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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風雪山神廟

多了一個 姻合 12520 2018-03-22
再寂靜我們也不敢把槍放下,老實說這時候外面敲鑼打鼓扭秧歌我們倒不害怕了,怕的就是沒聲音。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沒聲音的底下會發出什麼可怕的動靜來,就跟小時候夜里站在秧薯窖口,地窖門一拉開總覺得里面黑黑的有什麼東西要躥上來。 安靜了半晌,洞外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還能有誰,我,周德輝。” 連長周德輝出現在洞門口,手裡攥著個西瓜似的東西。 王強叫了起來:“連長你抓個死人頭乾嗎?” 連長把手裡的人頭拋進洞裡,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們,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面朝洞裡身體直直地撲在地上。 我們大吃一驚,顧不得那麼多了,一起丟下槍,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虎口的按虎口。王剛當獵戶那會兒跟老中醫學過兩手,按按脈:“沒事,是脫力,歇會兒就好。”

說話間連長已經醒過來,看了看我們,沉聲說:“趕緊走,這個洞裡邪門,不能留了。” 我和王剛竭力把連長扶起來,李存壯和劉曉剛走到洞門口,轉過身來,有意無意地正好擋住了洞口:“連長,還是先講講昨夜裡你到哪去了吧。” 連長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站在洞門口的兩人,雖然李存壯和劉曉剛的槍口都垂在地上,但食指可都在扳機上。 洞裡的氣溫瞬間降了下來,王強急道:“小各跑,小各跑,這算啥,這算啥。” 王剛垂下了扶著連長的手,我邊扶邊看著連長,連長點點頭:“也好,我就告訴你們。陳泉你把我扶到那邊去,那邊干點,我耗了一夜,腿軟,不能受濕了。” 我扶好連長,連長盤腿坐好,大家不出聲看著他。 連長周德輝說:

昨天夜裡,我給你們守夜,你們都睡得跟灌了酒糟的豬崽似的。對了,泉子,磨牙就屬你兇。上半夜也沒啥,到下半夜我也有點盹了,眼看外面飄起了雪,越飄越大,我就往火堆前使勁靠,順便往洞裡掃了一眼,琢磨著沒什麼事情我也躺下去算了。 就這一眼,忽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我連忙站了起來,把洞裡使勁掃視了一遍,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就是找不到是哪裡出問題了。 外面雪大,洞裡的寒氣也越來越大,雖然我離開火堆就發顫,但咬著牙把人頭又點了幾遍,都沒問題。琢磨著真是見鬼了,到底哪不對勁了。 本想把你們喊起來,可這喊起來都說不清要告訴你們什麼,實在不好出口,我就想了一招,我靠著洞壁,就是這裡。 我坐了下來,瞇起眼睛假裝打盹。

這一打盹,出怪事了。我突然看見那兩個並排躺著的鬼子屍體有一個動了一下。 一下子我明白不對勁兒的地方在哪裡了。那兩個鬼子屍體,本來離洞口幾十米,現在離洞口只有十幾米了。 狗日的鬼子裝死!這個念頭在我腦子裡閃過,但一看到那仰面朝天的齜牙咧嘴的鬼子腦門上的槍洞,我一下子全身冰涼。 那是劉曉剛一槍蹦出來的,怎麼可能還活下來,看來,今天夜裡我們是遇見真鬼了。 我當時悄悄伸腳踢了踢王強,強子你當時就躺在這個位置。 但王強一個勁兒地打呼嚕,怎麼也醒不過來。 王強抓了抓頭皮:“我睡得死,你咋不用水澆我?” 連長搖搖頭:“不是睡得死的關係,我看叫不醒你,悄悄用腳踩住了王剛的手指頭,使勁蹍了蹍,一樣沒用。”

王剛伸出紅腫的手指:“啊,原來這是連長你踩的,我還以為枕在頭下時間長了淤的。” 連長搖搖頭,接著說: 我看你也不醒,知道壞事了,看來撞邪了,叫醒你們是沒指望了。最要命的是,慢慢移動的鬼子屍體似乎發覺了我的小動作,再也沒什麼動靜,一動不動地躺在離吹進洞裡的雪不到幾米的地方。 風越吹越大,我突然發現最靠近洞口的那個鬼子屍體不對勁兒,一陣風吹進來,屍體跟上了風的帆一般,飄了兩下。 你們明白吧?跟層皮似的,被風吹飄了兩下,屍體空了,就剩層皮了,風一停,就癟了下去,跟耗子偷東西似的,又往洞口挪了挪。 人皮下有別的什麼東西在作怪,我開始一直沒給火堆填柴,眼看火越來越小,就要滅了,洞裡越來越暗,我再也憋不住了,拿起旁邊上了刺刀的槍跳起來奔到洞口吼一聲,對著屍體一下就紮下去。

跑得急,風一下把殘火帶熄了,洞裡立刻黑下來,好在離洞口還有點雪映光,被扎的鬼子屍體一陣嘰嘰鬼叫,從裡面鑽出一堆小綠眼睛出來。 是岩鼠!呼啦啦一群子跑出洞去了,我抹了一把汗,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原來是這群小東西在作怪,掏光了鬼子肉和骨頭還往外拖。然後我轉身往火堆走去想重新添柴打火。 我們聽到這都舒了一口氣,突然連長的聲音詭異起來。連長說: 突然,我覺得後面有東西拽住了我的褲腿,我以為有岩鼠爬上了褲管,扭頭一看。 另外一個原來面朝下趴著的鬼子屍體跟狼狗似的四腳趴著,一隻手伸出抓住我的褲管,歪著被轟掉了半個腦殼的頭,兩隻眼睛綠熒熒地朝上盯著我。 我嚇了一跳,管不了那麼多,一刺刀就紮下去。那屍體,不是,那東西就地翻了個滾,避開了刺刀,咬起地上另外那個鬼子的人皮,四腳趴地奔了出去。

我一看要壞事,不管這是什麼蝎虎(晉察冀方言,厲害的東西的意思),這屍體要是落在周圍不遠的地方,回頭讓鬼子巡邏的發現,我們就更突不了圍了。我沒來得及仔細想,提起槍就追了出去。 外面下著鵝毛大雪,開始還能看見那東西在前面模糊的影子,漸漸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好在雪地裡印著腳印,我沿著腳印一路追,追到最後發現了怪事。 這東西的腳印開始是四肢奔跑的腳印,最後變成了兩腳走的腳印,它又開始人立行走了。 看到那人立的腳印,我汗毛都豎起來了,要是趴著跑你還能懷疑是什麼跟岩鼠差不多的東西鑽進去了,但豎著走的只有人啊。 不是人,就是鬼了。日本鬼子我見得多了,可這日本鬼我還是第一次遇見。 管不了那麼多了,就是真鬼也只好請他去閻王爺那再報到一次。那時候外面雖然下著鵝毛大雪,但我跑出來的熱氣把落在身上的雪花都融化了,終於隱約見到不遠處有個影子在飄。

真是在飄,懸在離地面不高的半空裡,風一吹,盪得比旁邊飄的雪花還轉悠得很,我連忙伏在雪地上,瞄準了空中那影子。 打了一槍,影子蕩了盪,什麼反應也沒有,我揉揉眼睛,立刻又給了它一槍。 還是沒反應。我端起槍衝過去對影子就是一刺刀,結果刀刺透影子漏了過去,在影子中刀處拉了個口子一直到底。我一個踉蹌,向前撲在地上,連忙打個滾,回頭一看。 原來,空中飄著的正是那個四腳朝地跑出去的鬼子,不過也只剩了張皮,脖子被樹枝扎了個洞,樹枝從洞中伸出來,把它掛在空中,兩個空洞洞的眼眶瞪視著我,肚子以下被我用刺刀分成了兩半,寒風一吹左右分開,呼啦啦地作響。 我用刺刀挑斷樹枝,樹枝帶著鬼子皮落下來,掉地後發出聲音。我摸了摸樹杈上的鬼子頭,頭倒是硬的,裡面是實在的,就是脖子下只剩了個皮囊。

不管是什麼東西鑽在裡面作怪,這個鬼子是找到了,可開始被它叼走的那個鬼子皮又飄哪去了?會不會是裡面的東西換皮跑了? 我看看四周,剛才耽誤這麼久,就是換皮跑了,留下的腳印也被下著的雪蓋了,雪海茫茫,到哪去找? 沒辦法,我拿匕首割下鬼子的頭,準備把那張皮埋了,好容易挖個小坑,拿起用樹杈壓著的皮,正準備疊起來往下埋。 連長用詭異的目光看著我們:“你們知道我發現了什麼?” 我們打了個寒噤,齊問:“什麼?” 連長看著我們慢慢說:“那個被叼走的鬼子皮,原來就套在我要埋的這張鬼子皮里面。” 王強叫了起來:“太邪門了,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連長看向李存壯:“我不知道,也許有人知道。更離奇的是,我埋完鬼子,剛準備拿槍走,才發現步槍沒了。”

我們一個看一個,傻了眼。王剛問:“要不,是被雪埋了吧?” 連長搖搖頭:“不可能,我的槍是靠樹立著放的,半人多高,什麼雪埋的了。除非……” 連長打了個寒戰:“我埋鬼子的時候,有什麼東西一直在附近我看不到的地方,盯著我,它拿走了那把槍。” 連長的話講到這裡,突然停住了,他看看洞外的天光:“不行,不能待這裡了,我回來的時候,外面的雪都停了,準有腳印落外面了。萬一鬼子順腳印摸來,別把我們當餃子一鍋端了。乘著雪深好掩護,今天我們爭取衝出包圍圈。” 事有輕重緩急,連長這麼一說,我們也壓制住好奇心,紛紛收拾行李準備出洞。連長晃晃水壺:“泉子,我記得出洞順左手走不遠有條小河,去把壺灌滿了。” 我接過水壺,答應一聲往洞外走,李存壯提起自己的水壺跟在我後面:“那河我去過,我陪泉子一起去。”

王強笑罵:“做啥你個老各跑都要參一手。”連長想了想,點點頭:“也好,一起有個照應,快去快回。” 李存壯說聲:“曉得了。”跑到了我前面帶路。到了河邊我讓李存壯把他自己的水壺先遞給我,李存壯苦笑著搖搖頭:“替我擋了一槍,崩洞了,不能用了。” 我嘀咕一句:“沒用就扔了吧,還留著繼續擋子彈哪?”李存壯搖搖頭說:“用久了,有點捨不得。”我沒理他,隨手鑿冰灌滿其他的水壺,正要回去,李存壯輕聲問我:“泉子,你還真的回去啊?” 我說:“廢話,不集合突圍啊?”李存壯古怪地看著我:“你還真相信他的話?” 我奇怪地問:“你說誰?”李存壯瞇眼看著我:“連長。” 我放下了水壺:“李油子你什麼意思?”李存壯解下自己的水壺扔到冰窟裡,隨手拿起地上的水壺喝口水,壓低了嗓門說:“那天夜裡出去的是連長,回來的,你能保證也是他?” 李存壯的話帶著顫音,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你是說?” 李存壯看了看後面,回頭盯著我:“誰知道他會是什麼東西呢?你想,這個天氣,要水拿雪塞滿水壺就是,幹嗎要支開我們跑這麼遠的河裡來灌水。我琢磨,這當口洞裡早該出事了。” 我懷疑地問:“不能吧,打水也正常啊。你想,這個天又不好生火,灌一壺雪你去焐啊,也不怕凍著。” 李存壯跺腳說:“你這泉子,怎麼把好心當成驢肝肺呢,你知道我以前那個排的張福春後來怎麼樣了?” 我看看他:“廢話,你沒說我怎麼知道?”李存壯欲言又止,最後一咬牙:“好,我告訴你。” 我正要聽,突然傳來啪啪兩聲槍響,正是從山洞方向傳來的。我再也顧不得李存壯的警告,拿起槍拔腿就往洞那邊跑。 李存壯在後面叫著“泉子,泉子”也跟了上來。沒跑多遠,我一下趴在地上。李存壯連忙趴在我後面,低聲問:“怎麼?” 我匍匐後退到李存壯身旁,低聲說:“遇見鬼了。” 李存壯驚道:“大白天的哪來的鬼?”我苦笑道:“日本鬼子。” 不遠處的洞口旁邊,有三四十個鬼子圍著,兩挺機槍架起對著洞口,鬼子嘰里呱啦地對著洞口大喊,一邊還有鬼子牽著兩條咆哮的大狼狗躍躍欲試。 洞口處橫七豎八地躺著五六具鬼子的屍體,一個鬼子用刺刀挑起頭上的軍帽,從岩洞邊探出,啪的一聲槍響,帽子被打飛了。 鬼子嚇得一把丟下步槍,向後面躥出老遠,哇哇啦啦一陣亂叫。我和李存壯對望一眼,眼角都有了笑意:“是劉曉剛!” 有這個煞星窩在洞裡,鬼子到了洞口就是活靶子,夠鬼子受的。 但很快我們就笑不起來了,鬼子四處找來了一堆枯枝,把枯枝扔到了洞門口,然後似乎把汽油瓶子扔在了上面。我一看要糟,這就是燒不死洞裡的弟兄,熏也能把人熏死,連忙端起槍,瞄準了那個準備點火的鬼子。 李存壯按下了我的槍口:“不行,這麼遠,你有把握能打到鬼子?”我愣了一下:“沒準,但也不能看著弟兄們遭罪不行動吧?” 李存壯連連搖頭:“別整那沒用的,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我低聲罵道:“再想,你就可以吃烤豬了,把手放開。” 就在這時,遠處一個日本軍官騎著馬過來,馬屁股後面跟個二鬼子(注5),二鬼子扛著桿步槍,兩人一馬到了鬼子隊伍中間,兩條狼狗嗚咽著跑了開去。 我眼睛一亮:“這個好,老李啊,我要能一槍撂倒那騎馬的軍官,沒準鬼子就慌了。” 李存壯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騎馬的鬼子,低聲道:“你試試。” 我深吸一口氣,剛剛瞄準,突然聽李存壯嘆道:“泉子,對不住了。” 我還沒明白過來,李存壯的槍頂住了我的太陽穴,我不敢動,低聲怒罵:“李油子你瘋了,狗日的你想當漢奸,給你中國祖宗十八代丟臉?” 李存壯慢慢地站起身來:“兄弟,到哪座廟念哪部經吧。你李哥是什麼東西,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別開槍,我投降,我投降。” 後面兩句是對遠處的鬼子喊的,鬼子正想點火,忽然聽到李存壯的叫聲,咿哇咿哇地怪叫著朝這邊看,有兩個鬼子還開了槍。 子彈在空中掠過,李存壯連忙蹲下來,槍口還指著我不動,低聲罵道:“姥娘的,投降還開槍。別開槍,別開槍,良民,我是良民。” 後面兩句李存壯聲音高得跟狼嚎似的,我雖然動不了,忍不住恨罵道:“良民?你是狼民!我看那兩條狼狗都比你強,你沒見骨頭就咬人了。” 李存壯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腳,喝道:“別多嘴。”就在這當口,幾個鬼子已經跑了過來,先把李存壯拉開,然後用細麻繩把我綁了個結實,拽了回去。 我恨恨地看著李存壯對著那個二鬼子翻譯點頭哈腰,嘀咕一陣,然後那狗翻譯對著馬上的日本軍官一陣鳥語,日本軍官點點頭,翻譯對洞里大喊:“裡面的人聽著,你們有兩個人在我手上,丟下槍,一個個出來,不然,拿他們餵狼狗。” 我忍不住大叫:“連長,別管我,李存壯是……”翻譯立刻用麻布堵住了我的嘴,繼續喊道:“我數到十,十,九,八,七……” 數到五的時候,裡面有人把槍扔了出來,然後連長、劉曉剛、王剛、王強魚貫而出,鬼子圍了上去。 我恨絕了李存壯,眼睛噴火似的看向他,不料他也正看著我,眼睛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感覺那麼陌生,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不過叛徒都不會有好下場,鬼子們除了那個二鬼子翻譯壓根就不相信中國軍人,李存壯雖然出賣了我們,但鬼子也沒特別青睞他,他依舊是和我們一根繩子上綁著的螞蚱。 鬼子怕把我們拴在一起容易鬧事,便把我們兩人一組分散押運,跟著隊伍前行。無巧不巧,狗日的李存壯就和我分在了一組,他綁在我的前面。我邊走邊罵,李存壯也不回嘴,悶葫蘆似的低頭走路。 一直到我罵到了他爺爺姥姥這一代,他才憋不住了,在前面嘀咕道:“我說泉子你有完沒完了?我老李不也陪你們一起被綁著呢。” 我朝雪地吐了口痰:“我倒希望你能陪我們一起被殺頭,再拿你腦袋給那倆狼狗做食盆。” 李存壯實在忍不住了:“你小子也別太毒了,看那二鬼子扛的槍。” 我被他忽然冒出的這句一愣,望瞭望那跟在日本軍官馬屁股後面的二鬼子,扛槍走得一顛一顛的,我問李存壯:“怎麼?有問題?” 李存壯不回頭,弓著身子繼續走,邊說:“仔細看,眼熟不?” 我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那杆槍不是鬼子常用的三八大蓋,而是我們國軍用的漢陽造。而且,槍腰上細細纏著吸手汗的紅棉線,正是平日里連長專用的,昨天晚上帶出洞沒帶回來的那杆槍。 李存壯聽我突然不說話了,掉過頭,瞇著眼睛笑笑:“兄弟,明白了?小鬼子要倒霉了,早一會兒我要不把你們賣了,現在估計都得等野狼給我們收屍了。” 我腦子裡亂哄哄的,理不出頭緒來,差點一腳踏到雪洞裡去崴了腳脖子,旁邊押運的鬼子嘰哇了一句,李存壯回頭看了看,說:“走好了兄弟,這時候惹急了鬼子被轟了可劃不來,留點勁晚上使喚。” 我站直身體,低聲道:“晚上咋啦?” 李存壯同樣低聲說:“晚上小鬼子要倒霉啦,他們和我們一樣,招惹了不該招惹的東西。” 我抬頭正好看見騎馬的日本軍官朝我們看來,眼睛裡陰森森的,我打個寒噤不敢說話了,低頭專心走路。 雪後的山里靜得可怕,只有幾十號人走在雪地,積雪被踩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偶爾有枯枝經不住雪壓,啪地斷開掉在雪地上,輕輕撲了一聲就沒動靜了。 天晌午的時候,幾隻找不著食的老鴉餓得在枝頭亂叫,日本軍官抬頭看了看天,說了一句什麼,二鬼子翻譯大聲重複了幾遍,鬼子兵們一聲不吭地停住,鋪塊油佈在雪地上坐下,三三兩兩掏出飯糰什麼的啃了起來。 我們連隊被趕在一起,每人也分了兩個飯糰,六個人蹲在那裡,外圍有兩個真槍荷彈的鬼子看著,但大家都沒心情吃飯,各人眼睛噴火地看著李存壯。經我那一喊,估計大家都明白李存壯是叛徒了。 王強一直慢慢地往李存壯旁邊挪,李存壯連忙往我身後鑽:“別,強子,你不信我該信泉子吧,你先聽他說會兒。” 連長一把拉住要撲上去的王強:“住手,現在動手大家都玩完。”李存壯從我後面探出腦袋道:“對,對,現在可別惹毛了鬼子,不合適。” 連長一邊摁住王強,一邊盯著李存壯:“李油子,有你的,我就沒看出你是這麼個東西。放心,我不讓強子動手,等機會合適了我親自把你心掏出來看看什麼顏色。” 李存壯真有些怕了:“別啊,各位弟兄,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不認得誰?老李再渾也不是做漢奸的料,大家放心,只要能活過今天晚上,我們總能逃掉。” 眾人懷疑地看著他,李存壯推了我一把,我只好點點頭:“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事情都到了這份兒上,也只好相信李油子了。連長,你看那二鬼子扛的槍。” 連長估計一直生悶氣沒注意,被我提醒一看大吃一驚,騰地站了起來,後面倆鬼子一拉槍栓,嘩啦一聲,李存壯連忙舉手叫道:“良民,良民,我們要喝水,喝水而已。” 連長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蹲了下來,低聲道:“那是昨天晚上我丟的槍啊,怎麼回事?” 王剛捅了捅連長,二鬼子翻譯估計聽見了李存壯的叫聲,拿著水壺笑嘻嘻地跑過來:“喝水哪?有,有,算石井大佐賞你們的,喝了要記得我李二苟的好啊。” 連長看了看他,沒說話,大家都不說話,那個叫李二苟的二鬼子翻譯有點訕訕的,把伸出的水壺收回來,嘟囔說:“都他媽驢脾氣。” 王強騰地站了起來:“小各跑,你說你爺啥呢?”李存壯連忙勸解:“別介,別介,我這兄弟有點一根筋,長官你別生氣。”連長也低吼:“王強,蹲下。” 李二苟罵罵咧咧地走開了,李存壯看著他一直走遠,連長低聲道:“老李,到底怎麼一回事?” 李存壯壓低聲音回答:“我看有東西混在鬼子隊伍裡面。” 眾人齊齊打了個寒噤。 連長問李存壯:“到底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說詳細點。” 李存壯點點頭:“那個東西……” 話沒說完,那個叫石井的日本軍官又叫喚了,小鬼子立刻排好行伍繼續前進,我們被迅速分開,被押送著跟著隊伍走。 我本來充滿好奇,準備問李存壯底下想說什麼,但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那石井估計吃飽了撐的,忽然想起問敵情來,而那二鬼子翻譯李二苟估計對李存壯比較相信,就把他單獨押了出去,跟在鬼子馬屁股後面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腔。 我們幾個能隱約聽見的弟兄差點笑了起來,李油子不愧是李油子,鬼子問的話,他的回答二分真八分假,李二苟翻譯的時候又添油加醋,把個石井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在李存壯的嘴裡,我們都成了身在國軍心在日的偽漢奸,而且個個身負絕技,比如連長大刀片子一掄起碼能秒殺十來號人,要不是有心投誠,早就飛簷走壁地一溜煙跑了,還給石井作了一總結:“進中國後皇軍最缺什麼?人才!” 石井興奮得嗷嗷怪叫,連喊吆西,我們幾個弟兄都低下頭邊走邊強忍住笑,但心裡對李存壯的懷疑算徹底被打消了,倒是心裡的另一個陰影慢慢浮了上來:既然李存壯不是投降的那種人,那按他說的,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麼呢? 沒來得及想多少,李二苟眼珠一轉:“不對啊,我記得在那個洞口,皇軍要抓你們,裡面有人放黑槍可害了不少皇軍啊。誰幹的?你們就這麼個準備為皇軍效忠法?” 石井勒住了馬,我們的心都提了起來,為李存壯捏了一把汗。好個李存壯,不慌不忙,眼睛都不眨:“報告皇軍,這是《水滸》裡的規矩,《水滸》知道不?梁山好漢,一百零八條好漢,投降前都要殺人,叫投名狀,我們都是好漢,投靠皇軍也得按好漢的規矩,得交投名狀。” 李二苟哇啦哇啦一陣,石井冒出句生硬的中文:“梁山好漢的,好漢的,大大的好。”回頭對李存壯豎起了大拇指。 底下我們也沒心思想了,就听李存壯逗鬼子玩,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鬼子駐紮的地方。原來是個破舊的山神廟,廟還不小,能容幾十號人,廟外圍牆圍著一圈場地。 天漸漸黑了,黑得比較早,好像還有一場大雪要來,鬼子被李存壯哄得信了能有八成,加上石井又想問出李存壯吹噓的我們幫大部隊保存的一批軍用物資來,我們被鬆了繩子,也被押在山神廟裡,和大部分鬼子在一起,當然還是有鬼子專門看著的。 濃濃的夜色終於來臨了,廟外鵝毛大雪又飄了起來,廟里火把映得山神像的臉忽明忽暗,曖昧陰沉。 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又被聚到了一起,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廟門被砰地撞開,嚇了我們一跳。 一個中國人被推了進來,看打扮像個獵戶,石井帶人走在後面,李二苟上前一陣嘰呱,靠廟門東北角站起一個人高馬大的鬼子,脫了上衣露出一身好膘。翻譯指著高大鬼子對獵戶說:“看見沒,摔跤,知道不?你要是摔倒皇軍,就放了你一家子。輸了,統統咔嚓。” 二鬼子做了個砍頭的動作,石井生硬地跟著說:“死啦死啦的。”那個獵戶站了起來,也脫下上衣,跟高大鬼子站到人群中間,周圍的鬼子歡呼起來。 兩個人盯著對方橫走了幾步,王強低聲說:“要糟,這兄弟腿上有傷,走路飄,那各跑鬼子是有刷子的,眼睛一直盯著這兄弟的傷腿,怕不一會兒就得出事。” 話還沒說完,高大鬼子怪叫一聲撲了上來,獵戶似乎想穩住了逆勢上頂舉起鬼子,但被壓後左腿一瘸,身子晃動,反而被鬼子提腰舉在空中,不得脫身。高大鬼子繞場走了兩圈,把手裡的人狠狠地摔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圍觀的鬼子一陣歡呼,有的還激動得唱起歌來,王強騰地站了起來,後面的鬼子立刻把刺刀抵在了王強後心,連長低喝:“坐下,別闖禍。”王強咬牙坐了下來,看那獵戶慢慢地爬起來,一邊爬一邊咳血。 高大鬼子向四周揮手致意,走過去想踩住獵戶,獵戶忽然抱住鬼子伸出的腿,狠狠一口啃在上面。鬼子怪叫起來,一腳跺在獵戶胸口,咔嚓的骨頭碎裂聲傳來,獵戶口中鮮血狂噴,眼見不能活了。 幾個鬼子連忙上前幫高大鬼子包紮傷口,石井嘰嘰呱呱地亂叫,李二苟連連點頭:“是,是,支那人卑鄙,犯規咬人,拖去餵狗,拖去餵狗。”幾個鬼子把獵戶的屍體拖了出去,外面響起了狼狗興奮的嗥聲。 我們都站了起來,鬼子驚訝地看著我們,二鬼子問:“你們幾個想幹嗎?”王強推開後面指著的槍,走到前面,指著高大鬼子:“我和他摔。” 眾鬼子看明白了王強的意思,興奮得嗷嗷直叫,立刻把二人圍了起來。王強脫下上衣,露出經年累月練出的厚厚胸脯,高大鬼子看了一眼,指著自己腿上的牙印,哇啦哇啦叫起來。 李二苟對王強說:“皇軍說了,他腿上有傷,這樣比不公平。”王強冷笑一聲,拿起地上獵戶留下的衣服,刺啦撕下袖子,把左膝蓋紮實,試試確實僵直到不能彎曲了,指指膝蓋,對高大鬼子招招手:“小日本,這樣公平了沒?” 高大鬼子看明白了王強的意思,氣得哇哇大叫,故技重施,還是泰山壓頂撲了過來,王強在鬼子要靠近身體時,忽然右腳一伸,一個劈叉,整個人矮了半截,鬼子一下摟了個空,一個踉蹌,還沒站穩,王強一下從鬼子小腹處立了起來,將鬼子掀翻在地,鬼子剛爬起一半,王強左腿直直地從後面踩住鬼子小腿肚,右膝抬起頂在鬼子後背,胳膊繞住鬼子脖子,膝蓋用力一頂,胳膊往後一拉,鬼子脖子清脆的咔嚓一聲。 王強鬆開胳膊站直,拍拍手,高大鬼子的脖子垂下,跪在地上的身子筆直地向前倒了下去。 廟堂裡鴉雀無聲,王剛低聲說:“這是我哥最拿手的招數,有名的一頂二掀扳死牛,就是水牛脖子被頂住了也只有死的分。” 半晌,鬼子們如夢初醒,四周一片慌亂的扳槍栓聲,鬼子們的槍口紛紛對準了王強。王強看都不看,拇指蹺起指指自己,對翻譯說:“還有日本孫子要玩的,叫他們一起上,爺趕時間。” 翻譯慌張地結巴幾句,拿槍的日本鬼子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頭,垂下了槍口。門口石井嘀咕:“水滸好漢,厲害的。” 王強一把抓住要跑的李二苟:“既然他們都不敢玩,孫子你陪爺玩玩。”二鬼子驚慌道:“好漢饒命,我不會摔跤啊。” 王強理都不理,一把拎起李二苟,正要用勁摔出去,突然王強僵住了,翻譯連忙掙扎跑開。王強盯著他一直跑出廟門,兩個鬼子過來把王強押了回來。 神槍手劉曉剛不滿地對王強說:“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幹嗎不摔死那漢奸。”王強搖了搖頭,像是才清醒過來:“不對勁,邪門了,那個二鬼子李二苟,跟沒重量似的,一提就提起來了。” 王剛嘀咕道:“人賤骨頭輕吧。”王強搖搖頭:“不是那意思,怎麼說呢,我拎他的時候,不像爹生娘養的,就跟拎張空皮似的。不管他,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他遲早還得死在我手裡。” 我們對望一眼,都沉默下來,李存壯朝我這邊拼命擠,片刻之後,打開的廟門處傳來了狼狗咽嗚般的低鳴。 王剛輕聲說:“狗哭了,我們那的說法,狗看見不干淨的東西才會哭,狗哭就要死人了。” 夜色漸漸深了,喧鬧漸漸停止,周圍慢慢響起了鬼子的呼嚕聲,我們六個人可不敢睡,嘗試著低聲交談了幾句,立刻被旁邊半睡的鬼子怒罵,只好作罷。 王強的那場摔跤,雖然摔出了我們中國軍隊的威風,但也帶來一個天大的壞處,就是我們的手又被反剪綁住,連在了一根繩子上,估計鬼子怕梁山好漢厲害厲害的,半夜發狂擰斷了他們的脖子。 只有我們知道,半夜,是有東西會發狂的,但不是我們。 李存壯頭埋在膝蓋間,不時驚恐地抬頭四處張望,用細線般的聲音提醒我們:“別睡啊,弟兄們,千萬別睡啊,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連長用腳踢了踢我,細聲說:“泉子,看那傢伙。”我朝連長說的方向看去,那個李二苟躺在地上,眼睛也在看著我們,看我朝他望去,就翻身掉了個方向,我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扎在牆上的火把越燒越小了,看守我們的兩個鬼子也昏昏欲睡了,我用牙咬著舌尖也不怎麼管用了,感覺眼皮就跟打了鉛墜似的。就在我全身輕飄飄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猛烈的犬哮聲。 沉睡中的鬼子紛紛被吵醒,一片怒叫:“八嘎牙魯。”看守我們的兩個鬼子立刻站得筆直,年紀大點的那個鬼子朝年紀小點的鬼子一指廟外,嘀咕幾句,小鬼子低聲道:“嘿!”迅速跑了出去。 廟門被打開,廟外的雪花在透出的微弱火把光中急速地打著轉,寒風吹進來,靠著門口的幾個鬼子咒罵著把腿環了起來。 這一環就沒機會放下來,雖然外面狗不叫了,可出去的小鬼子也沒進來,廟門被吹得吱呀吱呀的,大鬼子低聲怒罵幾句,只好也跑了出去,走到廟門口,猶豫了一下,又轉了回來,喊另一個鬼子替崗,然後用刺刀挑斷我手上的繩子,拿刺刀抵住我後面,朝廟門口努了努嘴。 我只好陪他一起走了出去,外面風雪交加,我從較暖和的廟內一出來就忍不住直打寒噤,雪落在眉毛上被頭上的熱氣沖化,立刻又凝結起來,讓人沒辦法睜眼看人。 大鬼子的刺刀始終不離我身後,臨時搭起的狗窩一根繩子斷在窩外,另一根繩子連在窩裡,我估計是小鬼子看到狼狗咬斷了繩子,一路追了出去。看來大鬼子和我想的差不多,他把刺刀朝一頭在窩裡的那根繩子挑了挑,踢了我一腳,意思是讓我把狗拉出來。 我彎下腰,拉住繩子使勁一拽,一下跌了個倒栽蔥,再看看抱在懷裡的是一個齜牙咧嘴的狗頭,狗頭空空的,狗眼瞪開看著我,狗脖子處連著一張薄薄的狗皮,狗皮里連內臟都給掏空了。 我和大鬼子同時慘叫起來。 就在這驚魂未定的時候,遠處風雪中傳來了汪汪的犬吠,本來押著我準備立刻返回廟裡的鬼子停下了腳步,傾耳聽了聽,用刺刀戳了戳我,頭朝狗叫的方向歪了歪,問我:“噫?” 我估計他是問我是不是聽到狗叫的意思,我點了點頭,心想:“你讓我帶你去找才好,最好找個機會放倒你。”大鬼子沒讓我失望,看了看狗叫的方向,又看了看我,齜牙咆哮一聲,又問我:“噫?” 我看他齜牙的動作,琢磨他是問我是不是有熊之類的大獸,心想沒聽說過兩山口有熊瞎子,就是有這大雪天也在山洞裡窩著呢,但難得鬼子這麼想,不配合怎麼好意思?於是點了點頭,指指狗叫的方向,把手舉起做個抓的動作,吼了一聲,意思是有熊。 大鬼子兵還挺關心小鬼子的,叫了一聲:“巴嘎。”押著我就往狗叫的方向趕,昨天的雪還沒化,今天的雪又堆了上來,鬼子穿的高幫靴還沒什麼,可齊半個膝蓋的雪早把我的棉鞋浸濕了,不一會兒就凍得發麻,雖然鬼子東張西望的破綻很大,但我凍得僵硬的也沒辦法下手,就這麼一直走了下去。 狗叫聲始終在我們不遠的前方不緊不慢地響著,就是遇不見狗,不知道是不是狗也在跑著的原因。不知道走了多遠,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似乎有個人影在飄晃,大鬼子歡呼一聲,看了看空手的我,示意我在雪地裡等著,自己跑了過去。 我身上的汗水早已結冰,現在連血液都要凝固起來,我想起了連長跟我們講的那天夜裡他出去時的恐怖經歷,難道今天要在我身上重演了?暴風把雪片砸在我臉上,雪花重而密,大鬼子走出幾步背影就模糊了,感覺就是被颶風飄到了那棵樹下。 然後就沒了,原來樹下的影子和奔過去的鬼子都不見了,他奔到樹下就消失了,四周蒼茫茫的只有風劃破空氣的鬼哭狼嚎聲。積雪堆在我領子上凍起來,這讓我不能靈活地轉動脖子,但我卻明顯地感到:雪裡有什麼東西在悄悄地窺視我,只是不知道在樹後,還是身後。 我在樹下雪地上找到了兩支步槍,但兩個鬼子踪影全無,我拿起槍四處查點了一下,愣了一會兒,打了兩個寒戰,努力不去想樹下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把兩支槍都背上肩,回頭往山神廟走去。 不管是遇見日本鬼子還是真鬼,我都不能丟下一個連的弟兄獨自逃命,除非我自己也死了變成鬼。 咯吱,咯吱,踏在冰雪裡,來時的腳印早就被雪蓋住了,風雪中只能憑模糊的記憶來確定方位,我漸漸擔心會不會就此找不著路,更擔心跟在我身後的那個東西。 每當我踩出一步,重重的冰雪碎裂聲後總有個細細的小短音,像是某種回音,但畢竟打過幾次仗,我能聽出,是後面有人在跟著我的步伐前行,就像訓練有素的部隊行軍停步時只有一個聲音一樣。 可是什麼人的腳步會這麼輕呢?從腳步後的尾聲判斷,身後發出腳步聲的體重絕對不會超過一個孩子的重量,可能還要小一點。 黑茫茫的深夜,吹得人睜不開眼的風雪中,一個孩子樣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跟在我的身後。一想到這就讓我頭皮發麻,但我終究不敢回頭,只希望能盡快趕到山神廟,救出連里的弟兄們。 山神廟還是不見踪影,但我心裡琢磨恐怕自己走不到山神廟了,身後輕微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了,我將步槍暗暗地拿到手中,咬了咬牙,猛地端槍轉身。 背後什麼也沒有,黑暗中只有沉默的雪花在旋轉,我愣愣地看著來路一會兒,重新背好槍,轉身繼續去尋找山神廟。 腳步落地的瞬間,輕微的腳步回音又響起了,似乎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我不再轉身,拔下步槍槍頭的刺刀握在手裡,加快腳步小跑起來,拿定主意不再回頭,等後面的東西撲上來和它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但輕得不能再輕的腳步聲始終跟在後面幾步的地方,它沒有直接對我進攻,一直到我發現了遠處山神廟的亮光。 我發現前面的雪地印著遠處的亮光,積雪反光,隱約能看見地面上的枯枝,心裡一動,決定不把後面的東西帶進山神廟弟兄們那裡去。快跑幾步,猛然轉身,將刺刀向身後投擲出去,隨即趴在地上,舉槍瞄準。 面前雪地上趴著一雙綠熒熒的眼睛在盯著我,難怪我上次轉身看不到背後有東西,原來它是四腳著地在地上跑的,所以聲音異常輕,因為重量被分散在了四肢上。 這雙眼睛距離我就半米遠,我能感覺到眼睛下方呼出的腥臭的熱氣,由於沒想到這麼近,槍頭伸出的距離已經超過了這雙眼睛,根本沒辦法瞄準,我慌忙匍匐後退,就這一瞬間,眼睛消失了。 雪地反光中似乎有個黑影從我身邊掠過,細小的腳印直衝著山神廟而去,在一瞬間就被雪花覆蓋。我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弟兄們,跺跺腳,跟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直奔山神廟而去。 山神廟的院門大開著,似乎在鬼子押我走後就沒有關上,哨兵早在鬼子兵押我出廟前就溜進廟裡取暖了。我偷偷地潛入院裡,發現廟門也和走的時候一樣虛掩著,看來沒有鬼子兵醒來,否則門早就被關了。 我想了一想,到狗窩把槍藏在裡面,把刺刀揣入懷裡,找到當時離開時被鬼子兵挑斷的繩子,在背後把雙手打了個虛結。 狗窩旁齜牙咧嘴的狗頭半邊被雪淹沒,半邊睜著猩紅的狗眼死死地盯住我。我不敢多看,轉身往廟裡走去。 廟裡的火把已經燒得沒幾根了,光線暗得很,果然沒一個鬼子醒著,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腥羶味道,像滿地才從河裡撈出來的魚蝦,又像進了滿是骨頭的野獸窩。我顧不上多想,繞開地上七倒八歪的鬼子大腿,走到我們連那裡。 看守的鬼子在呼呼大睡,我們連的弟兄們也在呼呼大睡,連連長都睡得香甜。我好氣也好笑,後面一想也是,走了一天路的人,誰能熬夜啊,也沒喊醒他們,輕輕地把五個人的繩子都割斷,最後到李存壯的時候,廟裡有什麼東西低低地咆哮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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