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走鋼絲的姑娘
走鋼絲的姑娘

走鋼絲的姑娘

莫里斯·勒布朗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18782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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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羅伯萊莊園

滿天星斗,掛著半爿殘月,一輛大篷車停卸在路邊的草地上,車上的百葉窗關著,車轅像兩隻伸直的手臂。在溝渠的陰暗處,一匹馬呼呼地喘著氣。 遠處,黑黝黝的崗頂上方,一線魚白預示著黎明即將來臨。教堂的大鐘敲了四下。鳥兒醒了,由此及彼,開始嘰嘰喳喳地歌唱。天氣溫和宜人。 突然,在大篷車裡,一個女人的聲音大喊道:“聖康坦!聖康坦!” 接著,從對著駕駛座,篷簷下方的氣窗裡伸出一個腦袋。 “肯定是這樣,不出我的預料!這個壞蛋在夜裡溜出去了。畜生!你幹的好事!” 又有幾個和她說話的聲音。時間過了兩三分鐘。然後,車的後門打開了,一個人影走下五級踏腳,與此同時,在旁邊的窗子裡伸出來兩個頭髮蓬鬆的小腦袋。

“多羅泰!你去哪裡?” “去找聖康坦!”這個叫多羅泰的女人回答說。 “他昨晚去散步,不是和你一起回來的麼,我看著他睡的。” “卡斯托爾,你看他不在了。” “他去哪兒了?” “不要著急!我找到他,要揪著他的耳朵回來。” 但是,兩個孩子身上穿著單衣,從大篷車上跳了下來,央求著說:“不要去,多羅泰媽媽……,天這麼黑,不要一個人出去,太危險……” “波呂克斯,你胡說什麼?危險!這事也用你管?” 她輕輕地給了他們幾巴掌,又踢上兩腳,急急地把他們送回車上。他們很快鑽進車裡,她踩在一張小板凳上,用臉貼著兩個孩子的腦袋,溫柔地親了又親。 “不要怕,孩子。危險什麼?不用半個鐘頭,我就把聖康坦找回來。”

“他幹的好事!……聖康坦……還不到十六歲……” “波呂克斯和卡斯托爾都二十歲了,不過是兩個人加起來!”多羅泰說。 “他幹嘛老在夜里東遊西逛?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他闖到哪兒去了?” “去套野兔了吧,”她說。 “反正,不是什麼大事……好啦,大家都說夠了。去睡吧,孩子。千萬不要打架,卡斯托爾,波呂克斯,聽清了嗎?不要做聲!上尉還在睡,他不喜歡別人吵醒他的!” 她離開大篷車,越過溝渠,穿過一片草地,腳下踩著一灘灘積水,發出啪達啪達的聲音。接著,她走上一條小路,兩旁的小樹比她矮一個腦袋。前一天,她和她朋友聖康坦一起散步,來回兩次走過這條開闢得併不太好的小路,所以她大膽地往前走,一點兒顧忌都沒有。她穿過兩條大路,來到一條小河前,佈滿白色小石子的河床在平靜的水面下閃閃發光,她走進河裡,逆水而上,好像有意不讓人找到她的足跡。當萬物的形狀在黎明的光線中開始顯示時,她再次穿越樹林,體態輕盈,優美,靈巧,裙子很短,露出沒有穿襪子的雙腿,幾條彩帶在她身後飄揚。

她跑得很輕鬆,盡量小心不要扭傷腳踝,地上是枯葉和早春的野花,鈴蘭,紫色的銀蓮,白色的水仙。 她黑色的頭髮留得很短,左右分開,跑動中好像兩隻撲打的翅膀。她的笑容,微啟的嘴巴,翕動的鼻翼,半瞇的眼睛,顯示出她喜歡跑步和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灰色的粗布褂子,衣領上圍著一條橙色的絲巾,露出一截細長柔軟的脖子。看上去約摸十五六歲的樣子。 走出樹林。兩面石壁夾著山谷突然轉個急彎。多羅泰戛然停步。她要到的地方到了。 在她前面,在不超過三十米高、切割整齊的花崗岩基座上,聳立著圓形城堡的主體部分。城堡本身毫無風格可言,但是就它所處的位置和建築群的鋪排來看,很有一種貴族宅第的氣派。在左右兩側,山谷收攏成一條溝壑,好像舊時的護城河一樣圍著城堡。但是,多羅泰面前的空間還相當大,形成一個輕微起伏的開闊地,到處是一塊塊突兀的大石,荊棘叢在石間蔓延,再往前便是花崗岩基座幾乎垂直的峭壁。

“大鐘敲五點三刻,”姑娘心想,“聖康坦應該出現了。” 她在一棵連根拔起的大樹乾後面蹲下來,兩眼緊緊地盯著城堡和岩石基座之間的分界線。在底層的窗戶下,有一條與分界線平行的凸出的邊,橫貫峭壁的一條很窄的切口,就像牆上的一道裂縫,一直延伸到窗戶下的凸邊上。 前一天,他們在散步的時候,聖康坦曾經指著那個狹窄的切口說:“有些人自以為萬無一失,其實,要爬上那些窗子還不容易……瞧,有一扇窗子還半掩著……廚房的窗子……” 多羅泰相信,聖康坦已經有了爬上城堡的想法,而且會在當晚偷偷地採取行動。不知道現在他怎麼樣了?他闖進去的房間裡沒有人嗎?他既不熟悉他去冒險的地方,也不了解城堡主人的生活習慣,是不是給人抓住了?或者,他在等著天亮吧?

她心亂如麻。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雖說小山溝裡沒有路,但是,當聖康坦冒險下來的時候,這比向上攀登要困難得多,誰能保證附近沒有農民經過呢! 突然,她打了個寒戰。好像愈是怕危險,愈是惹來危險似的。沿著山溝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好像是從莊園的正門過來的。多羅泰趕緊躲在樹根後面,大樹遮住了她的身體。她看到一個人,身穿長大衣,灰色的大圍巾裹著臉,手戴一副毛皮手套,腋下夾著一杆槍。 她想這是一個獵人,或者是一個偷獵者,因為他神色鬼祟,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生怕被人發現似的,而且時時改變步子以防萬一。他走到牆邊站下來,距離聖康坦爬上去的地方大約五六十米,他看看地下,繞過幾塊平坦的石板,然後貓下腰。 終於,他下定決心,選准其中一塊石板,抓住比較薄的一端,把它豎起來像史前的巨石建築一樣放穩。石板下面是一個大窟窿。在窟窿旁邊有一把鏟子。他拿起鏟子把窟窿稍稍挖大一點,挖土的動作十分小心,不讓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又過了幾分鐘,多羅泰既著急又害怕,不可避免的事情終於出現了:聖康坦昨晚爬進去的窗子,窗扇被推開了,一個長長的身影爬上窗台。他身穿燕尾服,頭戴高筒帽,老遠看去,可以看出他的衣服和帽子油膩發亮,打滿了補丁。 身子緊貼著牆,聖康坦慢慢地從窗口滑下來,兩隻腳踏到簷口。這時,多羅泰躲在那個穿長大衣男子的身後,差點兒要站起來,打手勢叫她的伙伴小心。其實,打了手勢也沒有用。因為,那個人已經看見趴在峭壁上的鬼影,他放下鏟子,鑽進了窟窿。 再說,聖康坦埋頭做著他的事,根本顧不到下面發生的事,而且要轉過身來才能看到手勢,此時此刻的他也根本無法做到。他放出一根繩子,顯然是他在城堡裡撿的,把它套在窗子的欄杆上,就像套著滑輪一樣,繩子的兩端順著峭壁垂下來。這樣,靠著這兩股繩子,從城堡上下來就毫不困難了。

多羅泰因為不見了那個穿大衣的人,放心不下,便即刻朝前爬過去。到窟窿邊上一看,她差點兒喊出聲來:在下面,就像是在戰壕里一樣,那人正對準聖康坦的方向,把槍架在面前的土堆上。 喊不喊?警告聖康坦?這只能加速事情的發展,並且暴露自己,和一個帶槍的人進行一場勢單力薄的搏鬥。但是,必須採取行動才行。在前方,聖康坦鑽在峭壁上的一條縫隙裡,就像在煙囪的管道裡一樣。瘦骨嶙峋的黑影暴露無遺,包括那頂壓得折疊起來,一直蓋著耳朵的高筒帽。 那人舉著槍瞄準了很久。多羅泰猛地跑上前,使盡全身力氣一推豎在他身後的大石板。那石板本來就不太穩。她一用力,石板便倒下了,就像蓋子一樣蓋住了窟窿。石板壓住了槍,把穿大衣的人關了起來。姑娘只見那人的腦袋一低,連著肩膀縮進了窟窿。

她很清楚,反擊只是遲早的事,敵人很快便會逃出這口棺材。於是,她趕緊朝峭壁的縫隙跑過去,聖康坦恰好也同時著地。 “快……快點……”她說,“快跑……” 他一愣,抓住繩子的一端收起繩子,一邊嘟嘟囔囔地說:“幹嘛?什麼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她一把抓住他。 “快跑,笨蛋!……有人看見你啦……他拿槍瞄准你……快,他要追上來了……” “你說什麼?追我們?誰?” “一個化裝成農民模樣的人,在那裡,在窟窿裡。他用槍瞄准你,把你當斑鳩一樣,我用石板把他壓住了。” “可是……” “聽我的話去做,白痴,把繩子帶上。不能留下腳印。” 在石板被舉起來之前,他們兩個沿著山谷拼命地跑,誰也不說話,很快跑進了小樹林。

二十分鐘以後,他們到達小河,淌著河水走了好一會,到了一處佈滿碎石的地方才上岸,以免留下任何痕跡。 上岸以後,聖康坦拔腿要跑,多羅泰站在原地,前俯後仰地笑了起來。 “你怎麼啦?”他問道,“什麼事?出什麼事啦?” 她笑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抱在胸前,渾身直打顫,滿臉通紅,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小牙齒。最後,她一隻手指著他,斷斷續續地說:“你的高帽子……燕尾服……兩隻光腳丫子……實在太滑稽了!你從哪裡偷來這套行頭的?……天哪!你真是太好笑了!”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樹葉在輕輕搖動,她的笑聲顯得特別清脆響亮。面前是笨手笨腳,轉眼之間長高了的小伙子聖康坦,他的臉色很白,頭髮很黃,嘴巴很大,耳朵招風,但是,他的一對黑眼睛充滿柔情。他很高興,笑瞇瞇地望著姑娘,他本來害怕姑娘會發脾氣,這麼一來似乎全解決了。

事實是,她突然撲向她的朋友,拳頭像鼓槌似的落在他身上,一面不停地責怪他,但是並不認真,加上一邊笑個不停,使她的行動完全失去了懲罰的意義。 “壞蛋!無賴!你又偷東西了,嗯!出場費已經滿足不了先生啦!你現在要偷錢偷珠寶買高筒帽啦?這回偷到什麼了,你這隻老鼠?嗯?快說!” 她一邊打一邊笑,心中的怒氣終於全消了。她繼續往前走,聖康坦覺得很慚愧,吞吞吐吐地說道:“要我說?說它幹嗎?和以往一樣,你都猜到了……唔,不錯,我昨晚從窗口爬進去……那是洗臉間,在走廊的盡頭,走廊通到樓下的各個房間……一個人影都沒有……主人們在吃飯……一道僕人們用的樓梯把我帶到另一條圓形的走廊,各個房間的門都對著走廊。我都看了。什麼都沒發現。或者說只有一些畫,一些太大太笨重的東西。於是,我鑽進一間儲物室,從裡面看見一個小客廳,一個房間,最漂亮的一個房間。他們跳舞跳得很晚,然後各自回到樓上……都是風度翩翩的人……我是從氣窗裡看見的……太太們袒胸露肩,男人們衣冠楚楚……最後,一位太太走進小客廳。取下首飾放進盒子,把盒子放進小保險箱,打開保險箱的時候,口中還念著鎖上的三個字母:ROB……當她離開客廳去房間的時候,我用這三個字母就……隨後,我一直等著天亮……我不敢下來……” “給我看看,”她命令說。 他伸出手,手心裡是兩個鑲著藍寶石的耳墜。她拿過來看了看,臉上抽搐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亮,口中喃喃地說道,連聲音都變了:“真漂亮啊,這些藍寶石!……晚上,天空有時候就是這種顏色……藍得發黑,光芒四射……” 這時,他們恰好穿過一片農田,田裡插著一個簡陋的稻草人,光穿一條褲子,兩柄掃把權當手臂,其中一隻手臂上掛著一件上衣。這是聖康坦的衣服,是他在前一天晚上掛在這裡的,為了不讓別人認出來,他向這個稻草人借了燕尾服和高筒帽。他脫下燕尾服,給稻草人重新穿上,給它重新戴上帽子,然後,他穿上自己的衣服,緊追兩步趕上了多羅泰。 她久久地看著寶石,一臉讚賞不已的神色。他俯身對她說:“你留著吧,多羅泰。你知道我不是小偷,我是為你才這麼做的……讓你看著它們高興……摸著它們……看你像個窮人整天忙個不停很難過,我心裡很難過!讓你在鋼絲繩上演出!你,多羅泰!你,你本來應該享受榮華富貴!……唉!多羅泰,只要你願意,我什麼都幫你做!” 她朝他抬起頭,說:“你說,你什麼都肯幫我做?” “什麼都肯,多羅泰。” “那好,我要你做個誠實的人,聖康坦。” 他們繼續朝前走,姑娘又說:“聖康坦,做個老實人,這是我對你的全部要求。你,以及大篷車的其他孩子,我收留你們,因為你們和我一樣都是戰爭遺孤。兩年來,我們一起東奔西走,快樂多過痛苦,我們一起玩,總而言之,我們都還可以吃飽肚子。不過,在我們之間不要有誤會。我只喜歡乾淨明白的東西,像太陽一樣閃光的東西。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呢?你為了討我歡喜,這是第三次偷東西了。是不是到此為止?如果是的,我就原諒你。否則的話,我們各奔東西。” 她說得非常認真,為了加重語氣,說一句話點一下頭,她那像翅膀一樣的兩撮頭髮也同時撲打一下。 聖康坦大吃一驚,哀求道:“你不要我了?” “要。但是,你必須保證不再重犯。” “我保證。” “那就算了。我聽得出來,你說的是實話。把寶石收起來,藏在大篷車下面的籃子裡。下星期,你從郵局把它寄回去。那叫夏尼莊園,是嗎?” “是的,我在卡片上看見女主人的名字:德·夏尼伯爵夫人。” 他們手牽著手繼續往前走,其間,為了避免和農民相遇,找地方躲了兩次。最後,拐過幾個彎,他們離大篷車不遠了。 “你聽,”聖康坦豎起耳朵說。 “唔,不錯,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又在打架了。這兩個壞蛋!” 他朝大篷車衝了過去。 “聖康坦,”姑娘喊道,“不准打他們!” “你自己呢,你少打他們了!” “不錯,不過他們喜歡我打呀。” 不等聖康坦走近,剛才還拿著木刀決鬥的兩個孩子,一下子掉轉矛頭共同對敵了,一邊大聲地嚷嚷:“多羅泰!多羅泰媽媽!不要讓聖康坦過來。他不是人。救命啊!” 接著,是東一個嘴巴,西一個嘴巴,加上一陣陣歡笑,一陣陣擁抱。 “多羅泰,輪到抱我了!” “多羅泰,該摑我的臉了!” 但是,姑娘呵斥道:“上尉呢?你們肯定把他吵醒了?” “上尉?他睡得像死豬一樣,”波呂克斯說,“你聽,他是不是在打呼嚕!” 在大路邊,兩個孩子燒著一堆柴火,鍋子掛在三腳鐵支架上。湯滾了,四個人吃過熱氣騰騰的濃湯、麵包和乾酪,各人又喝了一杯咖啡。 多羅泰穩穩噹噹地坐在板凳上。三位夥伴都不讓她操心,爭著站起來為她遞吃的,一個個都很用心,很殷勤,互相嫉妒,甚至互抱敵意。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之間的戰鬥往往就是因為爭寵引起的。兩個孩子——兩個胖乎乎的男孩,穿同樣的衣服,一條短褲,一件襯衣,再加一條背帶褲。儘管他們相親相愛如兄弟,卻常常在人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充滿敵意地扭打在一起,原因無非是姑娘對其中一個說了句特別好聽的話,或者是對另一個特別親暱地看了一眼。 至於聖康坦,他從心底里討厭他們。當多羅泰撫愛他們的時候,他恨不得衝上去扭斷他們的脖子。多羅泰好像從來沒有和他吻過。他只能滿足於一種好朋友的關係,充滿友誼和信任,至多表現為友好地握握手,或者會意地笑一笑。年輕人覺得,像他這麼一個窮光蛋,這已經是他唯一配得上的報償。 聖康坦是一個有愛心而且忠誠的人。 “現在上算術課,”多羅泰說。 “聖康坦,你去睡上一個鐘頭。” 卡斯托爾拿來課本。波呂克斯取出本子。算術課以後,緊接著是多羅泰講解墨洛溫王朝諸國王,然後是一堂天文課。 兩個孩子津津有味地聽課,聖康坦打足精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多羅泰的教學方法充滿了幻想,又不會使你分散注意力。她一邊教,好像也一邊在學。她教的內容,用她甜蜜的聲音說出來,顯示出相當的學問,有判斷力,以及靈活的講求實際的智慧。 十點鐘,姑娘命令套上馬俱。去鄰近的一個鄉鎮的路程相當遠,他們得及時到達,才能在鄉公所前面佔一個好位置。 “上尉還沒吃飯呢!”卡斯托爾大聲說道。 “那不更好,”她說。 “上尉平時吃得太多。這樣,他可以休息一下。再說,這個上尉,給人吵醒了會大發脾氣的。不如讓他睡吧!” 大家出發了。獨眼喜鵲拉著大篷車,邁著懶洋洋的步子。這是一匹瘦骨伶仃的老馬,不過身子結實,而且還挺有勁,因為毛色黝黑,瞎了一隻眼,所以叫做獨眼喜鵲。大篷車很重,架在兩隻大輪子上,一走起來就咣當咣當地響個不停。車上放著箱子,工具,梯子,木桶,繩索。車子剛剛油漆過,車廂兩側掛著十分誇張的大牌子:多羅泰馬戲團經理部,使人以為隨後還有大隊的車輛到達,包括馬戲團的演職員、器材、行李和猛獸。 聖康坦走在隊伍前頭,手中拿著一根鞭子。多羅泰身邊帶著兩個孩子,邊走邊採路旁的野花,或者一起唱進行曲,或者講故事給他們聽。半個鐘頭以後,他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她突然下令說:“停一停!” “什麼事?”聖康坦看到她讀著一塊路牌,問道。 “你瞧,”她說。 “有什麼可瞧的。一直走就是了,我已經看過地圖啦。” “你瞧”,她又說了一遍。 “夏尼,兩公里。” “顯然,我們昨天去的那個莊園在這個村子裡。只不過我們當時走的是樹林裡的一條近路。” “你沒有讀完整個路牌。夏尼,兩公里,羅伯萊莊園。” 她似乎忽有所觸,小聲地重複道:“羅伯萊……羅伯萊。” “也許村子叫夏尼,”聖康坦估摸著說,“莊園叫羅伯萊吧。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沒什麼……”她說。 “不過,你好像有心事似的。” “不……只是巧合罷了。” “什麼巧合?” “羅伯萊這個名字。” “唔?……” “唔,這是一個深深刻在我腦海裡的名字……一個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下說出來的名字。” “什麼特殊情況,多羅泰?” 她一邊琢磨,一邊慢慢地解釋說:“聖康坦,你好好想一想。你知道,戰爭初期,我父親在夏特勒附近的一家醫院裡傷重不治。我得到通知,但是到得太晚了……我只知道,同病房的兩位傷員告訴我,他在去世前不停地重複著一個名字:羅伯萊……羅伯萊……他不斷地念叨,像是念經一樣,彷彿他自己對此毫無意識。在他臨終的一刻,嘴裡還在嘀咕:羅伯萊……羅伯萊……” “是的,”聖康坦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這件事。” “後來,我老是在想這是什麼意思,可憐的父親臨終前想起什麼事情,竟然使他如此耿耿於懷。似乎還不僅僅是耿耿於懷的問題……而是害怕……恐懼……為什麼呢?我始終得不到解釋。所以,你明白吧,聖康坦,我一看見面前的這個名字,明明白白地寫在那裡,知道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莊園……” 聖康坦嚇壞了:“嘿!你不會是想去那兒吧?……” “為什麼不想?” “多羅泰,你簡直瘋了!” 姑娘陷入了沉思。但是,聖康坦知道她不會放棄這個不尋常的計劃,他得找個理由阻止她,這時,卡斯托爾和波呂克斯跑了過來:“媽,前面來了三輛大篷車!” 果然,三輛大篷車,一輛接著一輛,從夾在陡壁之間通向十字路口的小路上駛出來,然後上了去羅伯萊莊園的大道。三輛車分別是三個遊藝攤檔,一輛“打木偶”,一輛“卡賓槍射擊”,還有一輛“烏龜轉盤”,當它們經過聖康坦和多羅泰面前的時候,其中一個管射擊的人打招呼問道:“你們也去那裡嗎?” “哪兒啊?” “去莊園,那裡舉行遊園會。要不要給你們留一個位置啊?” “行,謝謝你啊,”姑娘回答說。 趕會的那一行人遠去了。 “你怎麼啦,聖康坦?”多羅泰低聲問道。 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 “你怎麼啦?”她又問了一遍。 “你嘴唇發抖,臉都青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警察……” 從凹陷在陡壁裡的小路上走出來兩個騎警,他們經過十字路口,頭也不回地從他們面前過去了。 “你瞧,”多羅泰笑著說了,“他們不是來找我們的。” “不管,不過他們也去莊園。” “見鬼!那裡舉行慶祝活動,來兩個警察總是應該的。” “除非他們發現耳墜子不見了,給警察局打電話了,”他絕望地說道。 “不可能!女主人要到今晚穿衣服的時候才會發現。” “不管怎麼說,還是不去吧,”可憐的小伙子哀求道……“這等於是自投羅網……而且,還有那個人……那個躲在窟窿裡的人……” “他是在自掘墳墓,”她笑著回答說。 “如果他也在呢?如果他認出我呢?” “你當時化了裝。他能做的,最多是去抓那個穿燕尾服,戴高帽子的稻草人!” “如果有人告發我呢?如果有人搜查呢?如果他們搜到耳墜子呢?” “我們一到那裡,就把耳墜子扔進花園的樹叢裡。我給莊園的人算命,在我的幫助下,讓女主人找回耳墜子。我們也發財了。” “但是,萬一……” “啐!我就是想去那裡,看看在叫做羅伯萊的莊園裡發生的事。所以,我去定了。” “好吧,但是,我擔心……也是為你擔心……” “那你留下吧。” 他聳了聳肩。 “聽天由命了!”他大聲說道,同時甩了一個響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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