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64章 第5節

伏藏 杨志军 5223 2018-03-23
哲蚌寺藏醫院的門前,賣銅壺的中年婦女還沒來。昨天擺銅壺的地方已經被賣首飾的人佔領,那些珍珠瑪瑙、珊瑚松石、翡翠金銀、真的假的,河水一樣流了一地。 香波王子問一個攤主:“賣銅壺的呢?都這個時候了。” 攤主說:“我也奇怪,她怎麼還沒來。昨天賣掉了一把,是不是還沒有湊齊九十八把銅壺。” 香波王子決定讓梅薩在這兒等,自己先去阿巴札倉。 延伸向阿巴札倉的石階似乎比昨天更加扭曲了,還有些飄,大概是今天多霧的緣由。越往上霧越大,撞到了阿巴札倉的牆壁才知道已經到了。他趕緊往後退,退回去五十米又停下來,看了看表。 香波王子等到九點四十,就看到了那個送牛奶的年輕女子。跟昨天一樣,年輕女子背著奶桶,提著銅壺,彎腰弓背地走來。

他迎上去“嘿嘿”笑了笑,掏出一百塊錢,遞了過去:“你今天遇到好事了。我給你一百塊錢,是想讓你休息,就在這兒休息,我替你去送牛奶。” 年輕女子呆愣著,滿眼都是疑惑。 “是這樣。”香波王子說,“我來實現我阿爸的夙願,在忿怒羅剎面前點一百零八盞酥油燈,所以我必須進去。”見年輕女子盯著錢,他又加了一百,“求求你了,你成全我就等於成全了我阿爸,我阿爸快死了。”說著擠出了兩滴眼淚。 年輕女子放下銅壺,轉身背對著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滿懷抱住奶桶,從她背上卸了下來。年輕女子再轉身抱住奶桶,放在了他的脊背上,然後提起銅壺晃了晃,鄭重其事地交給了他的右手。香波王子掂了掂銅壺,心說裝滿了牛奶的銅壺怎麼這麼沉。低頭看了看,又想這銅壺上的圖案也是雪山和溫泉,肯定也是從中年婦女那裡買來的。

香波王子走向了阿巴札倉密法經堂的大門。 門開了,還是昨天那個光溜溜頭,他大概是守門的喇嘛,吃驚地瞪著香波王子說:“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香波王子用藏語說:“她病了,我來送牛奶。” 光溜溜頭說:“她病了我們派人去取,不需要別人送。”說罷就要關門。 香波王一腿伸進去頂住了門扇:“我好不容易背到這裡了,為什麼不要?” 光溜溜頭說:“我知道你想進來,你昨天就想進來。” 香波王子說:“我聽說哲蚌寺的喇嘛都知道,在雪頓節這天,要是有人打聽'九十八把銅壺的信念',就一定是驚天動地的預兆。幾百年了,喇嘛們一直都在等待。” 光溜溜頭“哦”了一聲:“你就是那個打聽'九十八把銅壺的信念'的人?”他渾身哆嗦了一下,瞪著香波王子手裡的銅壺,緊張地喊一聲:“你怎麼拿著它,放下。”

香波王子說:“你讓我進去,進去我就放下。” “你會給我們帶來災難的。”光溜溜頭撲過來搶奪。 香波王子連連後退,沉重的奶桶和銅壺幾乎把他拽倒,要不是想到它們是他走進阿巴札倉的唯一理由,他真想把它們扔掉。 “給我,給我,給我。”光溜溜頭吼著,抱住了銅壺。 “你搶什麼,又不是不給你。”說著,突然意識到銅壺是重要的,不然對方不會如此搶奪。香波王子一邊死死攥著銅壺不放,一邊從肩膀上鬆開了奶桶的背繩。咚的一聲響,奶桶掉到了地上,牛奶濺白了光溜溜頭。就在他擦臉擦頭的時候,香波王子提起銅壺就跑。 他跑向了來路,把銅壺裡的牛奶潑向準備攔住他的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哭著說:“祖傳的銅壺你還給我,我們家送了幾百年牛奶的銅壺你還給我。”突然跪下來喊道,“祖宗,祖宗,你說度母會來送奶的路上取銅壺,如今度母沒等來,卻等來了一個強盜。”

香波王子說:“我不是強盜,我是度母的使者,我就是來取銅壺的。”說罷,從年輕女子身邊繞過去,越跑越快。 光溜溜頭追過來,長長的袈裟拖絆著腳步,沒跑幾步,就和香波王子拉開了距離。他大聲吆喝著,聲腔古怪得彷彿神號。頓時就有了同樣古怪的回音。所有聽到神號的喇嘛,不管老的少的,都從石階兩旁的殿堂和僧舍跑出來追攆香波王子。紅紫的潮水在那些神秘狹小的巷道裡急速流淌著,不時發出陣陣恐怖的怒吼。 香波王子回頭看看,狂奔起來。 石階一路曲扭,一路下坡,香波王子就像前腿短後腿長的兔子,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喇嘛們越來越多,許多年輕喇嘛把袈裟裹纏到腰里,動作麻利地追攆著。距離越來越小,路也越來越窄,兩面高可摩天的牆壁狹峙而來,中間是一條縫,只容一人通過。一個喇嘛堵擋在前面,香波王子停下了,回頭一看追攆的喇嘛,又跑起來。地形是由高往低的,他俯衝而去,整個身子撞向了喇嘛。喇嘛倒下了,他也滾翻在地。等他爬起來再逃時,右腿膝蓋的疼痛讓他噝噝抽氣。他一瘸一拐地奔跑著,後面的喇嘛你喊我叫地追過來,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更糟的是,前面又有了堵擋的人,一個絳色氆氌袍的漢子把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香波王子單手抱著銅壺,揮起拳頭:“讓開,讓開。” 漢子似乎害怕了,身子猛地一側,讓香波王子擦身而過,同時他趴倒在地,身子橫斜著,弓起來,擋住了追攆的喇嘛。 趁這個機會,香波王子右拐再左拐,踉踉蹌蹌來到哲蚌寺藏醫院門前,突然意識到,剛才給他側身讓路的絳色氆氌袍的漢子就是昨天在曬大佛場地上保護他的那個人。這漢子是乾什麼的,為什麼要保護他? 香波王子一頭鑽進牧馬人,喊道:“快走。” 梅薩發動了車。香波王子緊張地往後看著。一群喇嘛瘋追而來,率先的拽住了牧馬人。牧馬人忽地向前拉倒了他們。 “喇嘛們不要命了。”梅薩說。 牧馬人沿著哲蚌大道疾馳而去。喇嘛們繼續追攆著。剛剛到達哲蚌寺的路虎警車趕緊轉彎跟了過去。

香波王子粗喘著,摸了摸疼痛的右腿膝蓋,抱著銅壺看起來。 梅薩問:“哪兒來的銅壺?” 香波王子一聲不吭。也是在壺底,他一眼看到了刻在上面的一行藏文字:“忿怒羅剎被盜之手”。他閉上眼睛沉思著:七位度母的兩把銅壺,魔鬼偷走的兩把銅壺,象徵兩座雪山和兩座香巴拉溫泉的銅壺,能夠產生兩出藏戲的銅壺,導致七姊妹“阿姐拉姆”悲慘死亡的兩把銅壺,終於找到了。一把銅壺的刻字是“吉彩露丁”,一把銅壺的刻字是“忿怒羅剎被盜之手”。它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其中的一把到底是不是宗喀巴的銅壺?更重要的是,銅壺上的文字裡,有哪些關於'七度母之門'的信息、'最後的伏藏'的指南? 梅薩又問:“上面有什麼?”

香波王子告訴了她。 梅薩說:“西藏恐怕有數以萬計的忿怒羅剎塑像,到底是哪一尊?” 香波王子說:“既然刻有'忿怒羅剎被盜之手'的銅壺出自阿巴札倉,而阿巴札倉又是九十八座雪山和九十八座香巴拉溫泉即九十八座密宗道場的唯一顯現,這'忿怒羅剎'就篤定是阿巴札倉的忿怒羅剎。” 梅薩說:“關鍵是我們無法進出阿巴札倉,不能和沒有被盜的手比較,無法知道這只'被盜之手'是什麼樣子的。” 香波王子說:“阿巴札倉也許對我們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可以肯定,有人盜走了忿怒羅剎的手以後,又給它安了一隻手,所以我們在關於哲蚌寺的一般文獻裡看不到忿怒羅剎缺一隻手的記載。現在要緊的是,我們必須知道,忿怒羅剎那隻被盜的手是什麼形狀,手印是什麼,尺寸有多大,泥料還是石料,什麼顏色,西藏顏料還是印度顏料。”

梅薩說:“我們怎麼可能知道這麼詳細?” 香波王子說:“我想到了'佛手堂'。'佛手堂'是歷史上的一個存在,它除了收藏著幾千隻來自西藏、中原以及印度的佛手之外,還匯集了最古老的密法手印。密宗修煉要'身'、'語'、'意'三密結合,這是肉身成佛、即世成佛的基礎。身密是準確模仿本尊的手印和坐勢,語密是大力念誦屬於本尊的咒語,意密是完全擁有所修本尊的思想和意識。其中手印是外在形象的第一表情和神奇法力的首要條件。可惜古老手印已經留存不多,隨著'佛手堂'的消失而成為傳說,我們能夠看到的手印寶藏也只有幾十種。但是歷代高僧對'佛手堂'幾千隻佛手以及手印的闡釋並沒有消失,這些闡釋被掘藏大師苯波拉崩匯集在了《妙吉祥靜猛手印》裡。”

“《妙吉祥靜猛手印》在哪裡,我們能找到?” “找不到也得找,我們迄今得到的所有啟示和證悟都與哲蚌寺有關,所以還是要從哲蚌寺開始尋找。” “可又怎麼解釋另一把銅壺的刻字'吉彩露丁'呢?” 香波王子說:“我說了,'吉彩露丁'既可能是哲蚌寺,更可能是那把銅壺。現在看來,銅壺出自哲蚌寺,它歸根結底的指向也許就是:'吉彩露丁'是'忿怒羅剎被盜之手'的所在地,也是'七度母之門'的所在地。現在關鍵要看手印的含義和指向裡,有沒有對'吉彩露丁'的照應與加持。” 吱的一聲響,梅薩一腳踩住了剎車。五個喇嘛和一輛轎車出現在路中央,攔截著牧馬人。香波王子不禁驚叫一聲:“喇嘛鳥?”接著便認出了阿若喇嘛和鄔堅林巴。

阿若喇嘛走過來,敲敲車門。香波王子無奈地放下車窗。 “不動佛的明示讓我們去哲蚌寺找你,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來了。我要跟你談談。”阿若喇嘛一臉冰冷。 香波王子朝後看了看說:“我下去,還是你上來?” “就在這裡。”阿若喇嘛說,“佛祖是傳達無偽真諦的無上聖尊,這樣的常識你不會不知道吧?佛祖希望他的信徒成就脫離生死痛苦的不滅金剛身,希望在世界重新開始審視信仰、尋找精神出路的時候,佛法能夠戰勝渾渾噩噩、孤獨抑鬱的魔障,不滅金剛身能夠建構光明的未來之城,於是就託付蓮花生大師把'七度母之門'伏藏在了人間。我這樣說你大概不會反對吧?注意,成就脫離生死痛苦的不滅金剛身,僅僅做到懼怕畜生、餓鬼、地獄的三惡趣,希求轉生到人、天神、非天即半人半神的三善趣是不夠的。這樣的世間善法根本不是修法之人的追求,所有的輪迴包括人、非天和天神的輪迴,都充滿了生死流離的痛苦,都是熊熊火宅,茫茫苦海。真正的佛法要求我們出離三界生死,脫離六道輪迴,它徹底否定了三惡趣的世界,也徹底否定了三善趣的意義。你有沒有這樣的出離之心、解脫之意呢?你是個俗人,你根本不可能有,所以……” “所以我必須把我探索的結果告訴你?” “我不要結果,我需要過程,我希望你跟我們合作。” “我要是拒絕呢?” “我沒見過你這樣大膽的罪犯。” “我殺了人,又盜竊了文物,現在還準備盜竊更重要的文物,你隨時都會把我抓起來。你想這樣提醒我,對嗎?” 阿若喇嘛不說話,眼瞪著追過來的一群哲蚌寺喇嘛和喇嘛身後的路虎警車。 香波王子大吼一聲:“走開。” 阿若喇嘛突然脫下自己的披風和袈裟,從車窗里扔給香波王子:“借給你啦,有用。”轉身走向了喇嘛鳥。 香波王子一把抓起阿若喇嘛的披風和袈裟,團起來就要扔向窗外,突然又停住了,心說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喇嘛,居然知道下來我會幹什麼。他搖晃著披風和袈裟喊道:“也是不動佛的明示嗎?” 阿若喇嘛回頭道:“是的。” 喇嘛鳥讓開了路。牧馬人奔逃而去。 哲蚌寺的喇嘛追過來,望著牧馬人的背影,喘倒在地上。路虎警車拉響警笛,撲向了牧馬人。 梅薩看了一眼後視鏡,緊張地說:“可能跑不掉了。” 前面的岔道口駛出一輛滿載水泥的卡車,橫在路中央緩慢地右轉著,牧馬人只好停下。路虎警車追上來,緊靠牧馬人停下。 “他媽的,怎麼這麼倒霉。”香波王子把好不容易搶來的銅壺扔到座位上,反手抱住後腦勺,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梅薩的腳懊喪得離開了油門,車熄火了。 但是路虎警車裡好像出了點事兒,直到前面的卡車完成右轉,讓開道路,直到梅薩再次發動牧馬人朝前開去,警察也沒有衝出來。 駕駛路虎警車的是碧秀,他追上牧馬人,掏出槍就要下去,一推門發現車門打不開了。路虎警車有自動鎖門的裝置,但應該是外面的人進不來,不應該是裡面的人出不去。碧秀在車前怎麼摁按鈕,車門都沒有反應,想把玻璃放下來,舉槍射擊,玻璃也失靈了。他扭頭朝卓瑪吼道:“是不是你搞得鬼?王頭,肯定是他搞的鬼。” 王岩瞪著副駕駛座上的卓瑪,厲聲問道:“是不是?” 卓瑪沒有回答,只是說:“讓我來看看。”說罷,趴到按鈕上胡亂摁起來,摁著摁著,吧嗒一聲,車門開了。碧秀衝了出去。 已經來不及了,衝出去反而是浪費時間,牧馬人早已不見踪影。碧秀朝天開了一槍,憤怒地吼道:“卓瑪,卓瑪。” 卓瑪正從車裡下來,碧秀撲過去,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 卓瑪捂著鼻子平靜地說:“這裡是拉薩,是眾佛的眼皮底下,車門打不開是佛的意志,有本事你去找佛算賬,朝我發洩有什麼用?”說著,一點也不吃虧地還了一拳,同樣打歪了碧秀的鼻子。 王岩走向卓瑪,小聲問:“你必須給我說實話,門為什麼打不開?” 卓瑪說:“作為一個國際刑警,我是來尋找證據的,不是來胡亂抓人殺人的,這就是實話。”說罷,鑽進了路虎警車。 王岩沉默著,他在想:要不要把碧秀和卓瑪的情況匯報給上級?匯報肯定意味著失去卓瑪或者碧秀,而失去卓瑪,就會鼓勵碧秀的急躁甚至胡作非為;失去碧秀,又會鼓勵卓瑪的過度沉穩甚至無所作為。碧秀的急躁和卓瑪的沉穩其實都是一種需要,現在就看他王岩靠向哪一邊了。而他的想法是,香波王子最好露出新的馬腳,證明他就是烏金喇嘛,或者烏金喇嘛的派遣。如果香波王子執意走向死亡,那是誰也攔不住的。想著,瞪了一眼卓瑪說:“我們這個三人組合我是頭,你們得聽我的。”然後揮了一下手,“上車。” 疾馳的牧馬人裡,梅薩問道:“現在去哪裡?” 香波王子說:“去尼泊爾總領事館,把我丟下,你繼續走。” 幾乎在同時,喇嘛鳥裡,阿若喇嘛對開車的鄔堅林巴說:“把你的袈裟脫給我,到前面拐彎處把我丟下,你跟上去,盡量讓那個開車的女人發現你在跟踪他。” 鄔堅林巴問:“也許現在開車的不是女人,而是香波王子。” 阿若喇嘛說:“香波王子已經下車了。” 鄔堅林巴指了指別的喇嘛說:“我們兩個一起去吧,跟踪的事兒交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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