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伏藏

第20章 第2節

伏藏 杨志军 5229 2018-03-23
在失去目標的這段時間裡,警察王岩開著路虎警車路過了自家門口。他突然停下,對身後的碧秀和卓瑪說:“你們兩個立刻去國子監,監視一直停靠在路邊的牧馬人。”直覺告訴他,香波王子不會丟棄這輛性能極好的越野車,對方在逃跑,越野車是最好的逃跑工具。 卓瑪說:“哪裡是國子監?我們兩個都是外來的,路不熟。” 王岩說:“那就把車留下,你們坐出租車。” 碧秀問:“你是頭,你去幹什麼?” 王岩說:“我要回趟家,見個人,很重要,有情況給我打電話。” 三個人中,只有王岩是北京警察,關於他的單位和職務他一向守口如瓶。別人只知道他一直都在關注察雅烏金事件。就在事件過去多年,他覺得已經不可能延伸到中國時,中央民族大學的教授邊巴之死突然激醒了他。他雖然還搞不清楚這起案件的背景,也無法斷定它是不是意味著烏金喇嘛已經潛入中國,甚至都不能確認是邪惡者的犯罪,還是正義者的懲罰。但憑著一個警察的嗅覺,他覺得邊巴之死一定與這位教授潛心研究的“七度母之門”有關。而“七度母之門”的出現作為察雅烏金事件的尾聲,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懸念肯定比察雅烏金事件本身還要重要,它很可能是新信仰聯盟向佛教發動進攻的唯一武器。由於“七度母之門”屬於藏傳佛教,他希望上級派一個精通藏族文化和宗教的警察協助自己。於是碧秀便從拉薩飛到了他身邊。碧秀是拉薩重案偵緝隊的副隊長,昨天才到,幾乎是一下飛機就投入到了破案中。

王岩離開路虎警車,跑步上樓,推開家門,去廚房接了一杯直飲水一飲而盡,又順手從冰箱裡拿了一隻麵包,一頭撲到了電腦前。 他沒有妻子和孩子,也沒有女朋友,曾經的女朋友已經跟他分手了。女朋友在一家藏人創辦的醫藥公司上班,負責冬蟲夏草、藏紅花、雪蓮花、佛手參、藏茵陳、紅景天、肉蓯蓉、枸杞、鎖陽、鹿茸、犛牛鞭等名貴藏藥的對外貿易。有許多西藏人跟她打交道,也有外國人跟她打交道。王岩是藉口買藏藥跟她認識的,後來他真買了,真吃了,結果發現,陽氣沖天,慾火攻心,舌頭上長出了七八個大泡,沒有女朋友的日子應該結束了。 愛情伴隨著成熟男人的性慾突如其來。他請她吃飯,請她來家,然後推她上床,流暢得如同行雲流水。

她說:“你是想一夜風流呢,還是想真的跟我好?” “當然是想真的跟你好,我喜歡你。” “為什麼喜歡我?別跟我說我漂亮,這不夠。” “我喜歡藏族,喜歡你們的文化、宗教,還有歷史、風俗等等。當然我可以通過別的途徑了解這些,但我更注重活生生的交往,跟你,也跟你的朋友交往。” 他知道她對他的回答不滿意,又說:“當然,我還想證明我是一個男人。” “天下女人多了,隨便一個女人都可以證明你是男人。” “在天下的女人裡,我遇到了我的唯一,我們還是尊重緣分吧。” 她提醒他:“可我們互相並不了解,尤其是對方的過去。” 他漫不經心地說:“那不難,慢慢就了解了。” 三年後他們分手,分手是他提出來的,果決而冷靜,什麼原因呢?是她想改變女朋友的身份逼著他結婚?是她過去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一直讓他耿耿於懷?還是她的拖累讓他不快? ——她有一個必須由她撫養的啞巴妹妹。不僅如此,這個沒有工作、無所事事的啞巴妹妹還在吸毒,就在家裡,被他發現了。他等她下班回來,問她和啞巴妹妹,毒品是哪裡來的?什麼時候開始吸的?她們拒絕回答。他一聲嘆息,怒吼道:“滾出去。”啞巴妹妹從他的口型中知道他在說什麼,急得半張嘴“嗷嗷嗷”叫著,飛快地用手語申辯起來。他沒搞懂,也不想搞懂,揮揮手:“走吧,還囉嗦什麼。我這樣的人需要跟什麼人結婚你們應該想到。”“我瞎了眼,瞎了眼。”她拉著啞巴妹妹,哭著甩門而去。

就這樣,男歡女悅的愛情從此告別了他。他發現他天生是個純潔專一的人,除了愛過她,別的女人都提不起他的愛興,連喜歡都談不上。 現在,王岩習慣性地打開“藏學大眾網”,走進了阿若·炯乃的博客。他隔一段時間就會光顧一次這裡,因為在這裡他得到了“七度母之門”的信息,現在又成了唯一一個可以遇到“香波王子”的地方。香波王子發過一個貼子,詢問阿若喇嘛:“有鑰匙了嗎?期待中。”緊跟著有網友問他為什麼叫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很負責任也很得意地做了回答: “我是雅拉香波副研究員,我來自西藏山南的雅拉香波神山,所以又叫'香波王子'。雅拉香波神山坐落在雅礱河源頭,是藏民族的發祥地,一個關於起源的傳說告訴我們:就是在這裡,公猴王和女魔主實現了劃時代的結合,繁衍了最初的藏族人。

“雅拉香波神山和雅礱河聖水起源了藏族,同時也起源了藏王。 “古代印度恒河流域有個野蠻的王國,國王不喜歡眉毛如草、眼睛如鷹、指間有蹼的三王子,試圖殺掉他。一個不忍心的老臣偷偷把三王子和寫著三王子身世的一卷羊皮紙,放進一個木箱,讓木箱順著恒河漂進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撫養三王子長大,並告訴了他的身世。三王子說:'既然父親不要我,我為何還要生活在他的王國。'他告別了撫養他的人,越過喜馬拉雅山,來到雅礱河谷,順著雅拉香波神山下來,正好碰見幾個放牛的牧人。牧人們問他從哪裡來?三王子望瞭望天,指了指山。牧人們驚喜地說:'啊,你從天上來。'就把他扛在脖子上,來到了自己的部落,四處傳言:'這個人從天梯上下來,是十三代光明天子下凡。'大家看他的確與眾不同,就擁立他為王,起名叫聶赤贊普。'聶'是脖子,'赤'是寶座,'贊普'是王,就是騎在脖子上的王。從此,吐蕃西藏有了第一代藏王聶赤贊普,有了第一座王宮雍布拉康,雅拉香波神山也就成了歷代藏王的生命之山和象徵藏族發祥的神山。

“我最早的祖先就是聶赤贊普的後代,是雅拉香波神山的王子。他的領地十分遼闊,一直延伸到喜馬拉雅山下。後來發生了朗達瑪滅佛,藏王時代結束了,祖先的後代們都變成了窮人甚至乞丐,默默無聞。但我喜歡這些默默無聞的人,在他們中間有我的祖父祖母,有我的爸爸媽媽。爸爸去世了,媽媽還在世,都已經八十多歲了,還好好活著,和我的姐姐在一起,健康地活著。我天天想著媽媽,一想到媽媽就想到西藏,一想到西藏就想到媽媽。” 什麼樣的原因,會讓一個有這樣偉大的祖先並津津樂道的人,一個感情深厚得整天想媽媽想故土的人,成為殺人嫌犯呢? 王岩思考著,看看表,趕緊打開QQ,看到“度母之戀”已經在線,便寫道:“對不起,晚了兩分鐘。”這就是他要見的人和見的方式,一個星期一次,今晚正是約定的時間。

“度母之戀”說:“不要緊,我也剛上來。” 他們的聊天已經有半年了。王岩因為關注察雅烏金事件,經常會在網上消耗一些時間,有時也會以“烏仗那孩子”的網名留言、發帖和聊天。突然有一天,“度母之戀”跳進了他的視線,然後就成了唯一一個引起他長期關注的聊天對象。對方透露他是個喇嘛,還說到西藏的風物和拉薩的建築,說到他家鄉的阿尼瑪卿雪山和巴顏喀拉雪山,一再地感嘆著,雪山不白了,草原不綠了,河流越來越小了,架在河床上的轉經筒已經不能隨流轉動了。 有一天王岩問道:“你為什麼叫'度母之戀'?” “度母之戀”反問:“你為什麼叫'烏仗那孩子'?” 王岩說:“我說了實話你也得說實話。”

“度母之戀”說:“那我就先說實話,'七度母之門'是密宗修煉的法門,我是它的崇拜者,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修煉者。” 王岩問:“你修煉成功了嗎?” “度母之戀”說:“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叫'烏仗那孩子'呢。” 王岩說:“蓮花生是烏仗那的孩子,我崇拜蓮花生。” “度母之戀”問:“你是藏族,還是漢族?” 王岩說:“藏族。”他害怕露出破綻,又說,“我是漢族地區長大的藏族。” “度母之戀”又問:“你是乾什麼工作的?” 王岩說:“教師。” “度母之戀”說:“再見。” 王岩說:“為什麼?才開始聊。” “度母之戀”說:“你在騙我,你不是藏族,也不是教師。我在修煉'七度母之門'時看到了你,看到你身上帶著槍。”

王岩不寒而栗。他懷疑自己因為關注察雅烏金事件而受到了新信仰聯盟的監視,懷疑烏金喇嘛正在鬼魅一樣跟踪著自己。當這種可能被排除後,他突然對跟他聊天的“度母之戀”產生了恐懼。 王岩問:“你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度母之戀”說:“剛才。” 王岩摸著腰里的槍,警覺地上下左右看看說:“你撒謊,你是在上網,不是在修煉'七度母之門'。” “度母之戀”說:“上網就是修煉,'七度母之門'跟所有密宗法門的區別在於,它不怕入世,不避俗人,不講究閉關,不在乎靜鬧。所謂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虛行,遇緣則應。你是我的一個緣。” 王岩問:“你是不是說,警察可以助你修煉佛法?”

“度母之戀”發了一個笑臉說:“我沒猜錯吧,警察同志?” 王岩問:“你是不是說,你對'七度母之門'已經修煉成功?” “度母之戀”說:“不不,差得很遠,我還在等待發掘伏藏的時刻。” 王岩問:“你是不是說'七度母之門'除了修煉,還有發掘?” “度母之戀”說:“一個警察怎麼會對'七度母之門'如此感興趣?” 王岩想了想,乾脆說:“你是知道察雅烏金事件的,我們要防止新信仰聯盟對佛教的進攻,要防止烏金喇嘛潛入中國製造血案甚至地震。烏金喇嘛在他住處的牆上留下的話我們不應該忘記:'我來了,我是烏金喇嘛。快打開《地下預言》,快啟動七度母之門。'”

“度母之戀”說:“我向你致敬,但你應該更多地了解'七度母之門',魔鬼也會念佛經,但並不等於佛經就是魔鬼。” 以後的聊天就自然多了,王岩因此知道了不少有關新信仰聯盟和“七度母之門”的事兒。 “度母之戀”告誡他,烏金喇嘛肯定會利用佛教內部的矛盾,以佛滅佛,你要深入佛教內部,多結交一些活佛喇嘛,才可以找到蛛絲馬跡。信佛、入佛、傳佛是保衛信仰、守護佛教的第一步。王岩尋思,我是不是應該有一個新的計劃:先成為一個地道的僧人再去破案呢?遺憾的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這樣做,就發生了邊巴之死。他必須趕快行動了。 王岩說:“今天不能多聊,剛接手一個案子,要忙起來了,我是來告別的,以後恐怕不能按時和你見面。” “度母之戀”說:“我們真有緣分,閒都閒,忙都忙,我也要忙起來了,以後一段日子對我很重要,關係到我的前途。你接手了一個什麼案子,能告訴我嗎?” 王岩說:“你不該這樣問,我會因為不誠實而尷尬。” “度母之戀”說:“在我的觀想裡,烏金喇嘛已經來了。” 王岩說:“你是有第三隻眼的,你有什麼忠告?” “度母之戀”說:“從現在開始,你見到的每一個陌生人,都可能是烏金喇嘛,你要小心。但你千萬不要對正常開啟'七度母之門'的人下手。” 王岩說:“這有點難,我盡量吧。” “度母之戀”說:“有些背景你恐怕還不了解。” 王岩說:“我就是想從你這裡了解。” “度母之戀”說:“在我們佛教人士的眼裡,世界幾十億人正處在物慾氾濫、利益紛爭的大迷惘之中,人類懷疑宗教,重新選擇信仰的動盪已經來臨。新信仰聯盟就是動盪中的一股巨大潮流,它相信'七度母之門'一定是倉央嘉措的遺言,而遺言飽含了對自己受難和情人受害的憤怒,是倒出來的苦水,是對陷入權力之爭和血腥對抗的政教的失望和詛咒,相信本來無懈可擊的佛教因為倉央嘉措的存在而有了軟肋,他所伏藏的'七度母之門'是佛教留給世界的唯一破綻,一旦昭示於天下,佛教將面對爆炸性的羞辱而無地自容,不攻自滅的結局就在眼前。所以烏金喇嘛的到來,一定意味著發掘'七度母之門'伏藏的開始。而在佛教內部,對待'七度母之門',基本上是有多少人讚美就有多少人仇視。讚美派對烏金喇嘛開啟'七度母之門'的揚言不屑一顧,認為佛教的追求始終是圓滿,'七度母之門'是最後的伏藏和最高的法門,也是最後的圓滿和聖教的根本,所以要發掘,要修煉,要弘揚,甚至認為'七度母之門'是唯一可以用來抗衡新信仰聯盟以及烏金喇嘛的殊勝法門。仇視派則相信倉央嘉措遺言是外道之乘、險邪之道,會摧毀聖教形象,認為決不能讓新信仰聯盟以及烏金喇嘛的陰謀得逞,封藏、禁絕、毀滅'七度母之門'是保護聖教、延續信仰的必要手段。據說仇視派的仇恨和殺人手段從歷史深處的'隱身人血咒殿堂'延續而來,都是一線單傳,機密而牢固,無法測知也無法防備。” 王岩說:“顯然你是屬於讚美派了?” “度母之戀”說:“'世間有名倉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門的第一人',作為一個修煉者,倉央嘉措是我靈魂依附的本尊神。” 王岩說:“我一直搞不明白什麼是新信仰聯盟的新信仰?” “度母之戀”說:“我也搞不明白,事實上新信仰聯盟還沒有確立什麼新信仰,只是一味地在製造毀滅,也許毀滅就是他們的新信仰。人類是精神動物,最需要信仰,但有些信仰是無比殘酷而醜惡的,我們必須躲開殘酷醜惡的信仰,去尋找幸福美好的信仰。” 王岩說:“'度母之戀',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哪兒的喇嘛,你的真實姓名,我想在需要的時候去找你。” “度母之戀”說:“'烏仗那孩子',我不是你的需要,如果你的需要也是佛的需要,是'七度母之門'的需要,即使你不知道我叫什麼、我在哪兒,我們也會見面的。” 王岩說:“好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忙完了這陣,我們再聊。” 王岩關掉電腦,來到衛生間,面對鏡子望著自己,大吼一聲:“誰是烏金喇嘛?” 手機響起來,彷彿是給他的回答。 是碧秀打來的,告訴他,香波王子出現了,牧馬人已經啟動。 王岩說:“你們跟上,隨時告訴我牧馬人的方位,我這就去找你們。” 他衝出去,撞上家門,下樓鑽進了路虎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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