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112章 第1節

伏藏 杨志军 5255 2018-03-23
一來到布達拉宮下面,香波王子就不走了。眼裡看到的和心裡升起的並不一樣,無限巍峨的不是山勢和建築,而是空間和時間。似乎布達拉宮代表著西藏的一切,站在這裡,也就站在了歷史的盡頭、人類精神的盡頭和未來的所有時光裡。 香波王子說:“其實我太笨了,'布達拉'就是'普陀洛迦'。當初我逃離雍和宮時,是印有'普陀洛迦'字樣的經旗給我指出了逃跑路線,並且用一尊無名一尺金佛的先有後無暗示了禪機:'七度母之門'在雍和宮已經歸空不見,要依止普陀洛迦也就是布達拉宮。《地下預言》中也說,'凡是無名佛菩薩,都是觀世音的化身,來自聖地普陀洛迦,走向聖地普陀洛迦'。可惜我當時沒有開悟。”

梅薩說:“偉大的伏藏到處都可能有暗示,說不定很多暗示我們迄今還沒有發現。暗示有偽暗示和真暗示、無效暗示和有效暗示。能夠一直行走在有效暗示的路線上是非常不容易的。有時候伏藏並不僅僅在一處,而在多處,但只有一處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正文'伏藏,掘藏的過程決定著掘藏者走向哪一處。再說了,吃瓜子的時候就吃瓜子,吃西瓜的時候就吃西瓜,我們不能拿起瓜子就想吃西瓜。” 香波王子說:“也許設置暗示的人應該提醒我。” 梅薩說:“這不可能,伏藏學對暗示的看法是,設置暗示和暗示本身並不知道他在暗示什麼。一切都是偶然,無數偶然的聚合組成了必然。” 香波王子和梅薩看到城牆上站滿了紫袈裟、黃披風的喇嘛。高挺偉矗的城牆,加上頂部外側的女兒牆和喇嘛們的高度,遠看就像兵勇雲集的萬里長城。那些喇嘛像是從城牆上長出來的,深灰的林帶上開出了絢爛的花,一溜儿耀眼。

香波王子駐足觀望著,小聲告訴梅薩:“這就是'防雪柵欄'。” 梅薩說:“我的心突突突的,好像布達拉宮真的要爆炸,'防雪柵欄'轉眼就會消失。” 他們戴著假髮和墨鏡,用花氆氌蒙著鼻子和嘴。在西藏這樣的裝束並不奇怪,荒風常常刮起漫天塵土,紫外線常常讓人臉色紫紅,很多人為了防曬和防塵,即使夏天也會蒙起嘴臉。他們混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香波王子哈哈一笑說:“這麼多喇嘛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背誦起大昭寺“授記指南”的句子來:“'在雪域明燈之主圈起防雪柵欄之後……'誰是'圈起防雪柵欄'的'雪域明燈之主'?松贊乾布和五世?對了,一定指的是偉大的藏王松贊乾布和五世達賴喇嘛。”

梅薩問:“你怎麼知道?” 香波王子說:“古代文獻有多處把布達拉宮稱為'雪域明燈之地',最初建造了布達拉宮的松贊乾布和後來重建了布達拉宮的五世達賴喇嘛不是'雪域明燈之主'是什麼?一千三百多年前,藏王松贊乾布從山南遷都拉薩河谷後,就在紅山建起了最初的布達拉宮。最初的布達拉宮有三道圍城,圍城當中有堡壘式宮室九百九十九座,又在紅山頂上修一大廟湊足千座之數。遺憾的是,雷擊電火,兵燹地震,讓這座稀有王宮很快成了歷史的遺跡,只剩下了法王洞和聖觀音殿。公元1642年,五世達賴喇嘛建立西藏噶丹頗章政權,不久便開始主持重建布達拉宮,三年後白宮以及城牆落成,西藏政權便從哲蚌寺的噶丹頗章移駐布達拉宮。幾十年之後,為安置五世達賴喇嘛靈塔,攝政王桑結修建了紅宮和靈塔。這正是'雪域明燈之主圈起防雪柵欄之後',也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入主布達拉宮的時候。接著便有了居住在'防雪柵欄'之內、屬於'青松石之家'的索朗班宗。”

梅薩問:“不過知道了'雪域明燈之主'又怎麼樣呢?他們'圈起'的'防雪柵欄'範圍太大了。” 香波王子沉思著說:“是不是說,'防雪柵欄'內每一尊佛都可能隱藏著'七度母之門'的伏藏呢?” 梅薩說:“不會吧,布達拉宮有多少尊佛像?” 香波王子說:“萬米壁畫上的佛像、千座佛塔上的佛像、唐卡繪像、經版像、各種佛與菩薩以及護法神的塑像和刻像,加起來約有一百萬尊。雖然至少有一半是倉央嘉措時代以後的作品,但每一尊的年代我們不一定都能分辨清楚。更何況新塑的佛像都是要開光加持的,加持以後,索朗班宗的'拜託'也可以從鄰近的佛像、同類的佛像,附麗而來。”

梅薩發愁地問:“許多伏藏都被伏藏者設計好了自行轉移的特點,也就是四方遷徙,應運而生,或把一個信息分蘗成許多個信息,到處散佈。問題是我們時間有限,不能全部找遍。” 說著,他們走向“防雪柵欄”正中的三層石砌城門樓。僧人和信徒們排著長長的隊。在這個萬僧聚首的日子裡,城門樓前增設了安檢,人和物品都要經過電子眼的檢查。負責這項工作的幾個喇嘛顯然經過專門訓練,動作麻利而熟練。雖然沒有人相信古老的《地下預言》會如期實現——一千個叛誓者將身束炸藥進入會場,一個個準確指出他們的首領,然後讓首領發出共同點火引爆的指令,但防備還是需要的。小心沒大錯,畢竟布達拉宮太重要太重要,重要得如同聖教本身,不能有任何紕漏。

香波王子和梅薩排在隊伍裡一點一點往前挪,半個小時後才到跟前。檢查順利通過,他們進門,順時針繞過門內石砌的影壁,混雜在人群裡,不由得彎下腰,虔誠地走向長長的石階。 香波王子突然停下了,指著一座石碑問道:“認識它嗎,無字碑?” 梅薩說:“聽說過的,很著名,沒想到這麼不起眼。” 香波王子說:“可是它很重要,它是朝拜布達拉宮的起點。當年攝政王桑結建造布達拉宮紅宮時,除了幾個親近的噶倫,外界包括朝廷都不知道五世達賴喇嘛已經圓寂。為了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安全,桑結匿喪不發十三年。所以紅宮落成後,只能以五世達賴喇嘛正在閉關修行,不能親題碑文為藉口,立起一座無字紀念碑。後來桑結打算補上碑文,沒來得及跟倉央嘉措商量,就被拉奘汗殺害了。”

梅薩說:“他為什麼要跟倉央嘉措商量?” 香波王子說:“這就是我想說的。” 梅薩說:“以後再說吧,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去拜訪索朗班宗'拜託'過的聖像。” 香波王子說:“不能以後再說,大昭寺'光透文字'的'指南'第一句話就是,'為什麼功高卻無記載'。” 梅薩說:“你是說它指的是無字碑?” 香波王子說:“既然整個'光透文字'的指向和我們的判斷都是布達拉宮,那就一定是了。桑結想補碑文的時候已經把攝政王的權力交給兒子,他想做最後一件事,通過立碑的形式鞏固倉央嘉措的地位。可惜他沒有做到,歷史留下來的還是無字碑。” 梅薩說:“可這是布達拉宮紅宮落成的紀念碑,跟倉央嘉措有什麼關係?如果要論'功高',那也是五世達賴喇嘛,或者桑結自己。”

香波王子說:“不應該是他們兩個。五世達賴喇嘛圓寂八年後,才開始修建紅宮。這時候倉央嘉措早就被認定為轉世靈童,雖然還沒有坐床,但已是天定的神王。在西藏神王高於一切,誰是神王誰就是賜福紅宮的功高蓋世者。” 梅薩說:“那麼,這跟'七度母之門'有什麼聯繫?” 香波王子說:“事實上倉央嘉措入主布達拉宮不久,攝政王桑結就想把碑文補上,但遭到了倉央嘉措的拒絕。倉央嘉措說,要補你就補上我的前世,或者你自己。我這個達賴喇嘛,是做不久的。這是倉央嘉措對自己的預言,顯然他對罷黜的命運早有準備。桑結堅持要補上現世達賴,所以一直都在跟倉央嘉措商量。後來,也就是在倉央嘉措就要離開西藏的那些日子裡,一夜之間,有個喇嘛冒著生命危險在無字碑上刻上了倉央嘉措的形貌和一首情歌。喇嘛立刻被拉奘汗處死,刻上去的倉央嘉措和情歌也被磨平了。”他指著碑面說,“你仔細看看,還有磨平的痕跡。”

碑面上,一些磨痕依稀可見,甚至還能看到幾處沒有完全磨平的凹下去的筆劃。歷史的煙雲在面對倉央嘉措時變得纏綿不去,就像他的情歌一樣。 梅薩問道:“刻上去的是哪一首情歌?” 香波王子說:“很遺憾我一直沒搞清楚。我現在想到的是,這個喇嘛很可能是受了倉央嘉措的指派,這首情歌也是倉央嘉措指定的,它一定寓意深刻,說不定就是'七度母之門'最後的'授記'。” 梅薩說:“有點道理,伏藏的技巧之一就是,最明顯的也是最隱蔽的,就看你根器如何、悟性怎樣。倉央嘉措想刻在光天化日之下,拜託給日月星辰和不滅的時間,這比拜託給任何一尊聖像都要高明得多。” 香波王子思考著說:“最明顯的也是最隱蔽的?喇嘛被殺害,刻上去的情歌被磨平,倉央嘉措會不會採取別的辦法?”

他們環繞無字碑轉了一圈,沒感悟到任何其他線索,便走向石階,踏上了攀登布達拉宮這座信仰之宮和精神高峰的最初歷程。 成群的紅衣喇嘛、虔誠的信徒、好奇的遊客都在往上走。從西往東斜面延伸的石階如同一座鋪向天堂的夢梯,往上攀行的人都像是一些穿過歷史的古人,或者活動在未來的後人。香波王子覺得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沒有時間的流淌,沒有朝代的更迭,假如你想站在石階上不動,那就意味著時間不動不移,你屬於古代,也屬於未來,你是永恆的存在,“七度母之門”也是永恆的存在。 香波王子突然停在一塊足窩深深的石階上,問梅薩:“假如你是倉央嘉措,除了刻上石碑,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最明顯也最隱蔽地留下自己的語言?”看她有些迷惘,又問道,“難道歌手不可以把秘密隱藏在自己的情歌裡?倉央嘉措是當時西藏家喻戶曉的情歌手,他離開拉薩時,拉薩全城都在唱他的情歌,難道不是由於他的引導?他唱起來,別人就跟著唱起來,然後傳十傳百、傳千傳萬。也就是說,很可能拉薩全城都在唱的這首情歌,就是他想刻在無字碑上的,這比起碑文來,更明顯也更隱蔽。” 梅薩不停地點頭:“是是是,是這樣,你再講清楚一點。” “我指的是倉央嘉措啟程前往京城的日子。”香波王子說著,看了看身邊一個絡腮鬍子牛仔帽的遊客。牛仔帽緊靠著他,似乎也在聽他說話。他招呼梅薩朝上走了兩級,躲開牛仔帽,才又說,“公元1706年是藏歷火狗年,5月17日,太陽剛剛出來……” 他立刻又閉嘴了。他看到碧秀正從上面隔著三四級石階的地方看著他,陰惡的眼睛就像老鷹窺伺著食物。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摸了摸自己的護身符那個鸚哥頭金鑰匙。 碧秀撲過來,一把揪下他的假髮,扔到地上說:“你就是變成鬼我也能認出來。” 香波王子拉起梅薩就跑。身前身後都是人,他一抬腿就撞到了人身上。碧秀再次撲過來,一隻手攥著他,一隻手攥著槍。 香波王子央告道:“現在離'七度母之門'已經很近了,再給我一點時間吧,就算你有權力判我死刑,也得給我留下悔過的機會。” 碧秀陰沉沉地說:“那就趕緊悔過吧。”他把眼光掃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知道我為什麼不一槍崩了你嗎?因為瑪吉阿米就要露面了。” 香波王子一怔,想起《地下預言》裡的句子來:“瑪吉阿米,布達拉宮掘藏之神的金剛佑阻,受持倉央嘉措後代的名單,一展成空。”他瞪著碧秀,緊張地說:“你想幹什麼?還想殺了瑪吉阿米?” “'隱身人血咒殿堂'想得到那份記錄著所有倉央嘉措後代的名單,如果瑪吉阿米把名單和她的生命綁在一起,我是不會客氣的。” 梅薩推搡著碧秀:“餵,警察,能隨便殺人嗎?” “別叫我警察,這時候不是,我叫門隅黑劍。” 剛才緊靠著香波王子的那個絡腮鬍子牛仔帽的遊客又靠了過來,突然轉身,雙手抓住了碧秀拿槍的手一擰。碧秀“哎喲”一聲,手被反剪,槍脫手了。牛仔帽搶了槍就走。碧秀大吼一聲追了過去。牛仔帽突然停下,站在高一級的石階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碧秀呆愣著,半晌才認出這個人是骷髏殺手。他怪叫著撲了過去。骷髏殺手抬腿一腳踢在他臉上,他慘叫著滾倒在地,又被興沖衝上來的人踩了幾腳。等他爬起來再追時,骷髏殺手已經不見了。 這時,布達拉宮城門樓安檢處突然出現騷亂,有人聲嘶力竭地喊叫:“他身上有炸藥!” 人群動蕩起來,有的往外跑,有的往上躥。碧秀瞪了香波王子一眼,快步走向安檢處,看到幾個負責安檢的喇嘛已經扭住了一個高個子。高個子也是喇嘛裝束,被人撕開的袈裟裡,攔腰綁著一圈兒牛皮紙包裝的炸藥,少說也有二十管。 碧秀副隊長命令兩個部下:“快把他帶離這兒,這兒人多。解除炸藥後,押到偵緝隊突擊審訊,看是不是還有同夥。” 高個子喇嘛吼起來:“我要見瓦杰貢嘎大活佛,快讓我去見瓦杰貢嘎大活佛。” 碧秀說:“你沒有權力提出這樣的要求,帶走。” 但是負責安檢的喇嘛不讓警察把人帶走。他們正在請示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瓦杰貢嘎的管家。管家在請示過瓦杰貢嘎大活佛後明確指示:“把人帶到雪村護法神殿裡,大活佛要親自詢問。告訴警察,我們處理不了的,一定請他們幫忙。” 碧秀說:“既然瓦杰貢嘎大活佛這麼說,我們也只好同意,但必須有我們的人跟著,我和我的部下必須為整個布達拉宮的安全負責。”然後調兩個部下過來守在安檢處,吩咐他們,如果再檢查出一個身綁炸藥的人,拉到警車裡,就地審訊。 兩個安檢喇嘛架起高個子喇嘛,走向了布達拉宮腳下的雪村護法神殿。 碧秀緊跟在後面,摸出手機來,要把布達拉宮出現人肉炸彈的事兒向局長報告,想了想,又算了。如果局長派一些不聽他指揮的警察來這裡,肯定會干擾他的計劃。況且炸藥的出現很可能是個詭計,目的在於把警方的注意力從香波王子和瑪吉阿米身上引開。他緊趲幾步,從正面盯著高個子喇嘛,發現他很年輕,最多二十五歲,長得清秀而白皙,如果留一頭長發,說他是美女也會有人相信。 他問道:“所有身束炸藥進入會場的叛誓者都這樣年輕嗎?” 高個子喇嘛臉上掛著堅韌和坦蕩,望著碧秀一言不發。 他又問:“莫非叛誓者的傳承越來越堅固鋒利了?” 高個子喇嘛還是不說話,眼神變得輕蔑了,彷彿說:你沒有資格和我說話,我要見瓦杰貢嘎大活佛。 碧秀冷冷一笑說:“小心栽到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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