還說過:今日爾等如何對待卑微無助之人,明日他人亦將如何待之。 “你難道沒有槍砲嗎?這艘太空船難道不是你的嗎?基地難道不是你的後盾嗎?在你的頭上三尺和你的四面八方,難道不存在主宰宇宙萬物的聖靈嗎?”他一口氣說到這裡才停下來。 這時,“遠星號”外面巨大的喊話聲停止了,汀特中尉帶著一臉的為難走了回來。 “趕快報告!”馬洛不耐煩地說。 “報告船長,他們要求把裘德·帕爾瑪這個人交給他們。” “如果我們不交人呢?” “報告船長,他們做出了各種各樣的恐嚇威脅,但是具體內容沒有什麼意義。他們的人數太多了——而且似乎都相當瘋狂。有一個人說他是這個地區的負責人,控制著警力,但是在他後面很顯然還有人在操縱。” “不管他的後面還有沒有人,”馬洛聳聳肩:“無論如何,他代表法律。告訴外面那些群眾,不管那個人是總督或警察局長,或者是其他任何的官銜,只要他單獨進到太空船來,就可以把裘德·帕爾瑪教士帶走。” 馬洛說到這裡,突然將核銃抓在手中,然後繼續說:“我不懂什麼叫作抗命,我自己從來沒有這種經驗。但是如果這裡有誰想教我的話,我也馬上會教他化解之道。” 然後銃口慢慢轉向,最後對準了杜爾。這位老行商只好勉力克制住衝動,他臉部的肌肉漸漸鬆弛,緊握著的拳頭也鬆開放下,但是呼吸卻仍然急促而大聲。 汀特中尉再度離開。不到五分鐘,一個小小的人影脫離了群眾,緩慢而遲疑地往前走,顯得極為惶恐不安。他兩次想向後轉,伹卻都被群眾的威脅與怒吼趕了回來。 “好,”馬洛用手中的核銃比畫著:“葛朗、鳥普舒,你們把他帶出去。” 傳教士立時發出駭人的尖叫,他舉起雙手,十指有力地朝天張開,寬敞的袖子滑下來,露出了細瘦而血管凸起的手臂。與此同時,還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一閃即逝。馬洛輕蔑地眨眨眼睛,再度做了一下手勢。 傳教士被兩人一邊一個抓著,他還不斷地掙扎,同時喊道:“將同胞推進邪惡與死亡的叛徒不得好死!不理會無助者求救的耳朵都要變聾!無視冤屈者的眼睛通通瞎掉!跟邪靈打交道的靈魂永遠墮入黑暗地獄……” 杜爾趕緊用雙手緊緊搗住了耳朵。 馬洛關上核銃的保險,插回皮套中,然後以平靜的口氣對眾人說:“現在解散,回到各人的崗位上。等外面的群眾散去之後,繼續保持嚴密監視六個小時,然後再維持四十八小時的加強戒備,之後我會再行指示。杜爾,你跟我來。” 他們兩人來到馬洛的寢室中,馬洛向一張椅子指了指,杜爾便坐了下來,矮胖的身子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馬洛低頭看著他,以嘲諷的口氣說:“杜爾,我很失望,你只不過從政三年,似乎就忘記了行商的一切。請你記住,我在基地的時候,也許是個民主主義者,但是現在我指揮這艘太空商船,就必須得獨裁專制,放鬆一點都不行。我以前從來沒有對手下拔銃相向,剛才要不是你太過分,我也用不著破例。 “杜爾,你是我請來的,並沒有正式的職務,私底下我會對你盡量禮遇——但只限於私下。從現在開始,當著我的官兵和船員的面,你也要箅稱我'船長',不可以再喊我'馬洛'。如果我再下任何命令,你的動作最好比別人都快,否則我會先將你銬在底艙,明白了嗎?” 這位政黨領袖只好忍氣吞聲,用很勉強的口氣說:“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我們握個手好嗎?” 於是杜爾柔弱的手指,被馬洛粗壯的手掌包住了好一會兒。然後杜爾說:“我勸你是出於好意,我不忍心看你將那個傳教士送到暴民手中,讓他受到私刑。來提人的那個膽小鬼,不管他是總督還是什麼官,他救不了那名傳教士的,這簡直就是謀殺。” “我也沒辦法,坦白說,這件事有點反常,你難道沒有註意到嗎?” “注意到什麼?” “這個太空航站位在荒郊野外,卻突然有一位傳教士逃到這裡,他是從哪裡來的?他來到這裡是巧合嗎?然後又有大批群眾追來,他們又是從哪裡來的?離這裡最近的任何城市,都至少在一百哩以外,但是他們在半小時之內就到了,又是怎麼趕來的?” “怎麼趕來的呢?”杜爾追問。 “嗯,有可能這位傳教士是一個誘餌,被人故意帶到這附近再釋放。我們這位同胞,帕爾瑪大師,看起來根本神智不清,他的精神好像始終沒有正常過。” “這種做法太過分了……”杜爾悲憤地說。 “也許吧,也許他們這麼做,是故意引誘我們見義勇為,不顧一切地保護這個人。他來這里便是觸犯了柯瑞爾與基地的法律,如果我硬要將他留下來,就等於是向柯瑞爾宣戰,基地也沒有任何名義能保護我們。” “這——這種說法太牽強了。” 馬洛還沒有回答,擴音器就響了起來:“報告船長,剛收到一份來自官方的信函。” “馬上送過來!” “啪”地一聲,一個發光的圓筒很快就從傳送槽中跳了出來。馬洛將圓筒打開,倒出了一張鑲銀的紙捲,他玩味似地用手指揉了揉,再對杜爾說:“從首都直接傳送過來的,是領袖的專用信箋。” 他對信箋瞄了一眼,然後冷冷地笑了一聲:“你仍認為我的想法太牽強了,是嗎?” 然後他將信箋扔給杜爾,又說:“我們把傳教士交出去半小時後,就終於接到這封十分禮貌的邀請函,請我們去謁見領袖——經過了七天的等待,我想我們已經通過一項測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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