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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三張皮

多了一個 姻合 9925 2018-03-22
暗道裡響起了一個膽怯發抖而猥猥瑣瑣的聲音:“長官,各位長官,你們別爭了,千萬別開槍,這麼黑,子彈不帶眼睛,打了誰都不是鬧了玩的。那個,那個強爺要上就讓他上吧,反正這個女人也是日本人的慰安婦,日本人上是上,我們中國人上也是上。沒區別的,沒區別的。” 黑暗中暗道裡陡然沉默了,片刻後王強怒道:“死漢奸,你閉嘴。你拿你強爺和誰比呢?”我立刻把刀架在李二苟脖子上:“說,繼續說下去。” 李二苟大驚:“別,別動刀子,我是好心啊。這個女人是上面才發給石井的,好像不聽石井的話,被石井一氣鎖在了柴房裡,當然遲早還是要被石井上的。既然強爺殺了石井,當然也可以替石井上了這個女人。我就是這一意思啊。她跟了強爺這樣的英雄也是她的造化。大家不要傷了和氣,不要傷了和氣。”

黑暗中一片寂靜,只有那個日本女人細微的掙扎聲。半晌,我慢慢地說:“鬍子強,你聽見了。你做吧,隨便你做什麼我們也不問了。但你要記住,你做了連漢奸都看不起你了。” 王剛低聲說:“哥,你聽到了?你這麼做,漢奸看你都和那些禽獸日本鬼子沒區別了,你在我眼裡一直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你這麼做讓我以後怎麼抬頭做人?哥,放手吧。” 嘩啦一聲,似乎王強手裡的槍落在了地上,然後我們聽見那個日本女人的哭聲,好像她慌忙挪開了地方,我們都不說話,黑暗中王強低低地喃喃自語說:“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我做的連漢奸都看不起我了?怎麼這樣?怎麼這樣?秀花死得真的很慘哪,你們知道嗎?秀花死得真的很慘哪。” 王強哭了起來,李存壯再次劃亮了一根火柴,亮光中我看見王剛拉過了那個日本女人,王強的槍掉在地上,人縮在暗道一角,頭埋在土裡哭得和孩子一樣傷心。我藉著火柴光爬過去,拾起了王強的槍挎上肩,低聲說:“大家繼續走吧,有些事情,忘記比記得還好點。今天大家就當沒發生這件事,抓緊時間找到這個暗道的出口才行。對了,剛子,你押的那個日本人呢?”

王剛搖搖頭,李存壯手中的火柴頭燃盡掉到了地上,我們繼續往前面爬行,王剛低聲說:“本來我倒是看著那個鬼子兵一路爬,後來遠遠地聽你們鬧出了動靜,我急著過來,那傢伙又聽不懂人話,我一急就一槍托砸暈了他。這麼黑,現在也不知道去哪找了。” 我苦笑:“那就讓他聽天由命吧。”王剛嗯了一聲,黑暗中我問李存壯:“那小女孩呢?不是進洞也跟著你嗎?”李存壯說:“進洞後就被那女人抱走了,底下也不知去哪了。那女人帶我們進洞的,應該熟悉暗道,比和我們在一起安全。”我沒吭聲,看來李存壯不知道我們遇見那女孩屍體的事情,我也不說話。 王剛和那日本女人在前,我和李二苟在中間,李存壯次後,王強應該在最後面。也沒走多久,突然黑暗中前面的王剛和那日本女人發生一聲驚呼,像是被什麼東西拖著往前快速滑了出去。

我大吃一驚,一下撐起身體撲上去抓了一下,正好抓住了一隻腳,應該是那個日本女人的腳,因為王剛的慘呼聲迅速離我們遠去,像是被什麼東西拖著直奔。 片刻以後,被日本女人的身體拖出好幾步的我明白了:前面是一個天然的斜坡,王剛和那個女人就是爬著爬著意想不到地滑了下去。可惜我明白了,後面的人卻還沒時間明白,李存壯、王強兜著李二苟,如潮水般一下擁上前來,我沒來得及哼一聲,就給重重地掀了出去,摔得七葷八素地沿著光滑的斜坡直衝下去,然後好像就是一洞口,片刻後穿過洞口重重地摔在實地上。 接著上面連著滾下幾個人來,一個人正好壓在我身上,巨大的撞擊力頓時讓我喘不過氣來,眼前直冒金星,我悶哼一聲,等到喘過氣來,只聽見李二苟惶恐地說:“長官,長官,你沒事吧?”接著是連里人七嘴八舌的聲音:“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又是哪裡?”

四周一片黑暗,我明顯聽到無數的迴聲,心裡一動,慢慢地抬頭直腰,果然上面一直沒有碰壁,最後完全站了起來,手臂伸直了還是摸不到上面,最后索性跳了一下,依然摸不到頂。 我深吸一口氣:“大家都站起來吧,這裡看來不矮,不會再讓腰受罪了。李存壯,你劃根火柴,看看到底到哪裡了。”李存壯停了半會兒:“我說開了,不是我小氣,火柴盒裡一共還有兩根火柴,用完了我煙都沒得抽。別老打我主意,你們自己沒火嗎?” 我氣著說:“廢話,我跟剛子都不抽煙,隨身會帶火嗎?強子,你身上的火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王強瓮聲說:“沒了!”我追問一句:“怎麼會?”王強沒好氣地回答:“剛你們來的時候我脫了褲子,穿起來的時候丟了。”

我咧咧嘴,沒多說。李存壯沒再吱聲,哧地點著了火柴,紅光一閃,看到的情景把我們都驚呆了:我們容身在一個直徑有十七八米的大圓洞中,到頂約莫四米,周圍地面洞壁都是泥地,而圓洞中心的上方,有一個直徑四五米的大洞,不是下面,是上面,像煙囪一樣直直地豎了上去,火柴的光照不到頂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不遠的高處洞壁有個黑孔,看來我們正是從那孔裡滑落下來的。 洞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腥臭氣味,我們一起叫了起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還沒說完,忽然那個日本女人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圍成一圈、站在洞中心向上面那個大圓孔看的我們靠攏,嘴裡拼命地喊叫,一把抱著王剛不放。面對我們的王剛眉頭皺了一下,抬頭往我們後面看去,英俊的臉在火柴下也白得嚇人,低聲道:“這個女人說的是滿族話,她說,洞邊石壁那兒躺的都是死人,把我們圍起來了!”

我們大驚,王剛的身體遮住了李存壯手裡越來越弱的火柴光,看不遠,我們紛紛拿槍剛要回頭,火柴忽然熄滅了。王剛低聲說:“不要再浪費火柴了,她說得沒錯。我剛看了一眼,你們後面,靠著洞壁,密密的都是死人,臉還沒爛呢。” 四周靜得怕人,我們連呼吸都屏住了,不知道從哪裡隱約流來了冰冷的微風,吹到身上透過軍服感覺一直吹寒了骨頭,好像四周有無數的眼睛在冷冷地看著我們,讓人動彈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一雙雙手從後面搭上我們的肩頭。 李二苟突然輕輕地哭了起來,啜泣著說:“長官,長官,你們還是殺了我吧,我真吃不消了,還不如一槍被打死來得痛快。要不,求求你們再點根火柴,這越黑越怕,越黑越怕。”我沒理他,對李存壯說:“老李,保護好最後一根火柴,千萬別亂點,也許我們能不能出去,就看這根火柴了。”

不遠處李存壯嗯了一聲,我一驚:“老李,你跑那麼遠幹嗎?大家都圍起來,朝我這圍起來。快點,各人抓住旁邊人的手,圍成一個圈子,就像當年我們在淮安那場小仗,圍緊了,面對洞壁。” 黑暗中大家沿著我的聲音迅速圍攏了過來,誰的手伸了過來,我一把抓住;誰的手又伸了過來,我換了隻手抓住,手心裡的手都冰冷得嚇人,讓人有點毛毛的,不知道是死人還是活人的手。我聽動靜差不多了,咳嗽兩聲:“從我開始,每個人沿右手開始報自己名字,明白沒有?別讓不干淨的東西摻在了我們裡面。” 我左邊握住的手輕輕抖了一下,然後右邊傳來李存壯的聲音:“李存壯。”接下來是,“小的李二苟”。然後是瓮聲瓮氣的,“王強”。李二苟啊的一聲,接著聽王強罵道:“手逃什麼逃,想去剛子說的死人堆裡餵死人去?”接下來是王剛的聲音:“我王剛,右邊是那個女人,女人那邊是泉哥你嗎?”

我心想,難怪皮膚比較細,原來是那個日本女人的手,點點頭:“那個女人右邊是我沒錯。這麼說大家都圍好了,先別鬆手,都坐下,坐緊了。大家來商量商量昨天到現在究竟遇見了什麼鬼事情,看有沒有辦法從這鬼地方出去。” 各人拉著對方的手紛紛坐下,我想連里的弟兄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不但怕外鬼,更怕內鬼就在我們六個人中間,尤其是李二苟和那個日本女人和我們不熟悉,這樣緊緊地抓住彼此的手,內鬼不管是誰,想作怪也作不了,而且外圍真遇見特殊情況也能有個照應,雖然看起來幼稚,但卻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當然,不安全也沒辦法了。大家坐好後似乎都在等我開腔,我搖搖頭,不知從哪裡開始說才好,最後把球推給了李存壯:“老李,還是你來說說吧。”

李存壯呸了一聲要:“我現在就想點火抽煙,憋死了,有話等我癮頭過去再說,另外找人,另外找人。”我搖搖頭,問王剛:“剛子,你一向最心細,你來說說吧。對了,你能聽懂你旁邊這日本女人的話?” 黑暗中王剛說:“嗯,她說的是滿族話,我以前和滿洲國的一個老中醫學過醫,基本能看懂滿洲字聽懂滿洲話。不過現在重頭不在這,我覺得應該先想辦法找到帶我們進洞的母女倆。現在想起來,李二苟說得沒錯,那倆女人準有問題,找到她們,我們才能找到出洞的辦法。” 王強嘀咕道:“有啥問題呢,不是那女人,我們早給鬼子做槍靶子了,不就是洞大走散了嗎?有啥問題呢?”王剛苦笑了一聲:“哥,我們都別說了。這樣,泉哥,我們聽這二鬼子說吧,他對這倆女人還是比我們清楚的。”

李二苟嘀咕說:“要我說啊,陳長官,我們不是在上面爬著走的洞裡摸過那女娃的屍體麼?我還是那意思,這母女倆就是倆披死人皮的黃鼠狼,我們都被它們哄了,進了狼窩了。” 我正要罵他又亂嚇人,忽然王剛、王強同時大叫一聲,似乎站立起來,驚恐地叫道:“三張皮?是三張皮?難道是三張皮?” 我只覺得左邊那個日本女人的手冰冷得可怕,黑暗中李存壯的手也緊了一下,我低聲問李存壯:“老李?你知道王強他們說的?什麼三張皮?”李存壯的手越發緊了,聲音有些顫抖:“我在營裡時倒真是聽剛子說過這三張皮,但只是當熱鬧聽的,難道還真有這種事情?” 王剛、王強似乎又坐了下來,好像在害怕什麼東西,拼命往李存壯這邊擠,王剛也算了,我還真沒想到王強這樣天捅窟窿當尿洞的爺兒們也有這麼害怕的時候。看他們擠得我一寸寸地往左手邊日本女人身上靠,我急了:“坐好坐好,怎麼說話沒頭沒腦的,什麼三張皮四張皮的。剛子,你來說清楚,這三張皮是什麼東西?” 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那頭王剛說:“好吧,我和我哥倆人做事一雙當,有些事也就不瞞大家了。這三張皮就是……”王強悶聲插口說:“這張皮擺明了是沖我們弟兄來的,咋開始就沒想到呢?拖著弟兄們下水了,怨我們不好。” 王剛沒說話,等了片刻看王強沒下文,接著說:“大家有沒有聽說過!東北三張皮,黃皮花皮不老皮?”我搖搖頭,才想起黑暗裡王剛根本看不到我的動作,連忙說:“不知道,耳生,說明白點。”王剛還沒說話李二苟先顫聲說:“黃皮?不會是說黃鼠狼吧?” 我眼前立刻浮現出童年那隻黃鼠狼邪惡的綠豆小眼,似乎正在黑暗中的什麼地方悄悄地盯著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暗罵李二苟這傢伙又提這個嚇我,氣得想放開李存壯的手隔著他暗中去敲李二苟腦袋一下,剛提手便聽見王剛說:“說對了,黃皮就是黃鼠狼,但在我們東北,不興這麼叫,得叫黃皮仙。” 我的手立刻僵住了,緊緊握住李存壯的手,聽王剛說:“三張皮就是三種動物,跟別的動物不一樣,它們有邪性,人活著被它們盯上能暗裡捎了人魂去,死人更碰不得。都說人死沒下葬的時候恰巧碰到這三種動物,就會被三張皮鑽進屍體裡,披著人皮活過來作怪。” 在面前一團漆黑,旁邊人緊緊擠著你,你卻看不見人影的鬼地方,何況還明知道不遠處就是一堆死人悄悄地看著你,偏偏聽王剛說著這樣詭異的事情,真是又急又氣又怕。我忍不住衝王剛:“剛子,都是聽人家說的話,你就當真了?沒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不適合在這種時候講。” 王剛沒說話,王強好像忍不住了急了:“泉哥,難道你還懷疑我們弟兄會騙你?”我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沒聽說過也沒見過的事情總覺得不好接受。所以……”王強打斷了我的話:“在東北見過的人多了,就說花皮吧,花皮就是花皮大狸貓,說書的常說的狸貓換太子,就是那種大狸貓,在東北家裡一般都養著這東西捕耗子。” 我沒說話,心想:你別總提那黃鼠狼。王強見我沒說話,也繼續說了下去:“東北貓臉老太太的傳聞大家聽過沒有?這可是我聽我最佩服的一個人說的……” 民國初期,具體哪一年也說不清楚了,東北有戶人家四代同堂,老太太七十多了,臉上皺紋跟橘子皮一樣,除了吃口喝口,就是住在四合院小屋子裡有隻狸貓陪著。這只狸貓也不知是哪一年來到這家的,反正有了它以後,這家人就沒見過耗子爺的面。不過這狸貓住家這麼久還是認生,除了縮老太太屋子裡,等閒人也見不得它面。 終於到了老太太要去泉下見早走的老爺爺這天,家里人給老太太換上壽衣壽服,請在大堂的竹榻上,連著兩天,老太太氣若游絲,滴米不進,但就是咽不下最後一口氣,子孫們慌神了,連忙請來見多識廣的老舅爺。老舅爺看看老太太,試探著問:“姐,不是還有什麼想見的人吧?” 老太太喉嚨裡咯咯作響,眼睛望著自己住的小屋,眼淚都流出來了。老舅爺站起來問:“我姐住的屋子裡是不是還有什麼她放不下的東西?”孝子賢孫們面面相覷,不敢說話。老太太的大兒子把老舅爺拉到一邊:“舅,屋子裡是有點東西,就是您見過的那隻大花狸貓。您說,我媽現在這樣子,這玩意兒外甥我能放它出來嗎?” 老舅爺一驚:“娘哎,外甥做得對,臨死的人是不能見貓啊狗啊這些東西的,別說貓狗,耗子都不能見。自古有種畜生截氣的說法,就是說,人活一口氣,氣沒了,命也沒了。這氣看不見摸不著,但百八十斤的活人,全靠體內這口氣撐著,人要死了,氣也就跑了。萬一不巧正好貓狗路過,截了這口氣,那就能成精了,吃人敗家,不在話下。” 所以誰家要死人,得把家畜看好,不能靠近臨死的人,可這老太太和狸貓感情太深,不看到大狸貓就順不下這口氣,好歹是自己親姐姐,能讓她走得這麼不情不願嗎?老舅爺犯了難,問外甥:“那隻狸貓呢?你們是怎麼處理的?” 老太太大兒子回答:“還能怎麼著,幾個人在屋子裡堵它,好歹把它綁上了,用鐵鍊子吊屋樑上呢。等我媽一走,燙了它扒皮給老舅爺做個暖膝。要說這狸貓兇啊,您看外甥這臉,這爪印,被抓的,您看看。” 老舅爺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對著外甥支著的大臉就是一大耳刮子,罵道:“我姐還沒死呢,你們就作踐她的心頭肉,要不是你們這些不孝的東西平日里對老人不聞不問,我姐至於一天到晚窩在屋子里和狸貓做伴嗎?你們這麼做,誠心不想讓我姐閉眼啊?小心她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老太太的孝子賢孫們齊齊委屈地說:“老舅爺瞧您說的,老人在的時候,我們都沒少了她的衣食,怎麼就能說我們不孝順呢?”老舅爺常嘆道:“你們哪,老人要的是暖心,不是暖身,要的是人陪著說說話,不是一日三餐混吃等死。這個等你們老了就知道了,現在說了你們也不明白。趕緊帶我去放了那隻狸貓。” 眾子孫不敢怠慢,連忙帶老舅爺去了小屋,一看那狸貓毛被揪落得一塊一塊的,四蹄用麻繩扎得跟綁豬崽一樣,嘴裡塞一麻核,腰間捆一狗鏈,被懸在大樑半空中。見到老舅爺進來,狸貓叫不出聲來,貓眼裡濕潤潤的。老舅爺氣得直跺腳:“你們這幫畜生,狸貓幫你家鎮了這麼多年耗子,沒功勞也有苦勞吧,這麼糟蹋它。快,快,快放下來。” 眾子孫慌忙把綁狸貓的狗鏈垂落地上,老舅爺掏出貓嘴裡的麻核,狸貓立刻沒命地叫起來,跟哭一樣,貓頭拼命扭向老太太大堂上佈置好的靈堂。狸貓的意思是明顯的,但老舅爺又犯難了:“要死的人是不能見貓狗的,可不見狸貓,姐姐死都閉不上眼,這可怎麼辦?” 最後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把綁狸貓四肢的麻繩鬆了,把狗鏈拴貓脖子上,牽著貓在靈堂外遠遠地和老太太見一面,既不近著接觸,也了了一人一畜的心思,讓老太太也走得安心。想法沒錯,可最後還是出了問題。 話說老太太大兒子牽著貓,老舅爺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剛到靈堂門檻外,留靈堂照應的老太太二兒子就在靈堂裡喊:“哥,舅爺,我媽剛走了!”狸貓一扭頭,不知怎麼就脫出了狗鏈,哧溜一下躥進了屋子,忽地撲在老太太臉上,二兒子嚇得拿起哭喪棒一傢伙砸在狸貓腦袋上,把狸貓扇滾出去老遠,正要上去再補一傢伙,突然覺得氣氛不對,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後面,扭頭一看,嚇得他躥出去老遠。 老太太的屍體呼啦一下坐了起來,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二兒子,眾人嚇得大叫:“詐屍啦,詐屍啦……” 要死的人被貓狗撲了叫截氣,已經死了的人被貓狗撲了就不叫截氣了,那叫詐屍,說白了就是殭屍復活。誰都知道殭屍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靈堂裡立刻雞飛狗跳,亂作一團,要說膽大還是老舅爺,他拄著拐杖上前叫:“姐,姐,有什麼事情放不下你說啊,不要嚇了家里人。”喊了一會兒看老太太又躺下了,他壯著膽子上去一摸老太太鼻子,怒道:“誰眼瞎了說我姐死了?這不還有氣嗎?” 事情就是這麼怪,老太太二兒子百口莫辯,被眾人罵得像個蟲,只好灰溜溜地收拾了地上被砸得腦袋開花的貓屍躲了出去。經過這一折騰,老太太居然一天天地進氣出氣都多了起來,孝子賢孫們傻了眼,敢情這靈堂白準備了,但人只要有氣,總不能把老太太活葬了吧?於是只好把老太太又抬回了以前住的小屋。 貓臉老太太的故事這才真正開始,怪事連續發生了: 第一件怪事是白天總看見老太太躺在床上,送去的飯粥也沒見動,可也沒見老太太餓著。倒是到了半夜,老太太家人總覺得院子裡有人輕輕走動的樣子。 第二件怪事是周圍方圓幾里地,突然耗子都沒了踪影,有人親眼看見糧倉裡的耗子白天搬家,成群結隊,慌慌張張地跟逃命一樣,不過那年頭大家都不寬裕,要說耗子爺搬家那是好事。可還沒來得及高興,第三件事發生了。 第三件事就是小孩子失踪了。開始是不到周歲的嬰兒,等嬰兒都沒了,三四歲的小孩子也開始保不住了,一時人心惶惶,都說是拍花黨來了。到了夜里大家都把小孩子擠在中間睡,可天明一看,原本上了鎖的門大敞著,床上的孩子已經不見了。這拍花黨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家門的呢? 終於有細心的父母發現,孩子失踪後,打掃的時候在床下或者樑上的灰塵中發現了纏小腳的鞋印。民國初年了,纏小腳的婦女都是有點年紀的了,大家這才想起了被狸貓撲過復活的老太太的事情。有人就懷疑活過來的老太太是被狸貓披了死人皮在作怪,看上哪家小孩子,夜裡提前竄進屋躲在床下或者樑上,等大人睡熟了下手,叼了孩子開門溜走。 懷疑歸懷疑,誰也不敢就這麼肯定,倒是風言風語傳到了老太太大兒子的耳朵裡,愁得他睡不著覺。這天夜裡正在床上翻來覆去,突然聽見院子裡有小孩輕輕一啼,陡然停止。 大兒子慌忙起身在窗戶上舔了個小洞,看見院子裡月光下老太太像是抱著什麼東西,輕輕閃進了小屋子裡。大兒子犯起了嘀咕:“我媽不是起不來床嗎?怎麼突然晚上出來散步了,莫非……”大兒子不敢多想,悄悄推開門,偷偷走到小屋子門前,猛一推門。 月光一下子鑽進屋子,把屋子裡映得雪亮,月光下,跪在床上,面向牆壁的老太太慌忙臥倒,半邊臉上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兒子,大兒子走到床前,輕聲問:“媽,您能起來走動了啊?你身後那是什麼?” 老太太一抬頭,露出埋在枕頭上的另半邊臉,半邊毛茸茸的貓臉,血跡正沿著貓嘴邊滴下來,對著大兒子陰森森地一笑…… 大兒子一聲狂叫,跌跌撞撞地退出門檻,翻身拉起扇門大叫:“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啊,我媽被花皮附體啦。”院子裡各個房間紛紛亮起了燈,不一會兒大家都披著衣服跑了出來。大致聽大兒子這麼一說,各個寒毛直豎,也顧不得家醜不可外揚,打開院門就喊左鄰右舍來幫忙。 等到小屋門前被圍得結結實實,大兒子才想起來從關門後屋子裡就沒有過動靜,眼看周圍這麼多扛棍舞棍的人,他壯起膽子開門一看:屋子裡哪有什麼老太太,炕上只有一具被咬得血肉模糊的男孩屍體。掀起炕,炕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掏了一個大洞,幽幽深深的不知道有多長,有長得短小精悍又大膽的鄰居牽著繩子爬進去一直到頭,發現出來的地方已經在亂墳崗上。 從那以後,亂墳崗經常有埋得不深的棺材被胡亂刨出來,裡面的屍體被啃得七零八落。後來發展到夜里路過亂墳崗的活人也有被開膛破肚,腸子拖了一地的,再後來,鎮上的人湊錢請了幾個獵戶才把已經說不清是人是貓的貓臉老太太給崩了。據說火化的時候,人皮在火裡直扭,怎麼看都覺得人皮下面有個狸貓一樣的東西要鑽出來。 王強說的三張皮里花皮的故事,也就是貓臉老太太的故事就此以後經常出現在我的噩夢裡。但仔細想想,傳話裡事情的真相往往被誇大,也許這本來是一個想讓家里人多關心老人的帶點恐嚇性質的故事,最後卻演變成了這樣。 真正讓我害怕的,還是王剛接下來說的三張皮里黃皮的故事,因為這是他們兄弟親身經歷而很少人知道的事情。當我得知的時候,我已經身處在這無盡的黑暗裡,背後似乎有東西在輕輕地喘息,耳根處不時好像吹來一口寒氣,我忽然覺得李二苟說的也有道理:與其忍受這無盡的恐懼折磨,真不如給自己一粒槍子來得痛快。 當時王強三言兩語說了貓臉老太太的事情后,洞裡一片死寂。片刻,王剛輕輕地埋怨說:“哥,這事和我們現在遇見的事情又沒關係,你扯出來嚇人幹嗎?”王強嘀咕說:“我這不是怕他們不相信誤事嗎,這可是當年三哥說的,說很多人親眼看見過的。” 我實在忍不住了:“強子,很多人親眼看見,意思是不是就是你們沒親眼看見?”王強犟著回答:“我和剛子是沒看見,但三哥說很多人親眼看見過。”李存壯忍不住罵了一句:“見過驢,沒見過這麼倔的驢。”王剛接道:“李哥,你就別拐彎罵我哥了,我不是跟你說過黃皮的事麼,這個就是我和我哥親身經歷的事情,難道還有假?” 李存壯不說話了,我問王剛:“強子說的三哥是誰?”王剛看看我:“待會兒我會說的,仔細想想,很可能是我們當年沒殺乾淨的黃皮子來報復了,也怪我們兄弟疏忽了。剛才那個彎彎曲曲,矮得抬不起頭來的暗道,擺明了就是以前我們山上黃皮子挖的洞,要是記起一點來,我也不能同意大家往這鑽。唉,泉哥,你聽我說啊,黃皮的事情是這樣的。” 王剛告訴我們,早些年王剛、王強還在山里當獵戶的時候,王強剛娶了秀花,家裡有人照應了,哥倆甩開了手打野獸,獸肉吃不完就醃了好過冬,皮張硝好了就拎山下去賣,換回油鹽醬醋這些山上不產的東西。 這年秋天在山下,王剛、王強遇見了一批收山貨的老客,看到王剛王強挑著皮下山來,七八個人把兄弟倆圍住要看貨。由於王家兄弟槍法好,毛皮上都不帶兩個槍眼的,老客們邊看邊嘖嘖稱讚,但翻來看去就是不提價格,王強的臉沉了下來:“客人,你們要是不想買就別拖住我們兄弟找飯,各有各的事情。” 那些老客對望一眼,一個領頭的四十來歲的絡腮鬍子說話了:“兩位兄弟是住這山上的吧?槍法不錯啊,不過,你的這堆皮里,怎麼看不到黃皮呢?” 王強的臉沉了下來,東北三張皮,黃花不老仙,人見人怕,鬼見鬼愁,躲著都來不及,誰活膩了去招惹它們?這話問得太不地道!王強當即沒好氣地回:“客人看樣子也是走過山趟過水的,怎麼問出這麼雛的話來?你咋不問問我這堆皮里有沒有不老皮呢?” 王剛拉了拉王強袖子:“算了,哥,人家客人也就是一問,沒什麼惡意,我們走我們的。”王強一把把皮子從旁邊人的手里奪了過來,紮好挑上肩正要上路,鬍子老客在背後哈哈一笑:“遇上懂規矩的了,兩位大兄弟留步,山頭虎嘯,潭里龍吟,聽我一言,金銀滿貫。” 這行話擺明了這幫客人非但不是才入行的雛,而且都是看山倒水的主子。 “送君一言,金銀滿貫”表面聽起來好像是帶著和善討好的意思,說你停下聽我說說話,聽了對你有好處,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 但話里關鍵的還是前面那兩句“山頭虎嘯,潭里龍吟”,這話可不是善茬,含義就是,一、老子是有身份有來頭的人,和你說話是看得起你,不要不識抬舉;二、雲從龍,風從虎,惹怒龍虎,風雲變色,意思就是,如果不識抬舉,就不要怪老子翻臉,到時候讓你兩兄弟吃不了兜著走。你們看了辦吧。 王剛王強同時變了臉,但兄弟倆藝高人膽大,也不示弱。王剛隨即摘下了肩上的獵槍,指指天上飛過的一行大雁:“虎不離山死,龍沉潭底亡,金話銀嘴子,抵不上半個槍嘴子,客人們大老遠地跑來,買賣不成仁義在,窮山惡水沒什麼好送的,看排頭一隻雁,送給客人表心意。” 話音未了,王剛手中一聲槍響,天上領頭雁一聲悲鳴,恰恰落在鬍子老客腳尖前,老客們同時變了臉色,王剛拱拱手:“不好意思,小弟僥倖了,我哥就不獻醜了,他不好打雁,專好打人。山間有水,水圍山轉,山不轉水轉,黑山白水哪處不走人?各位客人有機會日後再見。” 王剛王強背上槍就走,老客頭子一個箭步攔在兩兄弟前面:“慢!”王強沉臉說:“怎麼,客人一定要我也露一手?”老客頭子哈哈大笑:“兩位兄弟好氣魄,一看就是會做生意的。這些皮子,我們包了,十塊光洋夠不夠?” 王家兄弟對望一眼,王剛搖頭說:“客人開玩笑了,這些皮子賣足了也就是兩塊大洋。客人出手這麼大,物賤價高,必有所求。我們兄弟怕擔不起,這筆生意,談不成。” 眾老客臉上紛紛露出敬重的表情,鬍子老客更是大拇指一蹺:“這位兄弟真是要人才有人才,要人品有人品,荒山溝裡怎麼容得下你這樣的金鳳凰?實不相瞞,正是看兩位兄弟在這座山頭過得久,有事相求。兩位是鎮山虎,我們一幫只是過水蛟,想在貴山頭撈點東西,還請兩位大兄弟搭手拉一把。” 鬍子老客有捧有贊,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王家兄弟臉色一緩,王強搖頭說:“客人太客氣了,這山也不是我們兄弟開的,要什麼客人自管動手,有什麼實在需要我們兄弟幫忙的吱聲,能幫準幫。” 鬍子老客哈哈大笑:“爽快,爽快,這麼說我們也不拐彎抹角了,想請兩位兄弟看樣東西。”旁邊一位年長的老客一遲疑,鬍子老客臉一沉,年長老客慌忙從背包裡掏出一樣東西遞上。 王剛王強一看大驚:“黃皮子叼花?”鬍子老客點頭道:“對,還是金枝玉葉十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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