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50章 第3節

伏藏 杨志军 4612 2018-03-23
過了好一會兒,香波王子才長嘆一聲,無限感喟地說:“這就是倉央嘉措,我們的情聖歌王。這就是'寫在心裡的情意,怎麼擦也擦不掉了','請把情愛的印戳,打在各自的心上'背後的故事。'光透文字'之所以'授記'倉央嘉措情歌,肯定是為了讓我們知道倉央嘉措情歌產生的背景,並從這些背景中找到今天的對應和我們的需要。我們的需要就是'授記',就是想從中知道'七度母之門'到底在哪裡,那麼今天的對應呢,到底是什麼?” 梅薩瞪著香波王子,突然扭過頭去:“你說呢?” “瑪吉阿米懷孕並且很可能已經順利生養,各種勢力都行動起來,有人想殺了她和孩子,有人想利用她和孩子。如果當時沒有達到目的,這個目的就會延續到今天。”

“你是說今天還有人想殺了她和孩子?瑪吉阿米和她的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難道沒有延續嗎?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以來,出現了瑪吉阿米、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她們都是倉央嘉措情人的延續,除了瑪吉阿米,其他三位都已經被殺。被殺在延續,說明被殺的原因也在延續。” 梅薩歪過臉來說:“你的意思是'隱身人血咒殿堂'的無形密道還存在,這我知道。但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旺阿拉布坦、蒙古和碩特部首領拉奘汗、薩迦派的八思旺秋、噶瑪噶舉派的噶瑪珠古、寧瑪派的久米多捷呢,他們難道也都還存在?” 香波王子停了片刻說:“他們也許存在,也許不存在,但可以肯定他們的意圖是不滅的,利用、殺害和保護瑪吉阿米及其孩子的原因是不滅的。歷史的原因很可能導致現實的結果。我想到的是烏金喇嘛,他斷定'七度母之門'即倉央嘉措遺言是倒出來的苦水,是對佛教的詛咒和控訴,深知只要開啟'七度母之門',就一定會引來'隱身人血咒殿堂'的阻止。而阻止必然是暴力的,這似乎正是他的目的。他把'隱身人血咒殿堂'看成了製造驚天血案甚至地震的武器,策略就是四個字:以佛滅佛。”

智美突然說:“你分析得不錯,烏金喇嘛是不是很高明?倉央嘉措是佛,'隱身人血咒殿堂'也是佛,前者用氾濫的情愛否定了佛教,後者用血腥的暴力否定了佛教。就好比一個人用一把刀對準了自己的心胸,用另一把刀對準了自己的肺腑。佛教死定了,佛教是自殺,與烏金喇嘛有什麼關係?” “遺憾的是,現在是我香波王子在發掘'七度母之門',而不是你。我沒有一天懷疑過倉央嘉措也就是沒有一天懷疑過愛的至上。在倉央嘉措這裡,沒有什麼比愛情更重要,達賴的地位、榮華富貴、西藏的權力、對蒙藏甘青滇川等大半個中國的影響、因轉世而長存不死的命運,以及生命、生存、生活等等,統統都是淘出來的沙塵,只有愛情才是金子,才是真正的需要和真正的不朽。倉央嘉措是佛,佛對我們說,愛情就是信仰,就是宗教,就是生命。”

智美“呵呵”一笑,高聲說:“釋迦牟尼啊,快來懲罰異端邪說的徒子徒孫吧,讓我們看看烏金喇嘛是怎樣以末日宣判者的身份宣布新信仰聯盟的勝利的。” 香波王子說:“我一看你幸災樂禍就替你本人和梅薩難過,真正的叛誓者恐怕就是你了,當然還有烏金喇嘛。我一想到你在為虎作倀,就發誓一定要把梅薩從你手里奪回來。” “梅薩不是一樣東西,她是個人,她有她自己的選擇。” 智美的信心,來源於他和梅薩的性愛。男人的愛情以性力為基礎,性力越強大,愛情越牢靠。你香波王子沾都沒沾過梅薩,梅薩怎麼可能芳心吐蕊呢?但是,他又深深地憂慮著,因為倉央嘉措情歌的存在便是巨力和神魅的存在,情歌正在通過香波王子的口,變成一天颶風,掀動著任何性力無法比擬的情愛之潮,湮滅而來。他很難受,也很害怕,害怕失去的不僅僅是梅薩。是的,不僅僅是梅薩,一定還有比愛情更重要的,使命、信仰、生活本身,或者別的。

彷彿看穿了智美的心思,香波王子亮出歌喉唱起來: 一箭射中鵠的, 箭頭鑽進地裡, 遇到我的戀人, 魂兒跟她飛去。 “別唱了。”梅薩打斷他,“唱歌重要還是'七度母之門'重要?” 香波王子半晌才說:“最重要的是,情歌和'七度母之門'都在製造死亡。” 梅薩嘆口氣:“是啊,不論誰死,對我們都是包袱。但掘藏是歷史的契機,幾百年甚至一千多年以前就確定好了,你不可迴避,就好比多數人沒有機會掘藏,你也沒有機會不掘藏。擔心是沒有意義的,你應該心無旁騖,就想一個問題:現在該往哪裡走?” “看來你越來越了解我了。”香波王子審視著她,像是有意說給智美聽的。 “那就不要左顧右盼,快說下一步。”

梅薩的口吻裡,不經意地含了一絲難以覺察的撒嬌,智美敏感地捕捉到了,報復性地一腳踩住剎車,搞得梅薩和香波王子一陣顛躓。 “媽的攔路的石頭,滾開。”智美瞪著路面罵道。 香波王子笑了笑,指著“光透文字”對梅薩說:“'授記'給我們的倉央嘉措情歌已經告訴了我們下一步的去向,還是那句證明瑪吉阿米已經懷孕的歌詞:'請把情愛的印戳,打在各自的心上。'這裡的'印戳'除了喻指懷孕,還能引出藏史記載的一段歷史、一個典故:'為了一個女人,松贊乾布從雅礱河來到臥馬塘。上一世,他把印戳打在女人身上,說,這個女人是我的。此一世,女人千里迢迢來尋找這個注定會掌握印把子的男人。來吧,登上拉托托日年讚的隱修之地,在天地的額頭,擁有男人和女人。男人說:我就是天,天叫拉。女人說:我就是地,地叫薩。女人和男人一起說:天叫拉,地叫薩,吃飯叫作卡拉薩。'”

梅薩兩眼忽閃忽閃地瞪著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繼續說:“七世紀初,吐蕃部落從西藏山南雅礱河谷崛起,他們引水開田,經營農業,發展人口,盛極一時。到了第三十一代贊普達日涅斯,開始擴大領地,四處征戰。達日涅斯的孫子是松贊乾布,他十三歲時,王朝出現災變,大臣爭權奪利,謀反叛亂,毒死了松贊乾布的父親朗日倫贊。十三歲的天才王子鬆贊乾布奮起即位,殺死叛逆者,平定內亂,以更大的魄力投入到開疆拓土的戰伐中。一日,松贊乾布戰敗蘇毘部落,來到一個叫臥馬塘的地方。看到這里河水奔流,地勢坦蕩,牧草連綿,平野之中,一紅一綠兩座山峰突兀挺峙,既可以高居,又可以坦馳,便說這一定是傳說中的王者之地,我的祖先第二十八代贊普、那個活了一百二十歲的拉托托日年贊,離世後就在這座高峻的紅山上隱身修行。他曾託夢給我,紅山是天地的額頭,我的後代將在這裡創基立業、征服世界。說完此話,年輕的讚普松贊乾布便決定遷都臥馬塘。紅山就是布達拉山,後來建起了布達拉宮。”

梅薩問:“我不明白,怎麼把'卡拉薩'也拉出來了?” “那個被松贊乾布打了印戳的女人,就是文成公主。松贊乾布從雅礱河谷來到了臥馬塘,文成公主從中原長安來到了臥馬塘。一個是陽剛的天,一個是陰柔的地,天叫'拉',地叫'薩',合起來就叫'拉薩'。而'卡'是嘴,加上'拉薩',就是嘴吃天地的意思,食物是天地的精華,拉薩——天地之間,到處都是精華。這就是民間傳說中'拉薩'這個名字的由來。” 梅薩又問:“可這種解釋與'七度母之門'有什麼關係?” 香波王子微微一笑:“'七度母之門'從華北平原的北京上到黃土高原的拉卜楞寺,又上到青藏高原第一階梯的塔爾寺,現在又要上一個階梯了,那就是拉薩。”

梅薩說:“去拉薩?我們沒有任何準備。” “那就在路上準備。”香波王子說著,禁不住激動起來,“我又要去西藏了,這次一定要去雅拉香波神山下看看媽媽和姐姐。我上中學的時候在拉薩,年年回去,五百公里路,每次都是偷偷爬上運貨的卡車,輾轉到達。有時候路上來回要走二十天,而我在家裡只能待兩三天。為了能和媽媽在一起的這兩三天,來回折騰多少天都是值得的。上大學的時候在北京,也是年年寒假都回去。這時候有了助學金,就節省下來,先坐火車到成都或者格爾木,再坐汽車到拉薩,然後換車到澤當,到瓊結,到雅拉香波神山腳下。後來工作了,沒有假期了,兩三年才回去一次。可是媽媽卻天天等著我,天天等著我。她不知道過去是等一年見我一面,現在是等兩三年才見我一面,還以為現在的日子延長了,一年的時間比過去多了。她見我一面,就給自己增加一歲,現在是兩三年才增加一歲。唉,我的好媽媽呀,兩三年才增加一歲的八十多歲的好媽媽呀……”

智美把車停在了路邊,讓梅薩坐到駕駛座上,自己來到後面,抱著勝魔卦囊,兩手伸了進去。他沒有取出什麼來,手一直在卦囊裡頭活動,嘴裡不斷念叨著什麼。片刻,他撐開卦囊口,低頭朝里窺伺一下,愣愣地望著前面。 梅薩問:“卜神沒有來?” 智美指了指自己的心:“早來了。” 梅薩又問:“香波王子說的跟占卜結果不一樣?” 智美說:“一樣,去拉薩。” 香波王子說:“太好了,我們不謀而合。” 智美說:“智慧可以讓一個人像神一樣通達一切,香波王子,你讓神靈失去了用武之地,你很可怕。” 梅薩說:“拉薩很大,又是佛教萬花筒,'七度母之門'就更難找了。” 香波王子望著“光透文字”說:“我們只解釋了'授記',還沒有解釋'指南'。但願'指南'能告訴我們具體位置。”然後念起來:酸奶子是這樣釀製出來的:先把鮮奶煮熟晾起來,至微溫,放入酸奶引子(注意:放引子時,鮮奶過熱,酸奶子就會發酸,過涼,酸奶子就不會凝結),倒進酸奶桶,加蓋,用皮袍或棉被包裹,從太陽出山到落山,就是佛賜的瓊漿酸奶子。

吉彩露丁的酸奶子是全西藏最好的酸奶子。在供奉右旋法螺的地方,她消除了眾生的疲勞症、氣類病,強壯了四肢和九十八把銅壺的信念。 香波王子說:“怎麼是酸奶子的釀製方法?”他皺著眉頭,半晌又說,“吉彩露丁的酸奶子?為什麼是吉彩露丁的酸奶子?倉央嘉措有一首情歌提到了'吉彩露丁'。”他徵詢地望了一眼梅薩,唱起來: 白晝看你美貌無比, 夜晚看你肌香撲鼻, 我那終身的伴侶, 和吉彩露丁一樣美麗。 梅薩說:“什麼意思啊,吉彩露丁?” 香波王子說:“一座山、一條河、一片湖,或者一個人,現在還無法確定,到了拉薩再打聽。我們最初遇到了瑪吉阿米,後來又遇到了姬姬布赤、仁增旺姆和伊卓拉姆,現在又遇到了吉彩露丁,它同樣出自倉央嘉措情歌,不可能跟'七度母之門'無關。就算不是伏藏的內容,那也至少是發掘伏藏的突破口。你說呢智美?”說罷,留意著智美的反應。 智美摳著臉頰上的傷疤,不說話。 香波王子又說:“還有'九十八把銅壺的信念',會是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聲吼叫,是牧馬人的吼叫。梅薩猛踩油門,朝著一輛從後面駛來的小貨車衝了過去。 智美前後搖晃了一下,勝魔卦囊掉到了腳下,抓起來,憤怒地說:“你幹什麼?” 梅薩一手扶正歪到一邊的牛絨禮帽說:“往前看。” 香波王子已經看到了:前面的小貨車上,拉著一個鐵籠子,鐵籠子旁邊坐著一個喇嘛,正是他們在拉卜楞寺見過的那個留鬍子的喇嘛。但重要的當然不是鐵籠子和鬍子喇嘛,而是鐵籠子裡的山魈,那隻原屬北京動物園的死而復生的山魈。山魈原本是坐著的,一見追過來的牧馬人,突然四肢著地,做出一副準備奔跑的樣子,猶豫了片刻,一頭撞到了鐵籠子上。 香波王子心疼地叫了一聲。 山魈左撞右撞,把鐵籠子撞得嘩嘩直抖,眼睛放出兩股熒光,東一閃西一閃。 香波王子說:“追上去,追上去。” 智美說:“不能追,不能追。” 梅薩還是加快了速度。智美一把抓住梅薩的胳膊不放。梅薩只好停下。 香波王子說:“你好像格外不想見這只山魈。” 智美說:“我討厭動物。” 香波王子說:“你不能討厭,它肯定還會出現。我感覺它是我們的引導,它走向哪裡,我們就會到達哪裡。我們還是應該追上去,問問它去哪裡。它會說話,它的眼睛會說話。” 梅薩看了看智美,智美瞪著她,她沒有追。 香波王子無奈地點著了一根煙,抽了幾口,瞄著窗外黯淡下來的天色說:“那我們也不能不走啊,警察和阿若喇嘛追上來怎麼辦?前面是湟源縣,到了那裡再說,車要加油,人要吃飯。要不要休息一晚上,你們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天沒吃東西了。 牧馬人朝著湟源縣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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