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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鄰近的世界

基地與地球 阿西莫夫 10274 2018-03-23
連續四頓飯的時間中,裴洛拉特與寶綺思只有用餐時才得見崔維茲。其餘時候,他不是在駕駛艙中,就是躲在寢艙裡。用餐時他始終保持沉默,嘴唇緊緊抿住,而且總是只吃一點點。 不過,在第四餐的時候,裴洛拉特察覺到,崔維茲異常凝著的神色似乎緩和了些。裴洛拉特清了喉嚨兩次,彷彿準備說些什麼,結果兩次都欲言又止。 最後,崔維茲抬起頭來,望著他說:“怎麼樣?” “你有沒有——有沒有想出來,葛蘭?” “你為什麼這樣問?” “你看來好像沒那麼沮喪了。” “不是沒那麼沮喪,而是我正在思考,專注地思考。” “我們可以知道內容嗎?”裴洛拉特問。 崔維茲朝寶綺思那邊瞥了一下,她卻盯著面前的餐盤,謹慎地保持沉默。彷彿她能確定,在這個敏感時刻,裴洛拉特比她更能問出些名堂。

崔維茲說:“你也好奇嗎,寶綺思?” 她抬了抬眼睛。 “是的,當然啦。” 菲龍踢了一下桌腳,像是在鬧彆扭,然後說:“我們找到地球了嗎?” 寶綺思用力摟住那孩子的肩膀,崔維茲則根本沒理會。 他說:“我們必須從一項基本事實開始探討。在每個世界上,所有關於地球的資料都被移走了,這就讓我們導出一個必然的結論:地球上有什麼東西被藏起來。然而,根據觀察的結果,我們發現地球具有致命的放射性,因此上面不論有什麼,都自然而然藏了起來。登陸地球是不可能的事,我們目前所在的距離,已經相當接近磁層的外緣——而我們也不打算再靠近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你能確定這點嗎?”寶綺思輕聲問道。 “我在電腦上花了很多時間,用它和我想得到的各種方法來分析地球,結果什麼都沒發現;而更著要的是,我覺得不會發現什麼。如此,有關地球的資料為什麼會被清除呢?需要隱藏的東西不論是什麼,現在它的安全秤諶已超乎任何人想像,哪還需要再多費工夫,大動手腳呢?”

“有可能是這樣的,”裴洛拉特說:“當地球的放射性尚未變得那麼嚴著,還不至於使外人卻步的時候,的確有什麼東西藏在它上面。當時,地球上的人也許擔心會有外人來到,進而發現那個秘密。因此,地球企圖除去有關自身的資料,其實是那時候的事情。我們現在發現的結果,只是那個不安全的時代所留下的遺跡。” “不,我不這麼想。”崔維茲說:“位於川陀的帝國圖書館,裡面的資料似乎是最近被移走的。”他突然轉向寶綺思,“我說得對嗎?” 寶綺思以平靜的口吻說:“當你、我、第二基地人堅迪柏,以及端點星市長聚會的時候,從堅迪柏憂心忡忡的心靈中,我/我們/蓋婭捕捉到了這個訊息。” 崔維茲說:“因此,過去有可能被發現而必須隱藏的東西,現在一定仍藏在某處。縱使地球現在已具有放射性,那東西仍舊有被人發現的危險。”

“那怎麼可能?”裴洛拉特好奇地問。 “想想看,”崔維茲說:“原來藏在地球的東西,有沒有可能已經不在地球上;當放射性變得越來越危險時,它被移到了別處去?然而,那個秘密現在雖然不在地球上,我們若能找到地球,也許可以推論出秘密被移至何處。果真如此,地球的下落就仍有隱藏的必要。” 菲龍又用尖銳的聲音說:“因為如果我們找不到地球,寶綺思說你就會帶我回到健比身邊。” 崔維茲轉頭面向菲龍,以凶狠的目光瞪著她。寶綺思趕緊低聲道:“我是說我們可能會,菲龍。我們待會兒再討論這件事,現在回到你的艙房去看書,或是玩笛子,或是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去——快去。” 菲龍皺著眉頭,悻悻然地離開餐桌。 裴洛拉特說:“可是你憑什麼這樣說呢,葛蘭?我們到了這裡,我們已經發現地球。不論那是什麼秘密,假如它不在地球上,我們有辦法推論出它可能藏在何處嗎?”

崔維茲花了點時間才擺脫被菲龍搞壞的情緒。然後他說:“怎麼不能?試想,地球表面的放射性持續不斷惡化,由於死亡率與移民劇增,地球人口因此不斷銳減。而那個秘密,不管它是什麼,處境就越來越危險。誰還緩篝下來保護它呢?最後,它一定會被送往其他世界,否則這個秘密——不管它是什麼——就沒有作用了。我猜一定有人不願將它移走,這件事有可能是最後一刻才完成的。好啦,詹諾夫,還記不記得新地球的那個老者,拼命對你講述自家地球歷史的那位?” “單姓李?” “沒錯,就是他。當他提到有關新地球的建立時,是不是說地球殘存的居民都被帶到那顆行星?” 裴洛拉特說:“老弟,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所要尋找的東西,如今位於新地球上?由最後一批離開地球的人帶去的?”

崔維茲說:“難道沒這個可能嗎?在整個銀河之中,新地球的知名度沒有地球高,而那裡的居民竭盡所能和外星人士隔絕,這點就很可疑。” “我們到過那裡,”寶綺思插嘴道:“什麼也沒發現。” “當時,我們一心打探地球的下落,沒注意到其他事情。” 裴洛拉特以困惑的口氣說:“但我們要找的是跟高科技有關的東西,它能在第二基地的地盤上將資料偷走,甚至還能——對不起,寶綺思——侵入蓋婭的地盤行事。那些住在新地球上的人類,或許能控制頭上一小塊的天氣,也可能擁有某些生物科技,可是我想你也會承認,整體而言,他們的科技水準相當低。” 寶綺思點了點頭。 “我同意裴的看法。” 崔維茲說:“我們這是以偏概全。我們一直沒見到漁船上的男人;除了我們著陸地點附近之外,我們沒觀察過島嶼的其他部分。如果我們搜尋得更徹底,有沒有可能發現些什麼呢?畢竟,我們本來並未認出那些螢光燈,直到目睹它們運作才恍然大悟。如果科技看來落後,我是說'看'……”

“怎麼樣?”寶綺思顯然未被說服。 “那可能是故意製造的煙幕,目的是要混淆真相。” “不可能。”寶綺思說。 “不可能?當初在蓋婭時,是你親口告訴我說,川陀大部分的文明都故意保持低科技水準,以便隱藏第二基地人組成的核心。同樣的策略為什麼不能用在新地球上?” “那麼,你是不是建議我們回新地球去,再去面對那種傳染病——這次讓它真正發作?性行為無疑是特別愉快的傳染方式,但可能並非唯一的途徑。” 崔維茲聳了聳肩。 “我不急著回新地球,不過也許有這個必要。” “也許?” “也許!畢竟,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 “新地球環繞著那顆叫作阿爾發的恆星,阿爾發則是雙星系的一部分。在阿爾發那顆伴星的軌道上,難道沒有可住人行星嗎?”

“我認為它太暗了。”寶綺思一面說一面搖頭,“那顆伴星的光度只有阿爾發的四分之一。” “雖然暗,但並不至於太暗。如果有行星相當接近那顆恆星,仍然可能適於住人。” 裴洛拉特說:“電腦提到那顆伴星有任何行星嗎?” 崔維茲冷笑了一下。 “我已經查過了,有五顆不大不小的行星,沒有氣態巨行星。” “那五顆行星中,有任何適於住人的嗎?” “電腦只給出它們的總數,並指出它們體積不大,此外沒有提供任何資料。” “喔——”裴洛拉特顯得很洩氣。 崔維茲說:“沒什麼好失望的,電腦中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外世界,阿爾發本身的資料也少得不能再少,這些資料都被故意藏起來。如果電腦對阿爾發的伴星幾乎一無所知,反倒可以視為好兆頭。”

“所以,”寶綺思一本正經地說:“你是打算這麼做——先去造訪那顆伴星,如果無功而返的話,再回頭去找阿爾發。” “沒錯,而這一次,當我們抵達新地球那座島嶼時,我們將有所準備。在我們著陸前,我們會仔仔細細將整座島嶼搜索一遍。寶綺思,我希望你利用精神力量來屏蔽——” 就在這個時候,遠星號突然偏向一側,好像太空艇打了個嗝似地。崔維茲立刻大叫:“是誰在控制台?”聲音中半是憤怒半是困惑。 而在他發問的同時,他已經非常清楚那究竟是誰。 坐在電腦台前的菲龍全神貫注。她盡量張開有著修長手指的小小手掌,以便按在桌面那雙微微發光的輪廓上。她的手掌似乎陷入實質的桌面,雖然感覺上它顯然又硬又滑。 她曾經好幾次看到崔維茲雙手如此擺放,除此之外,她沒見過他有什麼其他動作。不過她心中很明白,他這樣做就能控制整艘太空艇。

有些時候,菲龍還看到崔維茲閉起雙眼,因此她現在也學著這麼做。過了一會兒,她似乎聽到一個模糊而遙遠的聲音——十分遙遠。 (她隱約意識到)但是透過她的轉換葉突,那聲音在她腦際響起——轉換葉突甚至比她的雙手更著要——她開始努力分辨那些字句。 “指令,”那聲音以近乎懇求的語氣說:“您的指令是什麼?” 菲龍什麼也沒說,她從未目睹崔維茲對電腦說過任何話。不過她知道自己全心全意要的是什麼,她要回索拉利,回到那座無邊無際的舒適宅邸,回去找健比——健比——健比—— 她就是要去那裡。一想到自己摯愛的世界,她便想像能在顯像屏幕上看到它,就像屏幕上出現過許多她不想去的世界那樣。她張開雙眼凝視著顯像屏幕,渴望看到另一個世界,而不是這個可恨的地球,然後她盯著眼前的畫面,想像它就是索拉利。她憎恨這個空虛的銀河,認識這個銀河全然出於無奈,想到這裡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太空艇則開始顫動。

她能感覺到艇身的顫動,自己也微微晃了一下。 接著,她聽到外面走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崔維茲扭曲的臉孔佔滿她的視野,將顯像屏幕完全擋住,遮住了她心中的目的地。他在大吼大叫著什麼,伹她並未註意聽。殺了班德而將她帶離索拉利的是他;一心只有地球而不准她回家的也是他,她決定再也不要聽他的話。 她要駕著這艘太空艇回索拉利。當她再度堅定決心時,太空艇又顫動起來。 寶綺思粗暴地抓住崔維茲的手臂。 “不要!不要!” 她緊緊抱住他,不讓他向前走。裴洛拉特則僵立在遠處,茫然不知所措。 崔維茲咆哮大叫:“把手拿開,別碰電腦——寶綺思,別攔我,我不想害你受傷。” 寶綺思近乎聲嘶力竭地說:“別對這孩子動粗,否則我不得不傷害你——抗命也在所不惜。” 崔維茲將目光從菲龍身上猛然轉向寶綺思。 “那麼你把她拉開,寶綺思,現在就去!” 寶綺思一把推開他,力道大得驚人。 (大概是從蓋婭那裡吸取的力量,崔維茲事後想到。) “菲龍,”她說:“把手放開。” “不要,”菲龍尖叫道:“我要太空船飛到索拉利,我要它去那裡,那裡。”她朝顯像屏幕點了點頭,甚至不願讓任何一隻手離開桌面。 寶綺思伸手探向那孩子的肩頭,當她雙手碰到菲龍的時候,那孩子開始發抖。 寶綺思改用柔和的聲音說:“現在,菲龍,告訴電腦將一切恢復原狀,然後跟我走,跟我走。”她雙手輕輕撫摩著菲龍,菲龍隨即軟化,放聲痛哭。 菲龍雙手離開桌面之後,寶綺思撐著她的胳肢窩拉她起來,然後讓她轉身,再緊緊抱著她,讓這孩子在自己懷裡痛快地大哭一場。 崔維茲現在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寶綺思對他說:“讓開,崔維茲,我們經過的時候,千萬別碰我們。” 崔維茲向旁閃開。 寶綺思頓了一下,又壓低聲音對崔維茲說:“我剛才不得不暫時進入她的心靈,假如因此造成任何傷害,我不會輕易原諒你。” 崔維茲差點就要脫口,告訴她,自己一點都不在乎菲龍的心靈,他擔心的只有電腦。然而,在蓋婭嚴厲的目光瞪視之下(當然不只是寶綺思的,她個人的表情無法使他產生不寒而栗的恐懼),他終究什麼也沒說。 寶綺思與菲龍消失在她們房間後,崔維茲沉默了許久,全身動也不動。事實上,他一直僵在那裡,直到裴洛拉特柔聲道:“葛蘭,你還好嗎?她沒傷到你吧?” 崔維茲使勁搖了搖頭,彷彿想將輕微的麻痺甩掉。 “我很好,真正的問題是它好不好。”他坐到電腦台前,將雙手放在剛才被菲龍按過的手掌輪廓上。 “怎麼樣?”裴洛拉特焦急地問。 崔維茲聳了聳肩。 “反應似乎正常,等一下也許還是會發現問題,不過現在看不出有何異狀。”然後,他以更憤怒的口氣說:“除我之外,電腦應該不會和別人的手有效結合。但那個雌雄同體又另當別論,問題不在於她的手,而是她的轉換葉突,這點我能肯定……” “可是太空船為什麼震動呢?應該不會這樣的,對不對?” “沒錯,這艘著力太空船應該不會出現這些慣性效應。但那個母怪物……”他突然打住,看來又火冒三丈。 “怎麼樣?” “我猜,她對電腦下了兩個互相矛盾的指令,由於每個指令具有同樣的效力,電腦只好嘗試將兩者同時執行。為了進行這種不可能的嘗試,電腦一定暫時解除了太空船的無慣性狀態,至少我認為事情是這樣的。” 他的臉色突然間緩和下來。 “或許這不是一件壞事,因為我忽然想通了。我對半人馬之阿爾發,以及它的伴星所做的種種推測,其實根本是癡人說夢。現在,我知道地球將秘密轉移到哪裡了。” 裴洛拉特瞪大眼睛,但他沒立刻追究最後那句話,而是回到原先的問題。 “菲龍如何要求電腦執行互相矛盾的指令?” “嗯,她說要讓太空船飛到索拉利。” “對,她當然會想那麼做。” “可是她所謂的索拉利是什麼?她無法在太空中認出索拉利,她從未真正自太空看過那個世界。當我們匆匆離開索拉利時,她正處於睡眠狀態。雖然她從你的圖書館學到很多,寶綺思又告訴她不少知識,但是對於擁有上千億顆恆星、數千萬住人行星的銀河,我想她還無法真正了解它的真面目。她從小甭獨地生活在地底,頂多只知道有許多不同的世界這個概念。可是究竟有多少?兩個?三個?四個?對她而言,她見到的每個世界都可能是索拉利,甚至一廂情願地將見到的世界都當成索拉利。此外,我想寶綺思為了安撫她,曾對她暗示過,說我們若是找不到地球,就會帶她回索拉利,因此她可能還產生了一種想法,認為索拉利很接近地球。” “可是你又怎麼知道呢,葛蘭?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她幾乎等於對我們說了,詹諾夫。我們闖進來找她的時候,她喊著說要到索拉利去,又加上一句'那裡——那裡',還向顯像屏幕猛點頭。而顯像屏幕的畫面是什麼呢?是地球的衛星。我離開電腦去吃晚餐的時候,屏幕上並非那顆衛星,而是地球。當菲龍要求回到索拉利時,她心中一定想著那個衛星的畫面,因此電腦做出的回應,必定是將鏡頭對準那顆衛星。相信我,詹諾夫,我知道這個電腦如何運作。誰會比我更清楚呢?” 裴洛拉特看了看屏幕上一彎肥厚的新月,意味深長地說:“至少在地球的某種語言中,它被稱為'月球',另一種語言又稱為'太陰',此外可能還有許多不同的名稱。想想看,一個有著眾多語言的世界,老弟,是多麼混亂啊——有多少誤解,多少糾紛,多少……” “月球?”崔維茲說:“嗯,這倒是個很簡單的名字——此外,你想想看,也許那孩子基於本能,試圖藉著轉換葉突的作用,利用太空船本身的能源驅動它,那樣或許也會造成慣性暫時失調。不過這些都不著要了,詹諾夫,著要的是,這一切陰錯陽差讓月球——嗯,我喜歡這個名字——出現在屏幕上,它的影像被放大,而且此時仍在那裡。我現在正盯著它,而且正在思索。” “思索什麼,葛蘭?” “思索它的大小。我們一向漠視衛星,詹諾夫,它們即使存在,也都是不起眼的小東西。不過這個卻不同,它可算一個世界,直徑大約有三千五百公里。” “一個世界?你當然不能稱它為世界,它不適於住人,三千五百公里的直徑仍太小了。它也沒有大氣層,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沒有云氣,和太空交界的圓周線條分明,內部的日夜半球分界曲線也一樣。” 崔維茲點了點頭。 “你快要成為老練的太空旅人了,詹諾夫。你說得沒錯,沒有空氣,沒有水。伹那僅僅表示月球赤裸的表面不可住人,可是地底呢?” “地底?”裴洛拉特狐疑地問道。 “對,地底,有何不可?地球的城市曾經建築在地底,是你告訴我的。此外,我們知道川陀是個地底都會;康普隆的首都很大一部分位於地底;索拉利的宅邸也幾乎全在地下,這種情形其實非常普遍。” “可是,葛蘭,在這些例於中,人類仍居住在可住人行星上。那些行星表面都有大氣、有海洋,同樣可以住人。假如表面不可住人,還有可能住在地底嗎?” “拜託,詹諾夫,動動腦筋!我們現在住在哪裡?遠星號就是個表面不可住人的微型世界,外面既沒有空氣也沒有水,我們卻能在裡面住得舒適無比。銀河中充滿各式各樣的太空站和太空殖民地,更遑論各種太空船和星艦,這些都是只有內部才能住人。你就把月球當成一艘巨型太空船吧。” “裡面住著一組人員?” “對,根據我們所知研判,可能有好幾百萬人,此外還有許多動植物,以及先進的科技——你看,詹諾夫,這是不是很有道理?假如地球在最後關頭,能送出一批殖民者到環繞半人馬之阿爾發的行星上;而且,或許是在帝國的協助下,他們有能力改造那顆行星,在它的海洋中播種,還無中生有造起一塊陸地,那麼,地球難道不能送另一批人到衛星上,並將它的內部改造成可住人的環境?” 裴洛拉特不大情願地說:“我想是吧。” “想必就是這樣。如果地球有什麼東西需要隱藏,何必送到超過一秒差距以外的地方,它附近就有另一個世界,距離還不到阿爾發的億分之一。此外,就心理學觀點而言,月球是個更佳的藏匿地點。沒有人會將衛星和生命聯想到一塊,比如說我就沒想到;月球近在眼前,我的心思卻飛到阿爾發。倘若不是菲龍——”他緊抿嘴唇,同時搖了搖頭。 “我想我得將功勞記在她頭上,我若不這麼做,寶綺思也一定會的。” 裴洛拉特說:“可是我問你,老友,如果有什麼東西藏在月球裡面,我們又要如何去找?月球表面一定有好幾百萬平方公里……” “差不多四千萬平方公里。” “而我們需要全部搜尋一遁。可是該找什麼呢?一個開口?某種氣閘?” 崔維茲說:“照你這麼說,它似乎是件大工程。但我們尋找的不只是物件,我們還要尋找生命,而且是有智慧的生命。我們有寶綺思,偵測智慧是她的看家本領,你說對不對?” 寶綺思望著崔維茲,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我總算讓她睡著了,這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一天,她簡直瘋狂了。幸好,我想我沒有傷到她。” 崔維茲以冷漠的語氣說:“你最好試著除去她對健比的情感固著,你知道嗎,因為我絕不打算回索拉利。” “不過是除去她的情感固著罷了,是嗎?這些事你知道多少,崔維茲?你未曾感測過任何心靈,對心靈的複雜度連一點概念也沒有。假如你對這方面稍有認識,就不會將除去情感固著說得那麼簡單,好像只是從瓶子裡舀出果醬一樣。” “那麼,至少把它減弱一點。” “我如果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小心翼翼地抽絲剝繭,也許能讓它減弱一點。” “你所謂抽絲剝繭是什麼意思?” “對一個毫無概念的人,根本無從解釋。” “那麼,你準備讓那孩子何去何從?” “我還不知道,這需要好好考慮一番。” “這樣的話,”崔維茲說:“讓我告訴你我們準備讓太空船何去何從。” “我知道你準備怎麼做,你要飛回新地球去,還會試著跟可愛的廣子再親熱一回,只要她答應這次不將病毒傳染給你。” 崔維茲仍舊面無表情。 “不對,事實上,我已經改變主意。我們要飛到月球去——月球就是那顆衛星的名字,詹諾夫說的。” “那顆衛星?因為它是最近的一個世界?我沒想到這一點。” “我也沒想到,誰都不會想到。在整個銀河中,沒有任何衛星值得考慮——這顆超大型衛星是唯一的例外。況且地球的隱密也掩護了它,如果找不到地球,也就找不到這個月球。” “它可以住人嗎?” “表面不可以,不過它沒有放射性,完全沒有,所以並非絕對不可住人。它的表層之下也許有生命——事實上,也許充滿生命。當然啦,一旦我們足夠接近,你就應該可以判斷。” 寶綺思聳了聳肩。 “我會試試看——不過,是什麼使你突然想到試一試這顆衛星?” 崔維茲以平靜的口吻說:“剛才,菲龍在控制台前的某個舉動。” 寶綺思等了一下,彷彿指望他多講幾句,然後她又聳了聳肩。 “不論是什麼舉動,如果你因一時衝動而將她殺死,我想你就無法得到這個靈感了。” “我沒有要殺死她,寶綺思。” 寶綺思揮了揮手。 “好吧,到此為止。我們是不是正朝月球飛去?” “是的。為了謹慎起見,我不想飛得太快。不過假如一切順利,三十小時後,我們就能到達它的上空。” 月球表面是一片洪荒。崔維茲望著下方不斷向後掠去的白晝區域,眼前的景像是幹篇一律的隕石坑、山區,以及許多黑暗的陰影。土壤的顏色不時呈現微妙變化,偶爾也會出現一大幅平地,其中仍不免有許多小隕石坑。 當他們快要接近夜面時,各種陰影變得越來越長,最後終於融為一體。這個時候,在他們的後方,可以見到許多山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是一些圓胖的星星,比太空中其他星體都明後許多。伹群山不久便消失無踪,再向下望去,天空中只剩下地球暗淡的光影,那是個白裡帶藍的巨大球體,看起來比半圓豐滿些。然後,地球終於也落在太空艇後面,進而沉到地平線之下,因此下方變作一片絕對的黑暗,而頭上只有暗淡稀疏的星辰。不過對端點星長大的崔維茲來說,這種星空景像已足以讓他嘖嘖稱奇。 接著,前方開始出現一些明後的星辰,起初只有一兩顆,然後漸漸增多,範圍越來越大,密度越來越高,最後聚結成一片。此時他們迅速通過晝夜界線,又回到了日照面。初升的太陽帶來惡魔般的強光,顯像屏幕立刻轉移鏡頭,並偏振了來自下方地表的眩目光芒。 崔維茲心中非常清楚,僅憑肉眼檢視這個可謂巨大的世界,想要找到任何通往內部的人口(若真有可住人的地底世界),絕對會徒勞無功。 他轉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寶綺思,她並未註視著顯像屏幕,反之,還將雙眼都閉起來。她好像不是坐著,而是全身癱在椅子中。 崔維茲懷疑她是不是睡著了,遂輕聲道:“你偵測到什麼跡象了嗎?” 寶綺思緩緩地、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有,”她悄聲道:“剛剛只有一絲微弱的訊息,你最好帶我回那裡去。你知道剛才經過的是哪個區域?” “電腦知道。” 就像瞄準箭靶一樣,太空艇前後來回移動,最後終於鎖定目標。那個地區仍舊處於夜面深處;雖然駕駛艙的燈光已盡數熄滅,但除了天際微微發後的地球,在月表陰影間映出死灰的光芒外,根本什麼部看不清楚。 裴洛拉特走過來,站在駕駛艙門口,神情顯得很焦急。 “有任何發現嗎?”他以沙啞的聲音悄悄問道。 崔維茲正盯著寶綺思,他舉起手示意裴洛拉特保持肅靜。他知道還要好多天之後,陽光才會著新回到月球這一帶,不過他也明白,寶綺思目前試圖進行的偵測,並不受任何光線影響。 她說:“就在那兒。” “你確定嗎?” “是的。” “只有這個地點?” “我只偵測到這個地點,你飛遍了月球表面每個角落嗎?” “絕大部分我們都經過了。” “好的,在這絕大部分中,我唯一偵測到訊息的只有這裡。它現在變得更強烈,彷彿也偵測到我們了。它似乎沒什麼危險,我感到的是歡迎的情緒。” “你確定嗎?” “那是我接收到的感覺。” 裴洛拉特說:“那種情緒會不會是偽造的?” 寶綺思帶著一絲驕傲答道:“我能偵測出真假,我向你保證。” 崔維茲咕噥了幾句太過自信之類的評語,然後又說:“你偵測到的是智慧吧,我希望如此。” “我偵測到的是很強的智慧,只不過——”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奇怪。 “只不過什麼?” “噓,不要打擾我,讓我全神貫注。”最後幾個宇只剩下嘴唇的蠕動,根本聽不見聲音。 然後,她以透著驚喜的口吻說:“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崔維茲萬分驚訝地說。 “我們又在跟機器人打交道嗎?就像在索拉利一樣?” “不,”寶綺思微微一笑,“也不完全是機器人。” “必定是兩者之一。” “都不是。”這回她真的咯咯笑了起來,“它不是人類,卻也不像我過去偵測到的任何機器人。” “我真想看看!”裴洛拉特猛點著頭,張大的眼睛中充滿喜悅。 “多令人興奮啊,一種新東西!” “新東西。”崔維茲喃喃說道,同時精神突然一振——一閃意料之外的靈光,似乎照後了他的大腦。 他們向月球表面緩緩落下,全都沉浸在一股近乎喜悅的氣氛中。就連菲龍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由於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她感到喜不自勝,彷彿真要回到索拉利一樣。 但在崔維茲心裡,則仍有一絲清明的神智,提醒他這事栢當奇怪。地球——或者原本在地球,現在轉移到月球的力量——曾經大費周章逐退所有的人,如今卻採取行動吸引他們至此,兩者的目的會不會殊途同歸?會不會是所謂的“若無法阻止敵人,不妨將計就計藉機殲敵”?這兩種做法,不是都能讓地球保住秘密嗎? 然而,他們越接近月球表面,喜悅的情緒就越深刻,他的疑慮也漸漸被喜悅淹沒。但縱使如此,當他們正要沖向月球表面時,他仍緊緊抓住罷才心中突然閃現的那道靈光。 他似乎對太空艇的去向成竹在胸。現在,他們在一片起伏山丘的正上方,崔維茲坐在電腦前面,卻感到什麼事都不必做,彷彿他與電腦兩者皆受到指引。他只覺得如釋著負,心中滿溢著極度的欣快。 他們現在正貼著地面滑翔,前方聳立著一座險惡的峭壁,像是專門阻擋他們的屏障。在地球的光芒與遠星號射出的光束照耀下,這座屏障反映出微弱的光輝。雖然眼看就要撞上去,崔維茲卻似乎毫不在意。接著,他發現正前方那塊峭壁倒了下來,面前出現一道燈火通明的走廊,他也一點不覺得意外。 太空艇的速度減至最低,顯然是自動調整的,然後對準一個大小恰好的入口飛了進去——一路滑行。後方的入口隨即關閉,前方又出現另一個人口。太空艇穿過第二個人口後,來到一處像是將山挖空而形成的巨大空間。 太空艇隨即停下,四個人迫不及待地沖向氣閘。包括崔維茲在內,大家皆未想到檢查外面是否有適宜的大氣——或是究竟有沒有大氣存在。 不過外面的確有空氣,而且呼吸起來非常舒服。他們像是終於回到家的旅人,神情愉悅地四處張望。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發現前方站著一名男子,彬彬有禮地在那裡等候他們。 他的身材高大,表情嚴肅,古銅色的頭髮剪得很短。他的顴骨寬闊,雙眼炯炯有神,衣著類似古史書籍中才得見的款式。雖然他似乎身強體壯、精力旺盛,卻彷彿帶有一股倦意——其實外表根本看不出來,那是屬於感官外的一種氣息。 最先有反應的是菲龍,她發出高聲尖叫,像是吹口哨一樣,然後拔腿向那人飛奔而去,同時不斷揮著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健比!健比!” 她始終沒放慢腳步,她一來到那人面前,他便彎下腰來將她高高舉起。她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來,一面仍抽抽噎噎地喊著:“健比!” 其他三人以較冷靜的步伐向前走去,崔維茲用緩慢而清晰的聲音(此人聽得懂銀河標準語嗎?)說:“我們向您致歉,閣下。這孩子失去了她的保母,正在四處拼命尋找。至於她為何抱著您不放,我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因為她要找的是個機器人,一個機械的……” 那人終於開口。他的聲音平實,沒有任何花腔,而且帶著些許古風,伹他說的銀河標準語極為流利。 “我伸出友誼之手歡迎諸位。”他說——他的友善似乎毋庸置疑,縱使他的臉孔依然維持嚴肅的表情。 “至於這個孩子,”他繼續說:“她的感知能力或許超乎你的想像,因為我正是機器人,我的名字叫丹尼爾·奧利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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