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多了一個

第2章 第一章陰兵借道

多了一個 姻合 11493 2018-03-22
自古打仗,兵家必爭徐州,爭徐州,先爭兩山口。兩山口,兩山之間一條道,兩邊山上伏了兵,等敵人進了筒,兩邊一封口,槍從山上打,饒你插翅也難飛。 1940年1月7日,被關在兩山口的就是我們三十一軍,小日本打起仗來比狼還兇。弟兄們也不含糊,雙方都玩起了命。十幾天下來,弟兄們沒死的也都散了,我們尖刀連四十來號人還剩了六個人在一起。 連長周德輝,老兵李存壯,神槍手劉曉剛,王剛和王強兄弟倆,還有副連長陳泉,也就是我。 我們六個人衝上了山,卻發現自己沒路走了。周圍都是鬼子,待著很危險,下去又是進口袋,遲早被殲滅。最後排長發現了一個鬼子機槍手待的山洞,我們乘天黑把裡面的鬼子摸了,躲了進去。 你知道我們在裡面發現了什麼?

我和李存壯搜索了一圈山洞,確定了裡面沒有任何潛在的危險,山洞裡沒有野獸便溺的騷氣,似乎被待在裡面的鬼子打掃得很乾淨。王剛在地上撿到了兩個彈殼,是那種老式獵槍留下的,看來很久以前有獵戶待過這裡,不知道是和野獸還是鬼子發生過衝突。 那天晚上,我們用洞裡鬼子留下的餅乾痛快地吃了一頓,李存壯生了一堆火。火光照得大伙的臉忽明忽暗。明天怎麼辦?誰也不知道。 連長周德輝清了清嗓子:“現在大家的處境,我們都很清楚,就不重複了。總之,能熬就熬過去,熬不過去臨死前盡量多殺幾個鬼子。下面。我清點一下人數。” “劉曉剛!”“到!” “陳泉!”“到!” “王剛!王強!”“俺們兄弟在!” “李存壯!”“沒死呢!”

“還有我!三十一軍尖刀二連連長周德輝!現在我們六個人……” 連長的聲音忽然停住了,奇怪地看著大家,忽然大吼道:“國民革命軍三十一軍尖刀二連全體集合,立正,重新報數。” 我們對望了一眼,紛紛集合站好。 陳泉,到!劉曉剛,到!王剛,到!王強,到!李存壯,到!還有我,周德輝! …… 連長停止了說話,愣愣地打量了我們一會兒,低聲道:“再次重新報數!” 我們對望一眼,老兵油子李存壯第一個不干了:“連長,不帶這麼折騰人的吧,大夥累了一天,是不是該讓大夥休息一下?明早再練操吧。” 連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想睡覺是吧?那也得睡醒了還有腦袋吃飯。大家互相看看,我們一共幾個人。” 我看看四周:“連長,劉曉剛,王剛王强两兄弟。李存壯,還有我陳泉……一,二,三,四,五,六,七,正好七個。”

等等。七個?我,劉曉剛,王剛,王強,李存壯,加上連長,應該六個人啊。 但現在我就看到了七個,而且沒有一個陌生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弟兄。 可居然多了一個! 連長盯著我們:“現在我問大家,連里連我一共幾個人在洞裡?” 大家估計都默數過了,和我一樣也發現了異常,互相對視了一眼,沒敢說話。 連長的眉毛擰成了一團,他正要說些什麼,忽然有個聲音響起:“報告連長,大夥現在需要休息。” 我們紛紛向那人看去,還是老兵李存壯。但我從來沒見過他的臉像現在這樣慘白。 李存壯是我們連里除了連長年紀最大,參軍時間最長的一個,也是個出名的老兵油子,卻不是那種愛出風頭的人,風涼話是喜歡說,像今天這麼直沖沖地和連長硬碰,還是頭一回。

連長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反應過來,冷冷地說:“在這件事情搞清楚之前,誰也不准睡。” 怎麼搞清楚?我想。我看了幾十遍了,六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可點人頭數字就是七個,邪門了,是誰雜在我們中間了?是啊,不搞清楚我還真睡不著。 “報告連長,大家現在需要休息。”說話的居然還是李存壯。這下連長也覺得他情況不對了,我們更是開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他往常一張見人三分笑的油滑的冬瓜臉現在都快擠成了苦瓜,未老先禿的腦袋在火光下亮閃閃的,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佈滿了他油光光的額頭。見我們都朝他看,擠出了一絲苦笑:“現在大夥需要休息,對吧?” 很明顯,他知道什麼事情,卻不想對我們說,或者,不敢對我們說。

連長盯著李存壯:“李存壯,有什麼事情對大家說清楚,這麼多弟兄在,你還怕什麼?” 李存壯看著連長,嘴哆嗦了起來,終於…… “報告連長,大家現在需要休息!”李存壯還是這句,但聲音已經帶哭腔了。 連長死死地盯住李存壯的眼睛,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抬頭對我們說:“尖刀連全體休息,連長周德輝值班,完畢。” 說實話,要不是遇見這怪事,大家的眼皮早就耷拉下來了,聽連長這麼一說,誰也管不了那麼多,紛紛倒下就睡。 也許就我睡得不太踏實。矇矓中似乎是李存壯拼命往我身邊擠,矇矓中聽見腳步聲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應該是放哨的連長不死心還在清點人數吧。 早上我是被凍醒的。雪花被風吹進洞口一米多遠,堆得高高的,生的火早就熄滅了。我哈了口白氣,心想也難為連長熬了這一夜,火熄了都不知道。估計也累得睡著了吧。

我爬起來正準備喊醒連長,忽然愣住了:旁邊四個弟兄還躺著打呼嚕,但裡面卻沒有連長。 連長不見了! 打死的兩個鬼子的屍體也不見了! 我大叫起來:“起來,大家都起來,出事了!” 大夥聞聲一骨碌爬起來,摸起槍對準了洞口,我急忙道:“不是,不是外面,連長不在洞裡了。” 劉曉剛迅速奔到洞口,按了按堆起的雪,抬頭看了看我,又低頭用手很快地將積雪一層層撫平,站起身來,疑惑地看著大家:“雪後沒有人出去過。” 我們對望了一眼,反跟踪和跟踪是劉曉剛的特長。他說沒有,就一定沒有。但如果連長是雪前出去的,這麼久他怎麼會還不回來? 李存壯低頭生火不說話,我看向王剛和王強。 王強和王剛兩兄弟原是蒙古的馬販子,去東北丟了馬沒路走,跑上山當了獵戶。後來兄弟倆合錢共娶了個山西寡婦,結果東三省淪陷,有群鬼子跑上山把他們的媳婦給糟蹋死了。兄弟倆一氣活剮了最後那個沒走掉的倒霉鬼子,一把火連房子和女人屍體都燒了個乾淨,跑別的山頭做了鬍子(注2),又被鬼子追得站不住腳,逃出來投了國民軍。

老大王強性子是出了名的火暴,自那個女人死了後,一部絡腮鬍子就沒剪過,人稱鬍子強,遇見這種鬼事,嘴裡已經“各跑各跑”(注3)地咧個沒完。還是白淨臉盤的老二王剛心細,悄聲問我:“泉哥,你是第一個醒的,知道這雪什麼時候落的不?” 我搖搖頭:“早上我起來時雪都停了,哪知道是什麼時候下的。對了,昨天睡得最遲的應該是老李,我記得昨天我要睡的時候,他還在那拱來拱去的……” 我陡然停住說話,懷疑地看向李存壯。大家的想法也和我差不多,紛紛看向他。王強更是直接端起了步槍對著他。李存壯急得連連擺手:“兄弟,兄弟,我睡的時候是下雪了沒錯,但連長那時候還在巡查呢,你們不要誤會我做了什麼啊。連長的功夫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把他怎麼樣。而且,”他看了一下山洞的角落,“還有那兩個鬼子的屍體,不也沒了麼?我一個人,能搬動三個人,還不被你們發現啊。”

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對望了一下,王強放下了槍。 那麼,連長,還有兩具屍體,就這麼踏雪無痕地不見了? 大家都看著我,王強往地上呸了一口:“各跑,泉哥,你是個副連,連長不在,你就是老大,你說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我相信連長不是被李存壯害的,可這事還是蹊蹺,聯想起昨晚他鬼鬼祟祟的表現,這傢伙肯定對我們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找到連長,看來還是得從他身上下手。 我對劉曉剛使了個眼色,朝李存壯努了努嘴,劉曉剛立刻端起步槍,瞇著眼睛瞄準了李存壯。老兵油子李存壯頭上立刻滲出了汗珠。 劉曉剛不愛說話,沒事就喜歡摸著槍擦,長得也普普通通,丟人堆裡就找不著了,但說起槍法那可是整個師裡的典範,打鬼子是一槍撂一個,曾經一人一槍拖住了日本人一個小隊的追擊,最後鬼子追是追上來了,可一看正副曹長和一大半人都被神槍手辦了,掉頭就跑,跑的比追的還快。從此劉曉剛雖年紀輕輕,但劉一槍的大名無人不知,要說這個外號可全是用鮮血染成的,只要看見他的槍口對著你,你基本也就看見閻王的傳票了。

李存壯不敢看黑幽幽的槍洞,掉頭看著我,結結巴巴地說:“泉子,泉子,你快讓曉剛把槍放下,別耍老哥我了,我剛才還有哪裡說的不夠清楚嗎?” 我蹲下摸出了火柴盒,看看裡面就三根火柴了,也不看李存壯,連火柴盒扔進了沒點透的火堆裡,淡淡地問:“你看呢?” 劉曉剛嘩地拉上了槍栓。 李存壯啪地癱了下來,喊著說:“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啊,我不是不想說,我是不敢說啊。說了咱們誰也活不了。” 我站起身來:“老李,說吧,說了大不了大家陪你一起死;不說,沒準就是大家不認你了,黃泉路上你不要太寂寞啊。” 王強在旁邊大叫:“打死他個各跑,對弟兄們還藏著掖著。”王剛也勸道:“李哥,有事別瞞著,說出來大家一起擔著。”

李存壯看看我,又看看對著自己的槍口,再看看惡狠狠地盯著他的鬍子強,牙一咬:“好,我說。” 兵油子李存壯說: 當年日本人沒入關的時候,我在吳佩孚吳大帥的部隊裡,打的是馮玉祥馮老帥。 那年冬天我們偵察排裡十二個人,埋伏在一個窯洞裡,準備去抓對方幾個舌頭(注4)。 正要出發的時候,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鬼哭狼嚎,我和排長伸頭一看:見鬼了,四個馮軍裡的士兵邊跑邊叫,正朝我們奔來。 我連忙要放槍,排長一把拉住了我:“等下,看看再說。”我仔細一看,還真不對勁兒。 四個馮兵邊逃邊互相朝對方開槍。四個人互相開槍,你們明白嗎?就是逮誰打誰,都跟被人殺了爹似的。 我抓抓頭問排長:“這些龜蛋都發瘋了嗎?不是都說老馮的部隊裡最團結?就這德行?” 排長皺眉道:“先看,少嘰咕。” 就在這當口,一個馮兵已經被打中了,慘叫一聲,在地上打了個滾,沒了動靜。 啪的一聲,又倒了一個,還是拿短槍的,不過沒死。我看見他爬起看了看跑著的另外兩個,端起駁殼槍,又是啪的一聲,在自己腦門上開了一槍,這回真死了。 我眼都看花了,真想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夢裡,洞裡的弟兄們聽到槍聲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跑在前面的那個馮兵似乎發現了我們這兒有人,沒命地往我們這跑,邊跑邊喊:“救命!”後面的一個就玩命地追,邊追邊叫:“殺了他,殺了他。” 排裡弟兄們瞪著眼睛一個看著一個,想:“這算什麼姥姥的,我們是敵對的隊伍啊。聽你的?你說殺誰就殺誰?” 沖在前頭的那個馮兵好像沒子彈了,把手裡的步槍一扔,飛快地跑進了我們待的窯洞裡,上來就奪我手裡的槍,還死命叫喚:“給我,給我,快給我打死他。” 我一槍托砸在他後腦勺上,他眼一翻白,倒了下去。 我看了看排長:“老大,這算不算我抓的舌頭?”排長正忙著砸倒又奔進來的一個,嘴裡回答:“算。” 我們把兩個人綁在一起,澆了一鍋冷水,兩個俘虜醒了過來,看一眼被綁在一起的對方,立刻大聲慘叫起來。 先進來的那個大叫:“長官,他不是人。開槍啊,快開槍打他。”後進來的那個叫得更大聲:“長官,別信他,他才不是人,快打死他,不然,我們就全完了。” 先進來那個急了:“長官,我們一個營的人都栽在他手裡了,您千萬別相信他。” 我上去一人扇了兩耳光:“叫什麼叫,這裡你們說了不算。姥娘的,你們現在是俘虜,老子撒泡尿也比你們說話有用。明白吧?” 兩個人被扇後都閉了嘴,只是拼命掙扎想離對方遠點。 這時候電報機響了,電報員拿著打出的紙頭髮呆,排長低罵一句,問:“上面有什麼指示?” 電報員抬頭說:“不是我們的,是老馮那的。” 排長一下子來了精神:“上面寫了什麼?” 電報員說:“是密碼,破譯出來是'多了一個,全完了'。”排長一愣:“什麼?” 電報員頭上出汗了:“我再看看,再看看。沒準哪錯了。”排長點點頭。 這時候那兩個俘虜突然又大叫起來:“沒錯,沒錯,是多了一個,是多了一個啊。” 我一人又賞了一巴掌。倆傢伙又閉嘴了。 排長搖了搖頭,不耐煩地說:“全排集合點數,把舌頭帶回去。” 說到這裡,李存壯停住了,看著我們:“底下的事情,你們應該知道了吧。” 劉曉剛看了看我,垂下了槍。我對李存壯說:“接著說,後來怎麼了?” 李存壯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集合點數時,我們一個排十二個兵,加上兩個俘虜,結果怎麼點都是十五個人,大家身上都寒了起來,排長冷著臉親自又點了一遍,還是十五。 排長沒喊解散,走到窯洞門口看看漸漸湧上來的夜色,突然快步走到先進來的俘虜面前,啪的一槍打在他的腦門上,然後對我們沉聲說:“再數。” 我們看著中槍的俘虜,俘虜的屍體躺在地上大睜著兩個眼睛,腦後一堆紅的白的流出來,大家的心都寒了一下。排長這招叫鎮煞,就是用殺氣來沖走一些不干淨的東西。這說明兩件事情: 一、我們確實遇見了不干淨的東西。 二、它還是很凶悍的東西,排長心裡也沒底。 要知道鎮煞這玩意兒可不是能隨便用的,特別是殺俘虜,這是要夭壽的。 大家再次報數的時候聲音低緩了很多:“一,二,三……十三,十四。” 大家的心剛一顫,排長接著又道:“連這個死人,十四。” 這下人數正常了,排長朝我一指:“存壯,你壓俘虜走前面,我們去他們營地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活著的最後一個俘虜聽這話癱地上不敢起來,被我一頓拳打腳踢,槍頂腦門上才肯哆嗦著在前面帶路。 這時候外面已經起了大霧,可比霧更可怕的是我們底下遇見的東西。 洞外霧濃得像俺們在鄉下擠出的洋母牛奶子那麼白,對面都看不見人。俘虜在最前面帶路,我在其後用左手牽著捆住俘虜雙手的繩子,右手握著步槍頭,排長在我後面,用右手抓著我的步槍把子,左手又握著自己的步槍頭,把槍屁股往後面伸去。就這樣一個串著一個,慢慢地往前蹭去。 這麼大霧,一鬆手,誰也看不到誰了,現在我們全指望那俘虜帶路了。 好不容易前面好像有個洞穴,我們聽見那俘虜瓮聲瓮氣地在前面說:“到了,應該就是這了。” 從外面看洞裡也全是霧,排長低罵一句:“鬼天要死人了。存壯你把繩子給我,去點個火。” 我答應一聲,把繩子交給排長,從懷裡掏出個火折子點了火先進洞裡看看,發現還是看不清,只能看見霧外半米的光景,更要命的是,沒走幾步我就給絆了一跤,把火折子給摔滅了。 好在我立刻在絆倒我的東西上又摸出個火折子,憑感覺,這是具屍體。 死人不奇怪,按俘虜說的,這沒死人才奇怪呢。我又點亮火折子,往那死人臉上一照,立刻嚇得大叫起來。 排長隨後衝了進來,照著火光一拉我:“什麼情況?” 我抖著手一指地上的死人:“你看你看,他怎麼會在這裡?” 地上的死人,就是排長鎮煞時殺的那個俘虜。 還是排長機靈,一下就會過意來:“這是我們離開的窯洞啊,狗日的又把我們帶回來了,這次絕對饒不了他。”說著排長一牽手上的繩子。 一牽,排長差點跌了個踉蹌,連忙倒在我身上。我趕緊藉著火折子的光亮看,他手上只有半截斷繩,那個俘虜跑了。 這麼大的霧,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跑的,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排長把弟兄們都喊進洞裡來,然後對著外面的大霧憤憤地開了兩槍算示威,接著對大家說:“看這霧,今天是走不了了,就歇這吧。” 我們巴不得呢,掏出乾糧就坐地上吃了起來。 突然排裡眼神最好的槍手張福春喊了起來:“洞口有人影。” 大家立刻趴下抬槍對準了洞口,排長對外面叫道:“誰?是兄弟的說清楚,不然誤傷了可別怪弟兄們。” 外面的濃霧緩緩地流淌,一點聲音也沒有。 排長哼了一聲:“弟兄們,瞄準洞口,管他是人是鬼,打了再說。聽我指揮,三,二……” “別開槍別開槍,是我。”外面傳來個哭腔。他姥娘的,是那個逃了的俘虜,他又回來幹嗎? 排長像老虎一樣撲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把掙扎著的俘虜揪了回來,邊打邊罵:“狗日的我讓你逃,我讓你逃。” 俘虜鬼叫著說:“我也不想逃啊,我能往哪逃啊,我知道帶錯了地方你們肯定要揍我。我明明帶你們去我們那裡的,誰知道怎麼又回這裡來了。” 弟兄們心都一驚,是啊,這麼多老兵,被人家帶了個回頭路居然一點也沒察覺,雖說是大霧天可也太扯淡了吧。 我們還沒說話,張福春突然衝了過去,把俘虜摁倒,低聲道:“龜娃子撒謊,他帶人來了,我們被包圍了。” 我們睜大眼睛看去,這才發現霧中隱隱的黑影幢幢,分明是有大隊人馬跟在這個俘虜後面尾隨而來。 但奇怪的是,我們看得見人影,卻聽不見一點人聲。 我們也屏住了呼吸,外面的影子不說話,也不進來。大家就這麼默默地對峙著。 突然,我們身邊傳來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張福春罵了一句“晦氣”,道:“龜娃子撒尿了,格老子的腌臢了俺的鞋。” 這個俘虜居然被嚇得尿了出來,我們聽見他呻吟似的說:“是他們,是他們,一定是他們,是我那個營裡的人啊。” 排長低聲問:“你不是說他們都死了?”俘虜哭了說:“是全死了,現在來的不是人哪。” 排長沉默了片刻,猛然吼道:“給我打。”我們毫不猶豫地開了火。 打了一陣子,停火的時候,外面還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那麼多子彈像是都打到大海裡去了。 我想排長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我聽見他低罵:“狗日的局氣不正,我們遇陰兵了。” 我的頭嗡的一下。 什麼!聽李存壯講到這裡,我、劉曉剛、王剛、王強同時大叫了起來:“你遇過陰兵?” 李存壯哭喪著臉點了點頭,我們四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恐懼。 王強上去踢了李存壯一腳,罵道:“各跑見了陰兵你還告訴我們,害人哪!” 李存壯也蹦起來吼道:“我就說不要說不要說,你們幾個鱉肯饒了我嗎?你,”李存壯指指我,“你,”他又指指劉曉剛,“還有你們兩個。”他最後指了指王家兄弟,“你們剛才有人沒逼我說嗎?有人嗎?” 王強端起槍就要打李存壯。 “強子,幹什麼?把槍放下!”我喝住了他,朝劉曉剛看了看。 劉曉剛蹲地上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也咂咂嘴,知道這回真惹了大麻煩了。 陰兵的說法在部隊裡由來已久,我們是在槍林裡討生活的,往往早上帶著腦袋去打仗,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把腦袋帶回來。結果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有的時候仗打完,回營吃飯的時候,有的兵娃子要去打水,老兵在旁邊就說:“來來來,我帶你個娃子一起去啊。” 於是一前一後地去打水,走著走著,忽然旁邊來個兵,一看老兵,大驚叫道:“你不是被打死了嗎,屍體都埋了,怎麼還走得好好的?” 兵娃子大驚,連忙掏槍,等槍掏出來,老兵已經不見了。 這老兵就是陰兵,也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也許是鬼魂嫌寂寞來拉人去陪,反正兵娃子是撿回來一條命。如果沒遇見人被叫破的話,那兵娃子就不知道被陰兵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從此就不會回來。 但遇到陰兵的還萬萬不能告訴別人,按照部隊裡的說法,這要說出去,破了陰機,陰兵在地府裡就能知道你在哪裡,非回來帶走你不可。 當然知道的人也會被一起帶走。 沒想到逼李存壯逼出這件晦氣事情來,連長不在,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處理。 好在劉曉剛終於站了起來,對李存壯說:“老李,那說說你是怎麼從陰兵手裡逃出來的?” 李存壯直勾勾地看著我們,吐出四個字:“陰兵借道。”我們四個人全叫了起來:“這樣你還能活下來?” 在戰場這塊血地上,你攥塊土都能滴出血來。為什麼?因為死掉的人比活下來的還多。 這一死可不是一個兩個,都是成千上萬哪。這麼多的兵,一下子擁進地府去,閻王爺也不敢收。 於是他們只好徘徊在死去的地盤附近,來回行軍,如果死的時候是在半路上被伏擊死的,沒到目的地,雖然陰陽殊途,做了鬼,也只一心想到目的地,就這麼永不停息地跑下去。 自古有言:陰兵借路一條道。 什麼道?不是別的什麼道,是血道。 有道是:“陰走三,陽走四,一聲雞哭分生死。”再牛再彪悍的軍隊,他行軍也得安排好時辰,要么過了四更天出發,要么算準了三更天休息,反正三更四更交替的時候,沒哪個軍隊敢行軍。 實在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須行軍怎麼辦?隊伍領頭兵得先準備好一隻雄雞,雞頭用布袋套上,拎在手裡,到了三更四更交替的時候,隊伍不停,領頭兵隨手擰斷雞頭,不能出血,不能讓雞頭見光,也不能讓它打鳴,而且頭一擰斷,公雞有烈性,當時不立刻死,想喊,喉管斷了喊不出來,會發出咯咯的悶聲,這叫雞嚀。 雞嚀當是給正在行走的陰兵打個招呼,叮嚀一聲:“死去的老少爺兒們,各有各的苦,你們趕路我們也趕路呢,都是上面派的,麻煩你們讓讓,別走衝了。” 真要衝了,那就完了,有多少人都得跟著陰兵回頭走,能不能回來誰也不知道,這叫借陰路。 而陰兵借道,恰恰和這相反,最凶險不過了。 陽軍借陰兵道,還有個商量的餘地,但是陰兵要走陽道,一千個碰著一千個死,一萬個碰著一萬個死。 孫傳芳孫秀才沒當大帥那會兒,手下有個團紮營沒看風水,晚上遇見了陰兵借路,除了一個放遠哨的,別的都沒了。 帳篷在,柴火在,槍支彈藥都在,甚至脫下來的衣服也在,就是人全沒了,一個不剩。 活下來的那個放遠哨的人講,就在三四更交替的時候,一陣濃霧湧來,遠遠地他看見霧里黑影幢幢,整個一支部隊正朝營地走來。 放遠哨的來不及問話,連忙開槍,可霧裡沒一個人倒下,倒是驚了營,整個營地馬嘶人叫,亂成一鍋粥。 但那團霧漸漸湧了上去,湧到哪裡,哪裡的喧鬧立刻變成死一般的寂靜。 很快霧中的軍隊漸漸行遠,留下空無一人的營地,放遠哨的站那嚇得一動不敢動,尿了褲子。 這些典故都是以前在軍營裡閒談的時候聽老兵說的,都說是一代代傳下來的,不能犯忌。 沒想到這個李油子居然從陰兵借道里活了下來,他是怎麼做到沒被陰兵帶走的? 李存壯繼續說: 眼看霧裡的黑影已經整隊地向我們走來,這時候我們天大的膽子也只敢一步步地往後退。 可退到最後總要抵到窟壁的,想逃都逃不開去。霧里黑影幢幢,邁著整齊的步伐從洞外走了進來。 排長忽然低吼了一聲,然後洞窟裡連續響起了槍聲,神槍手張福春大叫:“排長你幹什麼?你住手,住手!” 啪,啪,又是兩槍。 黑影一步步走來,只聽見排長大叫:“把打死的人橫著排,一直排到窟尾石壁上。” 我一下明白了,排長在搭人軌,造血路,給陰兵引道。 雖然殘忍,弟兄情分上說不過去,但這時候也沒別的辦法了。 後面有個弟兄叫道:“排長,人不夠,還差一個。” 啪,濃霧中又是一聲槍響,然後剛才叫的人一聲慘呼。 排長吼道:“存壯快去,把最後一軌鋪好,不然大家都完蛋。” 我擦擦頭上的冷汗,連忙趕在黑影進洞前跑到窯洞後面,把剛死去的弟兄橫排好,然後四肢張開,緊貼著窟壁,眼看一隊隊陰兵從我眼皮下呼嘯而過。 末尾幾個我眼熟:正是剛才被打死的弟兄。 好容易陰兵過完了,洞裡霧也沒了,我一下子癱在地上,又聽拉槍栓的聲音,抬頭看見張福春舉槍對準了排長,連忙站起來勸阻:“春子,排長也是被逼的,你快把槍放下。” 張福春一把推開我的手,冷笑一聲:“他是排長,那地上躺的是誰?” 我往地上一看,倒抽一口冷氣,原來地上第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是排長的。 排長除外,連我在內,剩下的四個人全都端槍對準了排長,不,和排長一樣的那個東西。那東西不說話,冷冷地看著我們。 片刻,站在我們對面的排長冷哼了一聲說:“如果我是你們害怕的東西,你們現在早就死乾淨了。” 他一指地上的那個排長屍體:“濃霧中,就是這個東西向我撲來,被我一槍斃了。想想,如果我不是我,誰會搭血軌,引開陰兵救了你們?” 我們想想也是,手裡的槍垂了下來,只有張福春仍然警惕地舉槍對著排長。 排長冷冰冰地看著張福春:“張福春,我倒覺得這裡你最有問題。什麼都是你第一個看到的,怎麼會這麼巧?你想怎麼樣,先殺了懷疑你的我嗎?” 排長突然喝道:“存壯,還記得不記得,我說過,抓住舌頭的功勞是你的。” 我再沒有懷疑,一把壓下了張福春的槍:“自己人,自己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排長看張福春放下了槍,彎腰在死去的兄弟身上搜出了乾糧,命令道:“現在我命令隊伍全部解散,個人各自行動,最後目標,回軍營。” 他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這樣就是有什麼東西在我們中間,也不怕。出了這個洞,到營地之前,遇見任何人要結伴走的,個人開槍,格殺勿論。” 排長不愧是排長,這樣我們確實就再也不怕多了一個,而且,命令下了以後,什麼怪物也別想蒙混我們了。 凡是要結伴的,當然有目的,那肯定就是不干淨的東西。 排長率先走出了窯洞,我們開始搜死掉兄弟身上的干糧,突然張福春低吼:“糟糕,我們都上當了。” 我們嚇了一跳,連忙湊到張福春身邊,張福春指著屍體道:“你們看,這裡是多了一具排長的屍體,但少了一具屍體。” 我們看來看去沒發現少了誰。張福春搖頭說:“你們就沒有想到?那個以前被我們排長打死的俘虜?他的屍體也應該在這個洞裡。” 我立刻大叫:“對,我一進窯洞就是被它絆倒的。” 張福春指指地上:“那你們看,這裡哪有?” 真的,那具屍體不見了。 張福春翻過排長的屍體:“存壯你看這傷口。” 我蹲下身看著排長腦門上的彈孔,這才發現,那個洞根本不是子彈打出來的,而是像用錐子錐出來的。 會是什麼東西造成了這樣的傷口? 我們連忙追到窯洞口,一排腳印蒼茫地遠去,在很遠的地方被雪遮蓋了。 張福春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張福春,餘下兩個兄弟看著我們,誰也不說話。 我咽了口唾沫:“原來,那個帶路的俘虜說的是真話,那個先進來的俘虜確實不是……” 張福春接口說:“帶路的那個也死了,你看。”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帶路的俘虜仰面躺在第四節人軌上,嘴大張著,似乎沒被槍打死前就被嚇死了。 我仔細想想搖搖頭:“還是不對,如果排長已經不是以前的排長,那他根本沒必要救我們,雖說下手毒了點。” 張福春臉色凝重地說:“恐怕那些陰兵根本就不是為我們來的,它利用我們躲過了陰兵,我們反而被蒙在了鼓裡。” 趙狗剩,就是剩下兩個弟兄裡的一個,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端夜壺當香爐,原來我們給人賣了還替人數大洋。” 張福春不說話,看著遠處,忽然說:“我們要盡快回大營,否則,聽剛才那東西的口氣,只怕沒提防的大營裡的弟兄們都要兇多吉少。” 我一驚,張福春說得有道理,連忙對趙狗剩和劉黑七(最後剩下的一個兄弟)喝道:“整隊,我們跑步前進。” 萬萬沒想到的是,劉黑七一槍瞄準了張福春,吼道:“姓張的,你他媽別過來,過來老子先崩了你。” 我大吃一驚,不知道又怎麼了。只聽劉黑七說:“排長走的時候就說了,誰要一起走誰就有問題,你又拼命說排長有問題,我看排長說得對,問題最大的就是你。” 張福春冷冷地說:“你懷疑就自己走吧,願意跟我走的跟上來。” 說完,他背上包就走。 我和趙狗剩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劉黑七,背上行李就去追張福春。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見活的劉黑七。 當我們走出不遠後,張福春反而落在了後面,他說要解個手,我和趙狗剩就繼續往前走,突然後面更遠處傳來一聲槍響,然後傳來一聲慘呼。 我們跑到的時候,張福春正蹲在那裡查看劉黑七的屍體,看見我們來了,指著劉黑七後腦上的槍洞說:“看來,那東西不在我們前面,而是在後面跟著我們,待機下手。” 我打了個寒噤,向來的路上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除了雪,能看到的還是雪。 我和趙狗剩對望一眼,心裡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面前的張福春,我們能相信他嗎? 會不會是他藉口解手,反過來等在這裡待劉黑七過來殺了他,然後賊喊抓賊? 他真的會和劉黑七說的那樣,其實是我們害怕的東西嗎? 張福春站起身來,搓搓手,對我們說:“我們抓緊時間走吧。” 我再次和趙狗剩對望了一眼,同時舉槍對準了張福春,張福春冷笑著看著槍口,問:“你們什麼意思?” 我苦笑著擺擺手:“老張,別怪兄弟,我是再也分不出誰正常誰不正常了。” 張福春看著我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把槍扔在地上,背起雙手:“好,綁上我,你們押著我走。” 說實話場面確實很尷尬,但趙狗剩還是綁上了張福春,邊綁邊說:“張哥,也別怪小弟,到了營裡小弟給你倒茶賠罪。” 張福春昂頭看了看天:“那也得有命喝你的茶。” 我們都不說話了,押著被綁上的張福春往前走。 一路上張福春不時回頭看著來路,我知道他還是懷疑有什麼東西跟著我們。 突然他停了下來,皺眉說:“我確定一定有東西跟著我們,不收拾了它,我們走不安生。” 我和趙狗剩冷冷地看著他,狗剩上去推了他一把:“走吧春哥,不要再耍什麼么蛾子,算我們怕了你。” 話音未落,一聲槍響,趙狗剩應聲倒下。張福春鎖著手衝過來將我撞倒在地。又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我耳邊呼嘯而過。 我連忙蹲下拿刀割開張福春手上的繩子,把槍塞到他手上:“春子,委屈你了,咱哥倆一起對付後面的,替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張福春趴在地上點點頭,單眼瞄準著遠方的雪,剛要扣動扳機,忽然低罵了一句:“龜兒子,真的是他。” 我連忙問:“誰?”張福春哼了一聲:“'排長',也瞄著我們呢。” 我低聲說:“是你親爹你也打死他。”張福春點點頭。 又一聲槍響,我覺得耳朵一熱。 (李存壯給我們看他缺了半邊的耳朵:“這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我們點點頭:“你繼續說,往下說。”) 我一摸一手血,嚇了一跳,連忙要趴倒,張福春低吼:“別動,再堅持一下。” 我大怒:這傢伙原來拿我當誘餌呢,太缺德了。還沒想完,又是啪的一聲槍響,響得可近。 張福春也開槍了。 (神槍手劉曉剛低低讚了一句:“好手段,是個人物。夠狠,和我哥一樣。”) 李存壯看了看劉曉剛沒答理,繼續說:“槍響後,張福春站了起來,說:'成了,管他什麼么蛾子,這回也飛不了了,要飛也得腦門上頂個瓦洞透風。'” “我顧不得找他算耳朵的賬,連忙抓了一把雪捂在耳朵上,跟他往開槍的方向跑去,冰雪上有幾點血跡,還有人形翻滾的痕跡,但沒有屍體。” “我看著張福春,張福春喃喃地說:'怎麼可能,我親眼看見子彈在他兩眼中間鑲了進去,紅的白的都噴了出來。人呢?死人呢?'” “我們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深深的寒意,一直從汗毛里透出來……” 李存壯的話正說到這裡,突然王剛大喊一聲:“誰,誰在外面?” 我們立刻嘩啦嘩啦地端起了槍,但洞外只有寂靜,偶爾傳來遠處積雪壓斷樹枝墜地的聲音。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