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驚奇物語:超好看01

第19章 負貓——文/王雨辰

聽街口的缺牙阿婆絮叨,昨天黃昏的時候,太陽披著晚霞落山的方向來了個外鄉人。 20歲不到,年輕的後生,長得乾淨,像是城里人,身上背著草綠色的挎包。 聽街尾的瞎子阿炳嚷,昨晚上聽到貓叫,怪裡怪氣的。都入秋了,按理不該這般叫喚,談不上淒厲,可聽著又不太舒服,結果把所有的狗都叫起來,吵死了。 所以說,昨天來了一人一貓。 我早上起床,準備收拾東西——書、文具、鹹菜,還有兩斤香腸。香腸是帶給老師的,周老師不收任何東西,人家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來這裡教書快20年,手上送走幾十號大學生了。每次回家,爹都讓我爭氣些,但讀書這東西也不是想就行的。周老師好吃臘味,今兒個是他生日,所以娘特意做了兩斤叫我給他帶去,我們家也就一年三節才吃,雖不至於像馬六家窮得連過年的餃子都得去賒肉,但供我讀高中還是挺吃力的。

雞叫頭遍的時候我就醒了,但我沒收拾昨晚還沒收好的衣服,而是赤著腳,厲聲高喊起來。我娘披著頭髮衝出來,差點扇我一耳刮子。 “叫,叫魂啊,你爹和你奶還沒醒呢,當心起來給你一棍子。” 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憋得難受,過了好幾秒才拉著娘跑到房間裡。娘也嚇得“啊”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隨後爹也醒了,罵罵咧咧地走過來,同樣呆住了。 “又來了?”爹這樣說著,搔著頭,蹲了下來。每次遇到無法解決的事,他都會有這種習慣性的動作。 “他爹,這次沒辦法了啊。我還是去找個人到縣里請個先生來瞧瞧吧,再這樣下去沒法住人了。”娘攏了攏頭髮,家裡出大事的時候還是娘比較有主意。 爹抱著頭不說話,半晌才“嗯”了一聲,猶如放了個悶屁。

“家裡的事不用你管。”爹和娘這樣說道。確實,這個潮濕無光的房子我一個月最多回來一次,對我而言學校裡的八人間寢室倒更像是家。 背上書包,我得去趕我們本家四叔拉磚的拖拉機。四叔弄了個土磚廠,生意還不錯。大概因為日子好了,村子裡蓋房的人也多了起來。 如果沒搭上四叔的拖拉機,我可能得走好幾個小時。四叔很樂意送我上學,他時常特意將拖拉機開到我家門前,大聲按著喇叭催促我。 “春生啊,你知道村子裡來了個人嗎?”我抬起頭望著被四叔筆直如刀的肩膀削成一片片的陽光,悶聲說:“沒。” “那你昨晚聽到了貓叫沒?”四叔又問道。 這個我真的聽到了,應該說全村都聽到了,我只好說:“是。” “我尋思這不是好兆頭,我們村里人從來不養貓,春生你該知道吧?”四叔咳嗽了兩下。

我早就知道了,但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早上起來家裡又出那種事,而今天四叔的語氣又如此奇怪。車子一路顛簸,四叔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完全沒有平日里鏗鏘有力的語氣,彷彿餓了數天一般。今天的旅途格外漫長,以前在四叔爽朗的笑聲中眨眼就到學校了,這次我卻感覺過了這麼久才走了三分之一。我無聊地望著村路的兩邊,剛剛割過麥子,光禿禿的,有些荒涼。 突然,眼前一道白影兒閃過,我好像看到什麼活物從田裡竄過去,因為和我們前進的方向相反,根本來不及看清楚。我使勁兒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一看,那東西居然反過身跟著拖拉機跑過來。 那是一隻巨大的白貓,鄉下不可能有這種貓。我從書上知道,這種貓都是觀賞貓,別說我們,就是縣里也沒幾個人養,那是大城市裡才有的,而且不會在街上溜達,都是被抱在懷裡的,也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大。如果不是毛色原因我差點以為是猞猁之類的動物。那貓很乾淨,四條腿修長。我視力極好,但在它身上幾乎看不到毛髮的痕跡,彷彿是一整塊白色的皮革裹在身體上,光滑細膩如綢緞。它猶如一隻小獅子,粗壯的尾巴豎立在後面,很輕鬆地追趕著拖拉機。

我差點叫出聲來,但是跑了一會兒它停止了,坐下來盯著我。我和它的距離越來越遠,我想叫四叔停下來但又不敢,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貓慢慢變成一個白色的小點兒。 這是我人生旅途上最有意思的一次遭遇。從小時候起我就經常做夢,夢見一隻貓,我看不清顏色,看不清模樣,但很清楚地感覺到那是隻貓。 因為那溫柔的叫聲和手指柔軟的觸感。我們村子不養貓,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了。但今天,不,應該說這十年來,經常早上起來都能看到我們家四處有被貓抓過的痕跡,準確地說那種破壞力像是一大群貓幹的——牆紙、衣物,甚至木桌椅都是爪痕。 可怕的是,我們晚上睡得如死豬一般,一丁點聲音都聽不到。 所以娘才說去喊人,請一些通曉那種東西,可以和另一個世界溝通的人。我一直對這種事有著好奇,覺得很神秘,但老師和書本又教導我說這些都是封建迷信,是糟粕,要相信科學。我很矛盾,但這些東西確實沒法用科學解釋,起碼我的科學不行。

也許周老師的可以。 “春生啊,看到周老師也記得幫我問句,什麼時候來村子看看,就說負貓又來了。”四叔突然說道。 負貓?我第一次聽到,這是一種貓的名字嗎?我想問,但四叔卻一副啥也不說的樣子。拖拉機顫動著將我送到學校門前,我蹦下車和四叔道別,跑進學校。 中午的時候,周老師過來了。因為都是來自一個村子,我們經常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我會告訴他自己的學習情況,他也問問我村子裡的收成年景,和平時幾乎一樣的場景、對白。 “對了,我四叔託我告訴你一句話。”我突然想了起來。 周老師抬起頭,額頭上數道深深的褶皺,他把嘴裡的飯嚥下去。 “說。” “我四叔說,叫您有空兒回村子一趟,他說負貓來了。”

話才出口,那一剎那我以為自己眼花了。 周老師的長臉突然扭曲起來,抓著鋁飯盒的手明顯在抖動。他似乎怕自己把飯盒給打了,立即放在桌子上,接著低頭摘下眼鏡,用淡藍色的襯衣角擦拭著。 吃飯前他分明擦過了。 擦了好久他才重新戴上,臉色舒緩不少,但彷彿身體被突然間抽掉了什麼東西似的。 “你四叔還說什麼了?” “沒了。” “你們村子最近出什麼事了嗎?” “聽說來了個陌生的年輕人,不像當地人,穿得很整齊,像從大城市裡來的,而且村子裡一隻貓也沒有,但昨晚上卻聽到了很多聲貓叫。” 周老師機械地點點頭。 “春生,下午放學後別去上晚自習了,我帶你坐汽車回去。”周老師用湯匙在飯碗上敲了幾下。

我愣了,今天才剛到學校晚上就回去? “我四叔的意思是說你得空兒回去,不用這麼急……” “不,今晚就去,我到你家吃飯。”周老師乾笑了下。我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已經開始扒拉飯不理我了。 下午的課我上得昏昏欲睡,滿腦子都想著早上的房間、四叔的話、麥田裡的貓和周老師那乾笑的臉。 天沉得厲害,像要下雨。下課後我沒和室友一起回寢室,而是背了書包來到校門口,周老師提著一個塑料袋早就在等著我,見我來了就把沒抽完的煙丟在地上:“我們走。” 車票是老師掏的錢,我緊緊貼著他坐在車上。汽車開不進村子,下車還得走上半小時。這時候天幾乎全黑了,我和老師肩並肩走在小路上,天高地闊,沒有其他活物。迎著冷風,我打了個噴嚏,轉頭的時候看到兩盞綠油油的燈在遠處晃動著。

不對,那是一對眼睛,貓科動物的眼睛。這裡沒有老虎更不可能有獅子,山貓、猞猁這種也只有山林裡才有。可是,貓的眼睛能那麼大嗎?我看不到貓的身軀,只覺得那對眼睛始終盯著我們,緊緊跟在身後。 “周老師……”我有點兒害怕,聲音打著戰。 “我看到了,別理它,往前走,很快就到村子了。”周老師突然攥著我的手,步子邁得更急起來。我幾乎被他拖了起來,回過頭去,那東西依然跟著我們晃動著,似乎也跑了起來。 這種追逐繼續著,但距離卻慢慢變大,那對眼睛漸漸變小遠去直到消失,跑到村口前依稀能看到不遠處的燈火的時候,我們才停下來,身上已經被汗浸濕。 進村的時候很多人和周老師打招呼,他一一點頭作答。周老師是這個村子裡出去的,不僅是整個村,還是整個縣里的第一個大學生。他和四叔是發小,但四叔讀到高小就回家耕田了,他則繼續讀到大學。

村民們正在生火做飯,路上飄滿了飯香和辣子的味道,孩子們在石路上追逐嬉戲,男人們蹲在一起聊天打牌,屋子里傳來的都是鍋鏟的碰撞聲。這些景像我非常喜歡,百聽不厭,百看不厭。 “春生?”我的後頸忽然被一雙大手掐住,轉過頭來看是四叔。 周老師也回過頭來,看著四叔卻收起了笑容不說話。 “哦,周越你也來了。”四叔直呼其名道。我很不快,所有人都叫他周老師,只有四叔喊他的大名。 “嗯。”周老師勉強回應道。 “去我哥家吧,順便吃個飯,我也沒吃呢。”四叔拍拍我的肩膀,三個人朝家走去。 四叔結過婚,但三年前又離了,爹罵過他,他只是笑;奶要打他,他就躲。四叔不是我爸的親兄弟,是堂弟,但我叔爺爺因為打仗死得早,由奶撫養他長大,爹教他做人看他成家。

“你怎麼也來了。”走進院子,爹披著外衣瞅著四叔,然後看到周老師,連忙走過來,握著周老師的手。兩人寒暄了幾句,爹叫我進去幫忙,三個大老爺兒們就坐在院子裡聊了起來。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看到廚房裡娘忙得熱火朝天,已經端了好幾個菜了,不是魚就是肉,最差的也是韭菜炒雞蛋。我還聞到一股紹興老酒的香味兒,可不,桌上擺著兩瓶,黑糊糊的,瓶腰上貼著紅字。 這是怎麼回事兒? “師父來了。”娘一邊炒菜一邊對我說。 “師父?”我疑惑。 “嗯,請來的,在你奶房裡聊天,你去看看吧!比你大不了多少,真不知道行不行。”娘嘆著氣,看來她很不滿意。 我起了好奇心,放下活兒跑到奶的房門外。門虛掩著,我輕輕推開一條縫偷偷望去。奶的房間裡沒裝電燈,她說那東西太亮,會刺著她的眼,所以我們一直放著煤油燈。 油燈下,我看到一個後生坐著小竹椅,雙手放在膝蓋上仰著頭看著奶,奶似乎在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可惜我從來都聽不懂,爹和娘也只能聽個大概,但這個人似乎聽得津津有味。 我只朦朧看到那人的側臉,實際上啥也看不清,因為燈光太暗。我覺得有些無趣,起身離去的時候,奶突然抬起頭來朝我望過來。 黃色的燈光照在她蒼老的臉上,陰影部分幾乎把乾癟的腦袋遮擋住了,反倒是那雙眼睛亮起來,綠油油的光射出來。我嚇了一跳,連忙抽身跑開回到廚房裡。娘說我臉色不好看,我不敢回答,只當那是燈光昏暗,我看花了眼。 飯做好了,娘招呼大家坐在一起,讓我先給奶端一碗燒得比較爛的飯菜,她牙口不好。我端著碗走到房間前,這時候奶房間的門推開,那個年輕人走出屋子。屋子裡清楚許多,我這才看清楚——他穿著一身白色襯衣,灰長褲,斜背著一個挎包,打扮簡單卻很舒服,臉也乾淨,看著像姑娘似的。 “讓我來吧!”他突然伸過手來接過我的碗,我不知道為什麼也就遞了過去。接過去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指,那根本不像是乾過農活的,果然和其他人說的一樣,他是外面城市裡來的吧。 周老師和四叔也走過來,圍在桌邊坐下,年輕人被娘邀到桌子主位坐下。一桌人忽然相對無言,倒是那個年輕人一直瞇著眼睛露著笑,一直說菜好吃。 “師父是什麼時候來我們村的?”四叔終於放下酒杯問起來。 “20年前。”他突然伸出兩根長指頭衝著四叔晃了晃。 我們以為自己聽錯了,都看著他等他糾正,但他居然自顧自地吃著菜。 “您看著也就20出頭吧,應該是兩年前吧?”周老師說。 “不,20年前。”他放下筷子,依然堅持。周老師有些不悅,四叔只是低頭,爹喝著酒,倒是娘一言不發望著他。 “我來這裡只是昨天,但你們的麻煩,是20年前的原因。” “師父貴姓?”四叔問。 “叫我負貓好了。”他突然睜開眼睛,淡淡的綠光射出來,我不敢直視他的眼,連忙低下頭去。 桌上的人都愣了下。 “開玩笑啦,其實我是來找一隻貓,它流浪到了你們村子。結果我被這位阿姨拽住,她問我會不會對付貓妖,我正好肚子餓了又沒地方投宿就來了。”他摸著後腦勺笑起來,我看到娘的臉色非常難看。 “騙吃騙喝還這麼直爽,也算少見了。”周老師哼了一聲。 爹抬頭看著娘,眼神裡有些埋怨,娘瞪了他一下,他立即埋著頭繼續喝酒。 “我是覺得這個師父不錯。”母親堅定地維護自己的尊嚴。 “不不,我不是騙子,我確實很擅長對付貓。我祖上是獸醫,不過到我這一代我只會給貓看病了,好像和貓有很大的緣分呢。”年輕人笑起來像貓一般瞇著雙眼。 “我們家,不,我們村的情況你也該知道了,你要是真的可以趕走負貓,就別賣關子。”四叔將酒喝乾,杯子重重扣在桌上。 年輕人指了指自己,然後從背包裡掏出一把草來。他放在桌上,燈光下那草長著邊緣像齒輪似的葉子,淡藍色的花,拿出來的時候還有點香氣。 “這個是貓薄荷。”他和我們說,“只要是貓,就都會喜歡這種東西的,我估計貓妖也不例外吧!” 年輕人站起身,拿著名為貓薄荷的草四處走著,每個房間都放上一點,然後回到座位上長噓一口氣。 “好了,如果負貓來到一定會被貓薄荷吸引然後癱倒麻醉,本來這個是用來對付我要追的貓的,不過這次就試試吧!” “開玩笑嗎?放一點這個在房間裡就行了?這麼多年我們也弄了不少辦法了,有這麼簡單嗎?別以為我不知道,這玩意兒叫貓草,好弄得很!”四叔似乎對他很不滿,這次直接對上了。 娘想攔住四叔的話頭,但年輕人卻一點也不生氣地擺擺手:“當然不只放在房間裡這麼簡單,之前這位大嫂做飯菜的時候,我已經放進去了,相信大家都吃進去了吧!” 周老師一直握著筷子在一邊沉默,這次筷子都沒握住,掉在桌子上,他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所有人都有一種不舒服的樣子,我倒覺得沒什麼,又不是啥噁心蟲子之類的。 “就像對付疫病,如果不找到源頭在哪裡,怎麼可能趕得走它們?”年輕人優哉地喝著酒。 它們?它們是誰?我驚訝地望著桌上的親人和老師,難道他說的是這些人? “你居然把這種不干不淨的東西放到人吃的飯菜裡?大哥,我們現在就押這傢伙去村委會,如果有人中毒的話他就是蓄意投毒,是現行反革命!”四叔吼道。 “這都什麼年月了,你怎麼還在說這種話。”爹不快地搖搖頭,終於開腔了。 “我說師父,您要是來我們家吃喝住都行,但不用裝神弄鬼的,先前也看到了,牆上、桌子上到處被抓得稀爛,一般的貓哪裡有這麼厲害,這分明是貓妖啊!”爹轉過臉衝年輕人說。 年輕人站起身來,走到堂屋中央的電燈下,黃色的燈光映照著他的臉,讓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為陰影更加立體起來,像畫的一樣。 “時候差不多了,貓薄荷也該起效了。” “什麼?” “貓薄荷讓貓喜歡,因為還有個作用——可以給貓催吐。”他伸出右手食指點著自己的腹部。 這時候,奶的房間里傳來一陣嘶啞的號叫,像動物一般。四叔和爹猛地踢開長凳衝了過去。 “我娘要有個好歹可饒不了你!”爹衝進房裡,四叔也跟了進去。 號叫的聲音很嚇人,越來越長,越來越高,旁邊的鄰居們也聚攏過來,我家門口站滿了人。我剛想走過去看看出什麼事了,爹和四叔卻退了出來,神色慌亂,嘴唇哆嗦著。 “出什麼事了?”娘走過去扶住爹,但他只是弓著腿,腳步都亂了,四叔還好點,但也面無人色,隨即轉過身來揪著年輕人的領子。 “你到底給我娘吃了什麼?” 從小時候起四叔就不叫奶嬸嬸,也隨我爹叫娘。 “我說過了,貓薄荷,催吐。”他依舊笑著,輕鬆至極。 “啊?”人群突然驚叫了起來,炸鍋了。 奶住的那間陰暗的小房間裡,傳出了“咕嚕咕嚕咕嚕”的低鳴,像從嗓子眼裡發出來的,接著一雙手伸出來扒在門框上,指甲尖銳彎曲著,清晰可見,然後一隻貓的腦袋伸了出來,灰褐色條紋,瞪著大眼,張著嘴,發出呼呼的像大扁頭風一樣的聲音,緊連著貓身體的卻是一張嘴—— 奶的嘴巴!那張平日里乾癟如雞皮的小嘴像蛇進食一樣被撐得老開,下頜幾乎貼到胸口了。從奶的嘴裡正吐出一隻灰色的貓來。 “媽呀,妖怪啊!”人群一哄而散,但又在離著遠點的地方重新聚集起來,如同湖里受了驚嚇的魚群。 幾個大人臉色極其難看,娘一把摟住我,我感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周老師也站在靠牆的這邊死死盯著。那貓繼續低吼著,帶著敵意看著我們。奶痛苦地嘔吐,貓的身體一點點從她嘴裡出來,終於落在了地上。爹立即衝過去扶起奶讓她躺在自己懷裡,四叔則去倒水。那隻灰褐色的貓翹著尾巴,快速地轉動著腦袋,看著所有人,最後鎖定在年輕人身上。 “來,過來玩啊!”他一臉的不在乎,彷彿這些再平常不過似的,蹲下來掏出一把貓薄荷衝著那隻怪貓招著手。貓弓著脊背,全身的毛都豎立起來,小心地走過去,嗅了嗅那些貓薄荷,然後又抬起頭看著。 “是你最喜歡的東西啦。”他繼續搖擺著。 貓偏過頭走開,然後又走回來,伸出前爪小心地碰了碰又立即縮回來,接著又繼續嗅著,重複著以上的動作,但它身體漸漸放鬆,喉嚨也不再發出那種低吼了。 忽然它跳起來,一把抓住那些貓薄荷滾到桌角邊,伸出兩條前肢把貓薄荷扣在地上,張嘴大口咬起來,接著開始打噴嚏,摩擦自己的毛髮,時不時還滾動著身體,露出腹部,然後大張著嘴彷彿打哈欠一般。 和之前的敵意相反,它好像不太在意我們了。 “貓、貓妖啊!”人群裡這樣說著。 “這就是你們說的負貓,不,應該是腹貓。”年輕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大家不太理解。 “你們應該記得,這隻貓就是你們養的,沒忘記吧?20年前那隻家貓。”年輕人走過去撫摸著貓的腦袋,它很聽話地瞇著眼睛蹭著年輕人的手心。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走過去,蹲下來伸出手。貓立即變了臉,抬起上半身瞠目以對,張著嘴吐著氣發出威脅的吼聲。 “先別急,它還不習慣你們,你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年輕人把我帶到遠點兒的地方,貓再次平靜下來。 “應該說,你們兩個最知道它為什麼在老人的肚子裡,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地在這個家裡搗亂吧?”年輕人看向四叔和周老師。 “胡說什麼,我怎麼知道?”四叔狠狠地說,臉轉過去的時候那隻貓忽然盯著四叔,四叔嚇了一跳,咽著唾沫慢慢走到牆角去。 “都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記得了。”周老師推了推眼鏡。 “哦?你自己許下的願望卻不記得了嗎?”年輕人攤開雙手。 周老師的臉色變了。 “真的忘記了嗎?那隻巨大的貓,雷雨的午後,村子的麥田裡,你對著它許下的願望。” “別再說了!”周老師緊握著拳頭吼道。 “喵——” 那隻貓突然長長地叫了一聲,人群嘩一下又退後一點兒。 到底發生什麼了?為什麼周老師這麼激動,和平日里的溫柔樣子完全相反,額頭都鼓著青筋。 年輕人微笑著不說話,走到那隻從奶的嘴裡出來的貓咪前將它抱起。灰貓很順從地伏在他懷裡,瞇著眼睛,擺動著尾巴。 “這個村子以前有很多貓,上點兒年紀的人應該還記得吧?” 40歲以上的村民們臉上都露出忌諱的表情,但大多還是點了頭,年輕如我這般的後生卻完全不明白。我挺喜歡貓的,但一直不懂為什麼只有我們這裡一隻貓也沒有。 “懼怕,厭惡,慾望,捕殺。”年輕人抱著貓朝他們走過去,人群朝後退卻著。 “為什麼要害怕?它們是溫順可愛的動物,來摸摸看。”年輕人衝著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娃喊道,她是小晴,村支書的女兒。 小晴的辮子又黑又長,眨著眼睛盯著貓,貓也睜著眼看著她。 “別摸,別摸啊!閨女。”她娘想把她拽回去,但小晴彷彿著魔一般朝貓走了過來,慢慢伸出食指碰了碰貓的腦袋,接著又摩擦著它的下巴。灰貓滿足地抬起頭,享受小晴手指的逗弄。 “哈哈,這貓好軟。”小晴笑著。身後的年輕人也都慢慢走過去圍著貓。 我也想過去,但娘拉住了我。 “夠了!我不知道你在變什麼戲法,但請你離開這裡吧!不養貓是我們村子的傳統。”周老師衝過去驅趕著孩子們,這和他一貫的態度反差太大了,他以前一直都鼓勵學生多接觸新鮮事物。 年輕人懷裡的貓突然睜開眼,掙脫了懷抱一躍而起,整個身體撲到周老師的臉上。周老師驚恐地號叫著朝後退著,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上,腦袋磕在奶房間的門框上。 我們想去扶他起來,但被年輕人阻止了。貓並沒有抓他,而是趴在他的臉上一動不動。 “別看熱鬧了!都走,都走!”四叔煩躁地驅趕著門前的村民,大家慢慢散開。小晴一直看著貓,最後還是硬讓她爹拉走的。 “李衛國,你們家最好給我們個交代,到處鬧貓妖的謠言成何體統?”村支書趕走了大夥,自己卻坐了下來。李衛國是我爹的大名,村長比我爹也就大個兩三歲,但一直都連名帶姓地吼他。 爹低頭敬了杯茶給村長,然後自己苦著臉蹲在地上抱頭不語。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我們家幾個。趴在周老師臉上的貓沒有離開的意思,周老師也一直躺著不動。 “他沒事吧?”我衝著年輕人問。 年輕人走過去抱起貓來,我們發現周老師其實是醒著的。他慢慢站起來,扶著門框,似乎很虛弱。娘和我搬了條凳子給他坐下。 “我說過了,我在追一隻貓,它會滿足人的願望——當然,會在特定的時候滿足特定的人。我知道這裡有人遇見過它,20年前許下過願望,整個村子才會出現名為負貓的妖怪。” 年輕人撫摸著貓的脊背,所有人都沉默著。 “有誰想說嗎?” 周老師嘆了口氣,他望向四叔。 “我一直以為,那天是做夢。”四叔坐了下來。 “原來你也知道那隻大貓。”年輕人笑著,拿出一枝貓薄荷丟到一邊,灰貓立即撲了過去。 “是你說,還是我來說?”四叔問周老師,周老師摘下眼鏡,緊閉著眼,最後說了句:“還是我來吧,這事本來就和你無關——” 周老師又回到了平時上課的音調,就好像給我們朗誦課文一般。 “那年我還沒春生大。” 他這樣說道。 20年前,我娘死了,是病死的。她做姑娘的時候就多病,我奶常埋怨我爹娶了個下不了地割不了麥子的媳婦,光長得好看有屁用。她不知道,爹在打仗的時候認識了我娘,那時我娘還是學生,她拋棄了家裡優越的環境投身革命,打完仗又跟著我爹來到縣里工作。我爹總覺得對不起她,我娘身子不好,也覺得對不起爹。所以他倆相處得很謙讓,感情很好。我的啟蒙知識還是娘教的。 那年我爹在縣里主持革命大會,大家都在革命,娘曬了臘肉就去睡了。臨睡前她囑咐我包幾塊肉送給村子裡的奶。我找不到紙,就從爹的書桌上隨意抽了一張包著肉出去了。那時候村子裡養著很多貓,很黏人也很放肆,一隻大花貓可能聞到了肉香,衝過來叼走了我手裡的肉。我追著它正好撞到革命隊伍,我爹領著頭,那隻貓看著人多扔下肉就跑了。肉散在地上,所有人都呆了。 原來我不知道,包肉的紙反面就是毛主席像!我當時真的傻了,不知道翻過去看一下。肉油浸透了紙面,毛主席的頭像上一片油花。 那天下午,我爹從革委會主任變成了蓄意侮辱偉大領袖的反革命分子。以前就有很多人不喜歡爹從不徇私的個性,這下終於逮著機會報復他。娘聽說爹挨鬥,著急受了風寒,撐了一個月就去世了。我爹在牛棚裡聽到我娘死了,也想不開上吊了。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奶哭瞎了眼,但還是撐著身子帶著我,我是靠吃村子裡的百家飯長大的。 從那天起,我就討厭貓,我知道那是我的錯,但我就是討厭。我爹娘都死了,村子裡的孩子欺負我,他們知道我之前在城市裡讀書,長得白淨,於是經常在我身上塗滿貓薄荷,然後扔上十幾隻貓在我身上。我身上被貓抓傷那是家常便飯。奶眼睛瞎,我忍著痛自己上藥,怕她知道難受。甚至我開始害怕回去,因為奶也養了隻貓,很漂亮,它總想親近我,但我卻很煩它。我有時候欺負奶眼瞎看不見,把那隻四蹄踏雪的小黑貓扔得遠遠的,但它總是執著地跑回來。 日復一日地被那些孩子折磨、欺辱,我幾乎認命,也慢慢把怨恨轉移到了貓身上——誰叫他們家都養著貓,都喜歡貓。 我記得那天是在雷雨季,我搶著割完麥子,人都快散架了。後來想起衣服落在田裡就又跑了回去。田里人都走光了,我到處找自己的衣服,卻沒想到看見了它。 我當時嚇蒙了,從來沒看過那麼大的貓,純白色的,眼睛瞪得人發慌,尾巴很粗,拖在地上。它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的,然後趴在我跟前舔著毛,我也不知道逃走,反而坐了下來看著它。 我自己都很奇怪,明明一直以來都討厭貓,但卻沒法移開眼睛,突然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隻貓好像在等我說什麼。 “說出願望來。” 它喊了一聲,明明是貓叫,但我卻感受到這種意思。 “村子裡的貓,都死掉吧。”我哆嗦著說出這句話來,“一隻都不要,永遠不要出現了。” 我的話音剛落,白貓猛地站起來,全身原本平滑的毛一根根豎立著,體積猛地增大了。我以為它發怒了,畢竟它也是隻貓啊! 那隻白色的貓尾巴豎立起來,這時候我才發現為什麼那尾巴看起來粗得過分,原來是好幾條尾巴在一起,一開始我沒發現而已。貓發出了嘶鳴,接著起了一陣大風,暴雨下了起來,等我能再看清楚東西的時候它已經不見了。 我現在想起那一幕都感覺是在做夢,回到村子後我生了病,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就找到自己唯一的朋友錘子說這事,(“錘子就是你四叔”,周老師看我疑惑,於是解釋道)我以為他會不信,但他卻一臉恐慌地看著我。 “你真的不知道昨晚出啥事了?”錘子這樣問我。我當然不知道,淋雨回來我換了衣服就躺下了,睡得像死人。 我問錘子,錘子搖頭說不出話,只是拉著我去了村東邊,那裡是村子每年宰豬的地方。 我當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隻只被剝去皮的貓倒吊著,森森的粉紅色的肉露在外面。貓大張著嘴,鐵鉤穿過喉嚨,地上一片未洗淨的血跡。旁邊堆放著一堆堆貓腸子、貓內臟,蒼蠅飛舞。剝下來的貓皮也掛著,等風乾。 旁邊還有兩個人,貓的前爪綁在鐵鉤上,一個人扶著,另一個人扒皮,一張貓皮剝了一半。我認得那隻貓,那身黑色的皮毛扎得我眼痛,它好像還未死,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我,那身皮彷彿脫衣服一般被扒下來,滴血的瘦弱身子在半空中晃蕩。 我當場就吐了,錘子嚇了一跳。 “昨晚殺了一夜的貓,全殺絕了。”錘子說。 “我吐得頭昏腦漲,勉強聽到錘子敘述,原來昨天晚上村里的老人同時犯了病,像瘟疫一樣,他們口吐白沫,指甲變長,到處抓東西,嘴裡還發出貓叫,整個村子被弄得恐怖萬分。有人說這是貓瘟,就類似狂犬病一樣。背地里大家都傳是貓妖,一種叫負貓的貓妖,可以讓養貓的人變成貓的妖怪。 大家恐懼了,這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說法,說殺掉貓,吃掉貓肉就可以斷絕瘟疫,治好病,於是那些平日里寵愛貓的人對貓發起了屠殺。本來機敏的貓根本沒有防備,全被捆起來送到刀下。孩子們號哭著,但絲毫沒有辦法。大家等著宰貓、扒皮、分肉,然後著急送回去給家裡的病人吃。 就這樣,一夜之間,村子裡的貓絕跡了,一聲貓叫都聽不到了,而吃下貓肉的人病也好了,人們就更加堅信了貓妖的說法。從那以後整個村子再也沒人養貓了。 我的願望,真的達成了。 但我感覺到恐懼,幾乎每晚我都能聽到貓叫聲,別人都聽不到,只有我會。更可怕的還在後面。 (周老師突然停了下來,眼睛裡瞳孔收縮著,如同貓一般。) 我開始發現,家裡的東西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爪痕,自己的書也被咬爛,床頭多了幾根貓毛,黃色的貓毛。 有次晚上起夜,我突然聽到門外咔嚓咔嚓的聲音。那是以前貓愛幹的事,貓如果回來太晚,主人鎖了門,它們就會不停地使勁兒抓門。 我蒙著被子嚇得哆嗦,過了好久聲音沒了,我慢慢打開被子,卻看到瞎眼的奶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冒著綠光,雙手蜷縮著,跪在地上抓著我的床腳,那聲音就像刨木頭一般,刺耳得很。我這才記起,那天分了貓肉,有好心人也送了些給奶吃。 我嚇壞了,要離開奶,離開村子。正好那時候我娘家裡的人想帶我去城裡,他們可憐我娘就我這一點骨血,不忍心我在外流浪。之前他們也被鬥得很慘,現在剛剛好點就立即來接我了。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臨走前的那天,奶坐在小竹椅子上一聲不吭。我知道她怪我,我也知道我走了她真的就孤苦伶仃一個人了,但我那時候小,我太害怕了。 直到我走遠,她也沒說一個字,就是一直流眼淚。 半年後我考取了高中,同一天我打算拿著通知書去告訴奶,但她已經過世了。這以後我和村子最後一點聯繫也斷了,只有錘子偶爾來縣城做生意我才和他聊聊。 對村子的內疚讓我大學畢業後拒絕了去機關單位,而是留在縣城教書,對村里的娃我尤其關心。那些孩子的爹媽還以為我是念及舊情,老來城裡答謝我,還為以前欺負我的事道歉。 我沒敢告訴任何人。殺貓這件事一直糾纏著我,特別是聽到最近幾年又出現了貓妖的事,我愈發害怕起來。 我本來打算這輩子也不會回來,但那天我又遇見了20年前許下願望的那隻貓。我不明白它幹嗎要回來,幹嗎要來找我。是來向我索討實現願望的代價,還是代那些冤死的貓向我報仇?我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它。 後來錘子找到我,說春生家又出事了。春生是我班裡最聰明、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孩子,馬上就要高考。我真不希望他受到這種干擾,我不想再連累其他人了。所以我聽了錘子的話來村子,如果負貓真的要報仇,就沖我來好了,別再牽連其他人。 周老師說得很慢,他說話時間不長,聲音卻漸漸嘶啞,平時他連續講課幾小時都精神很好,聲音洪亮。 “你真的以為,這都是貓的複仇嗎?”年輕人走到周老師面前。 “難道不是嗎?因為我的自私和憎恨,讓那麼多貓慘死,讓村里人受折磨,這都是我的錯。”周老師捂著臉。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那隻為你償願的貓又回到了這裡?” 周老師抬起頭。 “你有沒有想過,貓妖每次騷擾村子的日子?你真的忘記了嗎?” 在一旁的四叔突然“啊”了一聲。 周老師近乎呆滯地思考著,然後無法置信地望著我們,他從我們臉上的表情明白了什麼。 “不會的,這不可能!” “死去的貓就死去了,真正變成負貓的不是貓,而是人,那個每日坐在家門口流著眼淚希望你回來的人。” “別再說了——”周老師的眼淚湧出來滴在地上,一旁的灰貓忽然走到他腳邊,用頸蹭著他的小腿。 “強烈的情感會讓人化為妖怪。這種情感會吸引那傢伙出現,向你索求慾望。換言之,實際上你滿足的不是自己,而是那隻為你償願的貓。我找它很久了,沒想到它又回到了這裡。” 年輕人抓起貓,貓咪不滿地叫了一聲。 “為什麼那隻白色的巨貓會出現在這裡,你也該明白了吧!因為按照老人的願望,只是希望你回來而已,但她如貓一樣無法表達出來,所以每年村里鬧貓妖的日子,其實就是你的生日。” 不小心被關在門外的貓如果回到家發現大門緊閉,主人睡著,它會發瘋般抓著門,希望被人發現。 我突然覺得周老師的奶奶很可憐,兒子兒媳沒了,孫子遠走,連唯一能陪著她解悶的貓也被殺死了。 “我不會再離開了,永遠不會。”周老師跪在地上,雙手按著腿,不知衝著誰說話,帶著哭音,又像是自言自語。 “願望也算達成了吧!不知道那傢伙又要跑去何處了。”年輕人笑了笑把那隻灰色的貓放進自己口袋,只留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看著我們。 “打擾你們了,飯菜很可口,真想留下來多吃點兒。不過我還得去追那隻貓,以後這裡不會出現貓妖了,喜歡養貓的也可以養幾隻。”年輕人整理了一下行裝。 “這只可以給我養嗎?”我鼓起勇氣說,指了指那隻貓。 “好的。”他把灰貓拿出來放在我手上,我第一次觸碰到這種感覺,溫暖柔軟。 書上說,人的心也是溫暖而柔軟的,所以當你撫摸到這些小傢伙,它們便能感覺到你的心。 我抱著灰貓,它不再抗拒我了,而是縮成一團瞇著眼,安靜地躺在我懷裡。 那以後再也沒看到這個年輕人出現,在收完麥子的麥田裡,那隻巨大的白貓我也從未見到過了,我甚至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但又如此真實。 村子裡開始出現了久違的貓叫,周老師也留在村里的小學。四叔和爹都問他是否太委屈,他說比起他奶,根本不算什麼。 後來我如願考上了大學,城市裡養貓不太容易,但我盡力養了一隻。我很想再見見那個年輕人,和那隻擁有好幾條尾巴的巨大白貓。 它是貓妖嗎?還是說,它是貓神?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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