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115章 第4節

伏藏 杨志军 4189 2018-03-23
香波王子和梅薩拾階而上,就像兩個螞蟻蠕動在高山之前,不管肉體有沒有縮小,心首先就渺小起來。他們感覺著人在宏偉和壯麗面前的那種無言,在高峻和挺拔之下的那種卑怯,一點一點靠近著彭措多朗,靠近著用潔白的幕帳遮蔽起來的布達拉宮東大門。到了,不禁彎下腰低下頭去。進門的一剎那,香波王子驚奇地叫了一聲,就像被光芒刺了一下,疼痛得有點幸福、惶恐。但進入眼睛的卻是黑暗,彭措多朗大門內,光明一下內斂了,收到佛的懷抱裡去了。而梅薩的感覺卻是眩暈,好像到了天宮,那雲彩上的地基讓她有些飄然失根。她拽住香波王子,盡量讓自己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香波王子說:“看見了沒有,這是用整個樹幹做的門閂。” 梅薩呆愣著,她是第一次走進布達拉宮,幾乎不能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覺。

香波王子說:“這麼粗的門閂,五六個人才能把門閂死,外面的人想要推開它是不可能的。”說著,他把眼光投向門楣上一排怒吼的怪獸,“那是七頭獅子的雕像,它們是西藏動物雕刻的典範,最原始的藏獅子都是這樣,幾乎可以成為現代卡通的藍本。” 梅薩問:“為什麼都是七個數?一進布達拉宮的大門,我們就遭遇了'七',是不是所有吉祥的事物都含有七?” 香波王子說:“不一定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吉祥數字,西藏的吉祥數字是七。對一個人來說,心儀哪個數字,哪個數字就是吉祥的。'七'對我們肯定不同凡響,也許布達拉宮之門就是'七度母之門'。” 他們繼續往前走,幽暗的階梯式通道裡,前面是深邃,左右也是深邃。那些通向外面的牆洞,透過深邃告訴人們什麼叫銅牆鐵壁。宮牆的兩邊是堅硬的花崗岩,中間夯塞著粘性很強的三合土和澆築著鐵汁,牆壁的厚度足有五米,感覺它不是宮牆而是城牆。

梅薩說:“從裡面看到的布達拉宮比從外面看到的還要令人震撼。” 香波王子說:“當初的建造者把它看成了立體的信仰,發誓一定要讓它和佛教一起千秋萬代堅固下去,讓地震、天火、敵人、時間,都不能侵犯它和摧毀它。” 梅薩突然變得十分憂鬱:“能做到嗎?有人想要炸毀它,叛誓者已經來了,我就不信一千個叛誓者都是傻子,綁著炸藥硬往有安檢的地方鑽。” 香波王子說:“所以我們要抓緊。” 一些喇嘛從身邊經過,經文在嘴邊溪河一樣流淌著,讓人想到那是水浪的激響穿行在時間的隧道裡。不斷有人碰撞著香波王子和梅薩,似乎在催促他們:快走啊,快走啊。香波王子拉著梅薩加快了腳步,他知道要是這個地方有人從背後給他一刀,那就太容易了,他都看不清對方的面孔就會倒下去,即使不被刺死,也會被亂腳踩死。這麼想著,他突然緊張起來,恍然覺得有人正在背後推搡他,回頭看了一眼,吃驚地看到一張刀斧砍鑿的臉上兩隻凶狠的眼睛正在發光。

一瞬間他僵住了,和對方身子貼身子地佇立著。 碧秀說:“我是來告訴你,你最多只有三個小時。” 香波王子說:“三個小時是不夠的,既然你的目標除了我,還有作為'金剛佑阻'的瑪吉阿米和那份倉央嘉措後代的名單,你就必須等到伏藏掘出,因為很可能只有'七度母之門'的伏藏現世之後,瑪吉阿米才會出現。” 碧秀陰冷地說:“布達拉宮埋藏著炸藥,三個小時內如果找不出來,我必須報告局長,那時候會有大批警察和武警來這裡。你沒有機會再去發掘'七度母之門',我會在第一時間逮捕你。” 香波王子說:“不可能,炸藥是一千個叛誓者帶在身上的,不是埋藏在布達拉宮的。” 碧秀說:“現在變了,據叛誓者的叛誓者透露,三年前叛誓者就開始進宮埋藏炸藥,如今的藥量能炸毀十座布達拉山、一座拉薩城。一千個叛誓者唯一要做的,就是共同指認首領,然後得到引爆炸藥的指令。指令一旦發出,一千個叛誓者都會奮不顧身地擔當起引爆炸藥的使命。”

香波王子說:“叛誓者中不可能產生叛誓者,反复無常的人在一千個叛誓者中是不存在的,他們死也不會背叛。” 碧秀說:“恰恰相反,有人寧肯赴死,也不會不背叛。”說著,繞過香波王子和梅薩,朝前走去。 香波王子對梅薩說:“聽見了吧,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夠幹什麼?他媽的,死有餘辜的叛誓者,這個時候來搗亂。”他惱怒地攥起拳頭,突然看到五步遠的牆根里站著阿若喇嘛,便撲過去雙手撕住,抱起來朝著牆洞扔了過去。 鄔堅林巴恰好在牆洞那兒,張開雙臂接住了。 香波王子又指著不遠處躲在昏暗中的王岩和卓瑪吼起來:“你們想幹什麼?想抓我?現在就抓,反正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放棄'七度母之門'行不行?既然它跟我沒有緣分,我又何必辛苦自己呢?抓呀,快過來抓呀。你們要是現在不抓我,就從我眼前滾開,不要再乾擾我。三個小時後,不管你們誰來抓我,我都跟你們走,行了吧?”

一些經過的喇嘛和信徒詫異地看著他,彷彿說:如此神聖溫暖的地方,如此馨香莊嚴的時刻,這個人怎麼會怒火沖天? “你們看什麼看?”香波王子吼著,憤怒地唱起來: 無論是豺狼獒狗, 餵牠點糌粑就熟, 身邊的斑斕母虎, 越熟卻越發兇怒。 梅薩推搡著他:“你給他們唱什麼倉央嘉措情歌,他們又不懂,再說倉央嘉措情歌又不是打人的手槍。” 王岩和卓瑪朝他們走來。 香波王子迎了過去:“來啊,我不怕你們,尤其是那個叫王岩的,我仇恨你。不讓你報警,你偏要報警。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逼死珀恩措,這筆賬遲早我要跟你算。” 王岩小聲而嚴厲地說:“我們來這裡與你無關,趕快離開這裡,這裡很危險,我們已經找到了烏金喇嘛。”

香波王子不說話了,半晌問:“誰?誰是烏金喇嘛?” 卓瑪說:“等你發掘出'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你自然就知道了,快走。” 香波王子和梅薩朝前走去。王岩和卓瑪迅速靠近牆洞,那兒平靜地佇立著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 王岩一把攥住阿若喇嘛的手腕:“我希望你跑,因為我更希望一槍打死你。” 阿若喇嘛說:“我為什麼要跑?” 王岩說:“你是烏金喇嘛。” 阿若喇嘛說:“憑什麼?就憑我身上的傷疤?” 王岩說:“我們要數一數。” 阿若喇嘛說:“不用數,一共四十九處傷疤。” 王岩說:“眼見為實,一定要數。” 阿若喇嘛說:“我已經說過了,喇嘛從來不脫光自己,人前人後都不能。” 王岩說:“你的命運你說了不算。走吧,我們找個隱蔽的地方。”

鄔堅林巴突然開口了:“不用隱蔽,就在這裡,阿若喇嘛不脫,我脫。”說著一把抓開了自己的衣胸,“看看吧,這是什麼?” 傷口,痊癒的傷口,滿胸脯都是。王岩驚呆了。 鄔堅林巴說:“數不數啦?我身上也是四十九處傷疤。告訴你們吧,聰明的警察,所有修煉'七度母之門'的佛僧,在到達第五門之後,都會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疤,而且是七七四十九處傷疤。” 阿若喇嘛同樣吃驚地望著鄔堅林巴:“你也在修煉'七度母之門'?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王岩問:“為什麼?為什麼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疤?” 鄔堅林巴說:“這是本尊神在夢中的授記,不足為外人道。” 卓瑪搖頭道:“真殘酷,修煉'七度母之門'真殘酷。”

鄔堅林巴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能忍受巨大傷痛是小境界,傷而不痛是中境界,刀剮無傷是大境界。” 卓瑪還想說什麼,發現王岩已經轉身離開了。 香波王子和梅薩快步走出幽暗的通道,來到了白宮正門外一片開闊的廣場上。陽光酣暢地傾瀉著,一下子浴亮了他們的臉。梅薩瞇起眼睛往天上看著,好像告別陽光已經很久很久。香波王子迅速觀察著四周說: “這就是德陽廈廣場。” 梅薩用腳蹭了蹭阿嘎土夯築的地面說:“聽說過的,原來就是它。” 香波王子說:“德陽廈是舉行金剛神舞法會的地方,也曾是節日期間歷代達賴喇嘛觀賞藏戲和民間歌舞的場所。南北兩側黃色的宮前樓過去是僧官學校,專門為噶廈政府培養'孜仲'也就是中級以上的官員。值得一提的是,這所格魯派僧官學校的重要師資,大都來自南傳寧瑪派祖廟敏珠林寺。為什麼呢?表面上的理由是敏珠林寺的高僧以精通歷史、佛學、藏文和曆算名聞全藏,實際上是因為三百多年前敏珠林寺的寺主久米多捷活佛曾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經師。倉央嘉措喜歡這個寧瑪派的經師,他的轉世——自七世開始的所有達賴喇嘛當然也會一如既往地喜歡。達賴喇嘛喜歡的,僧官就更應該喜歡。這樣一來,格魯派政權內的許多官員或多或少都有了敏珠林寺高僧的傳承,該寺的活佛喇嘛乃至整個寧瑪派僧人也就越來越多地在布達拉宮取得了上師的資格。”

梅薩不耐煩地說:“以後再給我介紹吧,現在應該抓緊時間破譯大昭寺'授記指南'。” 香波王子說:“介紹的過程就是破譯的過程。” 梅薩說:“可問題是我們毫無進展。” 香波王子說:“思考就是進展,既然格魯派政權內的許多官員有著敏珠林寺高僧的傳承,既然寧瑪派僧人越來越多地在布達拉宮取得了上師的資格,那麼出身寧瑪派又有'明空赤露'境界的倉央嘉措就可能成為許多僧官修行時的觀想對像或者本尊神祇。這就等於告訴我們,大昭寺'授記指南'裡的'處處有的又處處沒有'是什麼意思。這個'有的'和'沒有'指的都是倉央嘉措,只要有僧官的地方就有倉央嘉措,或者說,僧官修行離不開被超薦的上天之佛,只要有佛像,就有倉央嘉措的影子。”

梅薩說:“那麼它跟'七度母之門'到底是什麼關係?” 香波王子說:“只要有倉央嘉措,就可能有'七度母之門'。” 梅薩發愁地說:“還是老虎吃天。” 香波王子說:“那也得吃。” 他們快速穿過德陽廈廣場,走向白宮大門。大門高懸在空中,門前的帷幕是個倒立的凹形,以白色的背景襯托著三個藍色的象徵普天呈祥的菱立福德金輪。一道木梯陡然而立,把平整的德陽廈廣場和直立的白宮連接成一體。漫過廣場的人群到了木梯前,就像激流遇到了礁石,忽地一下拍天而起。 香波王子突然停下了,愣愣地望著前面的木梯。 梅薩說:“走啊,別耽誤時間了。” 香波王子說:“你看那是什麼?'三色天梯'?” 陡立的木梯是三排連起來的,中間一排原是專供達賴喇嘛上下的,現在用一塊經幡遮擋著,呈明黃色;右邊一排原是官員通道,現在由活佛喇嘛經過,呈紫紅色;左邊一排原是僧眾通道,現在擠滿了信徒,呈黑藍色。 香波王子說:“幸虧遇到了大誦經法會,不然我們怎麼能看到三種顏色。”他背誦著“授記指南”裡的句子,“為什麼三色天梯之上是無限虛空的繁衍”,喊一聲,“走,快上。” 他和梅薩沿著“三色天梯”走上去,剛走到半中腰,突然一個人衝了下來。所有人都在向上,只有他是向下的,向下的力量非常猛烈,一連撞倒了好幾個人,也撞得香波王子和梅薩歪斜了身子。 香波王子一看是智美,憤怒地推開他:“你要幹什麼?” 智美說:“對不起了兩個笨蛋,我在達松格廊道打了第一卦,要接近'七度母之門'根本不能從這裡上。”說著,連撞帶擠地走了下去。 香波王子回望著智美說:“快走,只要我們是自由的,就不能讓智美搶先。”他推搡著梅薩,連跨幾步踏上木梯,站在了達松格廊道的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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