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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漢尼拔 托马斯·哈里斯 4557 2018-03-22
華盛頓和哥倫比亞特區的聯邦調查局辦事處大樓叫做鷹師,因為此處南北戰爭時的醫院旁邊聚集過一大群兀鷹。 今天在這兒聚集的人是藥物管理局、菸酒火器局和聯邦調查局的中層管理人員,是來討論克拉麗絲·史達琳的命運的。 史達琳一個人站在她上司辦公室裡的厚絨地毯上。她能聽見自己腦袋上繃帶下的脈搏怦怦跳動,在脈搏之外她也聽見了隔壁會議室毛玻璃門後悶沉沉的談話聲。聯邦調查局碩大的局徽和玻璃上的金字格言“忠誠、勇敢、廉潔”顯得燦爛輝煌。局徽後面的聲音帶著情緒時起時伏。別的話她聽不清,卻聽得出自己的名字。 大樓俯瞅著一汪潭水,那水里可以划船,可以通向麥克奈爾要塞。被控刺殺林肯的暗殺集團就是在那兒被絞死的。 史選琳的腦子裡閃過她見過的照片,碼麗·薩拉特從她自己的棺材邊經過,上了麥克奈爾要塞的絞架,戴上了頭套,在活動翻板上站住了。她的裙擺被拴在腿上,以免在發出轟隆聲往黑暗裡墜落時出現不雅的場面。

史達琳聽見隔壁的人們站起身子、椅子擦著地板的聲音。現在他們魚貫而入,進了這間辦公室。有些面孔她是熟悉的。天呀,努南來了!那是整個調查部門的一號人物,獨裁者。 還有她的仇家,從司法部門來的保羅·克倫德勒。長脖子、兩個圓耳朵高高伸在腦袋上,像土狼一樣。克倫德勒是個野心家,是督察長身旁的後台人物。自從7年前她先於克倫德勒擊斃了系列殺人犯野牛比爾,辦成了那樁有名的案子之後,他一有機會就往她的人事檔案裡滴毒汁,還對職業考評委員會的耳朵說了許多悄悄話。這些人一個都沒有跟她一起上過火線,一起使用過拘票,一起經歷過槍林彈雨,一起從頭髮裡梳掉過玻璃碴子。 這些人誰都沒有看她,後來又都突然望著她,好像一大群人羞怯怯地走著路;突然都轉身望著身邊的瘸子。

“坐下,史達琳特工。”她的上司克林特·皮爾索爾揉著自己粗大的手腕,好像被手錶擦傷了手。 他避開她的目光,只對面向窗戶的一張圈手椅做了個手勢。質詢會上的這個座位可不是個光彩的地方。 7個人一直站著,在明亮的窗戶前呈現黑色的剪影輪廓。此刻史達琳看不見他們的面孔,可是在光亮下卻能看見他們的腿和腳。 5個人穿的是繫帶子的厚底便鞋,就是攀上了華盛頓高位的農村滑頭們常穿的那種。有一雙是湯姆·麥克安翼狀鑲頭皮鞋,配上可發姆革的鞋底。七雙鞋中有幾雙是福祿盛翼狀鑲頭皮鞋。空氣裡有一種穿熱了的皮鞋的鞋油味。 “萬一這裡有你不認識的人,史達琳特工,這是局長助理努南,我相信你知道他是什麼人。這是藥物管理局的約翰·埃爾德雷奇,菸酒火器局的鮑勃·斯尼德;市長助理本尼·霍爾庫姆;我們的職業責任檢察員拉金·溫賴特,”皮爾索爾說,“保羅·克倫德勒——你當然認識——是從司法部督察長辦公室以非官方身份來的。保羅來參加我們的會議是對我們的一番好意,是來幫助我們克服困難的。他在場,可是他也不在場,你要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史達琳明白系統裡有句話的意思。聯邦檢察員是在戰爭結束之後到戰場上來對傷員補刺刀的。 幾個腦袋的黑輪廓點了點,打了招呼。男人們伸長了脖子端詳了一下這個他們來為之開會的女人。好一會兒工夫沒有人說話。 鮑勃·斯尼德打破了沉默。史達琳記得他是菸酒火器局的編造專家,威科市大衛教派的災難發生後,就是由他去圓場子的。他是克倫德勒的哥兒們,據說也是個向上爬的角色。 “史達琳特工,你已經看見了報紙和電視上的報導,大家普遍認為是你殺死了伊芙爾達·德拉姆戈。你在一定程度上被看做了魔鬼。” 史達琳沒有回答。 “史達琳特工?” “我跟新聞沒有關係,斯尼德先生。” “那女人抱著孩子,這種情況所引起的問題你可想而知。”

“不是抱著,是掛在她胸前,她的手臂和手都在孩子身下的毯子下面,她在那兒有一把麥克10。” “你見過屍體解剖報告沒有?”斯尼德問。 “沒有。” “可是你從沒有否認是你開的槍。” “你以為你們還沒有找到替罪羊,我就會賴賬嗎?”她轉身對自己的上司說,“皮爾索爾先生,這是一次友好的會議,是吧?” “絕對友好。” “那麼斯尼德先生為什麼帶著錄音器械?工程部門多年以前就已經不再生產那種領帶夾子式的話筒了。他的胸袋裡有一個F—伯德在錄著音。現在我們彼此到辦公室串門都帶錄音機了嗎?” 皮爾索爾臉紅了,如果斯尼德帶了錄音機,那就是最嚴重的欺詐。但是誰也不願意讓自己要求斯尼德關機的聲音被錄下來。

“我們並不需要你表態或是指責,”斯尼德氣得白了臉,說,“我們到這兒來是幫助你的。” “幫助我幹什麼?你們的機關給我們的辦公室來了電話,要我們幫助你們搞這次突擊。我給了伊芙爾達兩次放棄抵抗的機會。她在嬰兒毛毯下面藏了一支麥克10,已經開槍殺死了約翰·布里格姆。我希望她放棄抵抗,她不肯。是她先對我開了槍我才對她開槍的,她死了。你也許需要檢查一下你的錄音。” “你事先預知伊芙爾達會到那兒去嗎?”埃爾德雷奇追問。 “事先知道?是布里格姆在去那兒的路上在貨車裡告訴我的:伊芙爾達要在一間武裝保護的實驗室裡製冰毒。對付伊芙爾達是布里格姆給我佈置的任務。” “記住,布里格姆已經死了,”克倫德勒說,“伯克也死了,兩人都是出色的特工,已經無法在這兒承認或是否認什麼了。”

聽見布里格姆的名字從克倫德勒嘴裡說出,史達琳覺得噁心。 “我不會那麼容易就忘記布里格姆的死的,克倫德勒先生。他確實是個出色的特工,也是我的好朋友。可他要求我對付伊芙爾達是事實。” “你跟伊芙爾達以前有過糾葛,布里格姆還能叫你對付伊芙爾達嗎?”克倫德勒說。 “好了,保羅。”克林特·皮爾索爾說。 “什麼糾葛?”史達琳說,“我抓過她一次,可並沒有跟她動過武。她以前被捕時跟別的警官動過武,可我以前抓她,她從沒有跟我動過武。我們還談過話——她是個聰明人。我們彼此都很文明。我真希望現在還能這樣。” “你說過你要'收拾她'的話嗎?”斯尼德說。 “我接受了佈置給我的任務。”

市長辦公室的霍爾庫姆跟斯尼德碰了碰頭。 斯尼德拋材料了。 “史達琳小姐,我們從華盛頓警局的博爾頓警官那兒得到的材料是,你在去突擊的路上在貨車裡介紹德拉姆戈太太時用了煽動性的言辭。你對此有什麼說法?” “我按布里格姆特工的指示對別的官員們進行解釋。我說伊芙爾達有使用暴力的歷史,說她總帶著武器,說她的HIV呈陽性反應。我說我們要給她機會讓她和平繳械。我要求必要時給我強力支援。這工作是沒有多少人會自願幹的,我可以告訴你。” 克林特·皮爾索爾做了一次努力。 “在克里普幫的車被打壞,一個傢伙跑掉時,你看見那車晃動了,也聽見車裡有嬰兒在哭,是嗎?” “不是哭,是尖叫。”史達琳說,“我舉起手叫大家停止射擊,自己離開掩護,走了出去。”

“那是違反野戰規程的。”埃爾德雷奇說。 史達琳沒有理他。 “我做好戰鬥準備,向那車走去,手裡拿著槍,槍口向下。馬克斯·伯克躺在車和我之間,有個人跑了出來,給他扎上了繃帶。伊蕪爾達帶著嬰兒出來了。我叫她舉起手來,說的話大體是,'伊蕪爾達別亂來'。” “她開了槍,你開了槍,她馬上就坐了下來,對嗎?” 史達琳點點頭。 “她雙腿一軟在路上坐下,身子彎到孩子身上死掉了。” “你抓起孩子向水管跑去,表現你的關心。”皮爾索爾說。 “我表現了什麼我不知道,孩子滿身是血,我不知道那孩子的HIV是否呈陽性反應。我知道伊英爾達是的。” “你知道你的子彈可能傷著了孩子。”克倫德勒說。

“不,我知道我的子彈是往哪兒打的。我有說話的自由嗎,皮爾索爾先生?” 皮爾索爾的眼睛沒有對著她。她說了下去。 “這次突擊一團糟,很醜惡。把我放到那麼個處境,叫我或是選擇死亡,或是選擇對抱著孩子的女人開槍。我做了選擇”而我不得不做下的事叫我憤怒。我殺死了一個帶著嬰兒的女人,那是連低等動物也不會幹的事。斯尼德先生,你也許需要再檢查一下你的錄音帶,就是我承認這一點的那部分。我叫人置於那種處境,我感到深惡痛絕。我對現在的感覺也深惡痛絕。 ”她驀然想起了仆倒在路上的布里格姆,她扯得太遠了。“可現在我看見你們諸位對此事避之惟恐不及,這真叫我忍心。 ” “史達琳。”皮爾索爾不高興了,第一次望著她的臉。

“我知道你還沒有機會寫你的述職報告,”拉金·溫賴特說,“在我們複查……” “不,先生,述職報告已經寫好了,”史達琳說,“有一份正送往職業責任調查部。如果你們不願等,我身邊還有一份。我的行動和所見全寫在了上面。你看,斯尼德先生,它一直就在你手上。” 史達琳看得太清楚了,意識到了一個危險信號,有意識地放低了聲音。 “這次襲擊出錯有幾個原因。菸酒火器局的內線對嬰兒的地點撤了謊,因為急於讓我們把襲擊搞了——想搶在大陪審團在伊利諾伊州的開庭之前。而且,伊芙爾達·德拉姆戈已經知道我們要襲擊。她把錢放在一個提包裡,冰毒放在另一個提包裡,都拿了出來。她的呼機上還有WFUL電視台的號碼。她在我們到達之前5分鐘就接到了手機通知。WFUL電視台的直升機也跟我們同時到達了。你們應該要求WFUL電視台交出電話錄音帶,看是誰走漏了風聲。那人一定是跟當地有利害關係的人,先生們。如果跟在威科一樣是菸酒火器局或藥物管理局的人洩了密,他們一定會洩露給國家傳媒,而不是當地電視台。” 本尼·霍爾庫姆代表市裡說話了。 “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任何人洩了密,無論是市政機構或是華盛頓警察局。” “那得等傳訊之後再說。”史達琳說。 “你拿著德拉姆戈的手機嗎?”皮爾索爾問。 “封存在匡蒂科的資料室裡。” 局長助理努南自己的呼機叫了。他對著那號碼皺了皺眉頭,道了個歉離開了會議室。不一會兒他又把皮爾索爾叫了出去。 溫賴特、埃爾德雷奇和霍爾庫姆雙手插在褲袋裡,望著窗外的麥克奈爾要塞。其實,真正需要嚴密監視等待審訊的倒是他們。保羅·克倫德勒捕捉住斯尼德的目光,示意他到史達琳那兒去。 斯尼德把手放到史達琳的椅背上,向她彎下身子。 “如果你在聽證會上的證詞是:你從聯邦調查局接受了臨時佈置的任務,用你的武器殺死了伊芙爾達·德拉姆戈的話,菸酒火器局就打算簽署一個聲明,說是布里格姆要求你……特別注意伊芙爾達,目的是和平拘捕她。你的武器殺死了她,那得由組織承擔責任。這樣,幾個組織之間就不用為交火時的規定爭吵了。我們也用不著把你在貨車裡介紹伊英爾達為人時過甚其詞、心懷敵意的事報上去了。” 史達琳猛然看見了伊芙爾達·德拉姆戈從門口出來,從車裡出來,看見了她高昂的頭,看見她下了決心,不顧自己的愚蠢和生命的浪費,抱著孩子向逼近自己的人走去,而不是逃避。 史達琳靠近斯尼德領帶上的麥克風清清楚楚地說:“我非常樂意確認伊英爾達就是那樣的性格,她比你強,斯尼德先生。” 皮爾索爾回來了,努南沒和他在一起。他關上了門。 “局長助理回辦公室去了,先生們,我宣布會議暫停;以後再用電話跟各位分頭聯繫。” 克倫德勒的腦袋抬了起來。他突然警惕地嗅到了政治的氣味。 “我們得做出某些決定。”斯尼德開始了。 “不,我們不做決定。” “但是——” “鮑勃,相信我,我們用不著決定任何事,我以後再跟你聯繫。還有,鮑勃?” “什麼?” 皮爾索爾一把抓住斯尼德領帶後的電線,狠狠一拽,拽掉了斯尼德幾顆襯衫釦子,把膠帶從他的皮膚上扯了下來。 “你要是再帶了電線到我面前來,我就踢你的屁股。” 他們離開時誰也沒有看史達琳一眼,只有克倫德勒例外。 他向門口走去,為了不用看方向,腳在地上擦動著,同時對她轉過臉去,把他那長脖子關節伸到了最大限度,有如一隻土狼在羊群邊窺視著中意的羊,臉上掠過了複雜的飢渴表情。克倫德勒的天性是既欣賞史達琳的大腿,也想挑斷她的腳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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